[摘 要]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權更迭頻繁，如何維護政權的合法性成為這一時期重要的政治問題。這一時期的正統(tǒng)之爭停留在陰陽五行階段，本文將從這個角度逐次來分析各個政權的正統(tǒng)之爭。

[關鍵詞]魏晉南北朝；五行；正統(tǒng)；符瑞

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權更迭頻繁，這時期每一個史家都從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出發(fā)，為自己所在的政權爭地位，爭正統(tǒng)，維護其政權的合法性。

什么是正統(tǒng)呢？正統(tǒng)的原意本是指織絲的時候清理絲的源頭與連接關系，后來演變?yōu)樵u價一個政權是否合法的政治概念。宋代以前，中國的正統(tǒng)論還停留在陰陽五行說的層面上，因此提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正統(tǒng)就涉及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五行。顧頡剛在《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一文當中說，《世經(jīng)》出現(xiàn)后，中國的五德終始說就是按照五行相生的理論來進行的，次序是木、火、土、金、水，而且后代一直沿用下來，成為權威。在五德終始說里，木德尚青，火德尚赤，土德尚黃，金德尚白，水德尚黑。帝王如果受哪一德的命，就會有相應受命的符瑞出現(xiàn)，如帝王受了木德，則其祥瑞就有草木茂盛、嘉禾出現(xiàn)等，如受了土德，符瑞就為黃龍、黃星等，如果受了火德，符瑞就有赤烏、赤雀等，如果受了水德，符瑞就為黑龍之類。

現(xiàn)在我們就用這個五德相生的理論來看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正統(tǒng)之爭。東漢末年大亂，最后形成曹操、劉備、孫權三家鼎立之勢。他們都想稱帝，因此都搬出五德終始說的套路來證明自己所建立的政權是正統(tǒng)。漢為火德，代火者土也，因此代漢的皇帝當有土德之瑞出現(xiàn)。首先看曹魏政權。

《三國志》卷1《魏書·武帝紀》載：

初，桓帝時有黃星見于楚、宋之分，遼東殷馗善天文，言后五十年當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間，其鋒不可擋。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紹，天下莫敵矣。

《三國志》卷2《魏書·文帝紀》載：

初，漢熹平五年，黃龍見譙，光祿大夫橋玄問太史令單飏：“此何祥也？”飏曰：“其后國當有王者興，不及五十年，亦當復見。天事恒象，此其應也。”內(nèi)黃殷登默而記之。到四十五年，登尚在。三月，黃龍見譙，登聞之曰：“單飏之言，其驗茲乎！”

裴注《獻帝傳》又載太史丞許芝條魏代漢見讖緯于魏王曰：

《易傳》曰：“圣人受命而王，黃龍以戊己日見?！逼咴滤娜瘴煲S龍見，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著名者也。

《宋書》卷27《符瑞志》上載：

于是魏王受漢禪，柴于繁陽，有黃烏銜丹書，集于尚書臺，于是改元為黃初。

在曹魏政權的人看來，曹魏代漢的符瑞早在桓帝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有黃星、黃龍，到曹丕即位前夕，有黃龍數(shù)見，且即帝位后，又有黃烏出現(xiàn)?？梢姴芪赫嗍菓送恋碌模@些符瑞就是取代漢火德的證明，是正統(tǒng)。因此，侍中劉飛等奏曰：“伏惟陛下體有虞之上圣，承土德之行運，當亢陽明夷之會，應漢氏祚終之數(shù)，合契皇極，同符兩儀。”曹丕即位后遂制詔三公：“今朕承帝王之緒，其以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議改正朔，易服色，……承土運，大赦天下?！?/p>

再看孫吳政權?！端螘肪?7《符瑞志》上載：

漢世術士言：“黃旗紫蓋，見于斗、牛之間，江東有天子氣。”

《三國志》卷47《吳書·吳主傳》載：

黃龍元年春，公卿百司皆勸權正尊號。夏四月，夏口、武昌并言黃龍、鳳凰見。丙申，南郊即皇帝位，是日大赦，改元。

孫權同樣是應了土德的，符瑞有黃旗、黃龍。我們再來看蜀漢政權。蜀漢政權是繼漢而來，所以它仍然是火德?！度龂尽肪?《先主傳》記載：

二十五年，魏文帝陳尊號，改年黃初。咸傳聞漢帝見害，先主乃發(fā)喪制服，追謚曰孝愍皇帝。是后在所并言眾瑞，日月相屬……勸學從事張爽、尹黙、譙周等上言：“……謹案《洛書甄矅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會備，合為帝際。”

從這條材料來看，蜀漢的確是繼漢而來，為火德，符瑞是這個符讖，讖言中有“赤三日德昌”。

曹魏、蜀漢、孫吳三家政權，為了證明自己是正統(tǒng)，都有相應的符瑞出現(xiàn)，以此來證明自己政權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土德代火德已經(jīng)完成了，我們再來看金德代土德?！端螘肪?7《符瑞志》上載魏明帝青龍三年的一件事情：

柳谷之玄川溢涌，石形改易，狀似云龜……有石馬十二……有玉匣開蓋于前，有玉玦二，玉璜一。又有麒麟、鳳皇、白虎、馬、牛于中布列……石色蒼，而物形及字，并白石書之，皆隆起。魏明帝惡其文有“討曹”，鑿去為“計”，以蒼石塞之，宿昔而白石滿焉。

魏為土德，晉應為金德，色尚白，所以這段文字里又金、白石、白虎出現(xiàn)，就成了晉代魏為正統(tǒng)的符瑞了。

經(jīng)過西晉的短暫統(tǒng)一后，南北方形成了對立的局面，也就是南北朝時期。我們先從南朝說起。宋朝代晉也是用了同樣的手段。《宋書》卷27《符瑞志》上載：

元熙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四黑龍登天。

《宋書》卷32《五行志》載：

義熙八年，太社生薰樹于壇側(cè)。薰于文尚黑，宋水德將王之符也。

宋為水德，色尚黑，所以符瑞就有黑龍、薰樹，水壞西明門也都成了宋為正統(tǒng)的符瑞了。

南齊承宋，應為木德，所以南齊就出現(xiàn)很多應了木德的祥瑞。《南齊書》卷18《祥瑞志》載：

太祖年十七，夢乘青龍西行逐日……蘇侃云：“青，木色……”

又載：

（世祖年十三）在襄陽，夢著桑屐行度太極殿階。庾溫云：“屐者，運應木也?！背及干Ｗ譃樗氖c，世祖年過此即帝位，謂著屐為木行也。

又載：

元徽三年，太祖在青溪宅，齋前池中忽揚波起浪，涌水如川，有金石響，須臾有青龍從池中出，左右皆見之。

青龍、世祖所夢木屐都是南齊代宋為正統(tǒng)的符瑞。梁承南齊，為火德。《南齊書》卷19《五行志》載：

永明中，虜中童謠云：“黑水北流，赤火入齊。”尋而京師人家忽生火，赤于常火，熱小微，貴賤爭取以治病。法以此火灸桃板七炷，七日皆差。敕禁之，不能斷。京師有病癭者，以火灸數(shù)日而差。鄰人笑曰：“病偶自差，豈火能為?！贝巳吮阌X頤間癢，明日癭還如故。后梁以火德興。

《南史》卷7《梁本紀》中載：

（蕭衍）及崔慧景之逼，長沙宣武王入援，至越城，夢乘馬飛半天而墜，帝所馭化為赤龍，騰虛獨上。

赤火、赤龍就是梁代南齊的符瑞。陳代梁，史書中沒有記載其為何德的符瑞，但從梁帝禪位于陳的璽書中，可知陳應為土德?！蛾悤肪?《高祖紀》上載：

昔木運斯盡，予高祖受焉。今歷去炎精，神歸樞紐，敬以火德，傳于爾陳……

又《陳書》卷3《世祖紀》載：

（天嘉六年）八月丁丑，詔曰：“……江左肇基，王者攸宅，金行水位之主，木運火德之君，時更四代，歲逾二百……”

璽書中“木運斯盡”是指南齊政權，高祖蕭衍受禪，蕭衍梁政權為火德，它的歷數(shù)到了，所以說“今歷去炎精”，“敬以火德，傳于爾陳”，那么代火德的就為土德?！敖鹦兴恢?，木運火德之君”是指晉、宋、南齊、梁四個朝代更替，現(xiàn)在到了陳接受天命了。這樣推下來，陳為土德。

宋、齊、梁、陳分別為水德、木德、火德和土德。

這一時期，北方十六國政權林立，為了爭正統(tǒng)，如前趙是匈奴人劉曜建立起來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政權，認為自己承晉金德之后，為水德?！稌x書》卷103《劉曜載記》記載：

徙都長安……繕宗廟、社稷、南北郊。以水乘晉金行，國號曰趙。

后趙政權也認為自己為水德?！稌x書》卷105《石勒載記下》記載：

荏平令師懽獲黑兔，獻之于勒，程遐等以為勒“龍飛革命之祥，于晉以水承金，兔陰精之獸，玄為水色，此示殿下宜速副天人之望也?！?/p>

《晉書》卷106《石季龍載記上》記載：

武鄉(xiāng)長城徙人韓疆獲玄玉璽，方四寸七分，龜紐金文，詣鄴獻之……夔安等又勸進曰：“臣等謹案大趙水德，玄龜者，水之精也；玉者，石之寶也；分之數(shù)以象七政，寸之紀以準四極。昊天成命，不可久違……”

黑為水德之色，黑兔為水德的祥瑞，后趙也為水德。石季龍時，又有玄玉璽，這也是水德的祥瑞。

鮮卑族建立的前燕政權，經(jīng)過群臣的討論之后，確定其繼后趙政權之后為木德?！稌x書》卷111《慕容暐載記》記載：

暐鐘律郎郭欽奏議以暐承石季龍水為木德，暐從之。

前秦政權被氐人姚萇建立起來的后秦政權所滅，前秦政權苻氏為木德，姚萇將苻氏滅亡之后起而代之，自認為火德?！稌x書》卷116《姚弋仲載記》記載：

以太和十一年萇僭即帝位于長安……自謂火德承苻氏木行，服色如漢氏承周故事。

后面的政權由于史書中沒有記載關于其為何德，所以不加討論，我們再看北魏政權?！侗笔贰肪?《魏本紀》一載：

（天興元年）十二月己丑，帝臨天文殿，太尉、司徒進璽綬，百官咸稱萬歲。大赦，改元……詔百司議定行次，尚書崔宏等奏從土德，服色尚黃……

為什么北魏政權的百官要求其政權“從土德”呢？《北史》卷1《魏本紀》一載：

魏之先出自黃帝軒轅氏……黃帝以土德王……

但是史書中之記載崔宏等“奏從土德”，并不知北魏皇帝是否采取了這個建議呢？《魏書》卷108《禮志》一載：

天興元年，定都平城，即皇帝位，立壇兆告祭天地……事畢，詔有司定行次，正服色。群臣奏以國家繼黃帝之后，宜為土德，故神獸如牛，牛土畜，又黃星顯曜，其符也。于是始從土德，數(shù)用五，服色尚黃，犧牲用白。

從這條記載可知，北魏皇帝是采取了群臣的意見，從土德，且其符瑞有神牛、黃星。北魏政權是繼承了黃帝的土德。這次討論是太祖（拓跋珪）天興元年的事情，到了北魏高祖（拓跋宏）太和十四年八月的時候，北魏群臣又展開了一次北魏應該為何德的討論。中書監(jiān)高閭認為：“魏承漢，火生土，故魏為土德。晉承魏，故晉為金德。趙承晉，金生水，故趙為水德。燕承趙，水生木，故燕為木德。秦承燕，木生火，故秦為火德?！室晕撼星?，魏為土德，又五緯表驗，黃星曜彩，考氏定實，合德軒轅，承土祖未，事為著矣?！备唛傉J為北魏承后秦火德為土德。

秘書丞李彪、著作郎崔光等人則認為：“……紹晉定德，孰曰不可，而欲次茲偽僭，豈非惑乎？”李彪、崔光等人認為北魏不應該承后秦的火德，他們認為后趙、后秦等諸政權都是僭偽的政權，不應該承他們的五行之德，而是應該承晉的金德。到了太和十五年北魏群臣又議，大多數(shù)大臣認為：“……伏惟皇魏世王玄朔，下迄魏、晉、趙、秦、二燕雖地據(jù)中華，德祚微淺，于理未愜。又國家積德修長，道光萬載?！顺袝x為水德?！彼员蔽夯实弁匕虾晗略t說：“……便可依為水德，祖申臘辰?！笨梢?，北魏原來定為土德，到了拓跋宏時期，又改為水德。

北魏政權末期，分為東魏和西魏，但事實上是由北齊和北周的皇帝掌握著政權，所以我們只討論北齊和北周。《北史》卷7《齊本紀》中載：

四月，夜，禾生于魏帝銅研，旦長數(shù)寸，有穗。

《隋書》卷22《五行志》上載：

（齊后主武平）七年，宮中有樹，大數(shù)圍，夜半無故自拔。齊以木德王……

《隋書》卷23《五行志》下載：

天統(tǒng)四年，貴鄉(xiāng)人伐枯木，得一黃龍，折腳，死于孔中。齊稱木德……

從以上三條材料來看，北齊應是木德，符瑞有禾。

再看北周?！吨軙肪?《孝閔帝紀》載：

元年春正月辛丑，即天王位……百官奏議云：“……今魏歷告終，周室受命，以木承水，實當行錄，正月夏時，式遵圣道……”

（元年二月）己亥，秦州、涇州各獻木連理。

北周也是自稱木德的，符瑞有木連理。北齊、北周都稱木德，它們承襲北魏水德而來。

隋朝承襲北周，代北周木德而為火德?！端鍟肪?《高祖紀》上載周帝下詔曰：

況木行已謝，火運既興，河洛出革命之符，星辰表代終之象。

又載：

（開皇元年）六月癸未，詔以初受天命，赤雀降祥，五德相生，赤為火色。其郊及社廟，依服冕之儀，而朝會之服，旗幟犧牲，盡令尚赤。

隋代周的符瑞有赤雀，北朝五德就這樣更替下來了。北魏原來自稱是土德，到了拓跋宏時期又定為水德；北齊、北周承北魏而來，自稱木德；隋王朝承北周而來，代北周木德為火德，符瑞在每個政權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如果沒有相應的符瑞出現(xiàn)，那么這個政權就是不合法的，不是正統(tǒng)。在少數(shù)民族政權當中，祥瑞的作用就更大了，一方面，他們接受五德終始說，認為自己是五德中的某一德，而祥瑞就為其提供現(xiàn)實的依據(jù)；另一方面，祥瑞把上天的意志傳達給人們，讓人們認為他們少數(shù)民族政權也是天命所授，和漢族政權沒有什么兩樣，讓人們更容易接受他們，以減少他們在中原爭奪的阻力。

綜上所述，魏晉南北朝時期，每個政權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為自己爭正統(tǒng)，維護政權的合法性，從三國到隋朝，陰陽五行的正統(tǒng)論在正統(tǒng)之爭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這種做法一直延續(xù)到宋朝。隨著宋代理學的興起，陰陽五行的正統(tǒng)論在社會上站不住腳了，到宋代便終結(jié)了。

作者簡介：李曉梅（1983-），甘肅蘭州人，現(xiàn)任隴東學院歷史文化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