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 徐藝寧
摘 要:毛姆是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英國作家之一,他靈敏的觀察和審視的姿態(tài)就像一把尖銳的解剖刀,切中隱藏在人們心底深處的思想活動。毛姆喜歡在小說中靜觀其變,既不愛說教,也鮮少指出倫理是非,一切留給讀者自己判斷;同時,他又是一個說故事的大師,敘述故事引人入勝,故事發(fā)展常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本文將著力以毛姆作品為案例,研究其敘事風格的特色。
關鍵詞:毛姆 敘事 特色
一、猶如偵探一樣制造懸疑:短篇小說《信》《風箏》 也許是遺傳律師父母的基因,毛姆具有像偵探一般制造懸念的天賦,他不斷地炮制疑點,吸引讀者的好奇心;也許是青年時期的從醫(yī)經(jīng)歷,他筆下的人物病態(tài)得有些離奇,但等到他開出人性的藥方,解釋癥狀的玄機時,讀者就會豁然開朗。
《信》講述了新加坡律師事務所的喬伊斯先生接到了一起案子——克羅斯的妻子萊斯麗殺死了試圖性侵她的哈蒙德,本以為案情以“正當防衛(wèi)”得以塵埃落定時,一份來自于哈蒙德的華人情婦那兒找到的信成為了扭轉全劇的關鍵線索,原來在事發(fā)當天,萊斯麗寫信邀請哈蒙德來家里,試圖謀殺這位對自己不忠的情人。最后,充滿英國紳士風度的克羅斯砸下重金買下了這一封信,最終他的妻子萊斯麗無罪釋放。
小說開頭,克羅斯義正詞言地認為妻子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結婚二十多年了,她連一只蒼蠅都不忍心傷害”。她之所以會殺人完全是出于自保,“生處當時的境地,她只是做了一件任何女人都會做的事情”。就連律師喬伊斯在審問萊斯麗的時候也不相信了這位氣質(zhì)賢淑的女人會有什么別的殺人動機。
毛姆從來不花多余筆墨去描寫與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無關緊要的人物,當克羅斯去律師事務所找喬伊斯時,一個進門的華人職員王志成向喬伊斯報告,毛姆用了小段的篇幅描寫了這位勤勉上進富有前途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看似“無關緊要”,卻是推動情節(jié)的配角,職員王志成的朋友和哈蒙德的華人情婦認識,他聽說華人情婦那邊有一封克羅斯太太寫給哈蒙德的信。
正是這封信,讓喬伊斯對案情有了重新的認識——這是謀殺案,絕不是一個單純因正當防衛(wèi)引起的殺人事件;也讓喬伊斯對萊斯麗有了不同的認識——她教養(yǎng)良好、生性溫雅卻會突然陷入極端、失控的癲狂狀態(tài)。即便是在品行最端莊的女人的心理都可能隱藏著桀驁不馴的野性,那到底是什么激發(fā)了女人的野性呢?毛姆解開了最后的懸念——人性中的激情與欲望。
《信》的情節(jié)由于涉及到殺人,所以出現(xiàn)懸疑故事的色彩不足為奇。但《風箏》沒有任何的殺人情節(jié),故事卻離奇得猶如懸疑小說?!讹L箏》講述了一個舉止大方工作體面的年輕男子赫伯由于妻子毀壞了他的風箏,而拒絕給她贍養(yǎng)費因此坐牢的故事。赫伯是家中的獨子,深受父母的溺愛,他學習很棒,前途無量。在他小時候,父母經(jīng)常和他一起去郊外野餐,放風箏。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風箏的欲望越來越強烈,不僅放風箏,還自己做風箏。直到與妻子結婚后,他還不忘每星期跑回家與父母放風箏,妻子為此很生氣,把他的風箏給弄破了,他竟然置妻子于不顧,并拒絕履行贍養(yǎng)她的義務。
如果單純按照時間順序敘述《風箏》,你不會發(fā)現(xiàn)故事有多特別,而毛姆用倒敘的方式,加之采用他最擅長的第一、第三人稱夾雜的寫作手法,從朋友那聽說,既然轉述故事,從監(jiān)獄檢察員朋友那兒聽說有人因為一個風箏而入牢,并且坐牢坐得甘之如飴,這一奇怪的情節(jié)引起了讀者的好奇,到底這隱藏了什么故事呢?于是一層一層地剖開,還原故事的原型,找到故事的內(nèi)核。赫伯的古怪行為并不是無源之木,他生活在一個戒律森嚴的清教徒家庭中,父母的嚴苛和自律讓他的人性備受壓抑。只有在放風箏的過程中,他才體驗到了自由飛翔、高高在上的快樂和歡愉,這種快樂使他產(chǎn)生了一種從千篇一律、單調(diào)乏味的現(xiàn)實世界中逃離出來的幻覺,風箏代表了他想要自由、歷險的愿望。這也揭示了當時禁欲、外表光鮮的英國人骨子里扭曲的變態(tài)、古怪和渴望自由的現(xiàn)狀。
二、像旅行家一樣切換五個5W:《刀鋒》 毛姆的不少作品中有著濃郁的異國情調(diào),這與他的旅行經(jīng)歷不無聯(lián)系。他的足跡遍布南太平洋、遠東、中國、印度、拉丁美洲等地。如早期的赴中國的游記《在中國的屏風上》(1922年),以中國為背景寫的一部長篇小說《面紗》(1925年)。毛姆在作品中不斷地切換5W要素—— who誰、when何時、where何地、what何事、why何為,5W要素是美國政治學家拉斯韋爾提出的社會傳播模式,這一模式在毛姆的眾多小說中也同樣顯現(xiàn)——將人物置于不同的時空環(huán)境,將異域環(huán)境中的思想精神變化作為故事載體,體現(xiàn)出旅行對小說人物人格變化的多重影響意義。毛姆將東方想象與西方文化雜糅起來,1944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刀鋒》直接以印度婆羅門教的哲學經(jīng)典作為全書的思想內(nèi)核。
這部小說寫一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美國飛行員拉里,在戰(zhàn)爭中他那生龍活虎的愛爾蘭隊友為了救拉里而中彈犧牲,拉里因此對人生感到迷惘,不懂世界上為什么會有惡和不幸。復員后,拉里不肯進大學,不肯就業(yè),一心想探求人生的終極和意義。他丟下未婚妻伊莎貝爾來到巴黎,兩年后和未婚妻解約,他游遍世界各地,最后在印度,找到了印度的吠陀經(jīng)哲學。悟完了人生,他回到美國,成了自食其力的出租車司機。小說以拉里為核心,描繪了貪圖物質(zhì)享受的伊莎貝爾,忠于社交文化的艾略特,忠厚踏實的格雷,法國妓女蘇珊等。
《刀鋒》的故事在法國、美國、英國等多地不斷輾轉著,時空的變化讓人物在新環(huán)境下呈現(xiàn)出新的變化與氣象;在對話和溝通的過程中,了解到他人的故事,一方面補充了時間間隔中發(fā)生的卻未知的內(nèi)容,從側面體現(xiàn)了人生的無常和變數(shù)。
《刀鋒》的背景正是西方文化的黃昏時代——戰(zhàn)爭讓全球陷入大規(guī)模的殺戮,即使同一信仰的人也相互殘殺(拉里在“一戰(zhàn)”中失去戰(zhàn)友);工業(yè)文明激發(fā)了人類的欲望扭曲了人性(追求名利地位的伊莎貝爾);尼
采的“上帝死了”,人類的信仰喪失(索菲喪夫之后淪為妓女);自我和主體喪失的空心人(以社交為第一要務的艾略特)等,無疑,毛姆像旅行家那樣不斷切換5W,在旅行途中反思西方文化,尋求拯救沒落西方文明的靈丹妙藥——不是神秘主義,而是東方哲學。
事實上,在《刀鋒》最后部分,小說的主題或許并不像闡釋者所講的是在用東方文明拯救西方文明,更像是對人該過怎樣的生活(是精神性還是物質(zhì)性的)的探討,而且這一主題在拋去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背景之后顯然更具普世價值。
三、在劇中人和局外人之間講故事:《珍珠項鏈》 毛姆從來沒有否定過比他年長兩輪的法國短篇小說家莫泊桑在他少年時代里留下的深遠影響——“除了莫泊桑,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老師了!”當讀者閱讀到毛姆的《珍珠項鏈》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莫泊桑的《項鏈》,兩篇小說的共通之處在于,它展現(xiàn)了19世紀紙醉金迷熱鬧非凡的歐洲社交文化,在這種物質(zhì)虛榮的社會背景下,女人們?yōu)榱藸幍妹孀佣黄扔蟆把b飾物”(如項鏈)的點綴,以項鏈的真假判斷作為推動故事發(fā)展高潮的至關點。
莫泊桑的《項鏈》中,小公務員的妻子為了參加宴會而向朋友借了一串項鏈,在派對結束后發(fā)現(xiàn)項鏈丟失,于是向人借錢買了新項鏈還給朋友。為了償還債務,她節(jié)衣縮食、勞苦工作了十年。最后卻發(fā)現(xiàn)朋友的項鏈是一串假的鉆石項鏈。
而毛姆的《珍珠項鏈》講述了一位叫勞拉的婦女給“我”講的故事,她認識的家庭女教師魯濱遜小姐曾把自己15先令的項鏈拿去珠寶店維修,不料粗心的店員將她的項鏈與另一條價值不菲的項鏈搞混,最后珠寶店在換回項鏈的同時給了她300磅的補償。魯濱遜拿著這筆豐厚的補償金外出旅行,認識了有錢的男性,勞拉認為她已經(jīng)成為了全巴黎最時髦的高級妓女。
這兩個故事最大差異是敘事人稱的不同改變了故事中既定角色的主次之分,《項鏈》以第三人稱敘事,讀者很容易發(fā)現(xiàn)小公務員的妻子瑪?shù)贍柕率枪适碌闹鹘牵瓷T诠适麻_頭用了大篇幅的內(nèi)容來描寫“她”(瑪?shù)贍柕拢┑纳顖鼍?,這種“帶入式”的開頭很容易帶領讀者走進她的世界,理解她繼后產(chǎn)生的行為。正如莫泊桑自己所說的“長篇小說或者短篇小說中的心理學就是用一個人的外部生活來顯示他的內(nèi)心活動”,他認為行動是人的思想或觀念的反映。
在《珍珠項鏈》中,毛姆選擇外在式焦點的敘事觀察,用第一夾雜第三人稱的手法敘事,“我”聽到勞拉要給我講故事是一個故事,勞拉給“我”講的“魯濱遜小姐因珍珠項鏈而走運”又是另一個故事,很多人以為小說的主人公是勞拉口述的“故事”中的魯濱遜小姐,而忽視了作為講述者的勞拉?!拔摇迸c勞拉的談論是整個故事的主要脈絡,魯濱遜的形象完全由勞拉塑造,勞拉甚至還要給魯濱遜另加一個結尾來升華小說的教育意義,她的貶低、嫉妒、批判在分享故事的時候表現(xiàn)得一覽無余。這種類似的寫法在《刀鋒》《風箏》等作品中屢見不鮮,第一人稱的“我”總是與故事人物保持一定的關系,“我”不決定情節(jié),但可以通過勸道、慟哭、傷心等主觀方式引起劇中人物的思考,但“我”并沒有資格掌控事件發(fā)生的動向。在他人的口述和聽說中,將情節(jié)和內(nèi)容拼貼起另一個故事,一個故事套一個故事,作者既是劇中人也是局外人,一邊冷靜客觀地分析事情發(fā)展的原因和動向,一邊塑造出個性分明的人物。
第一人稱容易使讀者的注意力聚焦于某個點上,并對敘述者產(chǎn)生共鳴,但缺乏客觀性;而第三人稱的寫法會讓故事的真實感更強,但要冒著累贅和冗長的風險。為了避免這些弊端,毛姆采用了多角度的敘事技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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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周 潔,浙江工業(yè)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徐藝寧,浙江大學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語言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