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曄
【摘要】蘇南沖突爆發(fā)前,中共在“聯(lián)蘇反帝”政策下,與南共進行了友好的學習;蘇南沖突爆發(fā)后,中共雖擱置兩國建交,但是在國家間卻保持一定程度的交往;隨著蘇南關系的緩和,中南兩國最終建立了外交關系。中共在維護社會陣營團結的前提下,堅持將意識形態(tài)分歧與國家利益分開,將兩黨關系與兩國關系分開,在外交思想與實踐中表現出獨立性與整體性統(tǒng)一、原則性與靈活性統(tǒng)一、連續(xù)性與階段性統(tǒng)一等特點,發(fā)展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國際關系準則。
【關鍵詞】蘇南沖突 兩黨關系 外交政策 外交思想
【中圖分類號】D801 【文獻標識碼】A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呈現蓬勃發(fā)展之勢,社會主義力量空前壯大,與西歐資本主義形成了針鋒相對之勢。然而,好景不長,從1948年南斯拉夫被開除出“共產黨與工人黨情報局”開始,蘇南沖突就成為社會主義陣營走向內部紛爭、沖突的一個起點,為國際共運籠罩上了一層陰影。從40年代末到50年代后期,圍繞蘇南沖突,中共外交政策受其影響,表現出一些獨有的內容與特點。筆者擬通過分析中共在蘇南沖突前后對南斯拉夫外交政策的變化,總結從新民主主義革命到社會主義革命期間其外交指導思想的變化,揭示中共的外交思想與實踐對國際共運所做的貢獻。
蘇南沖突前中共“聯(lián)蘇反帝”方針與中南兩黨關系
中國共產黨的外交思想與政策來源于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復雜、動蕩的國際國內環(huán)境既給中共的外交政策及實踐帶來了挑戰(zhàn),也極大地豐富了其思想內容。長期以來,中國共產黨始終與國際共運保持高度一致,堅持與蘇聯(lián)實現政治聯(lián)合,增強世界民主力量與反帝力量,這一思想構成了中國共產黨外交與實踐的基本指導方針。1940年1月,毛澤東在“論聯(lián)合政府”一文中,提出了帝國主義陣線與反帝國主義陣線的觀點“處于今天的國際環(huán)境中,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任何英雄好漢們,要就是在帝國主義戰(zhàn)線方面,變成世界反革命力量的一部分;要就是站在反帝國主義戰(zhàn)線方面,變成世界革命力量的一部分?!雹偎诌M一步的指出了中國革命的政治方向“社會主義的蘇聯(lián)和帝國主義之間的斗爭已經尖銳化,中國不站在這方面,就需要站在那方面,這是必然趨勢。”②毛澤東對中國共產黨外交路線的概括,在黨內獲得普遍認同,成為中共外交活動的一個基本原則,“聯(lián)蘇反帝”已經成為一種時代的必然選擇。
蘇南沖突爆發(fā)前,在“聯(lián)蘇反帝”方針的指導下,中共與南斯拉夫共產黨也展開了友好的交往。聯(lián)合國成立大會期間,中南兩黨進行了第一次正式的接觸。中共代表董必武向南斯拉夫代表介紹了中共不久將舉行第七次代表大會,同時贈給南斯拉夫代表一份關于中國解放區(qū)的備忘錄。中共七大召開后,董必武又通過英國共產黨人寄給南共一份毛澤東的報告。中共送給南共的備忘錄和報告都被南共發(fā)表在《三十天》雜志上。③中共也重視宣傳南斯拉夫共產黨的活動,《人民日報》創(chuàng)刊號上就有對南斯拉夫爭取西方國家援助和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經驗介紹,并且表現出贊許之意。中共有意與南斯拉夫展開接觸,并考慮在南斯拉夫建立一個面向整個歐洲的宣傳中心。這既是出于進一步了解和研究歐洲兄弟黨在爭取工人階級的民主和自由斗爭中所獲得的經驗,也是想讓歐洲兄弟黨更加了解中國革命。
中共有意與南共展開接觸,既是在“聯(lián)蘇反帝”外交方針指導之下,團結各國的革命力量,將自身的革命運動與國際共運緊密相連;同時,也是為了取得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擴大自身在國際上的政治影響,爭取更多的國際支持。中共與南共的交往,既體現出其國內現實政治利益的需要,也體現出中共維護國際共運統(tǒng)一的大戰(zhàn)略。
蘇南沖突中中共對南斯拉夫采取的外交政策
蘇南沖突始于情報局建立后不久,以1948年6月南斯拉夫被開除出情報局達到了高潮,直到1957年,蘇南關系再次出現重大反復。期間,蘇南沖突幾起幾落,以此為紐帶,中共外交思想與實踐亦隨著蘇南沖突的起落,其思想內容與實踐方式都出現重大調整。
在蘇南沖突之初,中國共產黨的主要任務是取得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在此背景下,中共亟需蘇聯(lián)物質和道義上的支持,并且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社會主義陣營作其后盾。然而當時蘇聯(lián)卻出現了將中國與南斯拉夫相提并論的說法。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共以大局為重,堅持維護國際共運的統(tǒng)一,選擇了與蘇聯(lián)以及情報局保持一致。在南斯拉夫被清除出情報局之后,中共做出了《中共中央委員會關于南共問題的決議》。決議批判了南斯拉夫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叛賣行為”,全力支持情報局鏟除國際“叛變行為”的舉措。中共對南斯拉夫的批評基本上保持了與蘇聯(lián)的一致,但批評的調門較低。中共政策的出發(fā)點在于真誠維護社會主義陣營團結,鞏固世界范圍內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果實。
新中國成立后,中共為了適應國際共運的需要,制定了“一邊倒”外交政策。此時,在社會主義世界陷入困境的南斯拉夫,把目光投向新中國。毛澤東在鐵托眼中是個無可爭議的革命者,鐵托認為他可能會寬恕南斯拉夫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尷尬。④南斯拉夫于1949年10月6日發(fā)表聲明,宣布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提出兩國建交的外交倡議。雖然新中國需要最大限度地擴展其國際空間,但是與南斯拉夫建交,勢必會使新中國孤立于社會主義集團之外,這使中共陷入了一種兩難的選擇中。恰值這一時期蘇南沖突進一步擴大,兩國關系急劇惡化。1949年11月,蘇聯(lián)與東歐各國相繼廢除了與南斯拉夫之間的友好條約,蘇南關系徹底破裂,這一政治格局使中共在中國與南斯拉夫兩國關系上很難有所作為。因此,中共對南斯拉夫的建交提議采取了“擱置政策”,既沒有公開拒絕,也不采取主動;既保持了特殊渠道的政治接觸,又沒有采取任何實質性舉措。1951年1月,南斯拉夫派出一個新聞記者代表團訪問中國,劉少奇接見了該代表團。在會談中,劉少奇表示中共和南共在最基本最主要的方面是一致的,雖然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方法和形式各不相同,但在實質上,即階級實質和社會經濟的實質上卻都是共同的。⑤ 南斯拉夫代表團團長也認為,中南兩國在為共同的目標奮斗,兩國的道路雖然不完全相同,但對社會主義的總目標是有共性的。
由此可見,中南雙方既不像南斯拉夫與蘇聯(lián)、東歐各國那樣,由兩黨政治分歧完全走向兩國對立;也不像南斯拉夫與西方國家一樣,建立了經濟援助與被援助關系。中國與南斯拉夫的分歧僅僅存在于兩黨關系中,存在于對社會主義發(fā)展道路的認識差異上,分歧與斗爭相當克制。中南雙方沒有出現蘇南沖突中兩黨惡語相加、無限上綱的情形,也沒有出現關于社會主義發(fā)展模式和國際革命理論問題的大論戰(zhàn),這種特殊的政治局面為此后中南兩國全面建立外交關系奠定了重要基礎。
斯大林逝世后,蘇聯(lián)建立了新的領導集體,其外交政策亦出現新變化。1953年蘇聯(lián)與南斯拉夫恢復了外交關系。同年,中共也開始積極推行和平共處的外交方針,“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適合于每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當然也包括南斯拉夫,這一思想很快被運用于中南兩國關系中。1954年10月13日張聞天大使提出了與南斯拉夫建交的建議。中央在收到張大使的電文后,進行了認真研究,認為與南斯拉夫建交不僅可以與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步調一致,還可以擴大我國對地中海國家的影響,向全世界表明我們的和平共處原則,進一步擴大我國的外交活動。⑥因此,中央同意與南斯拉夫建立外交關系,并決定由張聞天代表中國政府在莫斯科同南斯拉夫駐蘇大使進行建交談判。與中共的積極態(tài)度相對應,鐵托也發(fā)表了聲明,高度評價了中國為國際社會做出的重大貢獻。⑦1955年1月,中國與南斯拉夫正式建交。
中南兩國外交關系的確立,堪稱中共外交政策與實踐的一個重大成果,意義非比一般。在與南斯拉夫建交問題上,中共采取了意識形態(tài)與國家關系相互分離、區(qū)別對待的方式,在保持社會主義發(fā)展道路認識分歧的同時,發(fā)展正常的國家關系。因為和西方國家以及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不同,南斯拉夫獨立自主地進行社會主義建設,開辟了一條與蘇聯(lián)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完全不同的發(fā)展道路,在社會主義國家中可謂獨樹一幟,對此,中共并不完全認同。但在另一方面,南斯拉夫積極推動歐洲集體安全,推進普遍裁軍,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路線,反對霸權主義,堅決維護不發(fā)達國家民族與國家利益。這些外交思想與實踐正是中共積極倡導和奉行的。因此,中國對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既不同于對蘇聯(lián)、東歐國家的政策,也迥異于對西方國家的政策。
然而,從1956年開始,鑒于匈牙利事件、波茲南事件在東歐引起的政治動蕩,蘇南關系再度陷入破裂,蘇共在社會主義陣營內部再度掀起批判南斯拉夫的高潮。在這場新的政治爭論中,中共盡管嚴肅批評了南斯拉夫在國際政治斗爭中的錯誤立場,以及南斯拉夫社會主義建設方針的失誤和不當,甚至在中共八屆二中會議上還正式對南斯拉夫的錯誤作出決議。但是,在兩國關系上,中共始終堅持互相尊重、平等互利的原則,努力將意識形態(tài)爭論與國家關系區(qū)分開來,盡可能團結南斯拉夫,最大限度地維護國際和平、推動世界進步。對于這場政治論爭可能波及的中南雙邊關系,中共千方百計予以維持,在社會主義陣營一片聲討南斯拉夫的喊殺聲中,中共保持了與南斯拉夫的正常關系。盡管此后中南關系一直處于低迷中,但雙方始終保持了必要聯(lián)系,一直到1977年中南關系全面正?;?。
中共對南斯拉夫外交思想的分析
縱觀蘇南沖突前后中共對南斯拉夫的外交思想與實踐,既不是教條主義的,也不是純粹功能主義的。該政策既體現了國際共運的政治需要,同時又結合了中國革命的現實,對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與實踐全面反映了中共外交思想不斷成熟。概括而言,這一時期中共對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與實踐表現出兩個矛盾性統(tǒng)一:即獨立性與整體性的統(tǒng)一、連續(xù)性與階段性的統(tǒng)一。
首先,從中共對南斯拉夫外交政策的發(fā)展歷程看,蘇聯(lián)的政治態(tài)度和外交政策似乎在其中發(fā)揮了關鍵作用,相反,中國共產黨的獨立外交作用似乎并不突出。然而,雖然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蘇共向中共提供了巨大幫助,但是這并不能抹煞中國革命的獨立性和自主性。長期以來,中共一直將“聯(lián)蘇反帝”作為對外政策的一個基本原則,將維護國際共運的統(tǒng)一,維護社會主義國家的團結協(xié)作,保持社會主義陣營強大作為中共外交思想的中心目標。為此,在社會主義集團對南斯拉夫的兩次思想大批判中,中共與情報局以及蘇東社會主義國家始終在政治上保持了一致立場,堅持在國際上維護社會主義事業(yè)的統(tǒng)一。即使在中國與南斯拉夫建交問題上,中共也充分取得了蘇共的理解和支持,此舉全面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在對南斯拉夫外交思想與實踐中的大局意識和整體意識。
這并不等于說,在新民主主義到社會主義的革命進程中,中共外交思想與實踐缺乏獨立性?!拔覀冃叛鲴R列主義,把馬列主義普遍真理同我們中國實際情況相結合,不是硬搬蘇聯(lián)的經驗。硬搬蘇聯(lián)經驗是錯誤的?!雹嘀泄苍谔K南沖突中所表現出的外交姿態(tài),集中體現了這一特點。中共在堅持社會主義國家團結協(xié)作的前提下,對南斯拉夫的政治主張與實踐提出有利有節(jié)的批評。即使在情報局內部批判南斯拉夫的高潮時期,中共也沒有完全追隨蘇聯(lián)與東歐國家,始終沒有將南斯拉夫視為帝國主義國家,或將其視為社會主義的敵對力量。中共對南斯拉夫始終保持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政治與外交姿態(tài)。在蘇聯(lián)與東歐各國全面斷絕了與南斯拉夫的外交關系后,中國還頂住各種政治壓力,與南斯拉夫保持了一定的聯(lián)系。應當說,中共在蘇南沖突中所表現出的政治態(tài)度,全面體現其外交思想中的獨立性與完整性。因此,不能簡單認為中共對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完全沿襲或遵循了蘇聯(lián)的外交方針,從而抹殺了其政治獨立性。
其次,在蘇南沖突前后,中共對南斯拉夫的外交思想在不同歷史時期似乎一直處于變化中,好像缺乏連續(xù)性,事實上卻不盡然。不可否認,在持續(xù)十年之久的蘇南沖突期間,社會主義陣營內部矛盾不斷變化,但是蘇聯(lián)與南斯拉夫的矛盾卻始終存在。蘇南兩國關系在這一時期不斷反復,歷經波折,兩黨關系更是少有緩和,始終處于緊張和對立中。社會主義陣營內部復雜的政治環(huán)境,以及美蘇冷戰(zhàn)的特殊背景,使中共面臨著雙重政治壓力。因此,在對南斯拉夫的外交實踐中,中共以謀求社會主義陣營的團結協(xié)作為目標,基本保持了與蘇聯(lián)的一致立場,因而對南斯拉夫外交政策前后出現變化。
然而,這種階段性變化,并不能掩蓋中共對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中政治原則的一致性以及總政策的連續(xù)性。這主要表現在,中共始終保持與南斯拉夫的政治接觸,堅持團結南斯拉夫共產黨,并且堅持在社會主義陣營內批評南斯拉夫的問題,同時堅持兩國關系不受兩黨政治分歧的影響。在對待南斯拉夫的問題上,中共堅持實事求是精神,堅持求同存異的外交態(tài)度,堅持鞏固社會主義陣營團結、發(fā)展和壯大社會主義力量,而且始終將這一思想貫穿于對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與實踐中,這成為中國與南斯拉夫建交、發(fā)展兩國關系的重要政治基礎,這一政治方針與政策的連續(xù)性構成了中國對南斯拉夫外交政策的實質。
總之,蘇南沖突已經成為歷史,但是它留給后人許多思考。其中,中國共產黨圍繞蘇南沖突所制定的外交政策,以及由此所展開的外交實踐,尤其值得我們做深入研究。在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中,中國共產黨所確定的諸多外交原則,例如,既要將意識形態(tài)需要與國家利益需要相區(qū)別,又要使國家對外政策在兩者之間達成有機結合;以“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深化社會主義國家間的關系,建立新型的社會主義國際關系;在國際共運中既能恰如其分地體現國家現實利益,又不違背馬列主義基本原則,等等,這些思想和原則不僅在當時的中國外交實踐中發(fā)揮了重大指導作用,豐富和發(fā)展了社會主義外交思想與理論;而且對于指導今天的社會主義外交政策與實踐,同樣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作用。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②《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81頁,第690頁。
③[南]弗拉迪米爾·德迪耶爾:《蘇南沖突經歷1948~1953》,1977年,北京,三聯(lián)書店,第10~14頁。
④Joseph Rothschild, Return to Diversity: A Political History of East Central Europe since World War 2,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p.142.
⑤⑥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檔案,檔案號:109-00772-02,劉少奇副主席接見南斯拉夫記者代表團的談話記錄,1951年1月1日~1月31日。
⑦裴堅章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史》(1949~1956),
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4年,第77頁。
⑧《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76頁。
責編/王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