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樹山
去年因事到長沙,淹留三日。臨行,知有賈誼故居未曾拜謁,心忽忽而不樂。居停主人指一尋常街巷,道即在其內(nèi),說自己久居長沙,對此未曾留意,言談間似有輕忽之意。時光已越兩千馀年,長沙王宮闕早已無跡可尋,何賈誼故宅獨(dú)存?必徒托空名而已。對一人造景觀發(fā)思故之幽情,毋乃太愚乎?想到此,心中釋然,欣然回程,不以為憾。
歸來讀《漢書·賈誼傳》,為其悲劇命運(yùn)沉吟良久,廢書而嘆!賈誼是青年才俊,讀書多,有見識,不僅文章寫得好,對治國理政也有高明的見地。其《過秦論》、《治安疏》都是千古傳誦的名篇,他的許多有關(guān)國家制度及政策的建議都得到皇帝的賞識并推行之,用今天的話來說,他應(yīng)該算從政的讀書人。為什么他竟然在廟堂上無法立足,被貶謫到一個小小的諸侯國去任職?他的才能與見識高過所有的廟堂大佬,然而他卻是孤立的,皇帝盡管佩服他、喜歡他,他卻不被重用。最后,年紀(jì)輕輕抑郁而死,滿腹經(jīng)綸化為云煙。由賈誼我想到漢代朝廷的官場生態(tài),對帝王專制下的廟堂有了一點(diǎn)認(rèn)識。所謂廟堂即是高層官場,究竟什么人在這里如魚得水,游刃有余?又是什么人在這里如履薄冰,動輒得咎?什么人在這里官運(yùn)亨通,富貴一生?又是什么人在這里丟掉了卿卿性命?盡管凡事總有例外,但廟堂也是各色人等麇集之地,升降浮沉之際見人性,禍福取舍之間見性格,傾軋排擯之中見心智,一顰一笑一言一動皆有機(jī)心存焉!所以,考察與分析人性,也就會得出一般的規(guī)律來。
我認(rèn)為,在帝王廟堂上正襟危坐的有策論型、弄權(quán)型和家臣型三種官員,盡管人性復(fù)雜,其間或有交叉重疊處,但大體不會差。
策論型的官員為參政的知識人,漢代朝廷中,賈誼和晁錯是其代表。他們原本是讀書人,以其過人的才華和見識被朝廷擢用。賈誼十八歲時就因熟讀詩書,文章超群,遠(yuǎn)見卓識知名于郡中,后被人舉薦,被漢文帝召入朝廷為博士。晁錯開頭學(xué)申商法家之學(xué),以文學(xué)才能入官場,先是做俸祿六百石的小吏,稱“太常掌故”,后來被派去跟一個老儒生學(xué)習(xí)《尚書》,學(xué)成后,被拔擢為太子舍人、門大夫,同樣升遷為博士。顯然,兩個人都有知識人的背景,在廟堂上也有著知識人的身份。廟堂需要知識人嗎?當(dāng)然需要!不僅因?yàn)槟坎蛔R丁的文盲不能管理國家,更重要的是,作為國家政權(quán),要有完備的禮儀制度等上層建筑的設(shè)計,還要用文化、道統(tǒng)等意識形態(tài)教化民眾。所以,理論上,知識人在廟堂上不僅應(yīng)有一席之地,還應(yīng)處在高屋建瓴的位置上統(tǒng)領(lǐng)群倫??墒?,如同西方古代哲人所設(shè)想的由“哲學(xué)王”治理國家一樣,自有人類社會以來,這始終是知識者狂妄的夢囈。歷來的君主對知識人有兩種態(tài)度,一是輕賤蔑視,如漢高祖劉邦,把尿撒在儒生的帽子里;二是對知識者有著一定程度的尊重,如賈、晁二人所服侍的漢文帝。知識人爬進(jìn)廟堂,偃服于君主的腳下,全心全意為君主服務(wù),如賈、晁二人,他們幸遇尊重知識人的開明君主,國家又需要他們的知識,按說他們應(yīng)該有很好的前程。其實(shí)不然,他們都仕路蹭蹬,在風(fēng)刀霜劍中備受折磨,最后落得很悲慘的命運(yùn)。賈、晁二人開頭都受到君主的寵眷。如賈誼,當(dāng)博士不到一年,即被漢文帝破格提拔為太中大夫,去長沙任職一年多,皇帝召他回京,夜半召對,皇帝忘君主之尊,移席近前,聽其宏論,最后說:“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贝搜宰阋娰Z誼在帝王眼中的地位。晁錯也是當(dāng)博士不久,因上疏被文帝所喜,拜他為太子家令,得太子之幸,被呼為“智囊”。晁錯得到帝王父子兩代的喜愛,在廟堂上大展才華,不斷上疏進(jìn)言,暢論策對,兵事、農(nóng)事,邊事……凡大漢帝國緊要國事,無不論及。漢文帝以帝王之尊,璽書作答,曰:“皇帝問太子家令,上書言兵體三章,聞之。書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今則不然。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固在于此。使夫不明擇于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dāng)也?!边@是何等開明的君主!不久,晁錯被有司推舉為賢良文學(xué)士。漢文帝親作詔書策勵。晁錯更加志得意滿,恨不能將滿腹經(jīng)綸一傾而出,“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馀人,唯錯為高第,由是遷中大夫”。終文帝之世,晁錯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帝國的權(quán)力核心。景帝即位,以晁錯為內(nèi)史,已是帝王身邊的心腹。景帝為太子時,即十分愛幸晁錯,不久就把他提拔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親自參與理政治國了。應(yīng)該說,晁錯是大漢帝國中唯一沒有任何家族背景,只靠知識和才能進(jìn)入帝國權(quán)力核心的策論型官員。他和賈誼一樣,都是帝國政治中知識人參政的標(biāo)本式人物。
我們從人性的角度理解他們的命運(yùn),可以找到一些答案。帝王固然君臨天下,但廟堂并非帝王一人之廟堂,這里麇集著各色人等,靠知識和才華服務(wù)于帝國的人只是其中的少數(shù),他們在其他人的眼里固是異類。人性最大的一個陰暗面是嫉妒,而知識人的弱點(diǎn)是自以為冠蓋群倫,最愿意炫耀才華。這是他們悲劇命運(yùn)的根源之一。語云: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即便在知識者自己的群體里,才華高人者也被人所妒,廟堂乃權(quán)力之地,嫉妒之箭攢聚一身,輕者覆舟,重者殞命!賈誼“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未能言,誼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出”。惜哉賈生,何其愚也!逞才使氣,固然能博得一時喝彩,“諸生于是以為能”,然而,你沒有看到他們熱切的目光里霜刃般的恨意嗎?晁錯繼賈誼后走的是同樣的覆轍,“對策者百馀人,唯錯為高第”。炫才逞能,是人性特點(diǎn)之一,但在知識人身上表現(xiàn)尤甚,因?yàn)樗麄儽揪透叱龀H?,有才可炫,有能可逞。但在廟堂上搞這一套,以此取帝王之寵,你將堵住別人的上升之路,將使位高權(quán)重的廟堂大佬側(cè)目。賈誼議論風(fēng)發(fā),天子欲使其任公卿之位,招來了絳侯周勃、穎陰侯灌嬰、東陽侯張相如、御史大夫馮敬等朝中重臣的一致反對,他們的理由是:這個洛陽小子(賈誼洛陽人)年少初學(xué),竟想擅權(quán)亂政!眾人皆攻之,讒悔之言一多,皇帝也沒了主意。他不能因一人而逆朝臣之意,于是,漸漸疏遠(yuǎn)了賈誼,把他打發(fā)到長沙去做小小諸侯國的太傅。后來,賈誼雖蒙文帝見召,仍然沒有得到重用。此外,史書言晁錯性格“峭直刻深”,顯然他也不是一個隨風(fēng)俯仰的人,有原則,有操守,不茍且,不善與人相處,這種性格即是取禍之端。策論型(或曰文人型)官員晁錯遇到的勁敵恰是弄權(quán)型和家臣型官員,并最終死在他們的手里。endprint
廟堂官員少有不弄權(quán)者,一朝權(quán)在手,便把令來行嘛。所行之令,不完全是國家社稷之事,很多是為了整治那些開罪過自己或看不順眼的同僚。漢代弄權(quán)型官員的典型代表當(dāng)屬漢文帝的丞相申屠嘉。當(dāng)然,一些權(quán)貴大僚也弄權(quán),但他們除了弄權(quán)之外,還有別的作為,而申屠嘉在丞相之位,所行唯弄權(quán)而已。申屠嘉是隨高祖劉邦打天下的老部下,本是粗人,出身于“材官蹶張”,“材官”,力氣大,“蹶張”,以腳踏強(qiáng)弓張之,也就是靠力氣腳踏強(qiáng)弓發(fā)箭的人,這相當(dāng)于后世的炮手。當(dāng)年隨劉邦打天下的人坐天下時論功行賞,無論賢愚都弄個官當(dāng)。申屠嘉因其平庸竟也步步高升,至文帝時,竟當(dāng)了御史大夫。古今無才無德身居高位者所在多有,申是其中之一,豈非時也命也!高祖時打天下的英雄才俊皆已凋零殆盡,第一波的大魚死光了,小蝦米因?yàn)橘Y格老,也得供起來。文帝原想用自己的內(nèi)弟竇廣國為相,為了避嫌,此議擱置,矬子中拔大個兒,把申屠嘉弄到相位上來。權(quán)力這個東西很有意思,哪怕是愚漢蠢夫,只要把權(quán)力握在手里,不用學(xué),立刻就知道怎么擺弄它。申屠嘉使用權(quán)力第一個整治的是文帝的弄臣鄧通。且說這天丞相申屠嘉朝見皇帝,鄧通正在皇帝身邊,對申有怠慢之禮,申老大不樂意。手握權(quán)力的人愿意別人卑躬屈膝地奉承他,一旦有人怠慢,則視為大不敬,如不睚眥必報,狠狠整治他,必積怒傷肝,日久會憋出病來。申位高權(quán)重,安能容人不敬!即便是皇帝愛幸的弄臣,也要出這口惡氣!申對皇帝說,陛下愛幸臣子,可以使之富貴,但朝廷之禮不可不肅!皇帝說:丞相不必多說了,我私下管教他是了。申屠嘉罷朝回到府中,立刻下令派人去傳鄧通,如不來,當(dāng)即斬之!鄧通驚恐,哀告皇帝說,丞相召我,我不想去。皇帝說,你先去,過一會我派人叫你回來。鄧通硬著頭皮來到丞相府,摘下帽子,光著腳,不斷磕頭,請求原諒。申屠嘉抖足了丞相的威風(fēng),端坐不理睬,痛責(zé)鄧通道:朝廷者,高皇帝(劉邦)之朝廷也,鄧通微末小臣,竟視朝堂禮法如兒戲,大不敬,當(dāng)斬,立刻推出正法!鄧通嚇壞了,磕頭不止,至于額頭出血,申仍怒氣不解,皇帝此時估計申屠嘉把鄧通整治的差不多了,這才派人去給鄧通解圍,說:此朕之弄臣,丞相且放他一馬吧。鄧通回到皇帝面前,放聲大哭,說,如非陛下,丞相差點(diǎn)就殺了我!弄臣如蓄養(yǎng)的貓狗,如此困而復(fù)解,既給足了丞相面子,又使弄臣感激涕零,皇帝一舉兩得,申屠嘉也出了胸中鳥氣。如此弄權(quán)者,對臉上寫滿憂國憂民表情的所謂正人君子晁錯自然看不順眼,等到文帝崩,景帝即位,新皇帝對晁錯言聽計行,許多國家政策法令靠策論型官員制定頒行,申屠嘉居丞相位,在治國安邦方面既提不出什么建設(shè)性意見,又無半點(diǎn)作為。他對晁錯又妒又恨,必欲除之而后快。他千方百計想找出晁錯的錯舛,想將其置于死地。
晁錯得皇帝庇護(hù)有驚無險,逃過一劫,但這并非最終的結(jié)局。他的死敵太多,他仍身處罡風(fēng)烈焰之中,遲早必做廟堂之鬼。他的終結(jié)者乃是家臣型官員。
何為家臣型官員,舉一人之例而證之。周昌,早年隨劉邦打天下,乃劉邦左右心腹之人,性格剛烈,敢于直言,連重臣蕭何、曹參等人也得讓他幾分。一次,周昌入宮奏事,撞見劉邦正抱著愛妃戚姬親熱,周昌轉(zhuǎn)身即走,劉邦光著腳追了出來,按倒周昌,騎在他的脖子上,問道:“我何如主也?”周昌拱不起來,抻著脖子喊道:“陛下即桀、紂之主也。”劉邦哈哈大笑,放開周昌,心中對其尚存幾分忌憚。劉邦欲廢太子劉盈,立戚姬之子如意為太子。眾臣苦爭不得,唯周昌朝堂之上憤激強(qiáng)諫,劉邦問他為什么,周昌口吃,怒氣沖天,結(jié)結(jié)巴巴沖劉邦喊道:“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彼暮┲敝畱B(tài)把劉邦也給逗樂了。正巧呂后在屏后偷聽,見周昌,跪謝道:“如不是你,太子差點(diǎn)就給廢了!”
周昌是典型的家臣型官員。他并非刻意包裝自己,在假象的偽裝下藏著淵深的心機(jī),有著精明的利害算計(此類官員活得最累),他完全是率性隨意,有話即說,不怕忤逆君主,然而君主卻深知他的忠誠,喜歡他的性格,甚至以家事相托。他和君主可以平等地對話,嬉笑隱私,全無避忌,他幾乎就是君主的私人朋友。他并無什么過人的才能和超群的智慧,僅因其性情得君主信重,同僚也尊重和喜歡他。他的情商高于智商,因此世事洞明,人情練達(dá)。他并非一定要害人,但他決不喜歡以才能自居一本正經(jīng)的策論型官員,他們有兩種絕不相同的氣味,不能相容。由于得君主眷寵,他會收獲廟堂上所有的好處──官位和財富。一般人情可以理解的過錯(諸如財富和美女之欲)會得到君主的諒解,不會受到追究。他絕非佞幸弄臣,沒有人格的無恥小人,也非大奸大惡之徒,他只是廟堂上優(yōu)游自如的寵兒──家臣型的官員。
策論型官員晁錯遇到的家臣型官員名叫袁盎,一個比周昌更聰明然而也是更危險的人物。家臣型官員敢于犯顏直諫,但絕非冒傻氣,亂放炮,而是設(shè)身處地為君主著想,話說得得體,因此會得君主喜歡。漢文帝即位后,同輩的劉氏王侯大多被呂后所殺,只剩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名劉長,封淮南侯。劉長狂悖不法,袁盎多次勸文帝削其封地,嚴(yán)加督責(zé),文帝愛其弟,放縱回護(hù)。后劉長謀反,事發(fā)議罪,又不忍加誅,流放蜀地。袁盎諫阻,認(rèn)為文帝驕縱以至于此,劉長性剛烈,一旦死于流放途中,陛下將有殺弟之名。文帝不聽,劉長果于途中絕食而死。文弟哀甚,為之輟食痛哭。袁盎入見,文帝說,悔不用公言,以至于此。袁盎寬慰帝心,句句都說到了文帝的心里。文帝轉(zhuǎn)悲為喜,袁盎自此名重朝廷。在帝王專制的國度里,帝王的家事也就是國事,參與其事的臣子如言語不當(dāng),極易忤犯討嫌,甚至因此獲罪。但袁盎卻因此為君主所喜,可見他深諳人情,能夠把準(zhǔn)君主的脈。如果袁盎只為君主著想,完全不顧自己禍福得失,那他就成了晁錯那樣的人物。袁盎知道廟堂上的危險來自哪里,而且知道如何化解它。一個名為趙談的宦官常在皇帝面前說袁盎的壞話,他知道這是十分危險的。袁盎的侄子常陪侍皇帝,對他說:你要當(dāng)皇帝面羞辱趙談,趙再進(jìn)讒言,皇帝就不相信了。袁盎以為善策?;实凵铣?,趙談與皇帝同車驂乘,袁盎跪伏車前,進(jìn)言曰:臣聞與天子共乘一車者,皆為天下豪杰。如今大漢王朝再沒有人,陛下也不該和刀鋸刑余的宦豎乘車同行啊!皇帝聽此言,笑了,即命趙談下車,趙談只好哭著下了車。袁盎先后做過齊、吳等諸侯國的相,吳王劉濞久有謀反之心,但袁盎周旋于帝王和諸侯之間,最后皆能全身而退。這樣一個廟堂高人,策論型的晁錯豈是他的對手!endprint
袁盎最討厭的就是一本正經(jīng)的晁錯,后者一副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架勢,似乎安邦定國,舍我其誰,完全不懂廟堂規(guī)矩,人情事理。二人積不相能,晁錯在場,袁必避之,袁盎在座,晁也避之,兩人從未同堂共語過。如果廟堂如山林大澤般廣闊,兩只氣味迥然的動物或許能在各自的領(lǐng)地里相安無事。但廟堂空間有限,兩人勢必相逢惡斗。事情的起因是景帝時的吳、楚七國之亂,吳王劉濞等諸侯久有謀反之心,為了鞏固帝國的中央權(quán)力,晁錯提出削奪諸侯封地,限制諸侯權(quán)力的政策,吳楚七國乘機(jī)興兵造反。晁錯時為御史大夫,袁盎曾為吳王之相,晁錯提請追究袁盎私受吳王財物之罪。這里有沒有為除異己、公報私仇的因素呢?有,但也絕非栽贓陷害。案件查實(shí)后,袁盎丟了官,被免為庶人。這次袁盎被狠狠咬了一口,雖然咬得不輕,但還不至致命。但晁錯不罷手,指示手下繼續(xù)追究袁盎心知吳王反計隱而不報之罪。這事有沒有呢?也有。袁盎去吳赴任前就知吳王有反心,但為了自保,只求在自己任上不反,也就逃脫了干系。在吳期間,得吳王厚遇,焉得不知其計?這事真要追究下去,袁盎肯定掉腦袋。袁盎大恐,開始絕地反擊。晁、袁之較量,其實(shí)無關(guān)是非真相,完全是廟堂上各自真實(shí)力量的對決。首先,晁錯朋友太少,政敵太多,就連他的下屬都不肯聽他的,不但拖著不辦,反而去給袁盎通風(fēng)報信。袁盎為了保命,不惜破釜沉舟,他的人緣好,朋友多,和做過大將軍的內(nèi)戚竇嬰是知交,通過竇嬰,他得以入見皇帝。恰好晁錯也在皇帝身邊,談起吳楚之亂,袁盎曰不足憂也?;实壅f:吳王煮鹽鑄錢,富可敵國,如今聯(lián)合六國起兵,何不足憂?袁盎說:吳王煮鹽鑄錢,實(shí)有其事,但攛掇他謀反都是些無賴,如有英雄豪杰,輔之以正道,必不致反。話說到這里,晁錯立即附和道:袁盎的話說得太好了!晁錯平生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贊賞袁盎,這事可太蹊蹺了!但晁錯可能是想繼續(xù)發(fā)揮的:你袁盎不是在吳為相嗎?輔佐到最后把吳王給輔佐反了,請問該當(dāng)何罪?但這話尚未出口,皇帝著急,忙問袁盎:計將安出?袁盎請求皇帝屏退左右,他要單獨(dú)跟皇帝談?;实哿⒖塘畋娙嘶乇?。晁錯是近臣,沒走。袁盎說:臣所言,人臣不得知,只能和皇帝一個人談?;实壑缓媒嘘隋e也回避。晁錯被屏退東廂,心中的怨恨真是無以言表。但恨也無益,這一次就要了他的命。袁盎對皇帝說:吳、楚等并非真的要造反,兩國互相通信說,高皇帝子弟本各有封地,可賊臣晁錯竟要陛下折損諸侯,削奪封地,所以以造反為名請誅晁錯,復(fù)其故地。如今之計,只有斬晁錯以安撫諸侯,派使節(jié)赦吳、楚之罪,則七國之亂兵不血刃可平?;实鄢聊季?,嘆息一聲,道:唉,我不能因?yàn)閻垡粋€人而置天下于不顧?。∫痪湓?,決定了晁錯的命運(yùn)!皇帝重新啟用袁盎,派他為使,秘密出使吳國,安撫諸侯。十幾天后,以丞相莊青翟為首的幾名大臣上疏皇帝,歷數(shù)晁錯之罪,“錯當(dāng)腰斬,父母妻子同產(chǎn)無少長皆棄市”。晁錯全家老少應(yīng)被殺絕?;实叟艘粋€字:“可”。此時晁錯尚蒙在鼓里,依然為國事籌劃奔忙,一個大臣誆騙他,說要和他一同巡查街市,晁錯上了車,被拉到東市,身上還穿著朝衣官服,即被腰斬。
“鳳飄飄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遠(yuǎn)去!”誦賈生屈子之賦,念李斯被刑之言,思晁錯誅戮之禍,豈不痛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