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承軍
一
現(xiàn)有史料表明,“一二·九”運動爆發(fā)之前,北平地下黨市一級組織是內(nèi)部有意見分歧的北平臨委,并無正式的學聯(lián)黨團,但北平學聯(lián)成功地領導發(fā)動了“一二·九”和“一二·一六”兩次震驚中外的大規(guī)模游行示威,顯示出卓越的領導才干和非凡的組織能力。而反觀“三三一”事件之前,改組后的北平市委已成立三個多月,正式的學聯(lián)黨團也建立兩月有余,也就是說,“三三一”事件是在中共領導下發(fā)起組織的一次游行示威活動。遺憾的是,這次行動不僅聲勢和影響無法與前兩次相比,更由于有50余人被捕、眾多學生受傷和200多名學生被所在學校開除而造成較大損失,反使自身一度陷入困境。為何會出現(xiàn)反差如此之大的兩種結果呢?
筆者認為,前兩次游行示威之所以取得成功,主要是因為以彭濤為首的黨的“核心小組”(主要成員為彭濤、黃敬、姚依林、郭明秋)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領導作用。他們在思想上正確領悟黨的《八一宣言》中關于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精神實質,堅決反對在學生中提諸如“打倒國民黨”“擁護中華蘇維埃政府”等過左過激的口號。他們在行動上爭取合法化和公開化,先后成立了公開的黃河水災賑濟會和半公開的北平學聯(lián)。因彭濤等人的公開身份是學生,他們了解廣大學生和群眾所思所想,懂得如何引導和發(fā)動群眾,既是指揮員又是戰(zhàn)斗員(彭為臨委宣傳部長和學聯(lián)黨團書記,黃為學聯(lián)黨團成員,姚為學聯(lián)秘書長,郭為學聯(lián)主席),在采取行動之前精心策劃、精心組織,連走什么路線,喊什么口號,排什么隊形以及如何與軍警交涉等細節(jié)問題都一一周全考慮并制訂出了詳細方案。
再看劉少奇是如何評價“三三一”事件的領導者的。文章一開頭就指出,“從這次行動中所表露出來的關門主義與冒險主義之嚴重性,將給北平人民的救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以極大的損害”,“你們及那幾個參加的同志是做了一個錯誤”,“這樣的行動,如果再有一次以至幾次的話,在敵人嚴重進攻之下,會使一切民眾的愛國組織完全不能公開,會使你們完全脫離廣大群眾……最后只剩下你們幾個布爾什維克在秘密房子內(nèi)去‘抗日救國。這里還有什么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是怎樣明顯的脫離群眾的關門主義?!這不簡單是錯,而且是罪惡?。 ?/p>
劉少奇的批評很嚴肅也很嚴厲,以至后來引起一些親歷者兩種不同看法:一是劉的批評是正確的,雖然有些話說得過火一些;二是“三三一”事件的大方向是正確的,不應將其過程中的一些缺點上綱上線到路線錯誤。對于上述不同意見,研究者們亦多有引申闡述,但各執(zhí)一詞。需指出的是,親歷者和研究者們在反思和總結“三三一”事件的得失時,均未將其與“一二·九”運動和“一二·一六”運動作比較分析,這就難免陷入孤立評價之中?;蛞騽⑸倨鎰偟教旖虮狈骄植痪茫瑢Ρ逼降叵曼h組織及運動早期的具體情況還不十分了解,所以文章里只字未提“一二·九”運動和“一二·一六”運動,但從文中一再所強調(diào)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爭取公開和聯(lián)系群眾這些認知和主張來看,與“一二·九”運動始發(fā)階段北平地下黨“核心小組”的指導思想和具體行動是不謀而合的。不過,這一重要史實長期以來似乎被人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也連帶忽略了由此反襯出的另一個關鍵問題———干部是決定的因素。
二
劉少奇的《論北平學生紀念郭清烈士的行動———給北平同志的一封信》一文于1936年4月15日發(fā)表在北方局機關報《火線》上,幾乎同時,北方局決定對北平市委進行改組,調(diào)換了市委主要領導??梢姡瑒⑺u的“北平同志”實指北平市委領導。那么,北平市委事先知不知道有這次行動?有無開會認真研究討論過?有無正式批準學聯(lián)的行動計劃?筆者注意到,迄今為止公開出版發(fā)表的文獻資料和研究論著中對上述問題缺乏確鑿的答案,只能根據(jù)相關記載搜尋出一些線索。
1980年8月23日,為紀念“一二·九”運動爆發(fā)45周年,在北京大學臨潮軒召開了一次座談會,當年組織發(fā)動“三三一”行動的三個學聯(lián)黨團成員中的兩個———韓天石和黃華參加了座談會并作重點發(fā)言。在談及“三三一”事件時,韓認為“‘三三一的事正是我們這個黨團決定的,如果說犯錯誤,也是這個黨團所犯的”。黃則說:“當時與上級黨組織聯(lián)系得不夠經(jīng)常,也有聯(lián)系不上的時候,‘三三一以前就聯(lián)系不上?!恍袆記]有向上級黨聯(lián)系和請示?!比舭错n、黃二人的說法,似乎北平市委事先并不知情,事實上沒那么簡單,因為三個學聯(lián)黨團成員中最重要的角色———黨團負責人和民先隊黨團書記黃敬早已于1958年病逝,生前似未留下有關“三三一”事件的只言片語。而按照地下黨單線聯(lián)系的嚴格規(guī)定,當時只有黃敬才能與市委領導接觸并向其匯報工作,“三三一”是繼“一二·九”運動和“一二·一六”運動之后的一次大動作,黃敬不可能不向市委請示和征求同意就擅自行動。
中央黨校黨史研究班編寫的《一二·九運動史要》(1986年出版)一書,對北平市委與“三三一”事件的關系如是描述:“事前,學聯(lián)負責人征求了北平市委的意見。市委領導對于敵人正在尋釁向愛國學生發(fā)動進攻的嚴重形勢,以及在這種形勢下讓少數(shù)學生硬碰硬和敵人斗爭可能產(chǎn)生的嚴重后果估計不足,便同意了這次行動,認為‘只要不死人就行?!痹摃木帉懯墙?jīng)中央書記處批準的,在收集第一手資料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這一說法應是可信的。由此可見,市委在批準學聯(lián)行動計劃時,既沒有全面地分析當時敵我狀況之優(yōu)劣,也沒有好好研究論證其可行性,更沒有在組織行動方面給予學聯(lián)具體指導,只給出一條粗略又不太負責任的“只要不死人就行”的底線。可以說,在思想準備和組織準備上與“核心小組”組織發(fā)動“一二·九”運動和“一二·一六”運動之前的精心策劃和精心準備的情形相比,實在相差甚遠。不過,該書在引述“只要不死人就行”這句話時未給出注釋,也即無出處,使得人們一直以來無法得知此話出自哪位領導之口。
史料顯示,“三三一”事件之前北平市委主要領導是:李常青、林楓和李雪峰。
1982年8月6日,李雪峰回憶說:“1936年1月下旬或2月初,我任中共北平市委書記,何鳳元任組織部長,徐高阮任宣傳部長,陳絜任秘書。直接領導市委的是省委特派員李常青?!崩畹倪@一說法被后來陸續(xù)編寫出版的一些黨史專著所采信。不過,在談及“三三一”事件時,李雪峰只是說學生舉行的抬棺游行,是一次失策的行動,事后北平市委受到北方局的批評,從字里行間卻看不出市委及他本人與“三三一”事件的關系。李回憶道:“1936年1月,北平學生組織了南下擴大宣傳團,成立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捎谖抑还茳h組織的工作,和學聯(lián)、民先沒有什么關系,所以那方面的情況不大清楚。”這或可解釋,“三三一”是由學聯(lián)組織發(fā)起的,參與人員又大多為民先隊員,市委雖然受到批評,但他本人因不分管學生工作而與“三三一”無關。那么,與學聯(lián)和民先有聯(lián)系的市委負責人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