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 濂
我們都是一小撮
◎ 周 濂
大約是18年前的一個周末,我坐在332路公交車上,后座兩個人唧唧喳喳地在聊天,男的說:“我最喜歡郭峰了!”女的興奮地答:“就是就是,我也特別喜歡他,每一首歌都唱到我的心坎里去了?!?/p>
這個星球上居然有人認為郭峰——而不是張楚——能夠直指他的靈魂?我第一次明確地意識到身邊原來潛伏著如此眾多的陌生人,他們貌似與我同在一片藍天下,實則卻像來自另一個平行的世界。
此后的18年里,讓人抓狂的事件反復上演。比方說,一個在杭州當音樂教師的高中同學從來沒有聽說過馬拉多納,上海某杰出青年經(jīng)常在報刊發(fā)表文章,竟然不知道王小波是何許人。
類似的經(jīng)歷多了,我那顆曾經(jīng)想要“代表”人民群眾的心自然就涼了。事實上,我越來越傾向于認為自己不過是這個世界的少數(shù)派,并且,如果我膽敢對郭峰、趙峰、錢峰甚至汪峰說三道四,那就連少數(shù)派都做不了,而只能去做一小撮。
奇怪的是,自從明確地把自己歸類為一小撮之后,再遭遇“郭峰唱到我心坎里”之類的對話,我反而變得淡定起來。顯然,我既沒有勇氣自絕于人民,也沒有天真到拿“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shù)人手里”這樣的陳詞濫調(diào)來搪塞自己。我之所以安于成為一小撮,只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都是一小撮!
前不久我在網(wǎng)上分享柬埔寨版的MTV《不想長大》,引來爭議一片,起因是我的一個評價:“柬埔寨人莫非都對‘門’有揮之不去的情結(jié)嗎?”整首歌充斥著前門、午門、朝陽門之類與各種“門”死磕到底的發(fā)音。真正要命的是有人變本加厲地追評了一句:“中南半島的那些語言聽起來是世界上最搞笑的?!边@個略帶歧視性的說法立即招致一個留學英國的人反對:“不要這樣說。如果大家聽到西方人怎么議論中文,恐怕就笑不起來了。有些人覺得中文就是king、kong、ding、dong之類的古怪音調(diào)?!?/p>
這位留學生的意思是,面對柬埔寨人時我們覺得對方是那一小撮,但在英美人眼里,我們又成了那一小撮。而一旦我們意識到這一點,最好的做法就是懸隔一切判斷,如此才有可能避免“自以為是的道德優(yōu)越感”以及“不自知的惡與暴力”。
我在相當程度上接受這個留學生的觀點:要做淡定的一小撮,而不是狂熱的大多數(shù)。
我所不同意的是就此放棄“指手畫腳”和“說三道四”的權(quán)利。只要不試圖代表人民去宣判,不抱著唯我獨尊的心態(tài)去睥睨,在善意批評他人的時候也能夠接受他人善意的批評,這個世界就不只是“政治正確”意義上的多元,而是富有差異性乃至趣味性的多元。
在一個充滿著差異性和趣味性的多元主義社會里,我們應該把“人民”放進中國失蹤人口檔案庫,把“審判我就是在丑化人民”以及“代表人民審判你”這樣的說法放到微博笑話語錄里。
只有成為世界的一小撮,才能真實地看清世界。
(摘自《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圖/短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