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亮

(湖南師范大學，湖南 長沙 410006)

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fā)展，因各種政治、經濟、文化甚至社會觀念等的不同而導致國家間關系愈加復雜，國家間的敵對與合作隨著各自利益的不同而改變。新聞上常有某個國家對其他國家實施制裁的消息，例如，2011年美國國會通過一項法律，禁止美國銀行與全世界跟伊朗央行做交易的任何金融機構有金融往來，以此來實施對伊朗的經濟制裁。在這個例子中，美國憑借其強大的經濟實力迫使其他國家不敢與伊朗進行交易，如韓國在那之后宣布停止進口伊朗石油，第二天伊朗外交發(fā)言人聲稱將全面停止進口韓國產品。在這個案子中不論美國與伊朗的以往歷史與對錯，美國對伊朗實施經濟制裁是自己國家的政策，屬于自己國家的內政外交，不受其他國家干涉，但這其中又威脅其他國家與之停止金融往來，這就涉及一個問題:權利濫用。這種情況在國際社會上頗為多見，例如，有國家與國家間的、國家與國際組織之間的、國家與他國企業(yè)、個人之間的，經常會涉及權利濫用問題。那么，怎么辨明是國際社會的權利濫用呢?我們必須明白權利濫用的構成要件。

一、國際權利濫用理論概述

在討論國際的社會權利濫用之前，必須先理解權利濫用。什么是權利濫用?我國學術界并沒有統(tǒng)一的認識。一是目的說，如我國臺灣學者黃異先生認為:“所謂權利濫用是指，權利之行使非為該權利存在之目的，而是為達到其他目的?！倍墙缦拚f，即權利濫用即權利的行使超出了必要界限。三是目的界限混合說，如史尚寬先生認為:“權利濫用，謂逸出權利的、社會的、經濟的目的或社會所不容許的界限之權利行使?！惫P者比較贊成第三種說法，認為權利濫用就是權利的行使超出必要的界限，或權利的行使以損害他人為目的或不符合權利原本存在的目的。

就權利行使而言，民法上一直崇尚法無禁止即自由，這源于羅馬法的“個人權利的行使禁止任何他人的不法干涉”，即權利行使自由原則。但隨著思想啟蒙，天賦人權思想的擴展，個人權利范圍的擴大，權利之間出現矛盾，就如孟德斯鳩說過“一切有權利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一條萬古不變的經驗”。傳統(tǒng)的法理不能解決法律實施過程中出現的新問題，因此，出現了禁止權利濫用理論的萌芽，這也是從羅馬法的程序法里導出來的，始于惡意抗辯權。直至1896年德國民法典第226條規(guī)定“權利之行使，不得專以損害為目的”、1907年瑞士民法典首次明確規(guī)定“權利之顯然濫用，不受法律保護”之后，才有所改變。其后，其他許多國家也做出類似規(guī)定，例如魁北克民法典“不得以損害他人之意圖或悖于誠實信用的過度且不合理之方式行使權利”;日本民法典“私權應遵依公共福祉。權利之行使及義務之履行，應依信義誠實為之，權利之濫用，不許之”;韓國民法典“權利不得濫用”;波蘭民法典“如果某人以作為或不作為而取得有悖于法典的社會經濟目的和社會共同原則的利益，則認為是權利濫用”;捷克民法典“任何人行使權力不得濫用自己的權利以損害社會或公共利益”。在英美等國，對于有沒有權利濫用原則存在較大爭議，但也有相似的概念，如禁止濫用訴權、禁止惡意訴訟等。

在我國立法也沒有明確提出權利濫用這個概念，但在我國《憲法》第五十一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薄睹穹ㄍ▌t》也有規(guī)定:“民事活動應當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破壞國家經濟計劃，擾亂社會經濟秩序。”其實這也是間接規(guī)定了禁止權利濫用。我國的《合同法》、《專利法》等都有類似規(guī)定。

二、國際社會權利濫用的構成

國際社會權利濫用案例非常多，而禁止權利濫用原則是一個非常模糊的兜底條款。在實際案例的法律運用規(guī)則中，窮盡法律規(guī)則，方得適用法律原則，除非是為了維護個案正義。因為法律原則適用的模糊性，所以在適用禁止權利濫用原則時，必須考慮到法官或相關人員對案件的價值判斷是否構成權利濫用。因此，必須明確國際社會權利濫用的構成。在此之前，先淺談權利濫用的構成條件。

對于權利濫用的構成要件或說判斷標準，不同學者有不同意見。我國臺灣學者黃越欽先生認為權利濫用的構成需要滿足:一是權利取得不合法;二是符合濫用權利的外觀;三是與前行為相矛盾;四是自己違反給付義務時要求對方履行給付;五是主張時效、抵消、終期等有時也構成權利濫用。李雙元先生認為應符合主觀上有惡意，客觀上法律事實與行為違反公序良俗。王利民先生認為必須符合:權利存在、必須有損害、主觀有過錯。史尚寬先生主張:第一，有權利存在;第二，有行為，無論是積極或消極行為;第三，行為違法。黃立先生則主張:第一，權利存在;第二，有行使權利的行為;第三，以損害他人為目的;第四，實際上發(fā)生了損害結果。徐國棟先生的觀點是主觀惡意、行為缺乏正當利益、選擇有害方式行使權利、造成的后果大于獲取的利益、違反權利存在的目的、違反侵權法的一般原則。以上這些是認定權利濫用的標準，也是國際社會通行的判斷權利濫用的一般標準。

那么，國際社會權利濫用的構成要件是什么呢?可以參考一般權利濫用的構成要件。

(一)范圍限定在“國際社會”

國際社會權利濫用范圍限定在國際社會中，這是必然的。每個人都有權利，但如果權利的行使僅限在國內，它的影響也沒有超出國家范圍，就不可能涉及國際社會權利濫用問題。例如，我國A有一項發(fā)明，申請了專利。B因為各種原因具備實施條件而沒有申請專利或申請時間晚于A，而不能實施這項專利。因此，B想與A簽訂專利實施許可，但A既不自己實施這項專利，也不許可包括B在內的其他人或公司實施，這是就會出現A濫用自己專利權的行為。而我國專利法及實施細則的規(guī)定，專利權人在三年內不行使其專利權，而具備實施條件的單位以合理的條件請求發(fā)明或者實用新型專利權人許可實施其專利，而未能在合理長的時間內獲得這種許可時，專利局根據該單位的申請，可以給予實施該專利的強制許可。因此，B就會獲得實施專利的許可。這就是國內，而不是國際社會的權利濫用。

那么，國際社會這個條件怎么滿足?涉外關系可以給我們一個參考。根據李雙元先生的觀點，涉外民事法律關系中的涉外是指主體、客體、權利義務據以發(fā)生的法律事實因素中至少有一個為外國因素。國際社會的主體就是國家、國際組織、非政府組織、法人，還有自然人，也越來越多地參與國際社會活動。那么，國際社會權利濫用的主體可能是不同的國家、國際組織組織、非政府組織、法人或自然人，甚至有可能是同一國籍的主體。例如，A國家追捕逃至B國的A國人C，這原本僅是A與C國內的法律關系，但由于C的財產在B國，B引渡C會給B國造成不利，因此不予引渡，就會涉及A與B、B與C之間的法律關系。也就是說，客體或權利義務據以發(fā)生的法律事實因素涉及國際社會關系。所以，如果B此時濫用權利，就會有國際社會權利濫用問題。

(二)有主觀惡意

從上文各國的立法來看，許多國家在判斷是否構成權利濫用時，都有一個標準:目的或意圖是否對其他正當權利有所損害，即是否有主觀惡意。但在國際社會而言，主觀惡意這個標準反而比在國內的權利濫用的主觀惡意難以判斷。由于各國各地之間政治、經濟、文化、宗教、利益各有差異，價值觀不同，對同一事物的看法就會有所不同，自然而然做法就會不同。例如，大部分歐洲國家都已廢除死刑，但由于現實需要及法律繼承等不同考慮，中國仍存在死刑;在非洲蘇丹、埃及某些部落存在族人死后，將他分而食之的習俗，但在多數國家，會有構成侮辱尸體罪的危險，所以由于觀念不同，主觀惡意是很難判斷的。此時就必須考慮原權利存在的目的。符合原權利存在目的的，可以認定不含有主觀惡意。

權利具有社會屬性，權利的存在是有其理由的。依據法國約瑟郎的目的論，客觀的權利是一種具有某種功用的權利，這些權利存在于將要實現其作用的范圍內。超出這一范圍，權利所有人便超出或濫用了這些權利。所有權的存在是為了保護所有權人對所有物的占有、處分、收益等權利;國家豁免權的存在是為了維護國家的獨立與主權;公海自由航行權的存在是為了使各國船只能夠在公海自由航行，合理利用各種資源。那么，超出了這些權利原本存在的目的，就構成了權利濫用。舉一個有實際意義的例子，人權的存在是為了維護人生而有之的權利，維護人的生存、發(fā)展權。國際社會上也有國際人權公約，如《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公民權利及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等。但人權卻經常淪為干涉別國內政的工具，例如美國的做法。美國國務院每年都發(fā)布《國別人權報告》，對世界兩百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人權狀況指手畫腳，《2010年中國人權報告》開頭稱中國人權“特別糟糕”，指責中國任意逮捕拘留、刑罰殘酷、監(jiān)獄條件差等，借口中國人權之名，行干涉內政之實。這就違反了人權存在的目的，具有主觀惡意，也屬于國際社會權利濫用。

但是主觀惡意或權利存在目的是比較模糊的，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所以這主要是依靠法官及相關裁判者的自由裁量，是一個危險的標準，有置個人權利而不顧的危險。

(三)有原權利存在

既然是國際社會權利濫用，那么，原權利一定要存在，濫用權利本身是以原權利存在為依托，否則就無所謂權利濫用了。日本近些年一直在爭取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之一，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具有“一票否決權”，這個權利對于國際政治局勢影響深遠。因為常任理事國否決權的巨大影響，美國駐聯合國大使蘇珊賴斯稱美國主張新的常任理事國都不擁有否決權，以此來避免權力和影響力的削弱。在聯合國成立至今，常任理事國的“一票否決權”動用次數相對而言比較少，主要集中在冷戰(zhàn)時期美蘇爭霸。1946年，蘇聯在英法從敘利亞和黎巴嫩撤軍問題的決議上第一次使用了否決權，其實當時蘇聯的態(tài)度和決議出入不大，行使這一次否決權僅僅是為了表明自己對西方的反對立場。美國把最多的否決權用在以色列問題上，美國共曾阻止35項關于以色列的決議草案。在大部分情況下，美蘇兩國并不是為了正義或正當利益，而僅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或自己國家的一己之利，這也就構成了“一票否決權”的濫用。但無論他們怎么使用否決權，這所有的前提是“他們有這個權利”。法律的制定是為了更好地保護正當利益，但沒有被法律寫入保護的利益，在有法律規(guī)定的權利面前，其價值一般是低于法律明確規(guī)定的權利的。那么，沒有寫入法律的“權利”也就無所謂“濫用”了。比如日本，沒有“一票否決權”，對于它想要得到的利益，想要阻止的事情，就沒有一票否決的權利，更別提濫用了。

(四)有權利行使的行為

有權利，還必須有行使的行為，有一句古老的法諺“法律不保護躺在權利上睡覺的人”，也就是說有權利就需要行使，才能獲得其利益。權利的行使包括積極行使與消極行使。國際社會權利濫用，既然是濫用權利，那么，必然要有“濫用”這一行為。公海自由是國際法的一大原則，據1958年《公海公約》和《聯合國國際海洋法》，公海自由包括航行自由、捕魚自由、鋪設海底電纜和管道自由等權利。但現實是權利被濫用，如日本捕鯨事件。日本宣布放棄商業(yè)捕鯨，但卻在南極洲海岸借科研捕鯨之名，大量獵捕鯨魚，并將鯨魚肉用于市場銷售，數額巨大。從1986年到2008年，日本總共捕殺2.6萬多頭鯨魚，座頭鯨、長須鯨幾近滅絕。公海捕魚是各國的權利，但日本濫用了這項權利，海洋的漁業(yè)資源和生態(tài)多樣性被破壞，對整個國際社會造成了侵害，這當然是捕魚權的積極濫用。

(五)權利的行使超出了必要限度，造成了不應有的損害

僅符合前四個條件有時還不構成國際社會權利濫用，還需滿足權利的行使超出了必要限度，造成了不應有的損害。“權利義務是相對的”的另一種解讀是某一人的權利，是其他人的義務，一人擁有權利，另外的人需要承擔“不利益”。但這個“不利益”是有限度的，以權利人獲得的利益為限，超出了這個限度，便會造成不應有的損失，當然，這個損失可能還沒發(fā)生但會發(fā)生。這如果是因權利人行使權利造成的，就可能構成權利濫用。例如，多國河流的利用問題。一河流流經多國，沿岸國有權在各自河段取水、航行等，但取水必須有一定的限度，不能給下游河段的國家造成超出限度的“不利益”，如截取河道，改變流向?；蚴窃谏嫌魏拥来笏僚盼郏廴竞拥?，使下游國家用水不便，造成損害，也可能損害不是突發(fā)的，一時不明顯，但同樣構成權利濫用。

綜上，國際社會權利濫用的構成要件應包括:一是國際范圍內;二是有主觀惡意，違背原權利存在的目的;三是原權利存在;四是有行使權利的行為;五是權利的行使超出了必要限度，造成了不應有的損害。

三、結語

國際社會權利濫用已經成為不可回避的問題，而國際社會權利濫用的構成仍然各執(zhí)一詞，沒有統(tǒng)一表述，這對于防范國際社會權利濫用非常不利。因此，需盡早確立判斷國際社會權利濫用的統(tǒng)一標準，以便更好地維護國際活動參加者的正當利益，防止國際社會權利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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