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濤

(淮北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淮北235000)

《孝經》是儒家先哲為了系統(tǒng)闡述孝文化而著述的一部古代經典之作，相傳是由孔子的弟子曾子根據孔子對孝的闡釋和理解整理而成。就《孝經》的作者以及版本等，渠延梅曾對此進行了全方位的考證。①嚴渠梅:《孝經研究》，山東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0年?！缎⒔洝饭灿惺苏?，總計有一千八百余字，在儒家經典中雖是字數最少的一部，但其內容言簡意賅、貼近現(xiàn)實生活，因而《孝經》所頌揚的孝道觀在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居于重要的地位，也是其他一切倫理精神的出發(fā)點?！缎⒔洝匪岢摹靶ⅰ背蔀榱酥袊幕囊粋€突出特質，并已滲入我們中華民族每一個國民的靈魂之中，甚至成為中國國民性的代名詞。正如梁漱溟先生認為“說中國文化是孝的文化，自是沒錯。此不惟中國人的孝道世界聞名，色彩最顯，抑且從下列各條看出它原為此一文化的根核所在……道德以禮俗為本，而一切道德又莫不可以從孝引申發(fā)揮，如《孝經》所說那樣?！保?］可以說《孝經》所宣揚的孝道觀是決定中國國民整體性格養(yǎng)成的最重要的文化基因。以此，本文擬通過對《孝經》的解讀來窺探其與中國國民性格養(yǎng)成的關系，若有不足之處懇請各位專家學者予以指正。

一、養(yǎng)老尊老的傳統(tǒng)美德

養(yǎng)老尊老是中華民族長久以來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也是中國國民性的一個組成部分。其實早在《儀禮》和《禮記》中都有專門記述養(yǎng)老尊老的篇章，這從另一個側面也反映了周代養(yǎng)老、尊老的風氣。春秋之后，孔子、孟子等儒家學者和其他一些諸家代表也都分別從倫理、制度等層面對尊老養(yǎng)老進行系統(tǒng)、具體的闡發(fā)。而《孝經》將孔孟的尊老思想發(fā)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孝經》將孝分為五等，并提出自天子到庶民都要用事己雙親之心去對待他人之親，天子作為天下之主更要做到“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愛敬盡于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蓋天子之孝也”。［2］7諸侯要“在上不驕”，“制節(jié)謹度”，“而和其民人”。［2］13卿大夫要嚴格按照天子的規(guī)定行事即“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2］16士則應該“以孝事君”，“以敬事長”。［2］19至于庶民，應該做到的就是在家贍養(yǎng)父母，在外則要敬順長輩。雖然每個階層所包含的內容都是包羅萬象的，但無論如何尊老思想都可以說是“五等之孝”的共同特點，這樣上自天子下至庶民，尊老養(yǎng)老都是國民的基本義務，在歷史車輪前進的過程中尊老養(yǎng)老之風潛移默化地成為了整個中國國民的自覺行為。

二、由己及人的仁孝意識

孔子曾對“仁”作出了精練的定義即“仁者愛人”。而孔子所說的“仁”則是以《孝經》中所倡導的孝為根本出發(fā)點，所謂的“愛人”必須首先要從“愛親人”做起，這樣才能由“愛親”推及“愛人”，并實現(xiàn)孔子所說的“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3］將孝悌之心用于社會，以孝順自己父母之心來對待其他長輩和老人，以事己兄弟之心去對待平輩兄弟，說話做事小心謹慎不傷人心，以愛心對待身邊的所有人。正如《孝經·開宗明義章》中所說“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2］5，其中“始于事親”是行仁的開始與前提;“中于事君”要求用事親的敬順之心來事君，并將事親、事君延伸到全社會，從而達到愛人及物的“終于立身”的最高境界。不愛樹木何談愛森林，不愛自己的父母，就更不會愛別人?！缎⒔洝分形鍌€等級的孝都明顯地表現(xiàn)為由己及人，而《孝經》所強調的以孝治天下，實際上就是要各階層行忠孝之道，以忠待君，以孝待人。

在階級社會中，統(tǒng)治階級所提倡的孝道成為了統(tǒng)治階級代代相傳、嚴格遵守的良好品質，《孝經》主張的由己及人的忠、孝、愛、順的思想已經深深根植于國民內心。因而千百年來中華民族的忠孝、寬厚、善良成為了中國國民的本性。錢穆就曾指出中國國民把幸?？闯墒侨诵南嗤ǎ案氖?，即神，即能通。如從心之愊，果能通于人，則成為心郁結……故人之自由，乃通于人與子人以為自由，非爭于人、取于人以為自由?！保?］錢穆所說的人心相通是在孝己之親的前提下才能體會他人的孝親之心，也才能將仁孝推及其他?！缎⒔洝芬院啙嵰锥恼Z言將孝道理論具體化、通俗化，使國民在代代相傳的過程中逐漸將其內化為全民族顯著的性格特征。

三、尊禮守法的行為準則

中國人重禮儀、守規(guī)矩的行為給西方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近代著名學者施列格曾說“中國人是守規(guī)矩的，他們愛好秩序”。［5］而呤利也認為“中國人是我所見到的最有禮貌的民族之一”。［6］這里所說的“禮貌”、“秩序”都是中國國民尊禮守法的表現(xiàn)，而這一國民性格的形成可以說無不是受到《孝經》的影響?！缎⒔洝吩趥惱砩蠌娬{行孝要從行禮上來體現(xiàn)，遵守孝道在日常行為上的體現(xiàn)就是嚴格遵守禮儀，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禮與孝是統(tǒng)一的。《孝經》認為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天子以禮來行孝才是各自盡到了孝道，天下也就自然會大治。《孝經·三才章》說“先之以敬讓而民不爭;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2］30《孝治章》曾說“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遺小國之臣，而況于公、侯、伯、子、男乎?”［2］35而《圣治章》中也說“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則周公其人也?！保?］43雖然《孝經》并沒有對如何守禮作出具體的說明，但實質上卻處處體現(xiàn)君王要以依禮來規(guī)范國民的行為和治理國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以禮闡發(fā)忠孝的內涵也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并最終形成中華禮儀之邦的稱謂。

除了尊禮之外，《孝經》還指出守法在行孝上的重要性?！段逍陶隆分姓J為“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保?］60守法的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行孝，若違反了法律，輕則身受牢獄之災，重則殺頭或連累家族，這就違背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2］4的孝道要求，因此遵守孝道，就必須遵守法律。禮與法的結合成為了歷代統(tǒng)治者治理國民的良策，一方面使儒家的倫理思想盡可能融入到法律之中，另一方面也嘗試用禮來規(guī)范國民的日常行為。所以幾千年來，中國國民的重禮守法行為始終受此影響，并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中國國民性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四、忠君愛國的民族精神

愛國主義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最崇高的美德，自古以來就有許多愛國的事例。國本只有區(qū)域的含義，因為國民的尊祖敬宗，故而將祖與國合稱，抑或稱之為父母之邦，“所以從文化發(fā)生學的角度看，愛國源于孝道?！保?］279中國國民的愛國與眾不同的一點就是將愛國與忠君相結合，對國君的忠誠就是愛國的表現(xiàn)。所以《孝經》上說“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以孝事君則忠”。［2］19《孝經》以孝說忠，并認為事君如事親、事君重于事親，特別是董仲舒提出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之后，《孝經》的忠君觀念在社會上產生了更大的影響，而歷代帝王為了加強君主的權利也大力在社會上提倡忠君觀念。

《孝經》將親情納入到忠君之中，不僅體現(xiàn)了臣對君的敬順，更是把國民的愛國之情推向了新的高度。正是《孝經》強調的這種忠君愛國觀念，中國歷史上才出現(xiàn)了一批又一批廉潔奉公、恪盡職守、保家衛(wèi)國、視死如歸的中華兒女，如魏征、包拯、岳飛等等，他們盡心國事、為國捐軀的壯舉都在歷史上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受到《孝經》的影響，古往今來，臣無條件地服從君主則被認為是正義之舉，如傳統(tǒng)戲曲《趙氏孤兒》、《貍貓換太子》等都鮮明地反映了這種社會心理，這也是中國人心目中真正的大丈夫和真君子。而在現(xiàn)實的國民日常生活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忠義第一，不計功利，都構成稱了傳統(tǒng)國民性格內容的一部分?！保?］285《孝經》提倡的忠孝觀念對中國國民忠君愛國的民族精神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

五、墨守成規(guī)的惰性心理

墨守成規(guī)，因循守舊，厚古薄今，遇事必先看古代圣賢是如何做、如何說的，不愿為他人先，這也是中國國民性的一個重要特征。梁漱溟先生曾將此總結為十點，其中第六點就是“守舊，此指好古薄今，因襲茍安，極少進取冒險精神，安土重遷，一動不如一靜等。”［1］22知足常樂，恪守傳統(tǒng)，謹遵祖制的確是大部分中國國人的性格之一，當然這種性格形成得原因是多樣的，但《孝經》對這一性格造成的影響卻是不能忽視的?！缎⒔洝分鲝堃蜓嘏f，最好不要有任何的變更?！缎⒔洝分械奈宓戎⒁约耙磺邪凑占榷ǖ膫鹘y(tǒng)禮制行事，如《卿大夫章》所云“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2］16卿大夫的所言所行都要嚴格按照先王的標準去做，不需要自己去思考應該遵守什么樣的道德規(guī)范，這樣才不會因違背祖制而受到責罰。其他四等之孝也要如此?！都o孝行章》中說“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至其敬，養(yǎng)則至其樂，病則至其憂，祭則至其嚴。五者備矣，然后能事親”。［2］57至于按照什么樣的禮制標準去行孝，從《喪親章》中對孝子在喪禮和守孝期間的一系列規(guī)定就可以窺見，如其文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生事愛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2］85-90對于這些嚴密的禮儀規(guī)定，后人是不可以進行任何的變動，否則就是違反了事孝雙親的基本原則，千百年來，這些禮制作為盡孝的具體表現(xiàn)不但沒有改變反而逐漸地典制化，并受到以后歷朝國家法律的保護。而在家族和宗族中也有嚴格的家規(guī)家法，所有這些都成為了國民生活的全部，在家就要遵守家法，贍養(yǎng)老人，祭祀祖宗，在外友愛他人，尊敬長輩，做官就要恪盡職守，效忠天子。而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國民嚴守祖訓，向古人看齊。即使在《廣揚名章》中有鼓勵國民實現(xiàn)“名立于后世”［2］69，而一旦博取功名失敗后，就會仿效古代圣賢那樣身居陋室，粗茶淡飯但仍能安貧樂道。這樣的結果就是使國民逐漸養(yǎng)成了墨守成規(guī)的保守性格，而《孝經》通俗化的語言更為其在社會上實踐提供了堅實的基礎，這就進一步增強了國民墨守成規(guī)、因循守舊性格的形成。

五、對自我權利認知的缺乏

《孝經》所主張的孝道是以親親尊尊為主要內容，作為子女應該對父母無條件地遵順，作為臣子應該對君主或下級對上級要絕對地忠誠和服從，以事父之心去事君被熱為是天經地義之事，因而也才有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說法，至于為什么要這樣做是不需要任何的思考和質疑，否則就是《孝經》所說的不孝不忠。

重視倫理、講究秩序是先秦儒家的一大特點，子女對父母的孝順，下級對上級的服從對社會的發(fā)展固然有著一定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但《孝經》對父子、君臣關系的闡釋已經完全脫離了對等性，對君臣父子關系都是從應盡義務的角度出發(fā)，而忽視了子女、臣子本應享有的權利，子孫晚輩在父母先輩面前沒有任何的權利，自身的獨立人格也逐漸丟失，這就是《孝經》問世以后孝道所體現(xiàn)出來的一大特點。自此以后無論任何一部法典或是私家著述無不肯定父母或長輩對子女晚輩各項人生規(guī)劃的干預，而子女晚輩只有對父母長輩承擔贍養(yǎng)、送終、祭祀等各種義務。

這種權利和義務的不平衡性導致了各種愚孝行為的出現(xiàn)。如元代郭居敬編撰的《二十四孝》中王祥臥冰、吳猛飼蚊、鹿乳養(yǎng)親、郭巨埋兒等具有代表性的事例都說明了孝道義務的單向性，為了滿足父母長輩的需要，子女都要主動放棄自己的權利，甚至包括自己及妻兒的生命?？v使這些不全然可信，但這種以摧殘、貶低人身和人格權利的宣傳方式也從側面反映了孝行的愚昧化以及國民權利意識的淡薄。在孝道觀念的支配下，國民普遍認為孝忠是天經地義之事，這也就使得國民逐漸養(yǎng)成逆來順受、奴性十足的性格。對此，李大釗曾尖銳地指出“觀以倫理，東方親子間之關系切，西方親子之關系疏。東人以犧牲自己為人生本務，西人以滿足自己為人生本務。故東方之道德在個性滅缺之維持，西方之道德在個性解放之運動……又是孔子所謂修身，不是使人完成他的個性，乃是使人犧牲他的個性。犧牲個性的第一步就是盡‘孝’”。［8］李大釗用精確的語言道出了傳統(tǒng)孝道的發(fā)揚與個人權利丟失之間的關系，即認為“犧牲個性的第一步，就是盡孝”，而那些“損卑下以奉尊長”等行為的出現(xiàn)都是以所謂的“盡孝”為前提。因而我們在分析傳統(tǒng)孝文化與中國國民性格形成的關系時，應該既要看到《孝經》對中國國民性養(yǎng)成的巨大促進作用，也要看到其歷史惰性對國民性格養(yǎng)成的消極作用，更要以此為鑒，取其精而剔其糟，這樣才能進一步鞏固現(xiàn)代國民的孝道倫理意識。

［1］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7．

［2］(唐)李隆基注，(宋)郉昺疏，金良年整理．孝經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2．

［4］錢穆．現(xiàn)代中國學術論衡［M］．湖南:岳麓書社，1986．

［5］(荷)施列格．天地會研究［M］．薛澄清，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40．

［6］(英)呤利．太平天國革命親歷記［M］．王維周，譯．上海:中華書局，1961．

［7］臧知非．人倫本原—孝經與中國文化［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5．

［8］李大釗．守常文集［M］．上海:北新書局，1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