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秋英

摘要：《紅樓夢》對《京華煙云》的影響有目共睹，但二者本質(zhì)的不同又使《京華煙云》獨立于《紅樓夢》的光輝之外，顯現(xiàn)出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本文以人物塑造為切入點，試圖通過對暗香和香菱這一組人物形象的對比，從人物的出場、救星以及結(jié)局的安排等三個方面論述《紅樓夢》對《京華煙云》的典范影響。

關(guān)鍵詞：《紅樓夢》《京華煙云》典范影響人物形象

眾所周知，作為經(jīng)典范本，《紅樓夢》對《京華煙云》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連林語堂自己也說“在此期間，猶有一事可記者，即讀《紅樓夢》，故后來寫作受《紅樓夢》無形中之熏染，猶有痕跡可尋”。能夠臨摹經(jīng)典而又不局限于經(jīng)典，林語堂的高妙之處就在于他能夠利用經(jīng)典讓個體藝術(shù)創(chuàng)作獲得長足的發(fā)展。因此，雖然無論在人物塑造、情節(jié)安排，抑或場景的設(shè)置上，《京華煙云》幾乎處處都有《紅樓夢》的痕跡，但二者又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從而使《京華煙云》獨立于《紅樓夢》的光輝之外，顯現(xiàn)出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和現(xiàn)實意義。本文試圖通過對暗香和香菱這一組人物對比，論述《紅樓夢》對《京華煙云》的典范影響。

一

作為個體苦難命運的承受者，無論是暗香還是香菱，在各自所處的社會中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首先，讓我們來看一下暗香在《京華煙云》的出場。暗香在《京華煙云》中的出場主要有兩處，第一次在故事的開篇處，是隱的，暗含在木蘭的行動線下，同陷魔窟，而木蘭脫難，走時木蘭向她承諾：“暗香，我叫我父母來接你。”隨后，敘述的角度隨木蘭活動空間的轉(zhuǎn)移而轉(zhuǎn)移，這個小人物的命運就被暫時按下不提。而故事發(fā)展到第24章暗香進姚家花園，這個中斷的線索又被重新拎了出來。但就在按下不提的沉默中，這個卑小的生命已經(jīng)幾經(jīng)苦難、坎坷，對于生活也早已麻木了：她對自己的去留毫不在意，感到自己的命就是從一個主子手里轉(zhuǎn)到另一個主子手里。這樣的命運使她對周圍的環(huán)境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即便是和自己同難的木蘭也不能讓她覺得放松和安全，只要一見主人進來，她就不允許自己清閑，慌亂地找事做，生怕主人地責(zé)難、打罵，猶如驚弓之鳥。

我們再對比《紅樓夢》中香菱的出場。香菱原名甄英蓮，是和仆人看燈時被拐子拐走的，也是屢遭打罵而忘記了自己的名姓，自此別人問起時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說了，只說忘了。在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一章中，香菱本來是有望得救的，但這個福分只是虛晃一下就消失了。正如暗香、木蘭同難，木蘭本承諾要回來接她，卻因為曾文伯一句：“咱管不著！”解脫苦海的希望就這樣很輕巧的落空了。和暗香一樣，香菱也是作為一個被動者在不可知的宿命中跌跌撞撞。這也是隱性的，埋在暗線里，到香菱進大觀園，作者才真正將這個小人物拉到前臺亮一下像。

二

暗香、香菱都是網(wǎng)在命運中的受動者。共同的坎坷、多難的命運，自然也就鑄就她們共同的質(zhì)樸、訥言、逆來順受的溫順和卑謙，她們生活的改觀除了生活的自然福禍輪回就是生活中的福星了。很顯然，暗香的福星是木蘭，從第一次承諾搭救她，到偶然雇傭她，到積極操心她的婚事，木蘭始終在暗香的生命中扮演一個光彩照人的福星。這個福星是始終如一的，是確實的。香菱也是有福星的，而福星出現(xiàn)的可能性卻隨境不同而有別了，先是賈雨村，然后是林黛玉、薛寶釵……這些人對她的蔭護只是一種可能，是虛的，斷斷續(xù)續(xù)。最后救她脫離苦海的仍是其父甄士隱，從而完成作者對她命運的幻化安排。

三

對比梳理暗香和香菱的命運歷程，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在她們的生命中嵌入了一個共同的模式，即原型的“回歸”模式。這種神話原型的“回歸”模式在我國古代歷史神話小說中俯拾皆是：天上神仙獲罪貶下凡塵——歷難一番——完成塵緣——重返天庭。其中，最具有影響力的莫過于《鏡花緣》里百花仙子的受難了。而到《紅樓夢》，這種原型的影響仍是十分明顯的：大觀園里眾姐妹都是罹難的花仙子，警幻牌上有著記錄。自然香菱也是。所以，香菱歷盡七災(zāi)八難終于做了薛蟠的正室，甚至最后薛蟠也改邪歸正，眼看著她就要接近殷實的人間幸福了，可偏偏這個時侯作者讓她難產(chǎn)死掉了。正是這樣的死完成了她父親的渡化，使得神仙歸位，故事結(jié)束。于此，作者自身虛無的人生本意可見一斑。

雖然暗香的生命中也有這樣明顯的“回歸”模式的痕跡，進了姚家花園后，木蘭曾告訴暗香，素云有個丫頭叫冷香，仿佛是一對，又說花園里有個暗香齋，還開玩笑說也許暗香和王府前世姻緣有關(guān)。到26章，大家都去寐園看雜耍、聽?wèi)?，暗香自己偏偏坐在角落里對著暗香齋發(fā)傻，一系列的暗示使我們堅信暗香齋必然為暗香而存在，連暗香自己都說：“看來萬事都由天定的，我老覺得我要住進這里來?！惫唬迪慵藿o襟亞以后，木蘭南遷，暗香住進暗香齋，完成了讀者的心理期待，即原型“回歸”模式的完成。

四

《京華煙云》雖處處受《紅樓夢》的影響，但兩者在精神本質(zhì)上有著截然不同的指歸。作者主體境遇的迥異決定了他們思想意識的不同，這流動在他們的作品中，顯現(xiàn)出不同的人物命運走向。曹雪芹由盛到衰的家世和捉襟見肘的生活現(xiàn)狀使其深諳世態(tài)的炎涼，繼而生出萬念俱灰的出世思想，《紅樓夢》里所有紛紛亂亂的情緣到頭來只是一場夢，各個墮落凡塵的仙子在人世走一回，覺得興味已盡，紛紛回歸天庭。同樣的“歸位”模式在林語堂筆下，讓暗香得到的卻是一所實實在在的暗香齋，是今世的幸福，而非要渡化到天庭。林語堂在《中國的人文主義》中對幸福的定義也是如此殷實而真切的人間幸福，思想是入世的，作品中的暗香自然有了和《紅樓夢》中的眾姐妹不同的歸宿。

再如香菱的福星們，先是賈雨村，他本可以救香菱的，而且他承著甄士隱的前恩，可這個可能因為拯救者自身的一絲邪念，反而成了香菱不幸命運的幫兇，可能化為虛有。后來又是林、薛等人，她們也只能給她些許精神上的安慰，或者是一時的護衛(wèi)，直到父親的渡化，香菱才得到作者所意向的“解脫”。和香菱所遇到的虛無的福星不同，暗香遇到木蘭這個福星是實實在在的，她盡一切的努力幫助暗香，希望可以讓她得到殷切的幸福，而事實上她也做到了。

對比香菱這個人物形象，我們來分析林語堂在暗香的形象塑造上所做出的努力，不難看出《紅樓夢》對《京華煙云》的典范影響，但對生命和生活不同的體味和迥異的哲學(xué)理念又使得這兩部作品綻放出不同的色彩，這恰恰是《京華煙云》對《紅樓夢》的超越之處，從而顯示出文本獨特的個性魅力和現(xiàn)實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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