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雪

最近，無意翻得一篇發(fā)表在周刊上的舊作《文懷沙與山東》，不禁莞爾，便也想到種種。

這位一生熱愛女性的老先生，雖因一地雞毛銷聲匿跡于文化江湖，但江湖上仍有樁樁舊事流傳。有同行女記者追憶，一次在飛機上，文懷沙看到一男人和一女士爭座位，他立即站起來，拄著拐杖“教訓”那個“不紳士”的男人。

身為女性，形形色色的異性見得不少，無非是看見好的捧個場，遇見壞的冷個場，碰見傻得笑個場，等他們自己給自己砸個場。但若在飯局上遇到文懷沙，恐怕捧場居多。無他，區(qū)別賈寶玉和西門慶的分水嶺惟一是“女性主義”。在文懷沙看來，屈原的詩篇里用芳草美人作為象征，以女性為中心，《離騷》的偉大之處就在于此。因此，在他的論詩里，凡輕視婦女的詩人都是二等詩人，李白、杜甫亦不例外。追女無數(shù)的李敖盡管狂傲，但數(shù)臭前妻的惡行和“瘦高白秀幼”的尋歡標準，可以直接歸于下三路。在中國文化里，我們避諱談肉體，彼此不擁抱。在赤裸裸的現(xiàn)實中，人人心中的金瓶梅談的是性而非人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边@樣“好色而不淫，悱怨而不傷”的流氓在肉體橫飛的年代亦是稀缺品，更難得的是當一輩子流氓。你看74歲的渡邊淳一在酒席邊見到年輕姑娘，瞪大了眼睛：“一見到你們，我又想創(chuàng)作了?！倍骷荫T唐從小熱愛婦女，看到姑娘們的裙裾飛揚和看到街上的榆葉梅花開一樣歡喜。

他們在熱愛女性的時候，在熱愛什么？

1954年，夢露抵達韓國進行為期4天的勞軍活動，“夢露要來的消息就像野火一樣燃燒了整個軍營，有些美國大兵甚至哭了”。當南丁格爾手持油燈巡視戰(zhàn)場病房時，士兵竟躺在床上親吻她落在墻壁的身影——在這里，女性所承擔的主題，成為戰(zhàn)爭年代里人性的唯一光輝。

即使“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不道德的”成了某種信手拈來的套話，但也許沒有人忘記，《辛德勒的名單》中斯皮爾伯格將一個穿行于暴行和屠殺的小女孩處理成全片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人物，在黑白攝影的畫面中只有這小女孩用紅色。

托爾斯泰在《戰(zhàn)爭與和平》里言說，戰(zhàn)爭本就是喪失人性最野蠻的行為，為何還要想到什么愛、詩、哲學等人類最文明的東西？歷史是中國人的最高宗教，從《漢書·匈奴傳》中一句“元帝以后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就交代了昭君奉旨遠嫁的事實，班固的女性書寫冷靜到近乎冷漠，再到秋瑾九葬最終成為國家構(gòu)建過程中烈士鮮血的必不可少。在歷史話語從來都有著意識形態(tài)顯赫地位的中國，以歷史的名義發(fā)言——早已成為中國人的性格乃至宗教性習慣。

但不列顛之戰(zhàn)中，倫敦婦女們繼續(xù)出門購物、喝咖啡：“德國佬企圖用戰(zhàn)爭打亂我們的日常生活，擊垮我們，保持優(yōu)雅和美麗就是我們的反抗方式。”電影《金陵十三釵》中，妓女冒死跑出教堂就為找?guī)赘孟覟閷⑺赖男”鴱椬嘁磺@樣的影像中，女性不僅進行了一場有關(guān)肉體存亡的斗爭，還進行了一場靈魂存亡的戰(zhàn)爭；這樣的影像中，暴力不是第一位的，仇恨也不是，寬恕也不是，直面人性才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