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晴晴

摘 要：中原官話沛縣話中的虛詞“來”[l55]分布極廣，使用頻率極高，主要有可做介詞、事態(tài)助詞和語氣詞。對虛詞“來”的各種用法進(jìn)行深入描寫，可為“來”的歷史演變研究提供更豐富的方言資料。

關(guān)鍵詞：“來”；沛縣；介詞；事態(tài)助詞；語氣詞

0 引言

從20世紀(jì)80年代起，漢語史研究中對助詞“來”的來源及其演變關(guān)注頗多。例如，太田辰夫（1987）指出，助詞“來”從唐五代就有，它是由動詞“來”演變來的。孫錫信（1992）認(rèn)為“來”早在先秦時已有虛化跡象，語氣詞“來”最初多用于祈使語句中，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吧”字。劉堅（1992）、曹廣順（1995）、蔣冀騁、吳福祥（1996）指出，事態(tài)助詞“來”產(chǎn)生的時間可能在初唐前后，并對“來”由動詞到助詞的演變過程進(jìn)行了推測。梁銀峰（2004）認(rèn)為事態(tài)助詞“來”在南北朝時期已經(jīng)產(chǎn)生，至遲在隋代已經(jīng)確立。而薛生民（1980）、張崇（1982）、林立芳（1997）、錢乃榮（1997）、邢向東（2011）等介紹了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來”的用法及語法化。不過，從目前來看，大都側(cè)重于“來”的時體功能、話題標(biāo)記等用法。本文擬介紹沛縣方言中“來”的各種虛詞用法，如可做介詞、事態(tài)助詞、語氣詞等，有些用法是漢語史及其他漢語方言所未曾報道過的，因此揭示沛縣方言的“來”的用法，為“來”的歷史演變研究提供更豐富的方言資料。

1 作為介詞的“來”

“來”在沛縣話中可用做前置和后置介詞，表義豐富。下面結(jié)合其功能和語義加以描寫。

1.1 作前置介詞

（1）用在方位詞、處所詞前面，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往”。1）靠河太近啦，來邊上走走。（離河邊太近，往旁邊走走。）2）你可得來好哩地方想。（你要往好的方面想。）

（2）用在人稱代詞之前，表示引進(jìn)動作的方向。1）他一缺錢就來他媽媽要。（他缺錢的時候，就向他媽要。）2）他想看書哩時候，都來老師借。（他想看書的時候，都向老師借書。）這里的“來”大體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向”，但并非普通話中所有的“向”都可以換成“來”。例如，普通話可以說“從這邊走向那邊”“向群眾學(xué)習(xí)”“向爺爺敬禮”，而沛縣話只能用“向”不能用“來”，可能是因為這些短語書面性比較強(qiáng)，而“來”只用在地道的口語中。

1.2 作后置介詞

用在名詞后面，表示一定具體事物或抽象事物范圍之內(nèi)，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里”。這種情況比較復(fù)雜，大體有以下幾種情況。

（1）用在處所名詞后面，表示某一處所范圍之內(nèi)。1）你擱屋來干啥來？（你在屋里做什么呢？）2）游泳池來全是人。（游泳池里全是人。）

（2）用在物體名詞后面，表示事物范圍之內(nèi)。1）錢逮錢包來。（錢在錢包里。）2）鍋來還有飯。（鍋里還有飯。）

（3）用在時間名詞后面，表示某時間段之內(nèi)。1）姐姐暑假來結(jié)婚。（姐姐暑假期間結(jié)婚。）2）他是昨兒來走哩。（他是昨天走的。）

（4）用在一些特殊的處所名詞后面，既可表示該處所，也可表示該處所里的人或事。1）家來最近咋樣啦？（家里的人最近怎么樣了？）2）恁家來著火啦?。慵抑鹄玻。?/p>

1.3 格式“來+形/動+里”和“往+形+來”

（1）用在形容詞或動詞前面，構(gòu)成“來+形/動+里”格式，表示“往+形/動+處/方面”的意義。1）楊樹總是來高里長。（楊樹總是往高處長。）2）給他來死里打。（把他往死處打。）這種格式中的形容詞僅限于表示性質(zhì)的單音節(jié)詞，例如“高、少、好、壞、多、遠(yuǎn)、長、矮、短、近、寬、窄、重、輕”等。

（2）用在形容詞后面，構(gòu)成“往+形+來”格式，表示“往+形+里/處”的意義。1）這袋大米往少來說，也得有四五十斤。（這袋大米往少里說，也要有四五十斤。）2）出哩這些事，恁可得往好來想。（發(fā)生的這些事情，你們可要往好處想。）

（1）與（2）格式所表達(dá)的意義大體一致，形容詞也僅限于單音節(jié)詞中，但兩者相比，（1）格式在沛縣話中使用的較為普遍，更符合地道的沛縣口語。

2 作為事態(tài)助詞的“來”

在沛縣話中，“來”用在動詞謂語句后面，強(qiáng)調(diào)所述事情發(fā)生在某一參照時間（說話時或者具體的某一時間）以前，指明所述事情是現(xiàn)在發(fā)生或曾經(jīng)發(fā)生過，因此可以說它用來表示事態(tài)。

（1）用于敘述句的分句或全句末尾，表現(xiàn)在發(fā)生的某種動作行為或事件。1）爸爸?jǐn)R地里割麥來。2）這道題我正想著來。沛縣話一般不用“在”或“正在”等時間副詞表達(dá)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的事件，而直接用“來”。事態(tài)助詞“來”不能用于表示將來發(fā)生的動作或事件里，如3）你明天干啥來？

（2）用于敘述句或疑問句末尾，表示過去某一時刻發(fā)生過或曾經(jīng)某一時段發(fā)生的事情。1）你這幾年忙啥來？（你這幾年一直做什么？）初看起來，這里的“來”有點像普通話的“來著”。呂叔湘先生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1980：348）里指出，“來著”：助詞，用于句末，表示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情，用于口語。句中動詞不能帶“了、過”。備注寫道：“來的”“來”同“來著”，單用“來”是近代漢語或現(xiàn)代一部分方言的用法。根據(jù)這一點，下面的句子中的“來”可以換成普通話的“來著”：2）你最近忙什么來？→你最近忙什么來著？

（3）與“著了”組合在一起構(gòu)成“著了來”形式，表示事前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或做好了某一事件的完成態(tài)，多用于被動句，而且句尾后的“來”使句子帶有一種意外驚喜的語氣。1）這件事還真被他騙著了來。（這件事還真被他騙了。）2）那個球還真被他接著了來。（那個球還真被他接到了。）

（4）與“去”組合在一起構(gòu)成“去來”形式，常用表示對過去事情的詢問與回答。1）—你昨天上哪去來？（你昨天去哪里了？）—我上俺姑姑家去來。（我去姑姑家了。）2）小王干啥去來？（小王之前做什么了？）對于“去來”的語法意義和語法功能，目前學(xué)術(shù)界有兩種相反的意見，一種意見認(rèn)為這種“去來”是“去+來”；“去”是趨向動詞，“來”是事態(tài)助詞，“來”相當(dāng)于今語之“來著”（參孫錫信1992，太田辰夫1958：356）；一種意見認(rèn)為“去”和“來”都有實義，“來”不能看作事態(tài)助詞（參袁賓2001）。我們認(rèn)為第一種看法更符合沛縣方言“去+來”的語言事實，以上例句都是表示過去時間里發(fā)生的事情。

3 作為語氣詞的“來”

“來”大多用于句尾，其功能和語義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語氣詞“呢”。朱德熙在《語法講義》（2000：208）中把用于句末的語氣詞“呢”分為“呢^[1]”，“呢^[2]”，“呢^[3]”，即“呢^[1]”表時態(tài)，“呢^[2]”表疑問或祈使，“呢^[3]”表說話人的態(tài)度或情感。沛縣話的“來”作為語氣詞，也有上述功能用法，我們可稱之為“來^[1]”“來^[2]”“來^[3]”，下面分別闡述：

3.1 “來^[1]”用于陳述句末尾，分兩種情況

（1）表示動作的持續(xù)，常和“正”“正在”或跟動詞后綴“著”搭配。例如，1）這事忒麻煩，俺正商量著咋辦來。（這事忒麻煩了，俺正商量著怎么辦呢。）2）我噴說著來，你就來了。（我正說著呢，你就來了。）以上例句都表示正在進(jìn)行的動作（動詞前頭往往有“正”“正在”），去掉“著”字，句子的基本意思不變。下面的例子都是表示靜止的狀態(tài)，“著”字必不可少。例如，1）石頭上刻著字來。（石頭上刻著字呢。）2）他還在床上躺著來。（他還在床上躺著呢。）由此可見，“動詞+來^[1]”表示進(jìn)行中的動作，“動詞+著+來^[1]”，既可以表示動作的持續(xù)，也可以表示狀態(tài)的持續(xù)。

（2）表示確定的語氣，有時候還略帶夸張。例如，1）白慌，車還沒來。（別慌，車還沒來呢。）2）我還沒說完來。（我還沒說完呢。）

3.2 “來^[2]”用于特指問句、選擇問句的末尾表示疑問語氣或者用于祈使句末

（1）用于特指問句時，句中常帶疑問詞“誰”“啥”或不定代詞“哪”等。例如，1）你說誰來？（你說誰呢？）2）你現(xiàn)在在哪來？（你現(xiàn)在在哪里呢？）在一定上下文里，“來”前可以只是一個代詞、名詞或名詞性詞組，用在簡略式問句中，構(gòu)成特指問句的省略形式，意思相當(dāng)于“在哪兒”“怎么樣”。例如，3）恁姐姐來？（你姐姐在哪兒？）4）紅紅考上大學(xué)了，你來？（紅紅考上大學(xué)了，你怎么樣？）

（2）用于選擇問句時，選擇的主語要求一致，“來”放在兩個選擇項或前一個選擇項的后面，中間常用“還是”連接。例如，1）你覺著城里好來，還是鄉(xiāng)下好？（你覺著城里好呢，還是鄉(xiāng)下好？）如果選擇問句中，選擇的項目是一件事情的肯定和否定的兩個方面，“來”則直接用在形容詞或動詞謂語的后面。例如，2）這菜做哩好不好吃來？（這道菜做得好不好吃呢？）

（3）用于祈使句時，句子常含有一種催促、急躁、埋怨、不耐煩的情緒。例如，1）你快點吃來?。憧禳c吃呀?。?）你咋那么慢，快點走來?。阍趺绰?，快點走呀！）“來”和語氣詞“吧”連用，含有一種商量、請求、詢問的語氣。例如，3）別鬧了，快給俺吧來?。▌e鬧啦，快給我吧?。?）爺爺，咱走吧來?。敔?，咱走吧?。?/p>

3.3 “來^[3]”用在感嘆句末，含有一種指明事實并略帶夸張或驚奇的語

例如，1）上海這個地方真還不孬來！（上海真的很不錯?。?）那個孩子長得才俊來！（那個孩子長得真漂亮?。?/p>

3.4 用在句中停頓處。有幾種不同情況

（1）用在非主謂句后面，表示感嘆的語氣，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啊”。例如，兒來，你這樣做能對得起誰哎?。▋鹤影。氵@樣做能對得起誰呀?。?/p>

（2）用在假設(shè)復(fù)句中前一分句末，大體相當(dāng)于“的話”或“呢”。

（3）你要是去來，我就給你錢；要不去來，那就算啦。（你要是去的話，我就給你錢；要是不去呢，那就算了。）

（4）表示假設(shè)，大體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吧”：我想走來，他不讓。（我想走吧，他不讓。）

4 結(jié)語

“來”除了幾乎囊括普通話中“往、里、呢”的用法之外，還兼有“吧、啊”的部分用法，同時也還有普通話中相關(guān)詞語所沒有的用法。同一語音形式的虛詞負(fù)荷如此多的功能，這在我們之前看到的方言資料中是很少見到的。這是沛縣話中“來”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值得注意的語法詞。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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