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受這秋天的來信,
來了,在風(fēng)的波折中顯示疲倦的氣息。
一個人,獨自在昆明,
她不明白故鄉(xiāng)的意義。
我還要對滇池心懷感激,
她的平靜,她的仁慈,
原本荷花的樣子,
也該在耳朵的磨難中享受聲音。
你的聲音是如此的尖銳。
它是我內(nèi)心的焦慮。
我的耳朵在病中,
它的麻木是秋天的雨聲。
哎,一個人在昆明,
就像我在本地,熟悉外來口音。
女兒,我在深夜里醒來,
便忍不住想你。
我忍受這秋天的來信,
它獨斷、專橫,
完全是黨派的指令。
盡管如此,我也必須努力。
中 藥
我思念的許多人,他們不認識我。
我思念的許多風(fēng),風(fēng)卻吹拂我。
我祈禱,祝福,沒有多少鳥落披肩,
你默默微笑,你張望,
許多人,許多事,其實并不危險。
我席卷而來,帶著胃痛,蕎麥的清香,
中藥的苦,人生的累,
滾滾而來。太多的好評,太多的點贊,
你一一接納,你起身,帶走美人的美,
舊人的舊,你潔身自好。
我看過更多的書,書上的字,字里的情,
悲催,憐憫,愛與恨,
絲綢的衣,小小的鞋。
在木棉的花絮里,風(fēng)還是風(fēng),
陽光還是陽光,照在中午的地板,碎草間。
如果你無視這些工作,休息,睡眠,
如果你無視這些墨水,鋼筆,硯臺,
你款款而來,為更遠的一天,
活著,并想見著嚴(yán)肅而溫暖的愛、細細的死亡。
娘 子
這邊是極致的美:
水在荷葉上積聚著瑪瑙,
那翠翠的衣裳一襲而來,
走過的是江南小小的庭院。
為每天的生活空出一塊坡地,
我將種上枸杞、山艿、八角。
向陽的菊花迎接著落日,
我在斷橋旁邊獨自徘徊。
這廂有禮了。
你怯怯的樣子是病中的臘梅。
一步之遙,我看見你在秋風(fēng)里操持家務(wù),
逐漸成為宋朝的娘子。
多少次我在書香里睡著。
我的夢中是江南的烏篷船。
我一定也是一介書生,
我一定在為來年的鄉(xiāng)試準(zhǔn)備著答卷。
蘇 州
在私塾先生的小說里
中山裝也變得寬闊。
血何時熱,雪何時落,
這些,都交給隔壁的大叔。
他們是宋的子民。
他們是鼻煙盒,也是杯中物。
其實,把蘇州比作少婦更適合。
你看她的衣,裊娜多姿,
你看她的步,款款動情。
她率領(lǐng)丈夫和子女
步入家庭,安分守己。
何時是絕望,
何時是歸期。
我目睹更多的少年風(fēng)度翩翩,
我也目睹,老了,老了,
收尸的烏鴉在天上唱歌。
頹廢在繼續(xù)。
新年在繼續(xù)。
太多的鵪鶉等待鹵水。
蘇州,一碗黃酒就是夜晚,
一碗餛飩就是凌晨。
傾 聽
你走,邊走邊聽,雨在另外的地域
悄然輸送遠遠的鄉(xiāng)村夜色。黑,內(nèi)心的光陰,
你承擔(dān)著秘密的走廊。樹葉,香椿,甘草,
韭黃,在麻柳樹下吹拂。
一個黑衣老人在等待子女歸來,
他坐在四季的風(fēng)中,雪里,
斷然拒絕寒冷與潮濕。
每個鄉(xiāng)村都有高音,每座城市都得低頭。
你困惑在城市的一個陽臺,
默默看,默默低語,默默傾聽。
你打開耳朵,又不斷關(guān)閉,
那不斷增加的風(fēng)聲,在不斷增加風(fēng)。
你走,邊走邊聽,小葉榕的位置
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
你吐出的日子像梅花飄舞,
在另一個日子接受風(fēng)的命令。
家
沒有黃葛蘭,我也不在乎,
沒有石榴花,沒有夜來香,我更不在乎。
我經(jīng)歷過官僚主義,形式主義,集體主義,
時刻都敗壞著家風(fēng),像大理的的氣候
心高氣傲。我喜歡的家,
肯定不是小家碧玉,不是墻頭草,人來風(fēng)。
我不喜歡北方,那里太冷,伙食也不怎地;
我不喜歡大城市,那里太擁擠,空氣不干凈。
我喜歡湖邊有一個家,
視野遼闊,微波蕩漾,自在悠閑。
白天打漁曬網(wǎng),晚上喝酒行令。
我喜歡的家不一定在山上,
山上風(fēng)太猛,人心太冷,
高處不甚寒。那些豪宅,別墅,我也不喜歡。
我的家要安放在水邊,一排木房子,
好幾個房間,我一個個換著睡,
我把這幾個房間分別取名為
達縣,北碚,成都,昆明,
我最喜歡的房間無疑叫攀枝花,
我在那里睡得長久,也睡得舒心。
同 事
天開始變得有水汽了,對面的山籠罩著
一層薄霧。昨晚涼爽的時候,我夢到死去的
同事,他在手術(shù)臺上,給我看耳朵,
我說耳朵發(fā)炎牙齒就痛,他在我耳邊
急切地說,你看我的報告。
我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是看他的死亡報告,
還是看他給我做的病歷報告。
我一下子就醒了,一個死人闖入我的夢中,
給我看病,是很害怕的事情。
我起床,在房間走來走去,沒有睡意。
同事去世一年多,我沒有夢見過他,
在一個下雨的清晨,他進入我的夢中,
帶來的不是問候,而是對死亡的威脅。
我看著對面的山,在霧氣彌漫的氛圍里,
時隱時現(xiàn),我穿著夏天的衣衫,到女兒房間
為她蓋上薄薄的被套,她在睡眠中迅速蹬掉,
露出不怕冷的小身體。我去廁所,
然后重新回到床上,希望同事告訴我準(zhǔn)確答案,
一覺睡到天亮,他再沒有出現(xiàn),
他驚愕的表情,一直在我腦海里晃蕩。
一年多了,我不知道該給他說些什么,
工作,生活,陽臺,香煙,熱與冷,
這些物質(zhì)離我很近,離他是否遙遠。
傍 晚
聽聽豌豆角的叫聲,在清晨里,
混合著斑鳩的一聲嘆息。郊外,沒有人
打攪枝椏上寧靜的菠蘿蜜。
我一生都在重復(fù),在廚房忙綠,
為幾張嘴巴窮盡我的青春。
如果要我說出這香椿樹的禪意,為數(shù)不多的
幾個來日,在數(shù)落著這寒冷的天氣。
滿地的羊子吃著昨天的青草,
青草的肺被吃下,只剩下骨頭和湯。
一頓不要油鹽的晚餐,逶迤在胃的山梁,
我一會看微信,一會聽天上的戈壁,那些云朵杳無
聲息。
我十年沒有想自己,也沒有想深處的人影,
深處的腳步隱身,在傍晚游離,在風(fēng)的拐角處再次
浮現(xiàn)。
一些鳥,我很多年不認識,
在芒果樹上屙尿,白白的屎尿濺落在泥土上,
像螢火蟲的眼睛。
我走著,在山間田頭做一支無語的溪流,
沖洗著那些年被忽略的肺,被空氣沖洗成一流的
石頭,在每年的這一天,等待著深藍色的結(jié)局。
作者簡介:曾蒙,70后詩人,畢業(yè)于西南大學(xué),現(xiàn)居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