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生元

埃及多數(shù)民眾信仰伊斯蘭教。根據(jù)埃及官方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全國84%的人口為穆斯林，信徒主要是遜尼派。其他人則信仰科普特基督教等宗教。然而，隨著埃及近年來的局勢變革和社會變化，埃及人，尤其是年輕人，開始越來越不相信原來的宗教，有的人就成為了無神論者。在埃及這樣一個國家里，怎么會出現(xiàn)無神論者？他們在生活、工作中是否會遇到麻煩呢？

言論自由催生無神論者

30歲的加伯爾（化名），生長在地中海城市亞歷山大一個穆斯林家庭，屬于伊斯蘭教中“薩拉菲”派的成員。該派成員主張以正宗的伊斯蘭教義教規(guī)作為基本指南來規(guī)范國家的政治架構(gòu)和社會秩序。在日常生活中，薩拉菲派奉行“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反對男女相處，男人拒絕同女性握手，反對女子參政和融入當代社會。在埃及，薩拉菲派的人數(shù)超過300萬，但由于該派的主張過于偏激，所以，連穆斯林兄弟會都宣布與它劃清界線。

加伯爾從一個有點激進的“薩拉菲”派成員成為一個無神論者，不僅出乎他周圍朋友的預料，連他本人也感到有點驚訝。要知道，無神論者在埃及是要面臨“生命威脅”的。加伯爾笑著對記者說，“以前我肯定會想：這些人是無神論者？他們連信仰都沒有？那太可怕了，應該被殺掉！但現(xiàn)在，我竟然就是一個無神論者。這太神奇了！”

在2011年，也就是埃及局勢出現(xiàn)動蕩、穆巴拉克下臺前，加伯爾從來沒有聽說在亞歷山大有無神論者?！拔乙恢痹谙耄沂沁@個城市里惟一的無神論者吧？因此我感到很孤獨，電腦是我的整個世界，我只與外國無神論者聯(lián)系，幾乎與埃及人斷了所有聯(lián)系。你會感到，你和周圍的埃及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的所有東西，你都是反對的。你和他們沒有相通的地方。”

2011年2月埃及局勢出現(xiàn)動蕩后，埃及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言論自由，無神論者開始浮出水面。在當前的埃及全國，到底有多少無神論者？沒有準確的數(shù)據(jù)，因為沒有相關(guān)的研究，而且沒人愿意公開承認他或她是無神論者。不過，無論是無神論者還是穆斯林都認為，埃及的無神論者正在日益增多，成為一個引人注目的社會現(xiàn)象。

目前，加伯爾是亞歷山大一個無神論者組織的成員。該組織創(chuàng)辦于2011年，剛開始時只有三四個成員，現(xiàn)在接近100人，有男有女，以前是穆斯林或是基督徒。成員們經(jīng)常聚在一起，喝喝咖啡，聽聽音樂會。

53歲的女性無神論者諾哈的心路歷程則比加伯爾曲折多了。諾哈也住在亞歷山大，以前也是“薩拉菲”派的虔誠的穆斯林。21歲時，諾哈開始戴上面紗。三年后與一個保守穆斯林結(jié)婚，后來生育了三個兒子。29歲時，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再去清真寺了，部分原因來自她的丈夫。有一天，她的丈夫扇了她耳光，她便找公公投訴。公公告訴她，根據(jù)伊斯蘭教規(guī)，丈夫有打妻子的權(quán)利。于是她開始懷疑：伊斯蘭教規(guī)怎么給丈夫有毆打妻子、拋棄妻子的權(quán)利？還有，他怎么能同時娶幾個妻子？伊斯蘭教規(guī)禁止毆打牲畜，難道妻子連牲畜都不如嗎？難道是妻子體力不如丈夫，就應該受到后者的毆打和羞辱？她覺得，世界在不斷變化，人們不應該接受幾百年前制定的規(guī)矩。

這一連串疑問使諾哈對伊斯蘭信仰產(chǎn)生了懷疑，也導致和他丈夫的關(guān)系嚴重惡化。丈夫認為她有心理問題，建議她去看病。她從一個專家那里獲得一份診斷，證明她的心理并沒有問題。因此，她既不吃藥，也不再披戴面紗。這使她付出了慘重的代價。2007年，她和丈夫終因“信仰不同”而離婚，結(jié)束了近25年的婚姻。她回到母親家，但被母親趕了出來，因為她不祈禱、不把齋。與此同時，她的三個兒子對她也不友好，因為他們都是“薩拉菲”派，是虔誠的穆斯林，對她的思想和行為難于理解，警告她“無藥可救，正在步入地獄”。

諾哈回應說，“世界上并沒有地獄。別人說我的心理有問題，其實是他們的心理出了問題?！辈贿^，她有點不愿承認自己是個無神論者。她說，“我還是喜歡被人稱作‘穆斯林，一個有知識的穆斯林。因為這樣人們就能聽我的話，否則，他們就會把我當作敵人。”

在生活和工作中被“另眼相待”

從法律上講，無神論者在埃及是可以合法存在的。但在現(xiàn)實中，無神論者并不被埃及大多數(shù)人所理解、所容忍。對于許多無神論者，或者對當今埃及宗教持批評態(tài)度的人來說，他們在日常生活中面臨的威脅是真實的，因為他們涉嫌“侮辱神圣的宗教”。加伯爾說，“我接觸到的所有人都對無神論者感到憤怒，其方式你真難以想象。什么難聽的話都有。例如，我有次在Facebook上收到威脅，有人聲稱要用劍把我捅死。對我來說，發(fā)出威脅的人很可憐，我把他們當作宗教的受害者?！北M管如此，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還是不愿披露他的真實名字。

另一個無神論者伊馬姆說，“那得看你的運氣了。你可以是無神論者，并且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他人，你可能一點事情也沒有，但也有可能你被老板解雇，有人隨時會對你采取暴力行動，你的生活就會徹底被毀了。這得取決于你在哪里，你周圍的生活圈里是什么樣的人。就我自己來說，我的同事并不知道我是個無神論者，以前的大學同學更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你總得有點私密的東西吧？不過，這樣做，有時會感到壓力很大?！?/p>

以前，一些對伊斯蘭教持有異議的埃及人經(jīng)常遭到攻擊，甚至被暗殺。1992年，一個名叫法拉克·福達的作家因“褻瀆神明”而被極端宗教人士殘酷殺害。1994年，埃及著名作家納吉布·馬哈富茲1994年被伊斯蘭極端分子在脖子上捅了一刀，落下終生殘疾。要知道，馬哈富茲在1988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是第一個獲得該獎的阿拉伯語作家，因此是埃及乃至整個阿拉伯世界最著名的知識分子之一。享有如此聲望的人都不能幸免，更別說普通人了。

2012年12月，一個名叫艾爾伯特·薩貝爾的網(wǎng)民因在博客上說他是無神論者而被判刑三年。2013年10月，一個名叫謝里夫的20歲大學生由于在Facebook上建立了一個無神論者網(wǎng)頁而被埃及警方逮捕，起訴人要求將其判處五年有期徒刑，因為他“企圖破壞宗教”。目前，此案尚未宣判。

埃及一家研究機構(gòu)的研究結(jié)果顯示，74%的埃及人希望繼續(xù)把伊斯蘭教規(guī)立為“國法”。而其中的86%的人聲稱，應該對不再信仰伊斯蘭教、改信其他宗教的“叛徒”判處死刑。

希望得到理解和尊重

盡管內(nèi)心有點害怕，伊馬姆說，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回應別人的關(guān)切，呼吁人們?nèi)萑趟麄冞@些無神論者的存在。大約一年前，伊馬姆在Facebook上建立了一個“埃及無神論者社區(qū)”，里面有15個成員。他說，他建立這個社區(qū)的目的是為了應對外界對無神論者的威脅。他說，“我們只是想讓人們知道，整個社會要尊重我們的信仰，容忍我們存在，使整個社會更加平衡、和諧?！?/p>

與此同時，許多無神論者在婚姻上也遇到了難題。加伯爾在談戀愛時，不敢向他的信教女朋友透露他是個無神論者?！斑@個時候，你就得虛偽一點?！?/p>

無神論者在社會上的遭遇更為險惡。伊馬姆說，他和同為無神論者的女朋友同居時，曾多次遭到警方和鄰居的“騷擾”，因為他們尚未領(lǐng)取結(jié)婚證。而在當今埃及，無神論者只有假裝是穆斯林，才能領(lǐng)到結(jié)婚證。伊馬姆否認無神論者是邪惡和罪惡的“代名詞”，因為有的信教人員也是邪惡和罪惡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穆斯林兄弟會推選的候選人穆爾西當選為埃及總統(tǒng)后，埃及社會出現(xiàn)了保守態(tài)勢。但在穆爾西執(zhí)政一年下臺后，埃及社會重新出現(xiàn)了寬容的趨勢。伊馬姆說，“埃及人的心理在2011年‘革命后完全變了?，F(xiàn)在，埃及人開放多了，每個人都愿意談論一些事情。真的，我自己就感到比以前勇敢多了。”

目前，埃及正在起草新的憲法，無神論者呼吁新憲法能尊重人們的信仰和表達自由，保護無神論者。他們要求廢除新憲法草案里的許多條款，如第二條：伊斯蘭教是埃及的國教、伊斯蘭教規(guī)是埃及立法的基礎(chǔ)。加伯爾說，“現(xiàn)在的埃及局勢有點像法國大革命，雖然不可能一下子都改變了，但改變已經(jīng)開始，而且不可逆轉(zhuǎn)?！?/p>

（作者為中國國際廣播電臺西亞非中心編輯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