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赳赳
郁達夫對北京的感情不亞于老舍:“所以在北京住上兩三年的人,每一遇到要走的時候,總只感到北京的空氣太沉悶,灰沙太暗澹,生活太無變化……但是一年半載,在北京以外的各地——除了在自己幼年的故鄉(xiāng)以外——去一住,誰也會得重想起北京,再希望回去,隱隱地對北京害起劇烈的懷鄉(xiāng)病來。這一種經驗,原是住過北京的人,個個都有,而在我自己,卻感覺得格外地濃,格外地切?!?/p>
法國作家謝閣蘭1910年寄給德彪西的信中寫道:“北京才是中國,整個中華大地都凝聚在這里。然而不是所有的眼睛都看得到這一點?!鼻宄浚麜氨蝗岷偷慕匈u豆腐腦的聲音吵醒”,黃昏,他可以欣賞院子上空的藍天,“被四合院截下來的一塊,屬于我的一片藍天”。夜晚,“在坐南朝北的睡著覺時也參與了整個城市的生命”。他覺得四合院住起來“舒適又方便”。他稱北京城是“夢寐以求最理想的居家之地”。
民國才子作家張恨水寫道:“能夠代表東方建筑美的城市,在世界上,除了北平,恐怕難找第二處了?!?/p>
北平之美,美在其格局,四九城,即現(xiàn)在的城六區(qū)。房子都是四合院。不似如今“攤大餅”,圓環(huán)套圓環(huán),大馬路尚未有,城市尺度合適游街。嘆如今幾乎被硬生生的大拆大建變得面目全非了。從梁思成、林徵因到王軍、華新民,呼吁聲從北平傳到了北京,但理想越來越遠,欲望越來越熾。
張恨水說:“洋樓帶花園,這是最令人羨慕的新式住房??墒窃诒逼饺丝磥恚翘凰阋换厥铝?。北平所謂大宅門,哪家不是七八上下十個院子?哪個院子里不是花果扶疏?這且不談,就是中產之家,除了大院一個,總還有一兩個小院相配合。這些院子里,除了石榴樹、金魚缸,到了春深,家家由屋里度過寒冬搬出來。而院子里的樹木,如丁香、西府海棠、藤蘿架、葡萄架、垂柳、洋槐、刺槐、棗樹、榆樹、山桃、珍珠粵、榆葉梅,也都成人家普通的栽植物,這時,都次第地開過花了。尤其槐樹,不分大街小巷,不分何種人家,到處都栽著有。在五月里,你如登景山之巔,對北平城作個鳥瞰,你就看到北平市房全參差在綠海里。這綠海就大部分是槐樹造成的?!?/p>
郁達夫直言北平秋季之美:“南國之秋,當然是也有它的特異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橋的明月,錢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涼霧,荔枝灣的殘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濃,回味不永?!彼谋扔鞯挂采畹盟孜叮骸氨绕鸨眹那飦?,正像是黃酒之于白干,稀飯之于饃饃,鱸魚之于大蟹,黃犬之于駱駝?!?/p>
然后,他給北平的秋天寫了“情書”:“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愿把壽命的三分之二者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p>
林語堂總結說:“北平是豪爽的,北平是寬大的。他包容著新舊兩派,但他本身并不稍為之動搖?!?/p>
北京到北平的距離,不是時空的距離,而是心理的落差。中式與西式共存的生活方式,以中式生活被摧毀而告終,而西式的生活方式中,又只僅僅學到了西方的欲望表達,而沒有學到其人文精神。
那時的北平人,穿長袍或西服,戴禮帽;人力車夫,也是短裝利落,干干凈凈。物價便宜,知識受到尊重,稿費高,謀生易。禮節(jié)尚未廢除,待人接物,還是民國范兒。
如今,生活方式變遷之烈,每況愈下。人心的困頓與生活之艱,在媒體信息巨變之時,難有舒暢安寧之日。缺水、缺新鮮空氣、缺房子住、缺人——永遠缺人才,這便是今日北京之現(xiàn)實。
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只是那時常有太陽升起,而如今則被霧霾籠罩。
(轉載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