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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竹青禾

        2014-05-30 00:49:06王勇英
        上海文學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大肚表姐

        王勇英

        昨夜,天回南。

        白竹不喜歡回南天,像一只塑料袋把她和整個村子裝起來,浸泡在悶濕的水氣中,一股在隔夜不洗的宿衣上垢留的汗氣和各種腐朽物或牲畜糞便的氣味浮蕩在鼻孔周圍。

        白竹把里間臥室的木板門關(guān)緊,搭上掛鎖,順手把鎖匙往褲腰帶一扣,外間的大門稍稍虛掩一下。“青禾,你在院子里喲。我去耘田。”說著往院子一角走,把靠在墻邊的荔枝木棍抄起來往左胳肢窩一夾,右手揚起摘下掛在木勾把上的斗笠,戴上。

        她的話蕩在潮濕的空氣中。白竹拿眼掃了幾下院子,不見青禾。

        “獨眼——”

        獨眼是她家的狗,和青禾形影不離。一個不在,兩個就都不在。

        “還不下地,假裝罵罵傻婆罵罵狗,又不用干活了?!?/p>

        李田的聲音從后山背傳來。白竹的目光及時捉緊那聲音,順著看去。后山背那低矮的屎窩屋(茅房)泥墻外站著李田,肩上挑著一擔糞泥。在他的背后是一片竹林,那股子綠在濃重霧氣中像一團青煙,凝固著不散,像一張怪異的臉,又像一雙在盯著她看的眼睛。白竹每次看過去,都會眩暈一下,心里一陣抽緊,恨不得鼓腮吹一陣風過去讓那團青煙流動或者拿把大芭蕉扇朝那里扇幾下,把那股子綠陰陰的東西拍散。

        “我這不就去了么?”白竹說著腳步就邁出了院子。

        村里冷清,能干活的人都下地了。九十歲的九公和八十多歲的七婆在村里。九公站在門樓前,高仰著頭看村外的田野,就像只公雞那樣,緊緊閉上的嘴因為沒有了牙齒而癟下去,細長的下巴骨很搶眼地凸出來,松松軟軟的那塊脖子皮由粗大的頸筋吊著,一眼看去活脫脫一只老公雞。他的姿勢好像在告訴別人,多看一眼少一眼,可活的日子不多。讓人莫名跟著緊張起來,在活著的時候要抓緊時間活。

        七婆坐在自家門口的一塊石板凳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一米之內(nèi)的空地,唯一還留在嘴里的一顆牙探到嘴唇外面來,那張嘴就有了奇妙的笑容,任何時候都在。因為水氣重,七婆那褶皺很多的臉就像她家那面老泥磚墻,隱在褶皺中的黑痣或肉疙瘩就像快要霉化的一朵朵青苔。她的眼睛永遠有一點清清亮亮的光,讓人相信她能活很久。她安祥坐著的樣子還有那一顆牙齒帶出的笑容告訴別人,別趕,有的是日子,慢慢消磨。讓人不自覺地把快著的腳步慢下來。

        “九公,又看什么?”

        “七婆,看孫子喲。”

        他們都不回答。九公保持原有的姿勢繼續(xù)看遠方,有鳥群從天空中飛過,也不會驚動他的目光。七婆依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一米之內(nèi)空地,有雞鴨闖入她的視線,她也不為所動。

        白竹每次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都問好,不管他們回不回答。她那俏俊的臉上總是裝著熱情的笑容,隨時給村里的每個人。白竹嫁到山竹村來有幾年了,對全村老老少少都這么熱情友好。

        “傻婆在竹角溝?!绷訌南绿镫]走過時,看到白竹焦急地到處張望的表情,知道她在找青禾。

        “噢?!卑字裰浪谀抢锞头判牧耍賳柫?,“你家的禾田耘好了?”

        “還差三塊。我們家人不多,腳少,耘不了那么快。”

        “我家也就靠我和李田這兩雙腳?!?/p>

        白竹說著出了村,站在一道高田埂上放眼朝竹角溝看去,果然看到青禾坐在水溝那里。獨眼站在她身邊,討好地搖頭尾巴。

        “青禾——”

        坐在竹角溝上的青禾轉(zhuǎn)頭看她。

        “表姐——”

        “不要躺到水溝里喲。涼。”

        “噢。表姐?!?/p>

        獨眼飛快地朝她跑來,到一半路時,白竹朝它揮揮手,“回去,看好她?!?/p>

        獨眼站住,搖搖尾巴,扭頭回到青禾身邊。

        她扭身朝老田壩方向去了,今天先耘那塊禾田,定穩(wěn)禾根了以后好讓李田施糞肥。

        田野上有風,帶著水氣和生青草的味道。

        青禾坐在長滿馬齒莧的田埂上,兩條沾滿了污泥的腳伸在田溝中。田溝的水清,能看到睡在水底下的沙子石頭,田螺。不時有順水而下或逆水而上的魚蝦從她的腳趾間穿過,小魚嘴咬咬她的腳底,小蝦鉗子動動她的腳趾,她就咯咯咯地笑起來。獨眼伸長脖子探頭往水溝看,耳朵也跟著臉上快樂的表情而彈動起來。

        “魚。魚。”青禾指著水里的魚對獨眼說。她笑得天真燦爛,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青禾摟住獨眼,摸摸它還沒有狗娃娃的肚子,輕輕地拍呀拍,“獨眼,你生孩子吧。你生了孩子我?guī)湍銕А!豹氀鄯奂t色的舌頭伸出來,熱呼呼地舔青禾的臉和脖子。

        “我要是生了孩子,你也幫我?guī)??!?/p>

        青禾摸摸自己扁平的肚子,對獨眼說。

        獨眼兩條后腿半屈著,屁股幾乎貼到地上,尾巴有力地劃過來掃過去,把田埂上的草葉和細沙撲到水溝里,驚跑了一些魚,又引來了一些魚。

        “再掃。剝你的皮燉狗肉?!?/p>

        從這條路上走過的厚肩跺跺腳,把獨眼的那份激動鎮(zhèn)壓下去。

        六子提一把鏟走在上坡田埂上。青禾對六子笑,又對厚肩笑。

        “捉魚呀,今晚叫你表姐給你煮魚湯。你喝一碗,獨眼喝一碗。你生一窩娃,獨眼生一窩娃。你幫獨眼帶娃,獨眼幫你帶娃。”

        厚肩對青禾說。

        青禾咯咯地笑起來。

        “嘩”的一聲水響,青禾果真撲到水溝里去捉魚。水花濺起來,打濕厚肩大半身。

        “你又妖她落水。”

        六子隔著幾塊田對厚肩說。

        “可惜了。沒傻的時候長得幾靚呀。嘖嘖嘖。現(xiàn)在臟得只有獨眼不嫌。”

        厚肩都不想再多看一眼在水溝里撲魚的青禾。六子也呵呵地笑幾聲,往山腳那片田走去。

        青禾在水中走,獨眼在岸上跟著跑。一條清澈的水溝被青禾來來回回地撲騰,變得混濁。

        青禾捉到一條巴掌大的草魚,獨眼高興得在田頭上跳。大肚四牽牛從這里過,用力把隨身帶的一根打蛇棍插在泥中,繞穩(wěn)牛繩,簡單地打了一個活結(jié),摸摸牛臉說,“突眼,你在這里吃草?!?/p>

        “哞——”

        突眼對大肚四溫順地低叫了一聲,低頭啃了一口泥路上的青草,緩慢地嚼起來。突眼是一頭水牛。它的眼睛鼓起來,比一般水牛的眼大,水靈靈地閃著光,村里人就叫它突眼。

        大肚四一手按住系在褲腰帶上的竹篾牛罩,生怕走下田頭的泥坡路時會把裝在里面的“三月坡”(野草莓)顛出來或讓它們互相碰傷。

        “青禾。三月坡?!?/p>

        大肚四小聲著對青禾說。

        “魚?!?/p>

        青禾把手中的魚舉起來。

        “是魚喲?!贝蠖撬目粗种械聂~說。

        大肚四把竹篾牛罩摘下來,捧到青禾面前,笑得所有牙齒都露了出來?!霸谂J浩抡娜缕?,紅,大,熟,甜?!?/p>

        大肚四抓起一把又紅又大的三月坡送到青禾嘴里,看青禾吃得高興也抓了一把放到自己嘴里。倆人你一把我一把地吃著三月坡,邊吃邊傻笑。青禾不時說她的魚,大肚四不時說他的突眼。獨眼在他們中間搖著尾巴。大肚四把最后一顆放到它的嘴里。獨眼咬了一下,不喜歡吃但又舍不得吐,很狼狽。大肚四看著狗的吃相,呵呵地笑起來。

        在竹角村,最不嫌棄青禾又臟又傻的人除了白竹就數(shù)大肚四。厚肩只要見到大肚四和青禾在一起就會說,“你們倆去拜堂好不好?拜了堂就生小娃娃?!?/p>

        大肚四聽了就笑呵呵地點頭,“噢噢噢,拜堂?!彼来謇锬械娜⒗掀啪蜁萏?。青禾也咯咯咯地笑起來,兩只手摸著肚子,“我用肚子生娃娃?!?/p>

        大肚四的阿媽不喜歡青禾,“我們家大肚四不能娶個傻婆。”

        李田有意讓青禾嫁給大肚四,一個笨一個傻,真正是一對兒。白竹不肯,“把他們倆放一起,日子肯定過不下去。”李田說,“你還想給她找個正常人不成?誰會娶個又臟又臭的傻婆呢?”

        “沒人娶我就帶著過。我們家不差她一口飯吃?!卑字耔F了心不會把青禾隨便推出去。

        李田每次聽白竹這樣說都氣得直咬牙。家里好幾只碗就是被他在生氣時砸碎的。青禾只是她的一個遠房表親,沒必要把這樣一個包袱帶著過。家里有個傻婆,是多么晦氣的事。

        青禾捧著那條草魚到田里去找白竹。“表姐,魚?!?/p>

        魚被捂得熱乎乎的。

        “今晚煮魚湯給你喝?!?/p>

        白竹從青禾手里接過魚,從田頭抽一根細長的青草,穿過魚鰓,草頭上打活結(jié),放在田窩的水里養(yǎng)著。白竹對獨眼說,“看緊點,魚跑了你就別想吃晚飯?!?/p>

        獨眼趴在邊上盯著魚看。

        白竹對狗說完又對青禾說,“衣裳擰干,抖一抖給風吹吹?!?/p>

        青禾站在狗身邊,拉起衣裳擰水,抖起來吹風。每一陣涼爽的風貼著她的皮膚吹過,就發(fā)出舒服的“噢噢噢”聲。在修整田埂的李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白竹煮晚飯的時候就在灶臺的后尾鍋燒一大鍋洗澡水,晚飯后先給青禾洗澡。她擺好木桶,有點累,直起腰休息一會,回灶房打一桶熱水提出倒入澡盆,再回去打好第二桶水就沒有力氣提。從去年那一病起,她就越來越乏力。

        “提一下水?!卑字駥φ郎蕚涞胶永锶ハ蠢渌璧睦钐镎f。

        “你就裝吧。吃兩大碗飯?zhí)岵黄饍赏八?。?/p>

        李田說話就把水提出去倒到盆里,再沖了半桶冷水進去,伸手抓過擱在窗口上的毛巾和衣服,掃了一眼和狗挨著坐在門頭邊的青禾,“還用洗嗎?洗了還跟狗睡?!?/p>

        青禾這一年來晚上都跟狗擠在柴房的柴窩里睡,全身是狗毛狗味,跟獨眼親得像姐妹。李田對白竹說,“你這個表姐在她眼里還沒狗親,狗才是她表姐?!?/p>

        “反正你是她表姐夫?!?/p>

        白竹跟上去閂院門,對李田說,“順著墻根走走,看一會,我給她洗澡?!?/p>

        “誰稀罕看?我們村的牛都比她好看?!?/p>

        “誰說沒人稀罕看?洗干凈了還是姑娘的身體,牛怎么能跟她比?!?/p>

        白竹以前給青禾洗澡的時候,那院墻洞里就出現(xiàn)過一些眼睛,后來她用灰沙漿挨個灌實了。

        青禾已經(jīng)把衣服脫好,白竹轉(zhuǎn)身看到她正抬腳想跨進澡盆?!暗纫幌??!卑字窠凶∷G嗪痰氖帜_、臉很臟。白竹打一小盆水先把那些泥巴,雞鴨牛糞沖洗掉了才讓她坐進澡盆里去。

        青禾的頭發(fā)亂得打結(jié),弄干凈要花不少時間。白竹坐在小板凳上,細心地把細葉碎草摘掉。青禾愜意地泡在水中,把毛巾舉到白竹面前,“表姐?!薄澳阆茸约翰烈幌隆N遗蓛纛^發(fā)就給你洗澡。”白竹對青禾細聲軟語地哄著。

        白竹把青禾洗干凈,擦干頭發(fā),還給她辮了兩條長長的辮子。李田回來,第一句就是,“你把她整得多干凈都沒用,睡狗窩的傻婆還是臟的?!?/p>

        這晚半夜,白竹起來去看青禾,果真又到柴房跟獨眼挨在一起睡,旁邊還窩著幾只大母雞。她的頭發(fā),衣服上又粘了狗毛,雞毛和泥土柴草。

        “唉!”白竹挨在青禾身邊坐下來,曬干了的松針硬醒地穿過薄褲子刺在屁股上,“哎呀!”白竹輕輕地叫了一下,伸手抓了一把軟軟的絨草柴墊在屁股下,這才坐得舒服了。

        獨眼在白竹進來的時候就醒了,站起來搖頭擺尾地迎接她。青禾已經(jīng)睡著了。

        白竹幫她把毯子拉好,拍拍她的手,“青禾,青禾?;卮采纤瘑?。在這里會著涼的。”

        青禾的眼睛睜開一道縫,睡意濃濃,搖頭,朝獨眼伸手,獨眼就知道青禾要抱它,猶豫著看看白竹。白竹揮揮手,獨眼得到許可,撲回窩里挨在青禾身邊。青禾把臉埋在狗毛里,滿足地笑起來,“表姐,暖暖噢?!?/p>

        “唉?!卑字駪z愛地看著她。

        對于青禾,白竹的心情是復雜的。

        青禾來到竹角村的時候還不是春天,那時山里有些在冬天會枯的樹葉還沒掉落,只是做著準備。苦楝樹上吊著串串果子,田里的禾谷正值收割。

        厚肩說,“誰人家來親戚了?”

        彎在禾田里的腰紛紛直起,看正在路上走來的六子和跟在他后面的青禾。青禾那天穿著青花色的外套,白色的打底高領(lǐng)秋衣,牛仔褲,烏黑的頭發(fā)扎在后腦勺左側(cè),有點松松歪歪的樣子吸住所有男人的眼睛。竹角村的男人把這樣束頭發(fā)的女子看成隨性放蕩的那類人,不禁春心蕩漾,暗暗浮想。

        青禾的到來,給青春姑娘稀少的竹角村注入一股活力,男人們渾濁的眼睛燃起灼灼火焰,春心激蕩。長年不愛說話的黑米頭也在半山腰上縱情地唱起山歌,引起青禾轉(zhuǎn)頭一看就笑得喉眼暴露。

        “再看,眼瞎?!卑字癯钐镆荒_踢去。李田抱著腳跳起來,剛剛蕩起來的淫邪眼神散了。

        六子把青禾帶到白竹面前,“她就是白竹。”

        白竹這時認出青禾,又驚又喜,把割禾的鐮刀往禾堆上一放,一跨步上了田埂。她想不到青禾真的會來找她。

        白竹在一片男人的饞眼中把青禾先帶回家。李田知道青禾是自己老婆的親戚后,淫蕩的眼神自動清理干凈,轉(zhuǎn)而維護起來,朝那些眼里還蕩漾著淫光的男人們說,“丟那媽,還看?”

        男人們干干地咳嗽幾聲,才意猶未盡地把眼神從青禾那束歪歪的頭發(fā)上強拖回來,繼續(xù)在太陽底下?lián)]起鐮刀收割。女人咒罵男人的聲音還夾雜在收割聲中起起伏伏。

        那時候村里的男人們個頂個都喜歡青禾,不像現(xiàn)在這樣厭惡她。想娶青禾的后生就有幾個,六子是最心急的。他說自打在山口遇到青禾跟他打聽竹角村時,他就認定要娶她做老婆。六子一天到晚往白竹家去,為了討好青禾,搶著幫白竹家干活。他自己家的禾還沒收割好,提著鐮刀就往白家的田里竄,有意挨近青禾,跟她說話。

        六子的阿媽也看出兒子心思,但她不喜歡青禾那副打扮,騷味重,惹得全村男人都不安分。

        六子媽根本就管不到六子的心,他到白竹家可勤了,一天登幾次門。他私下里沒少求白竹和李田把青禾說給他。李田覺得六子不錯,力氣大,嘴皮子好,腦子也夠機靈,農(nóng)閑時還會到外面跑點小生意,他可是全村唯一一個有摩托車的。白竹從不表態(tài),不答應也不拒絕。六子心想她是在拿他跟其他人做對比,想給青禾選個更好的,就更加討好巴結(jié),把摩托車借給李田開,讓李田帶她和青禾出山趕了一次集。跑了那趟集以后,白竹對六子顯得親切了些但還是沒松口。李田讓六子放心,青禾心里喜歡他,只要青禾說要嫁他,白竹再怎么攔也是沒有用的。六子從青禾的眼神里也已經(jīng)感覺到她對自己的喜愛。她總是在低頭或抬頭的時候側(cè)著臉拿眼角看他,微笑著分明在等他去跟她說話,可是六子只要一看她或跟她說話,她就往白竹那里去。青禾越是這樣裝羞,六子的心就越是被抓得緊。無數(shù)個夜里他睡不著,到白竹家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恨不扒窗進去把青禾給抱了。

        厚肩也喜歡青禾,但他老婆早死,留下兩個孩子,家境和條件不如六子。明知不可能,心里還是不甘的,常跟白竹說要是把青禾嫁給她,他會好好對待她。白竹家以后農(nóng)田里的活兒,他也會帶著兒子女兒一塊來幫手。

        有天他把青禾攔在后村的窯屋墻,把心窩里的話掏出來。青禾含著手指頭輕輕地咬,用眼角看他,嘴角帶著一種勾人的微笑,那表情好像是在等著厚肩有更進一步野蠻的行動。厚肩果真伸出他那雙有力的大手把青禾用力地往他懷里一抱。厚肩是名不虛傳的,那雙寬大堅實的肩膀散發(fā)出山野男性的強烈性魅力,讓青禾瞬間暈眩了一下。六子也握過她的手,但是六子不像厚肩,六子是溫和多情略帶膽小的那種偷偷摸摸,厚肩是粗魯大膽的。

        從竹林里傳來一聲咳嗽,白竹提著一小籃竹筍站在小路口上,雖然有點遠,但她那目光像刀尖一樣從厚肩眼前劃過。厚肩慌亂地走了。

        打青禾主意的還有沙狗,二二,甚至連年過五十、孫子都生有的大胡也蠢蠢欲動,要不是他兒子兒媳壓著,他可能就去找他老姨婆來說媒。

        青禾好像誰都想嫁,白竹卻好像誰都不想讓她嫁。

        睡覺的時候,李田問白竹,“你把她像蛋一樣捂在窩里做什么?”

        白竹嘆了一口氣,沒回答,盯著蚊帳頂,心里有事在想。

        “她現(xiàn)在長得鮮嫩,人人搶,趁這個時機還能選個好的。你也看到了,多少人的手都想伸過來,要是有個差錯被誰先動過,什么都不值了,到時候能草草嫁個拐腳瞎眼的就不錯了。只怕那時連我們村的大肚四也不娶她?!?/p>

        李田說得沒錯。可是白竹卻說,“她不能嫁在我們村?!?/p>

        “你們表姐妹兩個在同一個村子成親戚,有什么不好?”

        “反正不能嫁在我們村?!?/p>

        “六子多好……”

        “不能嫁在我們村?!?/p>

        白竹的固執(zhí)讓李田發(fā)火,他坐起來,伸手一拉繩子,“嗒”地一聲關(guān)滅了電燈。

        李田的呼嚕聲像驚雷般打響。白竹輾轉(zhuǎn)難眠。

        白竹以前在廣東打工的時候,遭遇經(jīng)濟危機的沖擊,許多外企紛紛倒閉,數(shù)十萬工人惶恐四散,丟下一片空廠。她在廣東打工幾年積攢的錢被男友卷走,落魄的她去投靠一個在足浴店做工的前工友。她們給熟悉的顧客提供額外服務(wù),想積些錢遠走高飛到另一個地方重新生活。

        在她準備要帶著錢離開的前些天,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被人帶進來,說是新來的員工。她就是青禾。青禾身上那種單純的樸素和那干凈又陽光的笑臉讓白竹想到從前的自己。

        白竹的一個熟客來洗腳按摩,青禾跟班學習。那人夸青禾手軟洗得好,給她點了一杯果汁,趁青禾高興的時候把她抱住,抽出一疊鈔票給她。青禾嚇壞了,發(fā)抖著看白竹。不知為什么,白竹對她動了惻隱之心,假裝爭風吃醋,把青禾趕到外間去。青禾在外間坐著能知道里間所發(fā)生的一切事,那些聲音聽得真真的。她感激白竹幫她解圍,答應白竹不會對任何人說起。白竹給路費讓她回家,囑咐她好好地在老家待幾年,在老家找個可以依靠的人嫁了,一生一世在鄉(xiāng)下種田吃粗糧也比在這污濁不堪的城市好,干凈。

        后來,白竹帶著積攢的錢跑到一個偏遠的山區(qū)小城去,在一家縣招待所里安安靜靜地做了兩年半洗衣工,在那里認識了從山村里出來的李田。他在招待所做小雜工還不到兩個月。白竹跟他好上后,倆人辭工回村。白竹要他答應再也不到外地去打工,在家里實實在在地種地,實在想做生意也只能在小鎮(zhèn)里走走。李田認識的姑娘一個個都恨不得飛往城市,她反而一心只想往深山窩里頭鉆。

        白竹已把以前所經(jīng)歷的那些骯臟事扔在山外。青禾的到來卻把她好不容易忘了的往事一一喚醒并召回,就像很多年前被她埋在泥土深處的種子突然一起發(fā)芽,破土而出,扶風生長。

        青禾在一歲的時候被窮困的父母送給親戚當養(yǎng)女。她六歲半的時候養(yǎng)母過世,養(yǎng)父再把她交給一個在鄉(xiāng)下做土醫(yī)的親戚撫養(yǎng)。青禾不想當鄉(xiāng)村土醫(yī),她不喜歡山草藥的味道,一心想往城里飛,卻沒想到第一次進城打工就遇到那樁讓她心有余悸的事。她回到家里老老實實地種地,閑時幫土醫(yī)處理草藥。土醫(yī)突然過世,哥嫂就急切地張羅著要把她嫁給鄰村一個養(yǎng)魚的。青禾嫌他長得怪,尤其是那口因抽煙熏得黑黑的牙齒,一張開就噴腥臭味。他到青禾家來,晚上摸到她的房間,他的大哥大嫂假裝沒聽到她的呼喊。幸好青禾拿到放窗前避邪的一把銹跡斑斑的鐮刀,那人才退出去。青禾委屈又不安,想起白竹的好,到她老家去找,打聽到她嫁到竹角村,就找來。青禾當她是親姐姐般的依賴,也想嫁在這個村子里。

        白竹的想法和青禾不一樣。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過去的經(jīng)歷。在竹角村人眼里,現(xiàn)在的白竹是干凈、開朗又賢惠的好女人。青禾放在身邊就是一顆定時炸彈,現(xiàn)在情同姐妹,將來指不定什么時候突然爆炸。假如那時她沒有幫助青禾脫險,讓她也做了像自己一樣的事,她才有可能像自己那樣讓牙齒都長成銅鐵般堅固的鎖齒,把嘴巴牢牢關(guān)緊。同在一個村子里生活,就算親姐妹都有鬧矛盾的時候,萬一將來有點小摩擦,她那嘴把不好,不就讓自己落入萬劫不復之境了么?青禾那張嘴在白竹眼里就像是一個墳坑,將來把她埋進去的墳坑。曾經(jīng)一個善念反而成為現(xiàn)在的心病。

        年近時,去地里收蘿卜和白菜,白竹坐在田頭上和青禾推心置復。青禾保證不說出過去的事,只要說出去一點嘴長瘡,從嘴爛到腳。誓言從來都不可靠,能立誓的嘴也最能背叛,青禾只有遠嫁他鄉(xiāng),白竹的心才能安寧。

        青禾勤快地把蘿卜白菜收好,清理干凈一堆堆兒碼好,“表姐,我們腌幾缸酸辣白菜,腌一缸蘿卜干,煮一鍋黑蘿卜干,這些咸菜就能從開年吃到年尾?!?/p>

        “我也這么想?!卑字衩銖娦χf。

        蘿卜拔完,李田挑來幾大桶水,在菜地里扎竹架,一邊把蘿卜切成片兒,一邊用粗鹽揉搓入味了掛在竹架上涼曬。六子笑嘻嘻地帶來三只蘋果給他們吃,就勢蹲在青禾身邊和她一起搓蘿卜片,倆人眉來眼去低聲說話。

        夜里白竹聽到門響,披件衣服悄悄跟出去。獨眼正搖著尾巴朝村后竹林方向走。白竹跟上,見到青禾和六子在竹林路頭抱在一起,正往里面鉆。

        “雖然蛇在這時陣還沒出沒,但是運氣不好說不準會攪醒了睡覺的蛇?!?/p>

        白竹站在月光下,她的臉和她的聲音一樣冷冰冰。

        六子和青禾先是一驚,然后一齊求她成全他們。

        “大半夜的,天又冷,有話以后說?!?/p>

        白竹把青禾帶回去。

        青禾坐在床上低頭咬頭發(fā)。白竹靠在床邊的墻上盯著她看。

        “讓我嫁給他吧。”青禾小聲求白竹。

        “你要是給他睡了,嘗過了新鮮勁再不要,你就比什么都低賤?!卑字癫皇菄槆u她。

        “他不是那樣的人。他都說會娶我的。我只要懷上了,她阿媽和你都不反對了?!鼻嗪绦÷暤挚?。

        “你沒到手是香噴噴的,把你弄到手了就臭哄哄了。”

        這一夜,青禾睡不著,想著怎么能讓白竹對她放心。白竹也睡不著,想辦法怎么把她送到遠處去。

        白竹自己家里有一個洗身涼(洗澡房),是李田和她一起從河里摸石頭回來筑的,就在自己家小院的角落處,還種上一些野菊花。白竹在剛嫁過來的時候,嫌洗澡要提著熱水從別人家門口走過到村里公用的洗身涼洗澡不好,洗澡是自己的事卻弄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李田知道白竹是在城里待過很多年的,跟從沒出過門的本地村民不一樣。當時白竹的婆婆還沒去世,大哥也沒分家,小姑也還沒出嫁,這個洗身涼的墻筑得比較高,門也是用竹枝扎得嚴密結(jié)實的。后來這個家只有白竹和李田夫妻倆住以后,那扇竹子門歪歪破破了關(guān)不好,白竹也沒修理它,反正院門關(guān)好了也沒有外人進來。直到青禾來了,這扇門又被白竹簡單地再扎了扎。

        青禾洗澡的時候,門總是不聲不響地滑開一道縫。以前李田會避開,只要青禾一提洗澡水進去,他就出院去到村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只有這次他沒出去,因為天下著細雨,霧氣又重,所有人都心情悶悶,更不想走在像溢著水的村子小巷里。他蹲在柴屋門前扎掃把。白竹去喂豬,中間回灶屋再多取一勺豬菜,看到李田正閃在一邊朝洗身涼看。青禾的身體在長滿青黑色青苔的石頭墻映襯下,白得晃眼。

        白竹下了把青禾弄走的決心,再遲會出大事。

        天色還早,白竹讓青禾跟她進竹林挖春筍。住在山里的竹角村人,能享用這片山野賜予的自然佳食,竹林里的竹筍拚命地從泥地里冒出來任人采挖。青禾和白竹各自挖了一小籃嫩筍,手上沾著泥氣和筍香,青禾聞了又聞,舍不得拍去手中的泥。

        “吃凈炒竹筍還是做酸筍?”

        白竹沒回答她,盯著她看。

        青禾覺察到她表情異樣。

        “你今天就離開?;啬慵?,然后嫁得遠遠的,再也不要來這里,再也不要記得我。”

        白竹的語氣堅定,不容青禾拒絕。

        “我不走,我要和六子在一起。”

        “不行。”

        青禾不能回養(yǎng)父家去,大哥大嫂根本不把她當自己家的人看。她也不能回親生父母家去,老人過世了,兄弟姐妹各自成家,他們從沒來往,跟陌生人一樣。她要是離開這里,出了這座深山,不知能去投靠誰。現(xiàn)在能依靠的人只有六子和白竹。她不能走。

        “六子不會讓我走的?!?/p>

        “所以你現(xiàn)在就得走。我陪你到鎮(zhèn)上去,給你路費,你帶上這些筍子回家。”

        “我不會把你以前在城里和別人睡覺掙錢的事說出來。我保證不會說?!鼻嗪瘫ё≈褡铀啦蝗鍪?,哭著求她。

        青禾越是這樣說,白竹越是不放心,她記得很清楚。

        “好吧。”

        白竹說。青禾松開手。

        因為有著強烈的不安全感驅(qū)使,白竹突然做出一個連自己都來不及想的決定,用力把她推到竹山的坡下。路濕地滑,青禾順著小坡滾坡下,頭撞在竹根上,最后落入河里。竹林里很靜,霧很大,站在坡上的白竹也能清楚地聽到青禾落入水中的那一聲響,仿佛在她心里霹靂的驚雷。她也能看到濺起來的水花,還有在水花中伸出來撲騰的兩只白手。

        山里的春天還寒冷,被水霧和竹葉遮蓋著少見陽光的河水更是陰寒刺骨。青禾撲騰了幾下就不動了。水平靜下來,白竹才走近湖邊,站在岸上看浸在水中的青禾,她的臉朝上,兩只手也還伸著,手掌張開,五只手指散著,好像在努力著想沖出水面呼吸一口氣,卻被冰冷的水凍得靜止,保持著這個姿勢。

        濃綠的竹葉倒映在水中,水面上又飄浮著一團霧,霧也好像染上了綠色,成團成團地朝白竹撲來。水中青禾那張白凈的臉不知什么時候也成了綠色。張著的嘴有點發(fā)黑。白竹心頭猛地一凜,好像看到青禾要從水中躍出來。她想退后,卻跌坐下去,眼前除了一片綠霧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青禾被李田和厚肩從水里撈出來以后,病了一個多月,就傻了。

        白竹也是在那個時候落下了心病,從此噩夢纏身,冷汗淋漓,發(fā)燒說胡話,身體還算健康的她打那起就開始日漸虛弱,常常喝大蕉葉開的草頭藥,李田每隔幾天就要去山外的燒火村把老燒婆請來幫她艾灸。

        白竹害怕回南天的水氣和雨霧,恐懼那片竹林,感覺總是有一張綠色的臉張著黑黑的嘴在朝她撲來??v使不是回南天,那片竹林的綠也讓白竹害怕,那里面就像藏著很多雙眼睛,無時無刻不看著她,就像青禾浸在水中的那雙眼睛。

        無論她喝多少藥,燒多少艾灸都除不掉烙在心里的病根。

        白竹悔恨,但如果讓她再做一次選擇,也只能這樣。青禾會把她的一切毀掉。白竹覺得像現(xiàn)在這樣最好,青禾再也不會說出她的過去,至于青禾,如果沒有人愿意娶她,那就把她帶在身邊照顧她到老死。

        沒有人知道白竹對青禾做過什么,大家只看到白竹對腦子壞了的青禾好。

        除非天氣再轉(zhuǎn)冷,或來一場哨風把水氣捎干,要不這種濕答答的回潮天氣還會繼續(xù)很久。

        村里每家人的門廊里都掛滿了衣服,有些已經(jīng)晾了好些天還濕濕地滴著水,那股水臭氣沒有陽光曬一曬就是除不掉。白竹在屋里生起一堆火,把一些衣服拿來烘烤,烘烤的衣服也帶有焦焦的煙火味,感覺那衣服是燥了一邊還潤著一邊,穿在身上就能感覺沒有干燥透,不一會就會悄悄地轉(zhuǎn)潮。每當這個時候,青禾是最臭的,她的衣服無論怎么洗怎么烤都散發(fā)出一股狗騷味和各種屎巴味。李田對她厭惡到極點,不讓她上桌吃飯。青禾捧著飯菜坐在門口和獨眼挨在一起吃,她吃一口又給獨眼吃一口,獨眼的嘴巴都快探到碗里了。

        “她前世是狗?!崩钐镎f。

        青禾只要和獨眼在一起就很開心。白竹管不著她不臟,也不能讓李田不惱。她也力不從心,身子虛泛得很,從早到晚懶洋洋地躺著,田里的活、家里的活就全都壓在李田肩上。他要是忙不過來的時候就罵青禾出氣。白竹只當沒聽到,不敢回嘴再火上澆油。她只是把青禾叫到床前,幫她理理頭發(fā)。

        “還是去縣城醫(yī)院看看。明天就帶你去。再這樣弱質(zhì)質(zhì)地下去,恐怕連娃都生不了?!崩钐镌陂T口對白竹說。

        “我現(xiàn)在不是喝著藥嘛。去縣城花錢。上次去鎮(zhèn)上幾次就花掉了不少?!?/p>

        “花錢也要治病。去縣里瞧瞧可能就能瞧出是什么病來。”

        “我不想亂花了那些錢。我以前在外頭打工積攢起來不容易。我要是死了,你就用那錢再娶個能給你生孩子的……”

        白竹話沒說完就撲在被子上掉眼淚。

        “又胡說?!崩钐镆欢迥_,出去了。

        白竹的藥在灶里慢慢熬著。青禾最樂于幫著看火,看藥。

        “表姐,藥……”

        青禾在灶屋大聲喊。

        藥味從灶屋飄來。喝慣草藥的白竹無論多遠都能從空氣中聞到那股氣味,熟悉得就好像是她的體味。

        “知道了?!?/p>

        白竹去灶屋倒藥。青禾用燒火棍把灶里的火打滅。

        一碗棕褐色的藥放在灶臺上涼著。青禾湊近,用力吸了幾口氣,一副很想喝的樣子?!澳鞘撬帲悴荒芎鹊??!卑字駥λf。

        青禾拿起一根新鮮的生柴枝邊攪藥邊吹風。每次白竹煮藥或倒好藥,她都會拿根生柴枝幫攪拌。

        “青禾真好,還會幫吹吹藥?!?/p>

        青禾呵呵地傻笑起來,一高興,手中的柴枝連同葉子一塊跌到藥碗里?!皢琛彼龑χ幗衅饋?。

        白竹把柴枝從藥里撈起來扔到灶膛里,試試藥的溫度,合適喝。

        李田說過白竹,別讓青禾碰那些藥,他見過青禾幫攪藥的時候會丟些葉子或柴枝進去。白竹沒覺得會有什么事,一些樹葉和柴枝又不是藥,能有什么副作用呢?

        白竹喝的草藥是草頭村大蕉葉開的,他們家祖孫三代都是草頭醫(yī)師,醫(yī)好過不少人,有些從醫(yī)院抬回去等死的喝他的草藥竟然還能活了很多年。

        大蕉葉管白竹的病叫無名癥病,她去鎮(zhèn)醫(yī)院檢查過也查不出具體病癥來,只是體虛無力,特別是在春季回南天的那期間最不好。

        白竹剛喝完藥,一看,大蕉葉就已經(jīng)到院門口了,正拉長了聲腔問,“白竹在家不?”

        “表姐在——”青禾一步竄到門口大聲對大蕉葉喊。

        “傻妹喲,我給你也采藥吃好不好?喝了我的藥可能你就好了喲?!贝蠼度~每次來送藥都拿青禾開開玩笑。

        “我要吃藥我要吃藥?!鼻嗪虤g天喜地地去把大蕉葉掛在肩上的那一捆分扎扎好的干草藥取下來,抱給白竹。

        白竹扶著門檻,看站在院子里的大蕉葉也有點模糊。

        大蕉葉一眼瞧見白竹就“哎呀”一聲。那一聲“哎呀”就好像一聲烏鴉叫,讓白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登時就像被風吹起的竹葉,輕得飄來蕩去。大蕉葉走上來扶了她一把,她卻軟得順著門檻坐下去了。

        大蕉葉又背著那捆藥從白竹家出來,邊走邊搖頭,他想不明白,白竹喝他的藥會越喝越弱。他實在也不知從哪里下手了。

        李田從田里回來,在村頭遇到大蕉葉,“喝你的藥那么久都不見好,你不是有心騙藥錢吧?”

        “我大蕉葉要是有心騙你藥錢,背著草藥走三個時辰的路只為了騙你三十五十?”

        李田呵呵笑幾聲。看到他又背著草藥出村,奇怪了,“你怎么又把藥帶走?”

        “唉!”大蕉葉搖搖頭,“你家那個再喝我這些藥也沒有用?!?/p>

        “我說要帶她去縣城檢查,她就不肯,怕花錢。”

        “只怕也查不出什么來。這種陰郁的天氣,常人都難受。等回南天過后,炎熱的夏天來了,陽光一照曬,可能就有好轉(zhuǎn)?!?/p>

        今年的回南天比往年多,持續(xù)時間又漫長。從年初三開始就陰云漫布,雨霧濃濃,將近一個月了。九公和七婆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世的。以前七婆想嫁的人是九公,九公卻相中了和七婆一同來看家門的堂姐妹。后來七婆也嫁到竹角村來。倆人雖然同在一個村子,但幾十年來從不說話。生前鬧氣的兩個人,死的時候倒像是約好了似的,一前一后不差三個時辰。

        村里做法事的時候,白竹突然像魂游出體外,臉色一下子就灰白,身體沉得像鐵石。李田抱住她大聲喊,“老婆喲——老婆喂——”

        白竹在李田的呼喊下回過神來,喝了一碗熱米湯稍有清醒。

        九公和七婆下葬后的當晚就翻風了,大風吹著哨子把山林村莊狠猛地刮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早上,風停,一個多月沒露臉的太陽急不可待地沖出來,肆意地燦爛。

        回南天可算是跑了。

        白竹的精神也好了許多,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李田把所有衣物抱去河里洗了曬。青禾坐在白竹旁邊,獨眼趴在青禾旁邊。他們都一起看著曬衣物的李田。

        “明天我?guī)闳タh城看病?!崩钐飳Π字裾f,他的口氣堅定。

        白竹想說什么,又走神了,歪歪頭打磕睡。

        夜里,白竹跟李田說,“我這副身子怕是病好了也不能給你生孩子。不如你要了青禾,讓她給我們生孩子吧?!?/p>

        李田瞪了她一眼,“瘋了。我要她?我們家那條母狗都比她順眼?!?/p>

        “她洗干凈了還是很好看的……”

        李田翻個身睡了。

        “如果我活不久,我死了,你也別不管她呀。至少給她個睡覺的地方,給她口飯吃。她老了,過世了就把她埋在我的墳邊?!?/p>

        “好好的別亂說?!崩钐镛D(zhuǎn)過身來幫她蓋一下被子,“你要是早死了,我一馬把她扔出去。為了她還能有睡覺和吃飯的地方,你還是自己活著照顧她吧。”

        天連續(xù)晴了數(shù)日,照這天色短時間內(nèi)不會再回南。

        白竹能行走了,去田里看看禾苗的長勢。她從村里走過的時候,六子的阿媽瞧見了驚叫一聲,“那是白竹嗎?”

        白竹落了一身肉,消瘦得讓人不敢認。

        田里的禾苗長勢很好,青青葉苗差不多能把較細小的田埂道遮蔽。

        陽光并不熱烈,卻能把整個山村曬得華麗。被雨霧悶了數(shù)十日的花草樹木全都拚著命綻放明朗的笑臉,花朵看上去更艷。

        安靜,風吹過樹梢的聲音都能聽見。

        這里是四面高山抱出的一片平地,只有兩條路通往外界,除了村里人的親戚走動,平素少有生人來。白竹剛到這個山村的時候就喜歡隱藏在深山里的竹角村,幽靜,干凈,高山和密林把外界骯臟的人和事都阻擋了。在這里,涼爽的山風和冰凈的山泉水能把她過去污濁的身體洗得干干凈凈。她打算寸步不離開這里,鎮(zhèn)上都不想去,更別說縣城了。城市是讓她感到羞恥的地方。

        竹角村是個小村,但它是美麗的,白竹對它無比熱愛。村里的房子大都是泥墻瓦頂,有些稍有錢的人家的屋墻是河石。各家各屋看似零散地坐落,其實都以祖宗堂和門樓為中心。村前村后有大小三張方塘,周圍種有常見的苦楝樹,橄欖,楊桃,芭蕉。

        村后是一座石頭山,有著一面巨大的灰白色墻,就像是一面奇妙的鏡子,在回南天,若有薄薄陽光穿透霧氣繚繞時,從石面上能看到奇觀。村里的人都說沒看過。但是白竹看過,她把青禾推到河里以后,在回南天的陰郁霧氣中看到石面上有竹林搖曳的影子,一張臉一雙眼。

        她從不對任何人說。

        獨眼跟著青禾來了,它跑得快,驚起成群落在禾田之中的麻雀。

        青禾一手提著褲頭一手揮動著一根樹枝,半跳半跑著朝她來?!氨斫恪?/p>

        “慢點?!卑字窬o張地看著她。

        青禾到她面前,用樹枝幫她擋太陽。

        白竹摸摸她的臉,擔憂地說,“青禾呀,表姐要是早早就死了,你怎么辦?今晚洗白白,不去和獨眼睡,到我的床上去睡。你要是生了表姐夫的孩子,他就會養(yǎng)你的?!?/p>

        “好呀好呀,我生好多孩子,獨眼幫我?guī)?。獨眼生好多孩子,我?guī)酮氀蹘??!鼻嗪瘫е氀塾H了又親,抬頭對白竹說,“我早就和它說好了。”

        獨眼使勁地搖尾巴,咧開嘴看白竹。

        “唉。我想照顧你到終老,誰知道呢,我現(xiàn)在越來越不好,以后只怕是連走路都不能走了。”

        白竹的腿又酸又麻,不得不一手叉著腰,稍稍往側(cè)邊彎一彎,另一只手輕輕地拍打一下。

        “不怕,表姐。從今以后就輪到我來照顧你?!?/p>

        青禾說這句話低沉有力。白竹猛地抬頭。從她的眼神和表情來看,是一個正常人。

        那天,村里很多人遠遠看到白竹和青禾相繼滾下田坡,落入河里。

        白竹躺竹椅上曬太陽,眼神呆滯。她的手腳不太利索,說話也含糊不清。

        李田從外面回來,把肩上的農(nóng)具往墻邊一放,順手從晾衣桿上抽塊毛巾到搖井邊洗一把。

        白竹的臉跟著李田的背影轉(zhuǎn)動,她的手輕輕地伸起來,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李田只當沒聽到,把毛巾往竹桿上一搭,坐到走廊的小椅子上抽水煙。白竹繼續(xù)叫喊。李田不耐煩了,瞪了她一眼,“還沒到吃飯的點?!?/p>

        白竹剛成這樣的時候,李田還對她照顧周到,但時間一久,心也煩,情也淡了,每天一早把她放在竹椅上,到晚上再抱她回屋去。有時候田里的活多,忙起來也忘了喂她飯,一連數(shù)天也不幫她洗澡。

        懷孕的獨眼每天都守在椅子邊陪她,那是青禾囑咐的,獨眼很聽話。

        青禾端著一碗藥來了,剛一進院門就對李田說,“她不是餓,是說這太陽曬?!?/p>

        青禾生了孩子剛?cè)齻€多月,一身豐饒的白肉,那身青花色的衣褲也包裹不實,圓鼓鼓的直往外脹,渾身還有一股子奶味。青禾把藥放在走廊的磚柱跟,再到白竹面前,低聲軟語地哄著她問,“表姐是不想再曬太陽吧?”

        白竹點點頭,她看青禾的眼神是復雜的,害怕又依賴。

        李田來和青禾一起把白竹連椅子一起抬回走廊蔭涼的地方。獨眼很機靈地跟著撤退回走廊。

        青禾端藥來準備喂她。青禾手拿一根發(fā)出生澀味道的柴枝慢慢地攪拌著藥碗,很輕很輕地說著,湊近藥碗吹吹。

        白竹盯著那根柴枝看,就好像看到以前青禾還裝傻的時候也用一些生柴枝幫她攪藥。她轉(zhuǎn)向李田,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叫聲。

        “青禾每次給你喂藥就這樣,叫什么叫?再苦也要喝?!崩钐镉舶鸢鸬卣f。

        白竹看著那藥和青禾的眼睛,不肯張嘴。

        “表姐要是不喝,會連出門來曬太陽的機會都沒有?!?/p>

        白竹的嘴慢慢地張開了,聽話地喝下那碗藥。她的眼角滾著大顆大顆的淚珠。

        六子媽來了。后面跟著好幾個人。大肚四他媽也抱著孫子跟過來找青禾,“再給他喂頓奶。拉一泡肚子就空了?!?/p>

        青禾從婆婆手中抱過兒子,在白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喂奶。

        六子媽也不避白竹,吊起聲腔就對李田說,“怎么樣,上次跟你提的那個樹花,三天后就來看家門?!?/p>

        大肚四媽多嘴,問了一句,“李田,你要是再娶人,白竹怎么安頓?”

        “放心,樹花知道白竹的情況,說了過門后這個家一樣有白竹吃的和住的。”六子媽說著走到白竹面前看看,“面色比前些時候好些??上Я?,多好的一個人落下這病。命喲。不過,也還好,有青禾照顧著?!闭f著又湊近青禾,低聲問,“你表姐喝你采的草藥,真的也沒把握好么?”

        青禾難過地說,“表姐剛落病那時,我要是不傻,喝我的草藥應該早早就沒事了。我養(yǎng)父在生前就用草頭藥救過像這樣的病人。”

        “還真正是命。開始你落水,腦子被嚇傻了,她病了。后來你們倆同時跌落河,她傻了,你卻被嚇好了?!绷計屨f著拍拍白竹的手,“你都這樣了,也不能怪李田另外娶一房。男人就得有后。”

        李田還沒吱聲。

        青禾幫他說話了,“我看,你就直接讓人過門,省了開家門的花費。我今天就把我表姐接我家去?!?/p>

        青禾把吃飽了奶的兒子交給婆婆,用手掌按著揉揉還淌著乳汁的奶頭,衣服一拉,把院墻外好幾雙貪婪的睛睛擋了。

        “便宜那傻子了,晚上能摸著那對大奶子睡覺?!?/p>

        這個聲音像是六子,也像是厚肩。

        青禾從鼻子里“哼”了一下,冷笑。

        在她裝傻的那一年多,這個村里的男人就只有大肚四對她好,那些以前費盡心思要娶她的男人把她當傻子一樣賤看又想侵犯她,她不得不把自己弄得又臟又臭,口袋里裝著各種半干的牛糞豬屎雞屎,臭到讓他們厭惡。

        樹花進門,鞭炮聲響得全村人都聽到。

        青禾在自己家院子里給白竹喂飯。白竹的眼睛朝傳來鞭炮聲的李田家看,淚流滿面。

        “別想著他了。安心跟我住在一起。我會照顧好你的。等我們都老了,我就不再給你喝藥,讓你好。到那時,我們一起帶孫子?!?/p>

        白竹的眼里閃著眼淚,青禾的眼圈也發(fā)紅,抽出手帕幫她擦擦眼淚,自己也擦擦。

        大肚四挑柴回來,不急著曬柴,先把用衣服包著的一包野果子拿來給青禾。他像以前那樣給青禾摘野果,看青禾吃就笑得歡。

        青禾抱著野果子,心里也是甜蜜,體貼著他,“渴了餓了吧?先吃午餐再去曬柴?!?/p>

        “也給表姐吃?!贝蠖撬囊矠榘字裣胫?。

        “給?!?/p>

        青禾把果子送到白竹面前,挑了一只最熟的野山竹,捏開,取出乳白色的果肉喂白竹。一邊說,“村里人都說大肚四傻,其實大肚四不傻,教他做什么他都能做得很好。他整理的田地比誰都好,他種的瓜果比誰結(jié)的都大。他有股子傻勁,舍得出,不省。”

        正說著話,大腹便便的獨眼就來了,一見青禾和白竹就搖尾巴。

        “獨眼,我去田里,你和表姐在家,哪都不許跑呀,你也快生娃了?!?/p>

        青禾叮囑獨眼。

        獨眼來到白竹身邊,聽話地趴著。

        青禾扛起鋤頭,把斗笠往鋤頭柄上一掛,和同樣扛著鋤頭的大肚四一起出門下地。獨眼來了,生了娃的它肚子里吊著兩排像水袋一樣豐滿的奶。七八只小狗子跟著來,揪到空就叼奶頭。

        “來了,和表姐在家呀?!鼻嗪堂氀鄣念^。

        “你的狗盆里有粥?!贝蠖撬膶Κ氀垡埠芎谩?/p>

        獨眼在門口看著青禾和大肚四走遠了才帶著孩子回到白竹身邊。

        白竹撫著竹椅子的手彈動了一下,摸摸濕答答的竹椅子把子,抬起手掌看看,果然有水珠。

        “這天,又要回南了,風里帶著水?!鼻嗪痰钠牌疟е鴮O子站在院子外面不知在跟誰說。

        白竹的目光越過院墻和一些低矮的屋頂,落在那片被風吹得成片晃動、吱吱呀呀地叫喚著的竹子。陽光漸漸地淡了,被水分過重的霧氣泡淡。竹林變得朦朧了,像煙霧一樣的綠若隱若現(xiàn)流動在迷霧中。

        白竹輕輕地發(fā)出些含糊不清的聲音,獨眼聽不明白,把頭伸上來看,好像看到白竹輕輕地笑了一下。“嗚——”獨眼吃驚又親昵地叫喚了一聲,舔舔白竹的手,趴在她的腳跟,也看那片泡在雨霧中的竹林。

        在今年頭趟回南天里,白竹沉沉地睡了一個安穩(wěn)的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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