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陸其國

何國棟與《二十世紀名人書法大成》

文·圖/陸其國

他與書法結(jié)緣源于旁觀

本文副標題中《二十世紀名人書法大成》（以下簡稱《名人書法大成》），所折射的，除了書法，更有其他。這部典雅斑斕、信息紛呈的《名人書法大成》，從萌念選編到1996年3月問世，再至今天出版第三版增訂本，歷時已有20多年。其中經(jīng)過編選者不斷修訂增補，并改進裝幀制作，2014年1月新鮮出爐的最新版精裝《名人書法大成》，更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最新版的《名人書法大成》書封和書套上均標有“特別版”字樣，其“特別”處即在這一版本不僅加上中英文對照，而且每位作者簡介前均配有小照，讀者可見字見人，由此也可見這部書精益求精的編選出版過程。

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這部越來越受到廣大讀者青睞的《名人書法大成》，從最初的創(chuàng)意，到搜集、整理，直至編選出版，幾乎均賴一人集結(jié)之力，這就會讓我們下意識地想到，這樣一部洋洋大觀的《名人書法大成》的成書背后，一定有著不尋常的故事。是的，探究這背后的故事，便成了我采寫這篇文章的原因……

《名人書法大成》的策劃和編選者，就是現(xiàn)年82歲的何國棟先生。

何國棟，上海人，生于1934年。他與書法結(jié)緣，始于少年時期。不過他不是臨池實踐，而僅僅是旁觀——旁觀年長他八歲的哥哥何駿臨帖。那年何國棟才八九歲。在何國棟的記憶中，哥哥何駿幾乎每天都會照著字帖臨寫，何國棟后來知道這就叫練書法。與哥哥何駿的文靜性格不同，何國棟從小好動頑皮，靜不下心和哥哥一起練書法，但有意思的是他有興趣看哥哥寫字。喜歡看也是受熏陶，慢慢地也看出了一些書法門道和奧妙；至少品得出書法藝術(shù)的優(yōu)劣高下。這也為他后來憑借一人之力，策劃、編選《名人書法大全》打下了基礎，創(chuàng)造了條件。而哥哥何駿后來則成為大書法家馬公愚的得意門生。

何國棟從小討厭數(shù)理化，但喜歡看文史類書籍，尤其是小說，這就擴大了他的知識面。他于1951年7月，從上海水產(chǎn)?？茖W校參加空軍干校，轉(zhuǎn)而進入空軍氣象學院，畢業(yè)后長期從事氣象工作，其間曾四次獲得航空氣象科研獎，并榮立二等功一次。1964年在空軍某部氣象臺任副臺長，主管業(yè)務期間，該臺被評為當時全軍氣象系統(tǒng)唯一的標兵單位，由總參謀部授予“先進氣象臺”榮譽稱號……此時何國棟已然悟徹“亡羊補牢，猶未為晚”這句古訓的深意。但正當他躊躇滿志地要為我國航空氣象事業(yè)繼續(xù)奮斗時，“文革”爆發(fā)。此后他便從空軍部隊轉(zhuǎn)業(yè)回到上海，進入上海儀表行業(yè)工作。如果說他的人生中真有什么陰差陽錯，恐怕當數(shù)“文革”結(jié)束后，他先由儀表局被借調(diào)到上海曲藝家協(xié)會辦公室編寫簡報，后調(diào)到上海文藝出版社，任創(chuàng)刊不久、一時洛陽紙貴的《文化與生活》雜志編輯，從此正式開始從事文字工作。由于他從小興趣廣泛，知識面廣，所以做起這本當時集一時之盛的文化生活類雜志，倒也如魚得水，得心應手。若干年后，老作家吳祖光曾書贈他“生正逢時”四個字，何國棟深以為然。他說他此時已徹底摒棄舊日懶懶散散、不求上進的陋習。這也才有了后來他在編輯崗位上的成就，尤其是這部沉甸甸的厚重的《名人書法大成》。

珍貴的歷史文化信息

總結(jié)起自己編輯生涯的業(yè)績，何國棟喜歡用“點滴成就”來概括，這無疑是他的自謙。我沒有問過他，這“點滴成就”是否也包括這部《名人書法大成》。平心而論，一個人花上二十多年工夫，設法從全國各地征集，然后編選出這部書，再怎么謙虛，也不是一句“點滴成就”可以道盡。如今有一點何國棟自豪坦承，《名人書法大成》是他生命中的大書；尤其是望著眼前這部“特別版”，他更是情不自禁地慨嘆道：“壯志已酬，此生無憾！”顯然，《名人書法大成》已成為他從事出版工作以來，最有成就感的一部書，完成這部書，堪稱是他的“名山事業(yè)”。

何國棟是于1981年進入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在這里，他有機會接觸到各種各樣的書畫書籍，甚至作品原稿，許多作品讓他看了深感震撼。比如明清及近現(xiàn)代著名書畫家的那些墨跡，有些書畫作者堪稱20世紀知名人物，有的還是引領(lǐng)各自領(lǐng)域風騷的大師。不說古人，就近現(xiàn)代而言，就有諸如吳昌碩、張大千、齊白石、徐悲鴻等。更多的名人，何國棟以前也只是聞其名卻無緣得見他們寫的字。他清楚地記得，初次看到嚴復、康有為、章炳麟、梁啟超、黃興、于右任等人的墨跡時，不知為什么，竟會心生肅然起敬的感覺。也許是睹字思人，聯(lián)想所及的結(jié)果吧，畢竟這些如雷貫耳的名字，都是他們所生活的那個年代的風云人物，在他們身上，有著太多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人生故事。今天有緣且有幸得以一睹他們的書法墨跡，著實讓何國棟感到意外的驚喜。尤其是對那些筆墨酣暢、提按分明、氣勢淋漓、頓挫有致、充滿藝術(shù)張力的書法，令他感覺書寫者的情感仿佛就在紙面上流淌、鋪陳，及至欣賞到后來，已有一種流連忘返、愛不釋手之感。盡管這其中也有一些為復制件、印刷品，但因為制作精美考究，同樣不失欣賞價值。他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有意識收集那些極具歷史文化和收藏價值的書法作品。有原件收原件，沒有原件的，就收復制件、印刷品。然后于空閑時拿出來欣賞。他越欣賞越熱衷收集，后來就更進一步有心為之。當這樣的收藏積累達到一定量時，有一天，何國棟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如果把這些生活在20世紀的知名學者、作家、名人、聞人的墨寶收集起來，編選一本書法集，應該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時代是在20世紀終結(jié)的，而辛亥革命的爆發(fā)，又沒能完成社會的根本變革，所謂時勢出英雄，在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涌現(xiàn)出許多名人要人、文化大師、英雄豪杰、政壇名流、社會精英等，讓他們的墨寶昭示世人，也可以讓更多的人通過他們的書法，解讀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的一個側(cè)面。何況這些書法中，不少均含有檔案文獻的屬性，里面蘊涵著許多珍貴的歷史文化信息。

有此想法后，有一天他便試探地著向一位社領(lǐng)導提起，想聽聽社領(lǐng)導的意見，編選這樣一本書，有沒有價值，有沒有出版的可能。

那位社領(lǐng)導聽后，覺得此創(chuàng)意不錯，當即表示支持。受到鼓勵，何國棟除了著手整理手頭已征集到的那些20世紀名人墨寶，再一重要工作就是認真搜索20世紀以來名人們的姓名、聯(lián)系方式，由于其中不少人已經(jīng)過世，那就需要聯(lián)系他們的家屬或后人，沒有家屬和后人的，就設法找他們的朋友、親屬的聯(lián)系方式，然后一一去信，通過他們征集逝者墨寶。

何國棟清楚地記得，他最初寫信去征集書法作品的對象有相聲大師馬季、著名作家吳祖光；通過朋友代為征集書法作品的對象則有著名作家周而復；直接上門親自征集書法作品的對象，則有圍棋名人陳祖德、著名作家馮驥才、知名電影演員陳述等。

當然也會遇到這種情況，有些已逝名人的家屬或后人，想將其生前留下的書法作品留作紀念，不愿出手。對此何國棟表示充分理解，同時與之溝通，尋求支持，最后通過翻拍、掃描，征集到這些珍貴作品。

當然，由于20世紀的中國人才輩出，加之中國地域遼闊，單純局限于靠一己之力，難免力有不逮。所以與此同時，何國棟也通過一些文化機構(gòu)尋求援助，此間他就曾致信上海博物館、上海圖書館、上海交通大學圖書館等單位。令他欣慰的是，這些單位知道他的這一創(chuàng)意和舉措后，都給予了他大力支持，通過翻拍、掃描，為他提供名人書法墨跡。那一陣，他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這部尚未出世的名人書法大成中，吃飯、睡覺、走路、走訪，總是忘不了收集名人書法。偶爾他也會去轉(zhuǎn)一下書店，看看是否能在出版物中發(fā)現(xiàn)什么，后來《名人書法大成》的那幅周恩來書法“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就是他在書店出版物中找到的。

為盡可能多地將20世紀名人書法墨跡“一網(wǎng)打盡”，何國棟還非常留心和關(guān)注“活”的動態(tài)信息，以有所收獲。工夫不負有心人，他就是通過媒體，得知中國前乒乓球世界冠軍，曾開創(chuàng)“中美乒乓外交”史話的主要功臣莊則棟，在書法上亦別具功力。但不幸的是，莊則棟后來患上癌癥。他的妻子是日本人，為籌錢給莊則棟治病，決定向那些求取莊則棟書法的人收取“潤格”，也就是有償寫字。得知此情的何國棟當時是以個人行為在征集名人書法，手頭沒有啟動資金，作為曾經(jīng)的風云人物，莊則棟應該列入名人書法征集之列，何況他還練過書法。不料何國棟請托的北京朋友前去聯(lián)系征集莊則棟書法墨跡時，莊則棟妻子一視同仁需要收取“潤格”，這讓何國棟始料不及，一時有點糾結(jié)，沒有及時回應，這事就擱置了下來。

誰知有一天，突然傳來莊則棟病重不治，不幸病逝的噩耗。這時候何國棟才意識到自己做事有點優(yōu)柔寡斷，錯過了征集莊則棟書法墨跡的機會，而現(xiàn)在又不便再去聯(lián)系莊則棟遺孀。

說來也巧，一天他無意中聽一位京城朋友說起，中國美術(shù)館收藏有莊則棟的墨寶，于是他便設法與中國美術(shù)館館長聯(lián)系。因為他征集的并非一定為原件，只要翻拍得質(zhì)量好就行，加之中國美術(shù)館知道他編選《名人書法大成》不是出于盈利目的，所以慷慨同意無償提供莊則棟書法，讓他實現(xiàn)了愿望。

不言而喻，20世紀誕生的黃埔軍校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坐標，它標志著中國現(xiàn)代革命的一段歷史走向。而在黃埔軍校中，曾涌現(xiàn)出許多身份跨越國共兩黨的政要和名人。為了得到他們的書法墨跡，何國棟曾幾度南下，前往坐落在廣州的黃埔軍校舊址紀念館，征集名人書法墨跡……

經(jīng)歷如此艱辛奔波，八方征集，20世紀中國名人書法墨跡，終于以令人欣慰的面目呈現(xiàn)在了眼前。望著這些征集不易的書法墨跡，何國棟此前經(jīng)受的所有艱辛和委屈似乎都已不復存在，有的只是辛勤付出后收獲的喜悅。

事實證明，同意出版此書的北岳文藝出版社沒有看走眼?！睹藭ù蟪伞犯σ粏柺?，5000冊書即告售罄。又加印3000冊，也很快賣完。當時這部書上海只保守地進了200本。何國棟則將這本書所得稿費全部買了書送人。喜歡這部書的人，無一例外都是書法藝術(shù)愛好者，不少人還是書法家。翻閱著這本厚重的書，他們多是又喜歡又遺憾。喜歡的是，中國20世紀以來的各界名人書法薈萃于一書；遺憾的是，如此有價值且值得珍藏的書，無論是裝幀設計還是用紙，都顯得有些粗糙和簡陋，言重點，實在配不上它所承載的書法墨跡本身的文化分量。而對這一點，恐怕誰也沒有比何國棟感受得更為敏感和痛切。畢竟這部書中的每一件作品，于他而言，堪稱件件來之非尋常，份份得之皆辛苦。

很快，種種意見開始陸續(xù)傳到他耳中；相熟的朋友干脆為他出主意提建議，讓他繼續(xù)征集20世紀名人書法墨跡中的“漏網(wǎng)之魚”；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換一家大出版社再版這本書。事實上此時也確有出版社看到了這部《名人書法大成》再版的愿景，他們通過各種途徑，向他表示了愿意與之合作的意向。當然，此時最為主動的是北岳文藝出版社，他們原先估計的市場狀況確實沒錯，而且對今后的市場需求同樣樂觀，他們想和何國棟續(xù)簽加印發(fā)行此書的合同。

但這一建議被何國棟拒絕了。繼續(xù)加印發(fā)行可以賺錢，他也可以再得稿費，他為什么拒絕呢？原來在編選這部《名人書法大成》的過程中，何國棟的書法藝術(shù)審美也在不斷提高，尤其是書出版后，他也就讀者的各種反饋意見，進行了深入的思考。這其中比較集中的呼聲是，應該把這本書做精致，做出高品質(zhì)。受此鼓勵，他很是動心。所以這時候他已經(jīng)在考慮出增訂本，未來的增訂本在設計和裝幀上要遠超初版本。

畢竟彼此之間曾經(jīng)有過愉快的合作，所以經(jīng)過與北岳文藝出版社的溝通，后者也理解了他的想法。雙方最后好合好散。

廣征博收，蔚為壯觀

這以后，何國棟開始全身心投入了新版《名人書法大全》增訂本的工作。這本經(jīng)重編再版的《名人書法大成》，比起初版，果然增色不少，匯集了百年來中國社會各界如毛澤東、宋慶齡、周恩來、茅盾、巴金、吳昌碩、溥儀、蔡元培、譚延闿、于右任、饒宗頤、張大千、吳冠中、關(guān)山月、何香凝、舒同、徐志摩、梅蘭芳等393位名人的420幅墨跡，堪稱是一部融藝術(shù)性、知識性、史料性于一體的書法圖集。第二版《名人書法大成》，仍秉承初版原則，主要收集20世紀中國各界名流的書法作品，其中既包括以書法見長的名人雅士聞人之作，也有不同黨派團體知名人士的筆墨，而單純以書法名世的作者，亦即書法家，原則上不予收錄。

他深有感觸地說，一幅幅墨跡背后，是一個個深有意味的歷史故事，他希望通過這些書法墨跡的呈現(xiàn)，以及人物生平介紹，讓讀者從中看到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歷史、文化嬗變的一個側(cè)面。對此，資深編輯王樹濱曾就這部《名人書法大全》感慨道，名人在人生旅途中各自的浮沉歷練與心情感悟、喜怒哀樂與榮辱愛憎，通過他們不加掩飾所留揮毫筆跡，活靈活現(xiàn)地呈現(xiàn)于白紙黑字上，從檔案價值屬性而言，亦可視作中國現(xiàn)代與近代史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當人們在熱情贊譽這一版《名人書法大成》的問世時，他已又在開始醞釀編選出版《名人書法大成》“特別版”了。這一版中他選錄了袁世凱的書法墨跡。

就在我快寫完這篇文章的時候，得到消息，目前何國棟先生正著手這部書的繁體字版出版事宜，它的受眾將是臺灣以及香港、澳門等地的讀者，預計今年年底將在臺灣進行首發(fā)式。此事若順利舉行，對兩岸而言，無疑亦是一次值得慶祝的“破冰之旅”。我們熱切地期待著。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