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8年發(fā)生了什么？他笑，不答。

初遇陳先生是在深重的夜里，一個矯情的藍調(diào)酒吧。那晚，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醉了。我記不清同他發(fā)生了什么，只依稀記得被他帶回了家。他留著一頭長長的發(fā)，隨意扎了一個奇怪的辮子，純黑的棒球T恤衫緊貼他發(fā)達的胸肌。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似一汪桃花潭水，深不可測。那一刻，我為那雙眼深切迷醉。

曖昧的燈光下，我打量陳先生布置得極其文藝的三居室，牛角、手繪、蘆薈、陶瓷碎片等飾物凌亂而又巧妙地將他的大房子裝扮得低調(diào)而奢華。書房里有巨幅的女人裸照，那個女人臉色蒼白，用迷離而空洞的大眼瞪著我。我打了個寒戰(zhàn)，回瞪了她一眼。她嘴角留有一滴顏色可疑的血，我的心一顫。

陳先生將我裹挾到他彌漫著暗香的臥室?；艁y中我關(guān)上房門，謝絕裸女參觀。同他做愛像是一場漫長的行為藝術(shù)，有太多的繁文縟節(jié)，而我卻沉溺其中。

在一片模糊與朦朧的夢境中，他粗暴地溫柔地向我沖撞，我的身體漫成潮濕的海。我聽到了破碎的吶喊。

漫長而沉重的喘息過后，黑暗中我摟緊他堅實的臂彎，我知道，他自信，我愛上了他。

愛一個人的感覺如此疼痛。他在我的狠掐與啃噬下體無完膚，我們在撕咬與廝殺中撫摸彼此的傷痛。

我穿著他的T恤，坐在窗邊抽煙，用一支煙的寂寞，迎接一場浪漫的災(zāi)難。

他拍拍我的臀部說：寶貝兒，你棒極了，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說，叫我董小姐。

許多次以后，他告訴我一個秘密：我是唯一一個從不會讓他ED的女人。我也告訴了他一個秘密：其實我不姓董。

幾年后，《董小姐》成為一首很時尚的流行歌曲。

2

我和陳先生是兩顆孤單的魂，茫然漂流到這座頹廢的城市。

陳先生離過婚。他這樣的男人，婚姻于他就像上帝開的一個玩笑。三年前，陳先生在加拿大離婚后，很快擁有許多女朋友，其中一個上海女孩天黑同他一起回家，天亮了穿好衣服離開，他們吃飯、抽煙、喝酒、做愛，然后各自分開，偶爾聯(lián)系或者再也不聯(lián)系。事實上，像我這樣的女人也不適合結(jié)婚。我們永遠也找不到安全感，我們習(xí)慣漂泊，居無定所。

我很欽佩那些視戀愛如同穿衣、脫衣的男人和女人。我藏匿著稀薄的愛和情。愛是依賴，是責(zé)任，而情，可以僅限于身體。我的身體專為陳先生而生，卻一次次被他燙傷。

我內(nèi)心的秘密格檔只余狹小的空間，我想將最大的那一格留給陳先生。

我的秘密格檔最里間，封塵著一個我從不愿提起的男人，他快被我放得發(fā)霉了。我曾鬼使神差地被他感動，一天天依賴他繼而做了他的情人。當我愛上他并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時，他卻決絕地拋棄了我。

我從前對他死纏爛打糾纏不休，卻不懂糾纏意味著結(jié)束，我親手將我和他的感情送往墓地，卻買不起一座豐碑來祭奠那些死去的愛情。

愛情死了，我依舊要強顏歡笑地活著，為了我的寶貝兒。

我的寶貝兒叫阿丁。五歲的阿丁長著一張同他爹地一模一樣俊秀的臉。

阿丁的父親叫阿乙，一個我曾愛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的男人。為了抓牢他的心，我堅持生下了阿丁，阿乙卻被一個臃腫的富婆帶走了，并將他拽進了圍城。富婆帶走阿乙前，穿著PRADA套裙、挎著LV香包，戴著鴿子蛋鉆戒在我和阿丁面前晃蕩，她指著我說：你，不過是阿乙養(yǎng)的一只高級雞。

我沖上前，想抓破她涂滿雅詩蘭黛的臉，用我廉價的皮鞋踢到她趾高氣揚的身體上。后來，我抱著阿丁靜靜地離開了，我害怕她傷害我的阿丁。我的嘴角咬出了血，阿乙看不到。在那個肥女人的指使下，阿乙收回了贈與我的一套房產(chǎn)。我和阿丁頃刻間無家可歸。我四處為阿丁賺奶粉錢乞討生活時，邂逅了陳先生。

阿乙婚后找過我，他痛哭流涕，說他的圍城滿目瘡痍銹跡斑斑?？赡峭矣钟惺裁搓P(guān)系？他活該。他想要回阿丁，他不知道阿丁是我活著的全部意義。在我割腕抗爭、被送進醫(yī)院急救后，阿乙才同意讓阿丁留在我身邊。我的手腕上從此留下一道蜿蜒的傷痕，它時刻提醒我，所謂愛情，不過是一句狗屁不值的謊言。

阿丁很調(diào)皮，我為他請了一個小保姆。她手腳不干凈，一次偷錢時被我當場捉住。我抓破了她嬌嫩的皮膚，又將高跟皮鞋狠狠地踹在她身上，踢她的那一瞬間我眼里滿是阿乙的富肥婆。小保姆奮力還擊，摳破了我尚未愈合的手腕上的刀痕，傷口淌著鮮艷的血。

異城的阿乙每月定期為我寄錢。我想，他一定瞞著那個肥女人。我拼命賺錢，希望有一天將阿丁送往加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

沒有人知道，加拿大成為我此生揮不去的幻夢。陳先生不知道，小阿丁也不知道。

阿乙曾說，得不到的是女神，得到了的是女人。我不想做任何男人的女人，我寧愿做纖塵不染的女神。那些追求我的男人眼中的女神，她從未結(jié)過婚，卻帶著一個五歲的孩子。這個孩子不是陳先生的。

3

陳先生說，一夜情總像吃了一場偷食的剩飯，可他對此樂此不疲。我們將每一次做愛都奉為一夜情。

每次和他電話相約，掛斷后，我總是莫名地悸動，我像一個貪吃的孩子，總想一口吞食甘之若飴的愛情。我和陳先生在愛與做愛里渴望地久天長地老天荒。

我們彼此都是漂泊的海藻，我們無家可歸，無路可逃。

他有一個神經(jīng)質(zhì)的母親和不知姓甚名誰的父親，我干脆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們一直在這個莫名奇妙的世界灰不溜秋地流浪，漫無目標地尋找毫無意義的活著的借口。

我們一起聽崔建鄭鈞許巍汪峰，也聽圣桑舒伯特門德爾松克萊德曼，看昆汀黑澤明王家衛(wèi)，也看張藝謀王晶徐克。我們一起搶遙控器搶到天昏地暗，最后手拉手去看電影和解。我們相約看足球比賽，手舞足蹈，任性尖叫。

他有時背著一把破木吉他，在地鐵口獨自彈唱，一天也掙不到十塊錢。他說他在體驗生活。他用他體驗生活賺來的錢用在咖啡廳里研磨時光。

我同他一樣不會安分守己、循規(guī)蹈矩。我偶爾濃妝艷抹鬼魅似的出現(xiàn)在夜店。在陳先生的默許下，身體里的另一個自己恣意妄為。

炊煙裊裊，我們在風(fēng)里縱情舞蹈。

陳先生喜歡將自己的生活弄得忙碌而復(fù)雜。他時常去澳門賭博，將自己輸?shù)蒙頍o分文，被我當垃圾撿回家。他會在酒吧將自己灌得爛醉，我在保安的幫助下將他扶回來，為他洗澡、洗衣，像對待我的小阿丁一樣。

一次約會時，我因勞累過度暈倒在半路上，且手機沒電。他站在寒風(fēng)中，將手中的一杯熱飲等成了冰飲。那一次，他在醫(yī)院整整陪了我三天三夜。那一刻，我想隨陳先生一起去加拿大，不管不顧，不論山重水復(fù)?？吹桨⒍『笪要q豫了，阿丁是我永生的羈絆，我可以放棄全世界，唯獨舍不下阿丁。

災(zāi)難深重的我長了一顆智齒，疼得喝水都齜牙咧嘴。陳先生說，等你長齊36顆智齒，你說的話就有人相信了。我認真地對陳先生說：在你面前，我從未說過謊。是的，我愛陳先生，也愛小阿丁。

陳先生倒車的樣子笨拙得可愛。他有十年的駕齡，開車時仍戰(zhàn)戰(zhàn)兢兢。有一次他告訴我，他愛過的一個女人死于車禍，她臨死前的樣子至今仍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他今生欠她的情債，要在夢里慢慢償還。他說，你像極了她。我狠狠扇了陳先生一耳光，我不要做誰的替代品。他的臉上起了一道猙獰的血印，我的手掌痛得失去知覺。為什么全身每一處都肆無忌憚地痛？

陳先生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還精通法語。同我吵架時，有時會說出一長串讓我不知所云的英語。我雖英語過了八級，終究比不上他這個地道的“香蕉人”。土生土長的內(nèi)地人身份讓我自卑，土生土長這個詞令我無地自容。如果不是有個孩子，也許我可以和陳先生一起，活得更瀟灑，更文藝。

我不比他卑賤，我不過是沒出過國，還多了個孩子。他不過是個時間久了就會由皮爛到心的香蕉。為此，我們激烈爭吵，我將他掐得傷痕累累。他痛心疾首地抱著我，很快我們擁抱，親吻，心跳一致，和好如初。

我們親密地外出，像極了一家三口。阿丁牽著我們的手走在中間，我們一起購物、吃飯、回家、睡覺。可是我們之間缺少一張薄薄的結(jié)婚證，陳先生說那是世上最可怕的一種束縛。

愛情才是女人最大的束縛。奮不顧身的愛，只會讓女人飛蛾撲火。

我是一只無法幻化成蝶的飛蛾。

4

陳先生是逡巡于國內(nèi)和加拿大兩個國度間的空中飛人，有時一去就是半年，甚至沒有一封E-mail。我悄悄地關(guān)注了他的微博，那上面他除了發(fā)些小資情調(diào)的話，偶爾還放一兩張自拍照。我會因為他在微博上同女粉絲打情罵俏而頓生醋意，爾后又慷慨地想，陳先生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

我亦是城市里永遠、徹底的寄居者，無論去哪里都居無定所心無所依，我在南方惦念北方，去北方牽掛南方。我走在北京寬闊的大街上，永遠找不著北。

陳先生，無論我們走過多少地方、經(jīng)歷過多少故事或事故，我們環(huán)山繞水都是要遇見的，安靜地發(fā)生故事、發(fā)生愛情，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假裝成陌路人，匆忙回到各自的軌道上，笑，或者哭，從此相忘于江湖。有一天，我們會找個他們眼中門當戶對合適的人，過柴米油鹽平淡的日子。這很可悲，可又有什么辦法呢？愛情可以是咖啡，是巧克力，是烈酒，是提拉米蘇，卻不能果腹。我與你，可以愛得蕩氣回腸遍體鱗傷，卻不能在愛情中活生生地餓死。可是為什么，我還是瘋狂想念相距幾千公里的陳先生？每想一次，手腕處的傷就會痛一次。那傷痛提醒我，愛是至奢華的事。忘了阿乙，忘了陳先生，忘了所有的男人，忘掉一切的一切。

無奈，陳先生如影隨行。

陳先生，我們都喜歡戴帽子，不戴帽子我們都缺乏安全感，不戴帽子時我甚至不知先邁哪條腿。戴上有帽沿的帽子，我們就能將自己掩藏在陰影里，活在虛妄的安全里。

我們甚至渴望燒掉自己的影子，這樣沒人能找到我們。

有一天，陳先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甚至沒留下一個背影。我不過是活在他影子里的女人。我只是他的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

我時常處于一種饑餓的狀態(tài)，卻又毫無食欲。厭食癥讓我一天天憔悴，消瘦。從前陳先生每天堅持為我“灌食”，不完成每餐吃一碗飯的任務(wù)，他就堅決不同我說一句話。多數(shù)時候我一個人無趣地自言自語，為了得到他的回應(yīng)，我才勉強塞進幾顆米飯，那些食物味同嚼蠟。他離開的日子，我經(jīng)常一天只吃一頓飯，有一天突然昏厥，被阿乙送進醫(yī)院。阿乙跪在我病床前懺悔，可我已心若止水。我不需要誰的憐憫，給我一點點愛就好，一點點足矣。

陳先生，我是一個為愛而生的女人，我一直在煞費苦心地尋找。在每一個男人懷里我都找不到安全感，我只得不停地張望。不斷尋找的過程中，有一種極致的快感。我在你身體里找到的久違的快感與安全感，為什么轉(zhuǎn)瞬即逝？

陳先生，你告訴我，為什么，我們的每一次相見都是離別？

原來談一場愛情，不是追，而是逃。逃避愛情，逃離人間。我一放手，你會不會逃得更遠？如果可以，我將放開你汗涔涔的手，飛到?jīng)]有你的星球。

5

一個平常的日子，陳先生影子般地飄回到我身邊。他一天天愈發(fā)安靜，熟睡時，靜謐得像一只貓，眉頭緊鎖，疲憊至極。

我從陳先生溫順的短發(fā)中尋到幾根白發(fā)，憐惜地輕撫著。他像個孩子似的喜歡我為他剪指甲、掏耳朵。他會在我熟睡時突然給我一個輕吻，唇上、額上或是我身體的哪一處，我總會迷迷糊糊地醒來，回給他一個羞澀的笑。那一霎，我很想為他生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我的雙手喜歡在他的軟發(fā)上流連，我不知道自己生來就喜歡軟發(fā)的男人，抑或，是因為喜歡他的軟發(fā)才喜歡軟發(fā)男子。

同陳先生的每一次約會都像一次隆重的禮儀。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如既往地著黑色馬球T恤，筆挺的西褲，透著一股淡淡的雪茄味兒。我討厭煙味兒，卻喜歡他唇齒留下的雪茄味，那種有著木質(zhì)精油的香味兒，在唇舌的纏吮中，滲入我的大腦，令我迷醉。

黑暗中他的眼睛發(fā)出奇特的光，臉龐因情欲而變得扭曲。他粗暴地穿透我小小的身體，又憐惜地將我緊摟在懷中。赤條條的我因寒冷而顫抖，又因激動而戰(zhàn)栗。我任由他帶我沖向天空，再墜到谷底。我緊貼他流著汗?jié)L燙的身體，安靜地睡去。許久，我從眩暈中滿足地醒來，他褐色的眼睛笑意盈盈。我需要一個堅實的臂膀，倚靠在里面，嗅著他發(fā)出的輕微的汗味，他的鼾聲是世間最曼妙的音樂。

有天睡覺時，我習(xí)慣性地翻了個身，卻被他一把抱了回去，他輕聲說：我要抓牢你，免得你會跑掉。那一刻，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柔柔地痛。我緊抱著他，心說，不會，我不會離開你，我會將一生都放在你身上，心上。

陳先生，你像一座休眠火山，需要一道難解的密碼才能迸發(fā)你熾烈的熔巖。而我，便是你的密碼。

陳先生，我以為我早已枯萎，可你來了，我專為你開放、美麗。我的花期只剩最后一季。

情到濃時終須散。

盡管我們誰都不是誰的誰，可我有著極為敏感的觸覺，捕捉到一絲一毫他和別的女人的曖昧信息，都會讓我不安和痛楚。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一旦確定這是愛，又會令我沮喪，也更痛苦。我這樣的女人，是不配言愛和擁有愛的。我只想帶著我的阿丁，踉踉蹌蹌地走完前方的路。我要將阿丁撫養(yǎng)長大，給他最好的童年、青少年時期，縱容他的天真和叛逆，接受他被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帶走。我不是一個好女人，可我是一個好母親。這一點毋庸置疑。我不再愛阿乙了，這并不妨礙我愛我和他的孩子。

我和陳先生都有一顆蒼老滄桑的心，爬滿了繭子。時間久了，我們的愛變成兩杯溫水，永遠也到達不了沸點。

那天，趁雨還沒停，我瘋跑回家，跑過幾條街，想象我和陳先生即將發(fā)生地一切：笑，跳，聽音樂，做愛，擁抱，睡覺。

一推開門，看到尚留著我和陳先生體溫的床上，橫著兩具糾纏的赤裸裸的身體。

我呆立著，不知所措。阿乙不愛我了，陳先生也背叛了我。我從前固守的青春、愛情、一切，正被時間土崩瓦解。

陳先生，你的心到底有多大，要盛放多少個情人呢？我們在一起原本是為了彼此療傷，卻互相刺傷。當新鮮感與刺激感不復(fù)存在時，所有的親密舉動都變得多余。

所謂愛情，不過是一座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樓上住著不堪一擊的愛情。

我等了無數(shù)個日落，還是等不到你陪我看一場日出。我只看到了隔岸荒涼的夕陽西下。

整個四季都被我們過成了冬天。誰的錯呢？誰敢大方地承認自己沒有過頹廢而奢侈的愛情呢？

陳先生，我下定所有的決心不再理你，我要矜持而高傲，拒絕你所有卑微的乞求。

6

我們是兩條離群索居的魚，順水漂來，逆流而上。

我們活得理直氣壯，無需懺悔。

沒有我的日子，陳先生在酒吧里酗酒、打架，在KTV里歇斯底里，嚎到天明。

我去一間常去的酒吧里學(xué)調(diào)酒，同男人們調(diào)情，一杯接一杯地喝扎啤，喝到失眠，喝到扶墻而出。

我沒有眼淚。不哭不表示不疼，流淚也許是種矯情。

張愛玲說：能開口說出的委屈，便不是委屈，能離開的人，便不算是愛人。陳先生，我委屈到從夢中哭醒，我也想撇下你，從此各奔天涯，可是，我愛你。

誰讓我愛你？！

在那間酒吧的衛(wèi)生間旁，我見到了癱倒在角落里的陳先生。他曾吸過毒。他的母親因吸毒而死在了蒙特利爾。母親去世后，他再也沒有復(fù)吸過。我狠狠地再次扇了不成人形的陳先生一耳光。我抱著陳先生哭著說，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帶我走吧，帶我走吧，去不下雨的傘下乘涼，默然相愛。

此后的日子，我們仿佛從未發(fā)生過什么。我們一起看陳升的演唱會，看到后來，情不自禁擁抱在一起，淚流滿面。

我們的孤獨不約而同地瘋狂蔓延。我們在夜深人靜的公園里縱情舞蹈，沒有音樂，只有漫長無邊的黑暗。唱過的老歌，散落在雨里，愛過的情人，遺忘在街角。

對于明天我們驚慌失措。情色雜志，紅酒，摩爾，都是我們最好的撫慰劑。陳先生在我面前ED的那晚，他哭了，哭得像個孩子。我像抱阿丁一樣抱著他，和他一起流淚到天亮。

此后，陳先生在我面前再也沒有勃起過。

他憂傷地說，我多想從此消失，你們再也無處尋我。我如此脆弱。

陳先生不止一次告訴我，他想服安眠藥自殺，我狠狠地掐他的皮膚，掐出一道道印痕。陳先生，我們要頑強地活下去，活到長出許多白發(fā)，活到看世人的許多笑話。他說，我們活得就像個笑話。誰不是活成了一個笑話？你又有什么資格笑話別人呢？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足不出戶，靜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陳先生說，這個世界讓他活得絕望，他只有不停要尋找愛情。而愛情，無跡可循。

陳先生說，讓愛活下去，讓死活下去。死很久，得永生。

7

往前一步是重復(fù)昨日的傷，退后一步是痛入骨髓的忘。

阿乙來找我，要我做他永遠的情人。他新婚前夜，也來找過我，說了同樣的話。我抓住他情欲的手，狠狠一掐。

阿乙用身體告訴我，他依舊愛我。我情難自禁地在他肩頭咬了一口，他巧妙地躲開了。他這一舉動深深地傷害了我，我推開他，翻身下床，穿衣，離開。

阿乙不會知道，我要的不是做愛，而是愛情；我要的不是身體，而是靈魂。

我告訴阿乙，我愛上了另一個男人。他問我那個男人是誰，可我怎么舍得將陳先生的名字分享給別人呢？我們吵得摔碎了一切可以摔的東西，最后大打出手，我在他身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抓痕。我狠狠地扇他的耳光，告訴他，我不是他的高級雞！他將在地獄里為我和阿丁懺悔一輩子！可憐的阿丁親眼目睹我和阿乙吵架的全過程，我抱著瑟瑟發(fā)抖的阿丁泣不成聲。我害怕我和阿乙的事會在阿丁心里留下了一個窟窿，一個深不可測的洞，任許多愛也無法填補，于是，我決定離開這座傷心的城市。

我準備去加拿大的前一晚，卻發(fā)現(xiàn)自己懷上了一個孩子，是死神一樣的阿乙留給我的。我找到阿乙的公司，他卻避而不見，只在我的賬戶上匯了足夠多的錢。是美元。沒有愛，要再多的錢又有何用！我將那些錢悉數(shù)存到了為阿丁開的銀行賬戶上。

我躺在冰涼的手術(shù)臺上，身輕若紙，心如死灰。

幾年后，我聽說阿乙的肥婆有了新歡，可我和阿乙的故事戛然而止，從此再無牽連。

愛一個人，他的一切都是好的；若不愛了，連他的呼吸都是錯的。若不愛了，連恨都沒有力氣。

有些人你假裝不關(guān)注卻早已將他關(guān)進心底，有些人本該鎖進往事卻重回現(xiàn)實。此生你注定欠他的利，亦償還不了他高額的息。阿乙欠我的高利貸，陳先生欠我的無息款，他們?yōu)t灑地離開，沒留下一紙借據(jù)，還款更無從談起。

阿乙，你欠我的，用多少美元也償還不清。陳先生，對不起，我無法再愛你。

陳先生，因為愛，所以恨；因為惜，所以痛；因為少溝通，所以難理解。那座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冷山，何時才能移開？

8

陳先生不辭而別，飛去了加拿大。最后一次相見時，陳先生一次又一次在我身體上繾綣旖旎，我想起《不會說話的愛情》中的一句話：我們最后一次收割愛情，從此仇深似海。

我思念的草原瘋長。陳先生，我的感情日漸稀薄，我將所剩無幾的愛情交給你，希望你不會因此而看輕我。陳先生，我為了你丟了身，也丟了心。你現(xiàn)在看到的我，不過是個患了失心瘋的病人。

陳先生，你缺席的日子，我的心一陣陣地空，空出一大片草地，枯黃的草迅速蔓延開來。一顆心空懸著，沒有著落，緩緩下沉，最后停在一個柔軟的地方。無力，無助，卻滿懷期待，因為遠方有關(guān)于你的長長的思念。

終于還是忍不住一遍遍去他的微博，仿佛貿(mào)然闖進他的世界，偷窺他的生活他的一切。明知女人太主動一定沒有好結(jié)局，依舊孩子氣地主動聯(lián)系他，發(fā)一些或無病呻吟或自怨自艾的信息，有時收到回復(fù)，有時石沉大海。我裝作毫不在意原諒他，原諒我在他的世界里云淡風(fēng)輕。

我偷偷買了陳先生其中一個情人的書，無聊地試圖從書中找到關(guān)于陳先生的蹤跡，可惜書中僅有寥寥幾筆。我忽然替陳先生悲哀，他也不過是女人的一個棋子，一件隨時可脫的衣服。

有一天，我試著用我的生日作為密碼登陸他的微博，意外地登陸成功。我看到他恣意同許多女人用私信調(diào)情、約會。一杯咖啡潑在我鍵盤上，燒壞了電腦。我想那一刻，我的頭殼也壞掉了。

之所以還深陷在他的泥淖里，是因為另一個人姍姍來遲，還沒有住進我心里。寂寞難捱的夜里，女人的孤獨是需要男人來填充的。那個叫艾倫的男人成為了我的情人。

那是一個水一樣的男人，有著水一般溫柔的眼睛，柔和的舌頭和長吻令我銷魂蝕骨。他和陳先生一樣，喜歡用柔軟的雙手愛撫我，他溫順的長發(fā)，令我想起陳先生。

我躺在他身邊，心卻飛到了遙遠的加拿大。我與他儀式般地做愛，索然無味，形同嚼蠟。我火山般的欲望總得不到滿足，因為他下面也是軟的。我不忍心傷害他，所以拼命壓抑住自己的愛欲，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癱軟在另一個女人懷里。

我試圖用身體挽救愛情，卻弄丟了自己。

陳先生，許多次，我夢里都會出現(xiàn)被你捉奸在床的場景，驚醒后，背上、手心滿是汗，眼里，有淚。

陳先生，為什么我們的愛做著做著就消失了？是不是每做一次愛，愛就會減少幾分？

我若愛了，必定奮不顧身。只是，我已沒有資格再愛你了。我們都沿著不可思議的方向，背道而馳。

我只偶爾犯二，但絕不會不三不四。

9

有些事是勿需解釋的，時間久了，當事人也許就淡忘了，但有個結(jié)，會一直糾纏在心里。你想解釋時，他沒有時間；等他有時間時，你卻什么也不想說了。這是一次較量，一場暗戰(zhàn)，戰(zhàn)爭的期限誰也無法預(yù)知。也許是無期。

陳先生，我曾奮不顧身去加拿大找你。我們在望不到邊的大草原上曬曬太陽，仰望天空，放牧騎馬；我們擁有一座大花園，里面種上玫瑰和我們的愛情，它們常開不敗，永不凋落。我們在湖邊建一座小小的閣樓，將屋頂和柵欄漆成白色，墻壁刷成淡粉，我們躺在夢幻般的小樓里可以望見純凈的天空，放聲唱歌的鳥兒。

而我們的身體，再也無法沖動地對話。身體是不會說謊的。

原來。

距離讓我們牽掛、依賴、眷戀，一旦見了面，一旦相愛了，才發(fā)現(xiàn)彼此并不合適，此前用時間積淀下來的濃情，被突然的一見擊得粉碎。有些人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見。與其矯情地懷舊，不如坦蕩地面對現(xiàn)實。

你曾說過，你會等我，可我們都失約了。

不久，陳先生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結(jié)婚了，同一個長發(fā)男人。微博照片上的他笑靨如花。我的心狠狠一蟄。這就是我苦苦守候到的結(jié)局。這個意外的結(jié)局令我啞然失笑，笑出了一鍵盤眼淚。

陳先生，你曾問我，我們可不可以將不好的一切作廢，Delete，重新開始？

陳先生，你要知道，我同你的一段，應(yīng)該到此結(jié)束了。剩下的日子，不過是留給回憶。你比時光早一些闖入我簡單的生活里，我們都不懂什么是永恒。我們將和天空一起漸漸老去。

我原本想給你發(fā)一條信息，寫上“我想你”，可最后輸上去的卻是“你好”，最后連這兩個字也沒有勇氣發(fā)送給你。

我還想送你一句祝福，可我覺得那樣太矯情。我希望你和他不幸福，這樣我才會和阿丁一起過得幸福，這樣你才會想我多一些。不，你最好忘了我。

陳先生，有些人一旦分開了，就是永別。我若抽身離開，必不會再轉(zhuǎn)身歸來。我的心已然爬滿皺紋，病入膏肓，但我是清白清楚清麗的，我陽光般明媚，牛奶般美好。你，阿乙，艾倫，你們都無法拯救我這顆支離破碎的魂靈。你們都將死在我小說里，我茍延殘喘，與世無爭，我愛這美麗的世界。

陳先生，我夢想自己幻化成一只絕美的蝴蝶，在眾目睽睽之下翩翩起舞，偌大的舞臺上，我兀自跳著，渾然忘我?？涩F(xiàn)實是，我只是一只折翼的飛蛾，永遠也無法輕舞飛揚，我的舞臺是世俗的婚姻生活和粗鄙的柴米油鹽。我在人前光鮮、亮麗，一旦重返現(xiàn)實生活，便會驟然變得退化，黯淡、同常人無異。你走后，我重新縮回自己安全的殼里，再也看不到蔚藍的天空。

我逃亡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陌生城市。我要手舞足蹈地盡情活下去，為了我最愛的阿丁，活到晚來寂靜，鮮花盛開。

許久，我重回舊地，看到了郵箱里塞滿許多封從加拿大寄來的信。我并未啟封，直接在信封上一一寫上“查無此人”，然后投進郵筒。

陳先生，你好。陳先生，再見。抑或，永別。

10

我不知道那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依稀記得，陳先生在我的生命里下過一場大雨，然后悄然離開，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看到過晴天。

幾年后的一個下午，我手捧一杯茶，努力回憶陳先生，卻始終憶不起他的模樣。杯壁沾有一片干癟的茶葉，我用手指撣了撣，茶葉被一陣風(fēng)帶走，了無蹤影。這杯茶寡淡得全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