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弋舟的“劉曉東系列”小說為我們展示了一個異化的世界,這種異化主要表現(xiàn)為現(xiàn)代人的異化,其中既有人自我生理和心理的病態(tài)化,也有人與人之間,特別是兩性之間關系的畸形化。這種異化產生的主要原因是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現(xiàn)代社會環(huán)境一方面導致了人與人之間社會關系的扭曲;另一方面也影響了個人價值觀念的轉變。
【關鍵詞】異化世界 人 戈舟 小說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4)21-0065-02
作為“70后”代表性作家之一,弋舟在“劉曉東系列”小說《等深》《而黑夜中已至》《所有路的盡頭》三部作品中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異化的世界。作品塑造了具有時代特色的人物形象群,并借由這些人物形象在時代變化中逐漸被異化,凸顯出現(xiàn)代人在其精神世界和道德倫理情感上所呈現(xiàn)出的病態(tài)化特征以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畸形化特征,進而深刻地展示了一個社會的異化乃至一個時代的異化。
一 異化的表現(xiàn)
弋舟在小說中首先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異化的世界,這種異化借主人公劉曉東的視角直觀地傳達了出來,其中既有現(xiàn)代人的病態(tài)化,也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特別是兩性關系的異化,體現(xiàn)出作者對現(xiàn)代人生存狀態(tài)的種種感受與思考。
在“劉曉東系列”小說中均出現(xiàn)一個病態(tài)人的形象,其病態(tài)不僅是代表身體生理缺陷的病理名稱,更是存在于人物內心世界的精神創(chuàng)傷,作品也借此展現(xiàn)出人與社會之間的種種糾葛。
《等深》中患癲癇病的周又堅總是“在沉默中突然厲聲斷喝,對著四周不一而足的諸般謬誤慷慨激昂地痛斥”,他痛斥為帶女友進路邊店道歉的男人,痛斥“臺上作報告的系主任和正在食堂視察的校長”,痛斥周邊的所有人乃至整個社會,他的痛斥已不僅是對其自我內心的叩問,更是對理想主義精神的追問。但是癲癇病讓他在痛斥后陷入昏厥的狀態(tài),他口吐白沫、雙手痙攣后勾住自己的脖子差點把自己掐死,這完全打斷、禁錮了他的聲音。當世界不再給予他任何發(fā)言的權利,他最終選擇了逃離、失蹤,徹底成為“格格不入、被世界遺棄的病人”。時代的變化異化了周又堅,周又堅也以自身的瘋癲不斷挑戰(zhàn)著現(xiàn)代社會的權威。
相比于癲癇病,《而黑夜已至》中的抑郁癥是典型的城市病,患病的劉曉東是一位被現(xiàn)代人視為“強勢階層”卻又無時無刻不對生活的城市充滿“寄居”感的大學教授。從他的身上散發(fā)出太多現(xiàn)代人所熟悉的氣息,那種對手機和網(wǎng)絡高度依賴的習慣、對欲望無抵抗的服從態(tài)度以及對現(xiàn)實世界的日趨冷漠與疏離,正是現(xiàn)代人最真實的生活和精神寫照。在劉曉東的諸多癥狀中,與現(xiàn)實環(huán)境不相稱的悲觀、自我評價的降低、各種焦慮的狀態(tài)、深深的罪惡感以及自殺的念頭已不僅僅屬于這個人物形象,而是整個現(xiàn)代社會的病癥。作者所要展現(xiàn)的也不再是單純的人物異化,更是把這種在現(xiàn)代人身上不斷傳染、蔓延的抑郁癥投射到現(xiàn)實的世界上,進而讓整個世界變成為一個異化的存在。
弋舟在《所有路的盡頭》中更多地選用“弱陽性”取代醫(yī)學名稱“乳腺癌”,也許“弱陽性”這種說法更兼具生理疾病和心理疾病兩種特征?!叭蹶栃浴蹦腥诵现酒阶酝觊_始便不斷遭受著他人的傷害,幼年時遭受過被中年婦女揪蛋的恥辱,青年時被猥瑣男人枕腿睡覺并辱罵,中年時被診斷為“乳腺癌”后又被老同學譏諷是“弱陽性”男人,最后因為疾病不得不切除一個乳房。雖然他作為生物個體的生理機能不停地被破壞,卻仍然孤獨地活著并熱心幫助陌生人。然而,新時代對他心中神一樣的詩人尹彧選擇了無視與摒棄,促使他選擇用自殺的方式去執(zhí)守內心固有的信念,并以此對時代所給予他們這一代人的評判做出了拒絕的姿態(tài),他的死亡更散發(fā)出某種殉道的意味。小說敘述了邢志平作為生命個體在時代變遷中的真實生存經歷,表現(xiàn)了一代人所共有的生命體驗,借此撕開歷史的面紗,展現(xiàn)了異化時代的諸多病癥。
弋舟在“劉曉東系列”小說中還展現(xiàn)出異化的人際關系,尤其是異化的兩性關系。作品中人物的兩性關系大都是不和諧的,處于一種“靈”與“肉”相背離的狀態(tài),也展示出現(xiàn)代人某種被異化的生存狀態(tài)。
《等深》中的莫莉與《所有路的盡頭》中的丁瞳,都曾經深切地愛慕過理想主義年代的風云人物,卻最終隨著時代的變化被另一種價值觀所挾持、所馴服。莫莉在婚姻上選擇敢于對社會怒斥的周又堅,卻又最終認為“作為一個丈夫,在這個時代,他的愛不夠”;丁瞳曾經的戀人是時代驕子般的年輕詩人尹彧,而最終結婚的對象卻是邢志平一個在新時代浪潮中獲益的商人。于是,為了道義可以陪伴癲癇病人的女生莫莉丟掉胸口的十字架,變成與上司有曖昧關系的女人;為了理想追逐年輕詩人的女生丁瞳丟掉羞恥感,變成有著極度物欲卻又無法忘記自己“曾經是一位詩人的情人”而日趨精神分裂的女人。這種兩性關系不再是平等的、純粹的靈與肉的雙向交流,而轉變成填補內心空虛的手段,甚至是一種赤裸裸的金錢關系,這也導致人物進入極度的人格分裂狀態(tài)。相比之下,《而黑夜已至》中的楊帆只是一個與學生父親同居的離異女人,但這種同居卻沒有感情的兩性關系也是“非正常”的。
顯然,弋舟在三部小說中并不是要討論什么是理想的兩性關系和婚姻觀,而是借被異化的兩性關系來展現(xiàn)被異化了的現(xiàn)代人所面臨的種種生存困境。
二 異化的原因
弋舟“劉曉東系列”小說展示了后工業(yè)時代中經濟的飛速發(fā)展對經濟結構的調整,進而引起的社會環(huán)境的整體變化。舊的社會關系逐漸被摧毀,各種新型的社會關系應運而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人類個體的價值觀念,并將其帶入被改變、被重塑的軌道。
第一,作品展現(xiàn)出經濟結構的調整對原有社會階層的改變,所形成的新型社會階層不斷分化、對立,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也日趨增多、激化,這些都嚴重破壞了原本自然和諧的社會關系,呈現(xiàn)出被扭曲、異化的面貌,這主要體現(xiàn)在人物的朋友關系和兩性關系中。
從人物的朋友關系看,經濟全球化帶來的社會分工改變了社會對個人價值的衡量標準,人們更看重的是個體在社會中所發(fā)揮的作用,這嚴重影響了人際交往的正常發(fā)展,尤其在朋友關系的維系上,靠的不再是純潔的友誼,而是彼此的利益需要。而這種扭曲、異化的朋友關系嚴重割裂了人與人之間應有的情感紐帶,令每個社會人都變成孤獨的個體,與周圍人的關系逐漸疏離、淡漠,甚至相互仇視。
《所有路的盡頭》中的邢志平在大學時代并不被人所熟知,但相比于老同學們在物質化大潮沖擊下的無所適從以及相繼逃離、失蹤,他迅速地積累起驚人的財富,一躍成為經濟時代的寵兒。也正是這樣的反差,讓他遭受了更多的譏諷,老同學嘲笑他是“弱陽性”男人,僅因為“大家多少都會覺得一個富人不怎么順眼”,“誰讓邢志平看起來比大家都要混得好一些呢?”即便心有愧疚也不敢安慰他,因為“跟一個富人親昵是要冒輿論風險的”。社會階層的不斷對立,讓單純的同學關系呈現(xiàn)出沖突、對立的狀態(tài),令邢志平陷入深深的孤獨,他只能依靠翻看校友錄尋找共度生日的人。由此看來,他與劉曉東的友誼一開始便是不正常的,他們只有在孤獨時才會想到對方,甚至在共度生日后的一年內從不聯(lián)系,直到來年過生日才再次相聚。這種異化的朋友關系變成填補內心的空虛手段,也在一定程度上添加了不少功利性色彩,正如尚可找邢志平只是因為他是極其成功的書商,而尚可需要出著作,需要評定高級職稱。
同樣,邢志平與妻子丁瞳異化的兩性關系也是新社會環(huán)境下的產物。丁瞳在大學時代愛慕的是詩人尹彧,但當物質化大潮里將一切價值都改用金錢衡量時,她便在婚姻上選擇書商邢志平。然而,正如同兩人在管道中的第一次性生活,建立在物質基礎上的兩性關系無疑是異化的,他們獲得的只是一種暫時的感官的愉悅與滿足,在心靈上卻無法擁有幸福感,這種兩性關系必然是走向破裂、瓦解的。
第二,新的社會環(huán)境也引起個體價值觀念的改變,進而影響新的價值觀念的重塑。經濟的飛速發(fā)展以及生活的日益舒適令人的物欲無限制膨脹,一方面導致個體對價值的認識逐漸被物化,甚至完全將個人價值等同實際商品價值,另一方面也加重了經濟收入、社會地位等因素在衡量價值標準中的重要性,社會個體關于什么是價值以及如何進行價值判斷的認識正日趨歪曲、異化。
在弋舟的“劉曉東系列”小說中,絕大多數(shù)女性形象的兩性生活是不幸福的,究其原因,主要是她們價值認識的異化。在丁瞳眼中,成功書商邢志平是新時代中價值的代名詞,對希望過體面生活的她來說,邢志平便是其婚姻對象的最佳選擇。在莫莉眼中,總經理郭洪生的價值是他手中的權利,之所以與郭總保持曖昧的兩性關系便是希望郭總能在工作上幫助她。這種錯誤認識嚴重影響著這些女性人物的人生抉擇,兩性之間已經失去曾經美好純真的感情,只剩下個人的利益與需要,完全變?yōu)楫惢睦骊P系。
同時,異化的價值認識導致價值判斷的異化,個人的價值被放在市場中進行衡量。在新的社會環(huán)境中,無錢、無權、無地位便被認為沒有價值,甚至一無是處;反之,有錢、有權、有地位則被看做社會中的“強勢階層”。
在《而黑夜已至》中,少女徐果認為自己是毫無社會地位的小歌手,根本無法從車禍的肇事司機橫田集團董事長宋朗手中要到賠款,必須尋求同屬“強勢階層”劉曉東的幫助,即便劉曉東一再強調他只是個與法律不沾邊的藝術史教授。毫無疑問,徐果這種異化的價值標準是新社會環(huán)境下的產物,在她看來,個體的社會身份是判斷人社會價值大小的標準。與徐果相比,成長于理想主義時代的莫莉對社會環(huán)境的轉變有著更敏銳的感觸,這也必然會對她的價值判斷標準帶來更直接的影響。她曾經崇拜周又堅并選擇其作為婚姻伴侶,但當毫無生活能力的周又堅在新時代中沒有了發(fā)言的余地,而她不得不擔負起整個家庭的負擔,莫莉最終選擇與郭總發(fā)生了性關系。這種選擇與其說是在心理上對周又堅個人價值的否定,不如說是對新的社會環(huán)境下產生的價值標準的認同。
在弋舟的“劉曉東系列”小說中,社會經濟的飛速發(fā)展帶來巨大的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嚴重破壞了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自然和諧的關系,并走向扭曲與異化。個體的人演變成物欲的奴隸,對個體價值的認識陷入迷茫與恐慌,價值判斷標準最終走向異化。作者弋舟如同手持柳葉刀的醫(yī)生,冷靜而仔細地剖析著新社會環(huán)境中個人生理和心理的種種病態(tài)化表征以及畸形化的兩性關系,將一個異化的世界清清楚楚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讓人在恍然大悟之際也不禁瞠目結舌。
參考文獻
[1]弋舟.等深[J].烏江,2012(5)
[2]弋舟.而黑夜已至[J].十月,2013(5)
[3]弋舟.所有路的盡頭[J].十月,2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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