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字母詞進入現代漢語經過了一段歷時發(fā)展時期。被收入詞典后，在注音、釋義和書寫形式上都與其他的純漢字詞不同?！冬F代漢語詞典》收錄部分高頻字母詞，是尊重語言事實的表現，也體現了對字母詞收錄的謹慎態(tài)度——既接受字母詞的現實存在，也反對字母詞的濫用。

關鍵詞：字母詞 入典 《現代漢語詞典》 收詞原則

“每一種活著的語言，都有充分的吸收功能，這種功能，在很多場合比較明顯地表現于語匯上。”（陳原，1998：65）漢語也不例外，在各種因素的合力作用下，產生了一批又一批的新詞新語，吸收了大量的外來詞，字母詞便是其中較為特殊的成員。所謂特殊，是因其不是或不全是以漢字為書寫形式，而是以純外文字母或外文字母與漢字或數字的組合呈現，這些外文字母主要是拉丁字母（包括漢語拼音字母）及少量希臘字母，如“VCD、HSK、卡拉OK、α粒子”等。就目前出現于漢語中的字母詞來看，大部分來自外文字母縮略語，并且主要是英文字母縮略語，后被越來越廣泛地運用并成為漢語字母詞，進入漢語詞匯系統(tǒng)，夾雜于漢字書寫體系的文字中。

隨著字母詞在現代漢語中的廣泛使用，越來越多的詞典收錄字母詞條，人們也開始關注字母詞的入典問題，比如，詞典該不該收字母詞，收多少為宜；又由于字母詞構成的特殊性，字母詞在詞典中應如何排序，如何注音和釋義等等。這里我們主要想追溯字母詞被收入辭書的歷時發(fā)展情況，并以《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為例，討論辭書收錄字母詞的現狀和原則問題。

一、漢語字母詞的演變與入典

字母詞并不為漢語所獨有，其以字母縮略語的形式在字母文字中廣泛應用，但進入現代漢語卻經過了一段歷時發(fā)展時期。漢字屬于意音文字，自誕生之日起，即以形示意著稱，這是漢字的一大特點，也是一大優(yōu)點，正如“六書”中所言“視而可識，察而見意”。最初，只是科技術語或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用外文字母書寫，讓這些外文字母或字母縮略語進入漢字系統(tǒng)，也主要出現于一些早期的專科詞典或報刊中。隨后，這些字母縮略語越來越普及，運用的領域也不斷擴大，以至于影響文學作品。在“五四”時期，字母代碼或字母縮略語的運用極其流行，魯迅的作品中就常常出現這些詞語，除了家喻戶曉的《阿Q正傳》中的“阿Q”外，還有《頭發(fā)的故事》中的“N先生”，《新的小將》中的“A女士、D女校、F大?！钡龋▌⒃茲h，2001：50）。不言而喻，文學是傳播文化的使者，作家們喜歡在文學作品中夾雜拉丁字母，無疑促進了字母代碼在漢語中的應用。

到了20世紀50年代，字母代碼或字母縮略語更廣泛地出現于各種報刊文章中。據我們對1946～2000年《人民日報》的檢索，其中，1951～1953年的《人民日報》有“C-46、F-51型飛機、C·I·A（美國中央諜報局）”等大量的字母縮略語。其中一部分因為使用頻率高且廣泛而進入普通大眾的生活，成為現代漢語口頭或書面用語，如“阿Q、維生素A、A型血、X光”等。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受國內的政治因素的影響，報刊中出現的字母縮略語或字母詞相對較少。80年代以后又開始大量涌現，產生了許多新的字母詞，如“B超、T恤衫、卡拉OK”“E-mail、WTO、GRE”等。

由于一部分字母詞已被廣泛使用，從而引起了辭書編纂者的關注，部分字母詞逐漸進入詞典中。除了?？妻o書外，最早收錄字母詞的語文辭書應是1973年出版的試用本《現代漢語詞典》。該版本是根據1965年排印的《現漢》（試用本）送審稿本出版的，收錄了“阿Q、維生素A、維生素C”等13條字母詞。因《現漢》是國內中型的漢語規(guī)范性辭書，具有一定的權威性，“阿Q”和“維生素”詞族作為單獨的詞條被收錄，也就確立了其在漢語詞匯中的地位，因此這幾個詞是最早的漢語字母詞。同時，《現漢》的收錄又促進了這些字母詞的推廣和普及，因而，《現漢》在字母詞的確立和發(fā)展方面可謂功不可沒。80年代以來，出版的各部新詞語詞典也不斷地增收字母詞或字母縮略語，如2001年出版的《中國網絡語言詞典》共收入240條。

近十幾年來，出現了字母詞?？圃~典，一套是劉涌泉編著的《字母詞典》，2001年出版，收了2000余條詞。2009年出了《漢語字母詞詞典》修訂版，在2001版的基礎上增收了600多條詞。另一套是沈孟瓔主編的《實用字母詞典》，2002年出版，收錄近1300條詞。這兩本字母詞典收錄了較齊全的字母詞語，也代表了字母詞研究的新成果。

二、《現代漢語詞典》收錄字母詞狀況

字母詞作為現代漢語詞匯系統(tǒng)中的新成員，其形、音、義都表現出了一定的特殊性。所以，進入詞典后，在注音、釋義和書寫形式上都與其他的純漢字詞不同。

從第六版收入的239條字母詞來看，在注音方面，《現漢》作了特殊的處理，未標識任何讀音，如“【CCTV】：中國中央電視臺。[英“China Center Television”的縮寫]”，僅有詞條和釋義，沒有注音，這與《現漢》中其他漢語詞的注釋體例是不相同的。究其原因，是因為目前字母詞的讀音比較混亂，確切地說，是字母詞中字母成分的讀音問題還存在著較大的爭議，尚未達成共識。但不少學者已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有人認為字母詞的字母讀音都受到了漢語語音的影響，應用漢語音或近似的漢語音去讀這些字母（曹學林，2000：11）；也有不少人主張既然字母詞用的是外文字母，就應該采用外文（英文）字母的讀音，而不必用漢語拼音去讀”（ 沈孟瓔，2001：35；劉涌泉，2002：89；劉建梅，2002：93）；也有人提出漢語和英語兩套讀音并行不悖，都可視為規(guī)范讀音（周健，2001：97）?，F在，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應以英文字母本音即“標準音”作為字母詞中字母的規(guī)范讀音，少數來源于漢語拼音縮寫的字母詞，如“HSK”，個別來源于希臘字母的字母詞，如“α粒子”，都可采用英文的讀音，這是較簡便的辦法（李小華，2002：99），這可為以后辭書收錄字母詞在注音方面提供依據。

在書寫形式上，《現漢》中收錄的字母詞可分為幾類。從文字的構成形式看，有純字母組合的字母詞，如“BBS、DVD、MV、Wi-Fi”，和字母與漢字組合的字母詞，如“B股、K歌、IP卡、U盤、X射線”；從字母的來源看，可分為拉丁字母組成的字母詞，如“API、NG、VIP、WC”，希臘字母組成的字母詞，如“α粒子、β射線、γ刀”，或由漢語拼音字母構成的字母詞，如“HSK、RMB”；從字母的組合數量看，有單字母的字母詞，如“A股、B超”，有雙字母字母詞，如“CD、OA、PC”，也有多字母的字母詞，如“KTV、CCTV、SOHO”；此外，還有一些含有數字的字母詞，如“PM2.5、MP3、B2B”等等。

《現漢》收入的字母詞在詞義上大多反映?？聘拍?，多數字母詞源于專業(yè)術語，是原專科語詞的簡稱，比如有來自以下幾個領域的行業(yè)用語：計算機網絡，如“PC（即個人電腦）、IP地址（網際協議地址）”；生物醫(yī)學，如“T細胞（即T淋巴細胞）、HIV（艾滋病病毒）”；物理化學，如“X光、PH值”；電子視頻，如“HDTV（高清晰度電視）、DVD”；航天光學，如“OCR（光學字符識別）、TMD（美國戰(zhàn)區(qū)導彈防御系統(tǒng)）”；其他行業(yè)專用語，如“B股、GNP（國民生產總值）、MBA”等。這些專業(yè)用語首先在本領域高頻率出現，后被越來越廣泛地運用而逐漸為人們所了解和接受，有的已成為人們生活中的普通用語，如“X光、B超、AIDS”，有的專業(yè)性仍較強。當然，也有一些并非源于專科詞語的一般語詞，如“T恤衫、PK”等。

詞義單一是《現漢》中字母詞又一明顯特點，絕大部分字母詞是一詞一義。字母詞的詞義單一與字母詞大多源于?？普Z詞有密切的關系，專科詞語一般只表達單一的專門學科概念或事物，因而詞的內容客觀單一。即便是一般詞語，字母詞也只指代某一特定的人或一事物，關系比較簡單，這是造成字母詞詞義較單一的主要因素。其次，盡管有些字母詞存在的時間較長，如“X光”，但絕大多數字母詞是新生詞，有的才剛剛出現，因產生和運用的時間不長，詞義還未得到發(fā)展，這是造成字母詞詞義單一的又一主要因素。

三、《現代漢語詞典》收錄字母詞原則

2012年，商務印書館發(fā)行的第6版《現代漢語詞典》因收錄“CT、F1、NBA”等239個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而引發(fā)了強烈的爭議，還遭到了以《人民日報》高級記者傅振國等為首的百余名學者的聯名反對。反對者們認為，《現漢》收錄239條所謂“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違反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該法明文規(guī)定漢語文出版物和廣播、電影、電視用語用字必須用普通話和規(guī)范漢字，《現漢》是漢語文出版物，必須用普通話和規(guī)范的漢字。

這些對字母詞的使用和收入辭書持否定態(tài)度的人士的舉動主要是出于對漢語言純潔性的擔憂。對此，我們認為，擔憂雖可以理解，但如果因此而完全否定字母詞在漢語言生活中的使用卻是有失偏頗的，也是不切實際的。因此，我們不可能禁用字母詞，也不宜濫用字母詞，而是要規(guī)范地使用字母詞，科學地收錄字母詞。而從《現漢》收錄字母詞的情況看，它基本上踐行了以下幾條收詞原則。

（一）堅持適度而精當的選詞原則

《現漢》至今共出了6版，從初版到2012年版，字母詞的收錄呈遞增趨勢，其附錄由最初僅有的13條依次增加到14條、39條、142條、182條和239條。雖然收錄的詞條數不斷增加，但相對于收詞總數而言，字母詞所占的比例仍是非常低的。以收詞最多的第六版為例，總收詞數為69000多條，字母詞只有239條，僅占其中的0.3%左右；相比之下，一本字母詞詞典就可能收詞一兩千條。

當今科技迅猛發(fā)展，科技術語、新詞新語以及大量的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不斷涌現，且越來越多地采用簡便的字母縮略形式。字母詞在現實生活中早已被大量使用，其實際存在的數量遠遠超過現在各部辭書所收錄的數目。從這點看，第6版只收入239條字母詞，足以說明《現漢》收錄字母詞的態(tài)度是非常謹慎的，每一詞條都經過精心的選擇。另一方面，《現漢》作為一部權威性的現代漢語規(guī)范工具書，主要是為了滿足讀者的查詢需要，將現實中通用的詞語整理出來，編纂成書，以促進漢語的規(guī)范使用和有效傳播。因此，吸收字母詞進入詞典，也是尊重語言事實，貫徹“必要、適當、規(guī)范”的收詞原則。有限地選錄字母詞，體現了《現漢》對字母詞的態(tài)度——既接受字母詞的現實存在，也反對字母詞的泛濫。

（二）忠實記錄語言事實的原則

正如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劉丹青所言，《現代漢語詞典》除了規(guī)范的功能外，還有描寫、記錄語言生活事實的功能，而且，這個功能非常重要，不可或缺。他指出，在中國近百年的語言生活巨大發(fā)展演變過程中，字母詞的使用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中國人語言生活中每天都要面對的一個事實；有一種說法認為應該在英語詞典中查找這些字母詞，但是《現漢》收入的不是英語的或者別的語言里面的縮略詞語，收入的是已經活在漢語環(huán)境中的字母詞，已經出現在中國人交際中的字母詞。（2012年8月30日 新華網）

漢語隸屬漢藏語系，是以漢字為書寫符號的語言。自古以來，我們習慣于方塊的漢字，視字母為異已，稱之為“外文字母、西文字母”。隨著中國與西方國家之間文化交流的深入發(fā)展，拉丁字母漸漸進入漢字的世界，國人對這些洋文字母也逐漸不那么抵觸，向外文字母敞開了國門，人們不斷熟悉拉丁字母。近年來，字母詞不斷涌入了漢字的世界，以其特有方式在漢語中發(fā)揮交際職能，已成為漢語詞匯系統(tǒng)的新成員，這是我們必須要承認的事實。

《現漢》只是選擇了在中國人言語交流中需要使用的字母詞；《現漢》對字母詞的收入，就是在語言生活快速發(fā)展的背景下，在研究基礎上作出的慎重選擇。語言的基本功能就是交際，交際價值是評價語言的一個基本準則；而詞典的基本功能就是忠實地記錄語言現實，并且是比較穩(wěn)固的且已通行使用的詞匯現實。在信息化時代，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科技術語層出不窮，要想完全避開使用字母詞是不現實的，只有坦然承認其存在的現實性，并加以合理地收錄和使用，才是我們明智的選擇。

（三）遵循語言的從眾性和普遍性原則

語言從來就是屬于社會的，而非個人的，既然普通大眾選擇使用字母詞，那么從語言使用的從眾性考慮，作為漢語規(guī)范辭書之一的《現漢》也應適當地收錄字母詞，以滿足大眾學習和使用的需要。

當前，社會的發(fā)展促使人們生活和文化心理發(fā)生變化，從一個側面推動了字母詞在漢語中的發(fā)展。一方面，社會高速發(fā)展，新生事物不斷涌現，人們要求以最簡捷的方式去獲取新知識，盡量減少語言文字的障礙。于是，產生了運用語言文字的經濟性需求，而字母詞的優(yōu)勢正符合經濟性原則，不僅書寫簡便，而且一般按字母的排序逐個發(fā)音，簡捷易用。另一方面，社會生活的變化又促進人們意識觀念的變化，在新的社會背景下，人們在言語交際方面出現了求新尚異的心理傾向?！冬F漢》所收錄的“A股、B股、B超、CT、CBD、CCTV、CEO、CPI、DNA、E-mail、GDP、GPS、IC卡、IP地址、IT、KTV、LED、NBA、PK、PM2.5、POS機、QQ、SUV、UFO、VIP、WTO、X光、AA制、ATM機、CD、BRT、DVD、MBA、MP3、MP4、T恤衫、U盤、SIM卡”等，都在語言實踐中被廣泛使用。

作為語言工作者，要尊重語言事實，更要遵循語言的發(fā)展規(guī)律。一些字母詞已經成為漢語表達的一部分，比如去醫(yī)院看病，拍個“X光”，作個“CT”，都是非常普遍的說法，換個說法反而有礙交際和溝通。

詞匯是語言中最活躍的因素，總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不斷消長變化。字母詞既是語言文字自身歷時發(fā)展的結果，也是社會生活變化的必然反映，最終成為漢語詞匯的新成員，對漢語詞匯系統(tǒng)產生一定的影響。隨著全球化的不斷發(fā)展，不同語言之間的接觸也越來越頻繁，漢語言文字必將受更多外來語言尤其是英語的影響。因而，字母詞可能更加廣泛地運用于漢語言文字中，在言語交際和信息處理方面發(fā)揮更大的作用，這也說明辭書收錄字母詞具有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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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012年8月30日 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edu/2012-08/30/c_123647911.htm）.

（李小華 廣州 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5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