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學術(shù)界對《詩經(jīng)·伐木》中“有酒湑我，無酒酤我?？部补奈?，蹲蹲舞我”這四句的解釋有多種說法，尤其是其中的四個“我”字的含義更是難以辨析。本文從訓詁的角度來說明這四個“我”字應該是實詞，釋為“為我……”會更為合理。

關(guān)鍵詞：《伐木》 “我” 實詞 為動用法

一

《伐木》是《詩經(jīng)·小雅》中反映古代奴隸主貴族燕饗活動的詩歌，全文如下：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伐木許許。釃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諸父。寧適不來？微我弗顧！於，粲灑埽，陳饋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諸舅。寧適不來？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釃酒有衍?；e豆有踐，兄弟無遠。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有酒湑我，無酒酤我?？部补奈遥锥孜栉?。迨我暇矣，飲此湑矣。

其中，“有酒湑我，無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中的四個“我”究竟為何意，歷來眾說紛紜，至今還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看法?？偨Y(jié)前人對四個“我”字的解釋可分為兩類：一是“我”是實詞，二是“我”是虛詞。

二

（一）把“我”作為實詞解的有三種情況：

1.為動用法：“……我”解釋為“為我……”

早在東漢，鄭玄就在《毛詩箋》中就把這里的“我”當作實詞，并把“坎坎鼓我，蹲蹲舞我”兩句解釋為“為我擊鼓坎坎然，為我興舞蹲蹲然”。與此觀點一脈相承的有陳子展，他在《雅頌選譯》中把上面四句譯為“有酒給我們用篩過的酒；無酒給我們用帶渣的酒?？部岔懙墓穆暯o我們打鼓，蹲蹲跳的舞姿給我們起舞”。①二者均把“湑我”“酤我”“鼓我”“舞我”中的“我”解釋為“為我……”或“給我……”。另外，馮友檀的《<詩經(jīng)·小雅>“ABC我”句意辯疑》也認為這種解釋較為合理。

2.加“以”字解釋為“以……我”

持這種觀點的代表者是唐代的孔穎達，他在《毛詩正義》中這樣解釋：“族人陳王之恩，言王有酒則湑泲之以飲我，王無酒則造一宿之酤酒以與我。于時坎然擊鼓以娛樂我，蹲蹲然興舞以樂我，是王恩甚厚矣?！?/p>

3.倒句：“……我”解釋為“我……”這四句是倒裝句。

這種觀點認為陳奐在《詩毛氏傳疏》解釋為：“‘有酒湑我，無酒酤我’，此倒句也。我有酒則湑之，我無酒則酤之……‘坎坎鼓我，蹲蹲舞我’，亦倒句也。”持同樣觀點的有金啟華，他在《詩經(jīng)全譯》是這么翻譯的：“有酒呀，我們把那清酒飲。沒有呀，雞鳴酒兒也行。冬冬地我們敲起鼓，翩翩地我們來跳舞。”①

（二）把“我”作為虛詞解的有兩種情況

1.直接把“我”作為語尾助詞。

余冠英《詩經(jīng)選》中解釋“我”為語尾助詞，并把這四句譯為“咱們有酒把酒篩啊，沒酒也得把酒買啊。咱們咚咚打起鼓啊，蹦蹦跳跳一齊舞啊?！敝髣⒁萆对娊?jīng)選》、袁梅《詩經(jīng)譯注》、王宗石《詩經(jīng)分類詮釋》等也都把這四句中的“我”解為語氣助詞。

2.“我”字是“”字之誤，“”是語氣詞“哉”的借字。

高亨《詩經(jīng)今注》認為：“我氣當，形似而誤。借為哉。下三句同”③。吳青峰、劉精盛《<詩經(jīng)·伐木>“我”字釋疑》也認為這四句中的“我”實為“”字之誤，不過“”“哉”二字是古今字而非假借字。不管“”“哉”關(guān)系如何，這四個“我”字的功能和語尾助詞“哉”的功能是一樣的。

從上述觀點來看，“我”字作為虛詞的可能性不大。首先，“我”在詩中作語尾助詞這種用法在《詩經(jīng)》之前和之后暫沒出現(xiàn)其他例子來佐證，所以“我”暫不能直接作為語尾助詞。其次，全詩三章共七個“我”字，這七個“我”作為實詞來講都能解釋得通。該詩第二章中的“寧適不來？微我弗顧！”“寧適不來？微我有咎?！边@幾句的意思是“寧使湊巧不來？不是對我不睬。”“寧使湊巧沒來？不是對我責怪”。該詩第三章的“迨我暇矣，飲此湑矣?！币鉃椤按矣邢緯寻≈鼐墼亠嬅谰瓢　薄６坝芯茰曃?；無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笨梢岳斫鉃椤坝芯平o我們用篩過的酒；無酒給我們用帶渣的酒?？部岔懙墓穆暯o我們打鼓，蹲蹲跳的舞姿給我們起舞”。再次，全詩除了在句尾的這四個“我”，共在五處用了同一個句尾語氣助詞“矣”。如果“我”是“”之誤，且“我”具有語氣詞“哉”的功能，那么為什么全詩在這四句之前的語尾助詞是“矣”（“嚶其鳴矣”“相彼鳥矣”“矧伊人矣”），這四句之后的語尾助詞也是“矣”（“迨我暇矣，飲此湑矣?！保?，偏偏就中間的這四句語尾助詞卻變成了“哉”？毫無疑問，這四個“我”字和文中另外三個“我”字都為實詞更合理。

如果“我”作為實詞，那么為動句式的解釋就會更為合理。首先，從語法角度來看，《詩經(jīng)》中常見的動賓句式有“我有嘉賓”（《小雅·鹿鳴》）；“既差我馬”“既張我弓”（《吉日》）；“我行其野”（《小雅·我行其野》）；“執(zhí)我仇仇”（《小雅·正月》）等，如果這四句單純是倒句，作者可以直接說“我有酒湑，我無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或“有酒我湑，無酒我酤?？部参夜?，蹲蹲我舞”，而不必說成“有酒湑我，無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梢?，作者這么說是古代漢語的為動用法，即如陳子展所釋“有酒給我們用篩過的酒；無酒給我們用帶渣的酒。坎坎響的鼓聲給我們打鼓，蹲蹲跳的舞姿給我們起舞?！边@種為動用法在古代也很常見，例如：“或肆之筵”（《大雅·既醉》）的“肆之筵”就是“為他設(shè)筵席”。其次，從周代奴隸主的宴饗禮儀來看，這四句應該是仆人為主人及主人邀請的客人們“湑酒”“酤酒”“坎坎鼓”“蹲蹲舞”。另外，這首古代奴隸主貴族宴請詩和《小雅》中的另外一首詩《常棣》蟬聯(lián)?！冻ｉΑ分小皟啝柣e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本头从沉伺`主的待客之道，即把主人和客人放在同一位置上，不是主人“我”為賓客做什么，更不是賓客為主人“我”做什么，而是主人“我”邀請客人來一起享用仆人為他們準備的美酒佳肴。

三

綜上所述，《詩經(jīng)·伐木》中出現(xiàn)的七個“我”字都為實詞，但是用法不同?！坝芯茰曃遥瑹o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中的四個“我”字作“為我”或“給我”解釋更為合理，其余三個“我”字是常用人稱代詞。

注釋：

①陳子展.雅頌選譯[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1.

②金啟華.詩經(jīng)全譯[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365.

③高亨.詩經(jīng)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25.

參考文獻：

[1]劉逸生.詩經(jīng)選[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4.

[2]余冠英.余冠英作品集·詩經(jīng)選[M].北京：中華書局，2012.

[3]王宗石.詩經(jīng)分類詮釋[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4]袁梅.詩經(jīng)譯注[M].濟南：齊魯書社，1985.

[5]楊伯峻，何樂士.古漢語語法及其發(fā)展（修訂本）[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

[6]馮友檀.《小雅·伐木》“ABC我”句意辯疑[C].第四屆詩經(jīng)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1999.

[7]吳青峰，劉精盛.《詩經(jīng)·伐木》“我”字釋疑[J].文教資料，2007，（10）.

（鄒冠麗 安徽合肥 安徽大學文學院 23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