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隨著國際交流的不斷加強,日本文化對漢語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現代漢語中涌入了大量的日語借詞。漢語對這些日語借詞的吸收和改造不但體現在字、詞、詞綴方面,而且體現在詞義、詞法方面。本文從比較語言學的視角,以《漢語外來語詞典》和網絡流行詞為語料,在探究上述現象的同時,研究了漢語吸收與改造日語借詞的特點。
關鍵詞:日語借詞 吸收與改造 詞綴 詞義 詞法
中國歷代正史中的倭傳、《日本傳》中少量記錄了日本的地名、人名、官名,它們有的是漢語音譯詞,有的是日本漢字。在中日甲午戰(zhàn)爭前,中國幾乎沒有認真關注過日本,文化傳播是中國向日本單向進行的,正史中的日語詞匯對漢語也沒任何影響。19世紀70年代左右,日語借詞開始大量進入中國人的視野。在甲午戰(zhàn)爭前后,黃遵憲的《日本國志》(1887年)和梁啟超創(chuàng)辦的《時務報》(1896年創(chuàng)刊)、《清議報》(1898年創(chuàng)刊)、《新民叢報》(1902年創(chuàng)刊)對日語借詞的引進產生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在中國改革開放后,特別是隨著多媒體網絡時代的到來,日語借詞的引進又達到了新的高潮。
在這種形勢下,近幾年我國學術界對日語借詞作了深入的研究:沈國威(2012)研究了日語借詞的發(fā)生契機、普及過程和語義特點;李運博(2012)研究了《英華和訳字典》中出現的日語新詞;朱京偉(2012)研究了《時務報》中的日語借詞。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筆者從比較語言學的視角,以《漢語外來語詞典》為語料,研究漢語對日語借詞的吸收與改造,總結漢語吸收與改造日語借詞的特點。
一、字、詞、詞綴的吸收與改造
漢語對日語借詞中的字、詞、詞綴的吸收與改造,根據詞源不同,可分為以下6種類型。
(一)日本“國字”
現代漢語中有一部分日語借詞直接來源于日本“國字”(日本人自己創(chuàng)制的漢字)。值得注意的是,這部分日語借詞在被漢語吸收之后,根據形聲字的發(fā)音規(guī)則,直接用漢語所習慣的音標發(fā)音,例如:“辻(shi)、畑(tián)、畠(tián)、呎(chǐ)、腺(xiàn)、癌(ái)、鱈(xuě)”等,這些字的意義與日本漢字相同,但發(fā)音完全漢語化了。
(二)日語漢字詞
這類日語借詞源于日本,但在被漢語吸收融合的過程中,語義發(fā)生了改變。主要有“詞義擴大、詞義縮小、詞義轉移”三種變化。例如,日語中原指“產業(yè)工人”的“労働者”,在被漢語吸收后泛指“勞動人民”,詞義擴大。又如日語中的“道具”原指“用具、工具、戲劇的道具、身體器官”,被漢語借用后僅指“戲劇、舞臺上所用的器具”,詞義縮小了。而在日語中原指演義小說的“物語”,漢語中除了“故事”的原意外,還有“將事物擬人化后表達情感”的含義,如:“花之物語、晴空物語、魔卡物語”等等,詞義發(fā)生了轉移。
(三)漢字音譯詞
這類是用漢語詞音譯日語發(fā)音而生成的借詞,它們在日語中一般用片假名或平假名書寫,如:“卡哇伊(かわいい)”“一級棒(いちばん)”“歐巴桑(おばさん)”“榻榻米(たたみ)”“斯巴魯(すばる)”“尼桑(にっさん)”等。漢語在吸收該類借詞時,也對部分詞義進行了改造。如“歐巴?!痹谌照Z中表示“大嫂、阿姨”,是對與自己父母同輩女性的稱呼;而到了中國則增加了一層貶義,引申為“素質不高、外貌土氣、思想落后的三八型中老年婦女”。
(四)歐美外來詞
在江戶時代蘭學興盛時期,特別是在日本明治維新前后,日本人大量引進了歐美外來詞,其中一部分直接譯成漢字傳入中國,另一部分先音譯成日語再傳入中國。例如:《大辭林》(1988年)、《廣辭苑》(1998年)中收錄“grassroots”的日譯詞「草の根」,對應的中文為“草根”,義為“群眾”“底層民眾”。先把歐美語言中的詞語譯成日語,再傳入漢語的外來詞有:瓦斯(ガス/英“gas”)、俱樂部(クラブ/英“club”)、米(メートル/荷“meter”)、混凝土(コンクリート/英“concrete”)、浪漫(ロマンチック/英“romantic”)、淋巴(リンパ/英“l(fā)ympn”)等。
(五)漢語回歸詞
在明治時期,日本西學譯介者們在翻譯西方學術用語時,借用了許多中國古代漢語詞匯,之后這些詞匯通過中國留日學生翻譯日本書籍及其他一些渠道,被賦予了一定新含義后回流到了中國。這類日語借詞被稱為“漢語回歸詞”。如“革命”一詞,在《易經·變革》的“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中,“革命”有“變革天命”之義。但在現代漢語中,“革命”則指“人們在改造自然和社會中所進行的重大變革”;又如“自由”一詞,在《后漢書·閻皇后紀》的“百事自由,初不恤錄也”中指“自作主張,按著自己的想法行動”。但在現代漢語中則指“在法律和制度的規(guī)定范圍內自己的意志活動不受限制”。這類詞還有“博物、內閣、階級、憲法、知識、組織、社會、學士、文學、主義”等,在劉正琰等編輯的《漢語外來詞詞典》中收錄了136個,它們遵循著古漢語→日語→現代漢語的傳播規(guī)律,在傳播過程中被賦予了新義。
(六)增加日語詞綴
中國人有利用外來詞的語素造詞的傳統(tǒng),早在翻譯梵語佛經時就創(chuàng)造了“佛、塔、剎、禪”等詞綴,后來在翻譯英語時創(chuàng)造了“吧、啤、門、卡”等詞綴。日語借詞的一些語素被借用到漢語后,日語的一些獨特的表達形式也被吸收運用到漢語中來。例如:日語中“~族、~化、~中、~性、~癥、超~”等詞綴的表達形式被漢語吸收改造后,創(chuàng)造了“月光族”“現代化”“營業(yè)中”“開放性”“強迫癥”“超可愛”等漢語詞。它們豐富了漢語的表達方式、增加了漢語的詞匯量。
二、詞義的吸收與改造
日語借詞在與漢語交流碰撞的過程中,豐富了漢語詞匯,同時其詞義也發(fā)生了某些改變。
(一)詞義的增加、改變
一部分日語借詞的詞義改變,是漢語在吸收其原有含義基礎之上賦予其更多意義的結果。例如:“新幹線”在《大辭林》中的釋義為“全國主要都市の間を高速で結ぶ新しい鉄道。また、その列車”(高速連接日本全國主要城市的鐵路,亦指其列車)。在現代漢語中,“新干線”除了以上意思之外,還有“海峽新干線”“物流新干線”“表情像新干線”等多種表達方式?!昂{新干線”“物流新干線”賦予了“新干線”“距離遠、速度快”的含義;“表情像新干線”又形象地賦予了“新干線”“長”的含義,中文意思為“臉拉得很長”。
而另一些日語借詞,漢語只借用了其形態(tài),卻賦予了新的意義。例如:“空巣”在《大辭林》中的釋義為:“①空巢。無鳥之巢。②空宅。人不在家的房舍。③盜賊。溜進空宅的小偷?!倍凇冬F代漢語詞典》第5版中,“空巢”釋義為:指子女長大成人離開后,只有老人單獨生活的家庭。我們不難發(fā)現這種日語借詞已經完全與日語原意發(fā)生分離。
(二)詞義色彩的改變
人們在接受外來詞時,往往是根據自己的需要而有所甄別的,有的全盤接受了,有的部分接受了,有的改變了原詞的詞義或褒貶色彩。例如,日本人在接受漢語的“亀”字時,用它來表示龜鱉目的爬行動物,并作為長壽、吉兆的象征,并沒有吸收“烏龜王八蛋”的俗語。同樣,我們在吸收日語借詞時,也是根據自己的語言環(huán)境需要,對其作適當改變的。例如,前述“歐巴桑”的感情色彩與日語的“おばさん”是不一樣的。再如,“~族”字在日語流行詞中多帶有貶義,反映了重視集體主義的日本人對“另類”的冷漠,其詞組有“暴走族、蛍族、窓際族、斜陽族、指族”等,其中“暴走族”意為快騎摩托車,給周邊住民帶來噪音污染的一群人;“御宅族”意為過分熱衷游戲、動畫、漫畫而宅在家里的人。但是,漢語中的“~族”利用詞語模類推結構,大量創(chuàng)造新詞,它反映了社會人群的多元化現象,具有調侃性和娛樂性,貶義色彩不明顯,如“御宅族、蟻族、北漂族、月光族、啃老族、上班族、工薪族、畢婚族、追星族”等。
三、詞法的吸收與改造
日語詞被借用到漢語后,日語的一些構詞法、詞語表達形式也對漢語的詞法產生了一些影響。
(一)“~中”的語法化
日語詞匯常以“動作性名詞”加上“中”(ちゅう)表示正在進行的持續(xù)狀態(tài),例如“営業(yè)中”“商い中”“會議中”等。漢語的“中”原先并沒有這種用法,但在吸收日語借詞的過程中,這種表達方式逐漸替代了“……之中”“正在……”等固定說法,也創(chuàng)造出了“營業(yè)中”“休業(yè)中”“工作中”等漢語詞匯。
(二)漢語詞性的改變
漢語在借用了部分日語詞匯之后,少部分漢字的詞性發(fā)生了改變。例如:“宅”在漢語中原為名詞“住宅、住所”的意思,但是在日本“宅”文化傳入中國之后,“宅”也被常常用作動詞,表示“長時間待在家里”的意思。如:“愛就宅一起”“宅在家里”等等。
(三)漢語語序的改變
日語的基本句式是主賓謂結構,“賓語”在“及物動詞”前。例如“わたしは本を読む(讀書)”這句話中,“本”為賓語,在謂語“読む”前。而漢語的基本句式是主謂賓結構,及物動詞在前,賓語在后。漢語在借用了大量的日語詞匯后,也使部分漢語的詞法由“動賓”結構轉向“賓動”結構,如“血吸蟲、車距確認、體罰、軍縮”等。
四、漢語吸收與改造日語借詞的特點
漢語吸收日語借詞的過程是極其漫長的,但具有選擇性、規(guī)律性。筆者總結明治維新以來漢語吸收、改造日語借詞的特點,認為主要有以下6個特征。
(一)漢字詞素的造字功能強。漢字詞素較日語詞素的獨立性強,意思較完整,所以漢語的構詞能力要遠強于日語。因而漢語在吸收了部分日語借詞之后,利用該借詞作模槽,創(chuàng)造性地產生了更多的漢語詞匯。例如,漢語吸收了日語借詞“蘿莉控”后,把“~控”作為模槽,表示極度喜歡某物的人,創(chuàng)造了“大叔控”“視頻控”“美瞳控”“金發(fā)控”等漢語詞匯。
(二)舍棄了日語讀音,而用漢語漢字讀音。漢語在吸收與改造日語借詞時,注重保留漢語讀音。如在第一部分提到的日本國字:“辻”“畑”“畠”等,以及“哲學”“歷史”“談判”等,它們在引入漢語后都按漢語的發(fā)音規(guī)則發(fā)音。
(三)假名脫落現象。漢語在借用日語借詞的過程中,常常會脫落原詞中的假名,只借用漢字,或部分改造漢字。如:“お手洗い→洗手間;書き手→寫手;味の素→味精”等。
(四)詞素增減。漢語在吸收和改造日語借詞的過程中,會對日語詞素進行增減。例如:日語的“専門家”對應漢語的“專家”;“予算案”對應“預算方案”;“飛行機”對應“飛機”。
(五)詞素更換或顛倒。漢語在吸收日語借詞時,根據漢語表達習慣會更換或顛倒某些詞素。如:“外來語→外來詞、宅急便→宅急送、自転車→自行車、郵便局→郵局、紹介→介紹、平和→和平、情熱→熱情”。
(六)字形改造。漢語在吸收與改造日語借詞時,對許多日語借詞作了字形改造。例如:日語的“労働”中文寫作“勞動”,“橫浜”寫作“橫濱”,“化粧品”寫作“化妝品”。
五、結語
日語借詞豐富和發(fā)展了漢語詞匯,填補了漢語表達的一些空白。本文闡述了漢語在改造日語字、詞、詞綴時的形式與方法,從漢語詞法增加、改變以及詞性的改變三個方面探究了漢語對日語借詞詞義的改造,并研究了從明治維新以來漢語在吸收改造日語詞匯時的特點。當然,在我們欣喜地看到漢語因日語借詞的涌入而變得更加豐富、更加系統(tǒng)化的同時,也不可忽略過多引入日語借詞會導致漢語語言體系的混亂。我們應科學地吸收與改造日語借詞,讓漢語之花因日語借詞的加盟而更加絢麗、多彩。
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得到寧波大學外語學院張正軍教授的指導,特表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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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秀秀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