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9日,蔣委員長離開成都,永遠(yuǎn)告別中國大陸之前,曾在華西口腔醫(yī)院裝了一副假牙。具體是哪一天,我曾在70年代悄悄問過我家的鄰居,為蔣委員長安裝假牙的徐樂全教授,他也記得不很準(zhǔn)確,究竟是12月9日之前的哪一天了。
我之所以要問徐伯伯這事,是因為那一天,有一只英國瓷盤來到我家里。
這一只英國瓷盤來我家六十多年了。
美國和加拿大教會創(chuàng)辦于1910年的華西協(xié)和大學(xué),坐落在成都南郊。大約在1948年,我爸爸曾到校會計室做過兼職會計。當(dāng)時爸爸已是經(jīng)濟系講師,能夠到全是洋人的會計室工作,是件不容易的事。
會計室主任是位極其苛刻,令人生畏的美國佬,綽號“翹皮鞋”。據(jù)說,他每天刮兩次臉,臉頰鐵青,十分嚇人;锃亮的皮鞋尖總是往上翹著,在沙發(fā)上一坐,二郎腿一搭,身體斜靠著,不拿正眼看人。不知為什么,所有從尖子學(xué)生中挑出來的赴美留學(xué)生,都要由他面試一番。那只48碼的“翹皮鞋”踩碎了好多中國學(xué)子的留學(xué)夢??!
據(jù)說,“翹皮鞋”曾說過,中國沒有會計,大多數(shù)的中國人還處于結(jié)繩記事的時代?!奥N皮鞋”的狂言,曾引起華西壩的中國人不滿。
本來,爸爸在“翹皮鞋”手下工作,只是頂替一位歸國休假的美國會計。為什么會留下來呢,是爸爸的數(shù)學(xué)驚人地好,心算和背數(shù)據(jù)的能力超強,特別是算盤玩得爛熟。
頭兩天,用美國計算機——不是我們現(xiàn)在用的那種電子的,應(yīng)該叫它機械計算機。那是擊鍵輸入,打一行數(shù)字搖一下手把,嗒嗒嗬,紙筒動彈一下,算出一個數(shù)據(jù)。爸爸用起來特別別扭,就悄悄用起了中國算盤。
“翹皮鞋”走到我爸爸的辦公桌前,看了看,不無挖苦之意地問:China's computer?他壓住了火氣,盯著我爸爸:為什么不用美國最新式的計算機?
我爸爸看看“翹皮鞋”,絲毫沒有點頭哈腰,誠惶誠恐,只是禮貌地一笑說,太慢了。
居然有人說美國最新式的計算機太慢了?“翹皮鞋”根本不相信古老中國的算盤有多快。便在我爸爸的辦公桌前戳著。看我爸爸左手的五個指頭在算盤上彈跳著,像彈一首流暢的鋼琴曲,右手隨即抄下數(shù)據(jù)。仔細(xì)觀察,動作全在指尖上,而美國會計的動作不僅在指頭上,還得嘩嘩地?fù)u手柄,復(fù)雜得多。
在我媽媽眼里,我爸爸是老實得無以復(fù)加的。幾十年來,她曾用“曰夫子”“木大蟲”“瓜兮兮”“死腦筋”“方腦殼”之類的成都方言嘲笑爸爸。而我爸總是嘿嘿一笑,從不放在心上。但只有一件事,媽媽不敢說他“瓜”和“木”,那就是面對數(shù)字,我爸爸突然變得靈光四射。當(dāng)我后來輔導(dǎo)兒子做數(shù)學(xué)題做得頭發(fā)大時,常想起爸爸的名言:天下沒有比數(shù)學(xué)更有趣的學(xué)科了。
那天下班時,“翹皮鞋”決定,來個美國計算機與China's computer的對抗賽。
算100道題,我爸爸的速度至少比美國會計快一倍。從此,“翹皮鞋”對我爸爸刮目相看,態(tài)度也變得謙和了。
如果說“翹皮鞋”是個有爭議的人物,他的姑媽貝蒂,卻是一位頗受中國人好評的婦產(chǎn)科教授。有關(guān)她搶救中國難產(chǎn)婦女的故事,在成都廣為流傳。有人說她是“送子觀音”,心眼最好的美國阿姨。后來,我見到過的著名作家韓素音,也曾是跟她學(xué)婦產(chǎn)科的學(xué)生。
貝蒂阿姨舉行生日聚餐時,“翹皮鞋”邀請會計室全體成員出席。我爸爸欣然赴會,因為我的大姐就是貝蒂接生的。
據(jù)說,那天上午,醫(yī)院警備森嚴(yán),是蔣委員長來了。
因為蔣委員長在成都東校場最后一次閱兵之前,面對江山易幟,傷感得無以復(fù)加,講話太過于激昂,一口假牙竟“脫口而出”,飛落砸地,又不好彎腰去拾假牙,又不能繼續(xù)講話,閱兵場面變得十分尷尬。于是,蔣委員長不得不在離開大陸最后的日子到華西來安假牙。
聚餐時,自然而然說到“密司脫蔣”?!奥N皮鞋”顯得相當(dāng)興奮,跟大家頻頻碰杯,不斷地開懷大笑,隨意揶揄“蔣先生”幾句。所有賓客對“翹皮鞋”的尖刻都有所了解,所以并不在意。
因為準(zhǔn)備了太多的美食,最后,剩下了許多?!奥N皮鞋”用一只英國瓷盤盛上一塊蛋糕,執(zhí)意讓我爸爸帶回去,給孩子們分享。
那是“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的歲月,一塊蛋糕幾乎沒有嘗到滋味,就被我們四個孩子吞下肚。爸爸多次去退還那一只瓷盤,貝蒂都在醫(yī)院忙工作,不在家里。易碎的瓷盤又不好直接送到婦產(chǎn)科去,這讓我爸爸很為難。
當(dāng)我爸爸終于將瓷盤送到貝蒂手上時,她大為驚訝說,對不起,胡先生,這不是我的瓷盤。
她反復(fù)看看瓷盤說,那天客人多,借了三四家人的盤子。不過,這一只瓷盤是布萊克的。布萊克就是“翹皮鞋”!
我爸爸只好搔搔頭說,這怎么辦?原來,“翹皮鞋”回美國去了。貝蒂說,我也不能替他收下這只盤子,因為我也要離開中國了。
這一只不能還給主人的英國瓷盤就只好暫時放在我家里了。
解放軍在華西壩的可愛亮相是扭秧歌。
鏘鏘鏘鏘哧,鏘鏘鏘鏘哧。隨著震天的鑼鼓聲,青春、健壯的軍人們,還有文工團的團員們,在教華西壩的教職工扭秧歌。北方的陽光,讓他們的臉膛黑里透紅。一掃以白皙,甚至以蒼白為美的華西壩陳舊的審美觀。我弄不明白,為什么解放軍都是令人羨慕的黑紅皮膚。媽媽說,你多吃些紅蘿卜吧。
還記得,女文工團員們跳熱了,就脫了棉衣,只有一件襯衣扎在褲腰里。當(dāng)時沒有胸罩可戴,也不知道胸罩為何物,所以一激烈地舞起來,就一片“胸涌澎湃”。
我家鄰居馬伯伯的幺兒,剛會說話,天天要去看軍民扭秧歌。也許是他斷奶斷得早,小眼晴直盯著女文工團員的胸部,不停地叫“大奶奶,大奶奶”,引起一陣陣哄笑。
西南軍政委員會派軍管會到華西大學(xué)接管“美帝國主義的全部財產(chǎn)”,美國人交出賬本,上面全是英文,解放軍看不懂,軍管會主任鄭浩同志知道我爸爸在會計室工作過,就點名讓我爸爸去參加接管。
最后核對賬目,等于是一次美國計算機與中國算盤大比武。
中、西雙方各有二位代表站在會計身后,監(jiān)督每一筆數(shù)據(jù)落實在交接賬目表上。氣氛肅穆緊張。
啪啪,啪啪。我爸爸在算盤上輕輕劃動指頭,數(shù)據(jù)就出來了。
噠噠嗬——噠噠,噠噠。美國計算機響起來,會計略顯著急;越急,不是計算機卡紙就是數(shù)字打錯,數(shù)據(jù)出得慢極了。
我爸爸靜如止水,寫下了數(shù)字后,很有禮貌地等美國會計對數(shù)字。
這邊,中國人在微笑;那邊,美國人在冒汗。
軍代表(后來,人們習(xí)慣簡稱黃代表)大為得意。
不久,校內(nèi)掀起了批判“親美,恐美,崇美”的思想改造運動,也是配合打得正熱鬧的抗美援朝戰(zhàn)爭。黃代表眉飛色舞地向軍管會主任鄭浩匯報了我爸爸的算盤如何了得,鄭浩聽完后反而將黃代表狠狠刮一通。質(zhì)問,如此揚國威,大長民族自尊心的大事,為什么不早匯報?為什么不請記者報道?為什么不大張旗鼓地宣傳?這——只能說明你政治覺悟低,敏感性差嘛!
黃代表立即跟我爸爸說,要好好宣傳一下他的“英雄事跡”??赡苁恰坝⑿邸倍职盐野职纸Y(jié)結(jié)實實嚇了一大跳,急忙推托說,我不配我不配。說死說活,硬是不配合宣傳。黃代表急得團團轉(zhuǎn),最后大罵他政治覺悟低得可憐,白白送你上了西南革大!完不成任務(wù),黃代表急得跺腳。我爸爸只好說,好好好,我親自向鄭主任解釋。
黃代表預(yù)言我爸爸這一去兇多吉少。因為鄭主任一向嚴(yán)厲,說一不二,他敲定的事決不容更改。
黃代表壓根兒不知道,鄭主任與我爸爸的“特殊關(guān)系”。
鄭主任讀大一時就參加了地下黨,后奔赴延安。在華西大學(xué)讀書期間,他曾遭特務(wù)追捕,是我爸爸掩護他逃過了一劫。在鄭主任心中,早就銘刻著對我爸爸的好印象。
我爸爸見了鄭主任,沒有一絲一毫“救命恩人”加“有功之臣”的得意,只是一五一十地說,前不久剛從“西南革大”學(xué)習(xí)歸來,深深感到舊知識分子必須進行脫胎換骨的改造。作為一個中國人,只是做了一點應(yīng)該做的,舉手之勞的小事,離“英雄”相差十萬八千里。
鄭浩仔細(xì)聆聽了我爸爸的一番解釋后,不再言語。
我爸爸見鄭浩不再堅持要他當(dāng)英雄,大松了一口氣,露出了開心的微笑。接著說,我們黨不是堅持“實事求是”嗎?
鄭浩當(dāng)然懂得“實事求是”意味著什么。當(dāng)年,他一到延安正趕上整風(fēng),這位來自白區(qū)洋人辦的教會學(xué)校的大學(xué)生,不丟進堿水里洗三遍,再在清水里涮三遍才怪。整風(fēng)后期,開始“搶救”,提倡“實事求是”,才把險些給折騰死的鄭浩撈上岸來。
見我爸爸欲言又止,他鼓勵說,老胡,你有什么話,盡管對我說吧,我對你是絕對相信的。
我爸爸才大膽說,就算我們中國的算盤比美國的機械計算機快,但是這只是一個項目上的暫時領(lǐng)先。上不到為國爭光的那個高門檻,更說不上是英雄壯舉。我只是按組織要求,把財產(chǎn)、賬本,完整地接了過來。比起志愿軍英雄,簡直不值得一提。再說了,五年前,美國已經(jīng)研究出用幾千只電子管組裝的電子計算機,一秒鐘可以運算上千次。這種手搖一下才動一下的機械計算機肯定要被淘汰。就像,就像……
鄭浩覺得我爸爸言之有理,鼓勵他把話說完:就像什么?
我爸爸說,就像英國的馬車,計程的馬車上貼有的士計程表taximeter,是市內(nèi)重要的交具。后來發(fā)明了汽車,比起完美的馬車,汽車的毛病太多了,但汽車使用的是內(nèi)燃機,肯定比馬車先進。經(jīng)過不斷改進,計程馬車讓位給計程汽車TAXI。我們的算盤要是不改進,遲早也要遭淘汰。這個,這個不是親美、恐美、崇美,我說的句句是實話。
鄭浩拍拍我爸爸的肩膀說,老胡,這件事嘛,就到此為止。你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講了。
事后他對人說,老胡真是個老實人,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是,硬是百分之百的老實。
但是,中國算盤比美國計算機快得多的故事,很快傳遍成都。還被說評書的,泡茶館的加鹽加醋,越傳越神,直傳到我的小學(xué)校里。一天,班主任問我,那個用算盤打敗了美帝國主義紙老虎,為國爭光的,是不是你爸爸?
我去問爸爸,他竟表情木然,不置可否。
上高中之后,舊話重提,他才把講給鄭主任的那一段話講給我聽。
1982年,我爸爸被選為中國珠算協(xié)會理事、四川省珠算協(xié)會會長。他改進的算盤,除了加減乘除之外,能做開平方,開立方,三角運算等,大受追捧,還作為中國與日本交流的項目。但我爸爸仍然對“豐功偉績”反應(yīng)遲鈍。因為日本人送給他一只小小計算器,功能很強?;丶覔芘艘魂囆∮嬎闫髦?,他就不再研究中國算盤了。
回過頭再來說,那場批判“崇美,恐美,親美”的思想運動。我爸爸清出了家中的英國瓷盤。他向黃代表請示,該怎么辦?黃代表毫不猶豫地說,交給組織處理吧。
在童年的記憶中,有一首歌印象深刻,那就是《咳啦啦啦啦咳啦啦》:咳啦啦啦啦咳啦啦,咳啦啦啦啦咳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開紅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敗了美國鬼呀,全世界人民拍手笑,帝國主義害了怕呀……
那時候,我和小伙伴們一說志愿軍叔叔的英勇,渾身是勁。1953年開春,聽廣播里說,鴨綠江那邊要停戰(zhàn)了。不久,最后一批洋人離開了華西大學(xué)。當(dāng)他們把行李裝上車時,我們一群娃娃圍車大唱:咳啦啦啦啦咳啦啦,咳啦啦啦啦咳啦啦……
那些洋人不知我們唱的是什么,還揮手向我們致意,樂得我們捂著肚子笑。
華西大學(xué)創(chuàng)辦四十多年,前前后后來了不少洋人,他們一走,丟下了大量生活用品,便堆放在事務(wù)科的倉庫里,準(zhǔn)備公開處理。
這使我們很興奮。因為,列入處理名單中有洋娃娃。那是我和所有小伙伴們都眼紅的玩具。那些洋娃娃金發(fā)碧眼,穿著鮮艷的裙子,一躺下來眼睛還能閉上,太神奇了!
我們小小年紀(jì),覺悟不低,是非分明,雖然仇恨美帝,嘲笑美國佬,卻并不拒絕洋娃娃。
據(jù)說是全校教職員工拈紙團,按紙團上的號碼順序來決定所有將要處理的洋人的生活用品,包括洋娃娃的歸屬。我的大姐二姐一再叮囑爸爸,要洋娃娃,要洋娃娃!
我爸爸拈的字團一打開,號碼非常靠前。卻在一大堆物品中,一眼看到了那一只英國瓷盤。
兩個姐姐非常失望。只有媽媽懂得,說了聲:“哦,你又把它找回來了?!?/p>
他后來向大姐二姐解釋說,做人得講信義,借人家的東西一定要還。
大姐二姐說,“翹皮鞋”那么壞,跟他講什么信義?
令大姐二姐大吃一驚的是,爸爸說:“翹皮鞋”并不壞!
爸爸說,“翹皮鞋”回美國之前,曾秘密提醒他,那幾十個柜子的金元券、銀元券將成為廢紙。趕快通知中共地下黨,設(shè)法影響校務(wù)委員會迅速作出決定,把金元券、銀元券盡快換成美元,不然共產(chǎn)黨進城之后,將得不到什么現(xiàn)金!
這所教會大學(xué),校長是學(xué)者張凌高,掌權(quán)的校務(wù)委員大多數(shù)是中國人,美國和加拿大教會方面非常尊重校務(wù)委員會。
爸爸說,他去跟圖書館館長劉盛輿說過。因為劉盛輿是爸爸的老朋友,爸爸知道他是中共地下黨負(fù)責(zé)人。劉盛輿分析說,美國政府派船派飛機為蔣介石運兵,還提供大量武器裝備國民黨的軍隊。“翹皮鞋”不可能不跟美國政府采取一致的立場,反過來同情共產(chǎn)黨。出于對“翹皮鞋”的不相信,地下黨判斷這是圈套,所以沒有采取任何行動。解放軍一進城,偌大一所大學(xué),現(xiàn)金賬上只有十幾美元!
經(jīng)爸爸這一說,對“翹皮鞋”的壞印象就化解了。
劉盛輿后來相當(dāng)后悔,校軍管會的同志們也捶胸頓足。
“我們真是太左了!”
一解放,劉盛輿伯伯就對我爸爸說。
這句話竟“一語成讖”。劉伯伯解放后在重慶西南軍政委員會當(dāng)文教科長,大概是對南下的同志不恭,語言較為尖銳,加之工作中犯了錯誤,1954年就被打成反革命。1957年,他的胞兄,著名作家劉盛亞被打成右派。他們的父親,曾擔(dān)任過北平農(nóng)學(xué)院院長的著名教授劉伯量也被打成了右派。劉伯量和劉盛亞均死于饑餓的1960年。
1996年9月,我爸爸病重時,派我去看看劉伯伯的夫人肖淑芳。在重慶市市中區(qū)一破舊的筒子樓,肖阿姨把我請進家中。在狹窄的客廳正面墻上,掛著劉氏父子三教授的遺像,遺像下面是三個粗瓷的骨灰罐子。他們一家,劉盛輿伯伯還算命大,熬過了十年“文革”,接到了平反通知,在病中過了幾年安穩(wěn)日子。
我向墻上那三位笑得很天真的教授深深地三鞠躬。
再說,從1953年起,那一只英國瓷盤就與我家的中國瓷器親親熱熱混在一起。只是平時沒有它亮相的機會。但逢年過節(jié),家中要做豆瓣魚時,必定請它出場。
“文革”初期,我家被抄了兩次,紅衛(wèi)兵小將打爛了不少碗碟,而這一只英國瓷盤卻幸存下來。
沒想到,1987年,年過古稀的布萊克——“翹皮鞋”回來了!
作為華西壩的老人,我爸爸見到了“翹皮鞋”。
媽媽想到了那一只在我家暫存了近四十年的英國瓷盤,將它請出來洗凈擦干。爸爸說,請他到家里來吃飯吧,再還給他這只盤子。
一個身高約1米90的美國老人,滿頭銀發(fā),腰背挺直,走進我家時習(xí)慣地弓了一下,因為那時我家的門比較窄小——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曾被我們視為妖魔鬼怪的“翹皮鞋”!
面對我們?nèi)依闲。室饪纯茨_下的鞋——那是一雙耐克鞋,他聳聳肩膀說,我的鞋,并不翹??!然后哈哈大笑。
他捧起那一只英國瓷盤,反復(fù)看了看說,這盤子太古老了,至少有一百多年歷史。這是我的祖父從英國帶到新大陸的,后來給了我父親。我來中國時,父親讓我把它帶上。
爸爸說,物歸原主,它終于回到你手中。
“翹皮鞋”說,貝蒂姑媽后來對我說,你為了送還這一只英國瓷盤,跑了好多趟。她說,你是一個誠實的中國人。
“翹皮鞋”執(zhí)意將這一只英國瓷盤贈送給我爸爸。
又說起金元券、銀元券換美元的事?!奥N皮鞋”一聲嘆息。
1996年10月,我的爸爸病逝;2004年4月,我的媽媽病逝。在清理他們遺物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紙盒,里三層外三層包著什么。打開一看,原來是那一只英國瓷盤。
現(xiàn)在,我把這一只英國瓷盤放在博古架上,和爸爸媽媽的相片放在一起。
責(zé)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