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騰
引言:“新現(xiàn)實主義”表述《西藏組畫》最為貼切,陳丹青更為真切地詮釋了現(xiàn)實主義的人道主義精神內涵,這其中有一種撼動人心的人文關懷,直接彰顯并頌揚人性之美,毫不掩飾,不摻雜任何無關因素,更加關注繪畫本身的藝術性,這種藝術性是純粹的溯源歐洲古典傳統(tǒng),突破了蘇式繪畫的觀念束縛,在附庸政治而造成的審美疲勞麻木的氛圍中脫穎而出,在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中獨樹一幟。它徹底扭轉了人們的一種觀念,無疑西藏組畫有著某種前瞻性,對推動現(xiàn)實主義美術乃至其他領域的推進有積極作用,它與同時期的新文學,稍晚的第五代導演的新電影,構成了80年代最為重要的文化圖景,而西藏組畫則因繪畫的直觀與平易成為最先發(fā)生影響的文藝作品之一,在美術及諸多文藝領域得到了廣泛而有效的回應。
“我潛心創(chuàng)作的幾個月,這里是我靈感的源泉,每天我到這兒來觀看,尋找……人們像往常一樣在大太陽下熙熙攘攘,但再也不像以前似的一個個被我吸進心眼里去。我混在永是不斷轉經的藏民中,心里充滿慨然離別的情緒。遠遠望去的布達拉,好像也在周身蒙上了要離去的疏遠的意味。第二次離開西藏,最后看一眼高原的天空和群山,我希望能再來,但又感到永遠不會再來了?!蔽颐棵吭诳串嫊r讀到丹青先生的這段文字,都會有所感觸,有新啟發(fā)。我覺得畫畫是修養(yǎng)的問題,這是為什么偉大的作品總能精準地打動我們的原因,并且這感覺歷久彌新。如今的文藝氛圍太過浮躁了些,許多所謂的藝術家為了聲名丟掉了自我,作品經不起推敲,甚至沒有像樣的作品,除了頭頂虛無縹緲的光環(huán)和一大串無用的稱謂,還有動不動就命名,拉幫結派,令人生厭。而丹青先生身上的這種才氣和文人氣,在當今社會更顯可貴。并且能不局限于傳統(tǒng),能自出機杼,開辟另一番面目的膽氣和眼力,是在傳統(tǒng)基礎上的反傳統(tǒng)。于是我對陳丹青與中國新現(xiàn)實主義之間的聯(lián)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就不得不首先說到他的重要作品——《西藏組畫》。
《西藏組畫》的價值在它產生二十多年后才被人們重新審視。西藏題材并不是陳丹青的專利,之前和之后也有大量畫家創(chuàng)作過西藏題材,但陳丹青二十多年前的西藏組畫卻將西藏題材提升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藏民形象在陳丹青的筆下不再是載歌載舞的宣傳符號,不再是農奴翻身做主人的烏托邦式的矯揉造作,而是變成一種深沉、厚重的文化載體。西藏組畫不僅在內容上打破陳規(guī),而且還體現(xiàn)在技法上。當時國內還籠罩在蘇聯(lián)式的光影表現(xiàn)中,畫面是清一色的大場面布局,比較匠氣而且程式化,模式化無個體特征的笑容帶有政治粉飾,不是發(fā)乎于心的。陳丹青的西藏組畫嘗試的是溯源歐洲傳統(tǒng)的,正遇當時來華的法國鄉(xiāng)村畫展覽給陳丹青的創(chuàng)作以深深啟迪。陳丹青嘗試的純正的西方油畫語言引導了一個新的風潮,從而使探索我們民族更為內在的特色油畫語言有了可能性。陳丹青的西藏組畫成為中國當代美術的一個重要里程碑是無可爭議的。這也是為什么稱其為中國新現(xiàn)實主義典型代表的原因所在,它完全與當時的千篇一律的社會現(xiàn)實主義劃清了界限,使人們重新獲得了一種審美痛感。
如今人們再看西藏組畫時,似乎更愿意把它變成一種標簽,關乎時代與技術的,強行把它帶入另一面去誤讀它,把太多的精力放在給它榮譽的定位上,背后的情感和細微之處卻無人關注和了解。我想通過丹青先生創(chuàng)作時的筆錄去重新審視西藏組畫的獨特魅力和藝術感染力,從而更加增大透徹闡明這種現(xiàn)實主義新穎之處的可能性。
總體說來,畫家在創(chuàng)作這些作品時是真摯的,用一種孩童般的干凈的目光觸碰著一切,畫家本人也說“因為無知而自信”,這種創(chuàng)作心態(tài)是很多常人無法企及的,是創(chuàng)作時的最佳狀態(tài)。在創(chuàng)作組畫中的進城時,畫家這樣說“一口氣勾出三個少女,三個母親,三個說話的女人,激動不已,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自由,我終于學會像說話一樣畫畫,過去十年來第一張真正的創(chuàng)作,慢慢潤色修改是慎重而幸福的事?!边@些文字讓我們對畫面可觀可感,其間流露出畫家作畫時的專注,還有極敏銳的感受力。第二幅進城,“背景的窗戶,創(chuàng)作之前起碼寫生了二十個窗戶了,旁人對我畫的評論,是否具有像柯羅說的那種‘誠懇和自信?至少我是誠懇的,我更希望自信”。“作品朝圣,是我久已想畫的,畫面以前很模糊,總覺像照片,現(xiàn)在雖然我只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畫面卻忽然出現(xiàn)了,整幅畫除了羊和姑娘,幾乎看不見一張臉”?!斑M城之三里的女子拽著丈夫的袖子,這一幕,我在上一次進藏就看見,并想畫,但當時不覺得畫一對行走的夫婦就能夠稱為創(chuàng)作?!畡?chuàng)作一個多么矯飾而愚蠢的詞,我們可能至今在上這個詞的當。這是我構思最久長的一幅畫,畫此畫時,用寫楷書調節(jié)創(chuàng)作帶來的疲倦。”這些文字能幫助我們更全面地了解作品,組畫中的牧羊人,尤其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氣魄,他的主題表達是空前的,特寫式的畫面、穩(wěn)健的用筆、用色團塊厚重,有一種原始的野性之美,發(fā)人深思,與文藝復興時期主題有不謀而合之處。母與子,與西方古典傳統(tǒng)技法靠攏最近,圓形構圖,典雅柔美,畫面中無一點劃不凸顯人性之美,母性的偉大不言而喻,細節(jié)之考究,人物動作之安排,周全縝密,毫無造作矯飾之痕跡,有作者的妙悟和靈感,感情熱切而純真。畫家在總結時這么說,“局外人的觀察,有過得意,但不得不承認還是失敗了。初想一鳴驚人,這就糟了,真摯因此失去一半。急功近利,貪多趕制,畫得雖仔細,但流于浮面工細,骨子里倉促而就,沒在人物情境上深掘,表面經不起看,落入顯示另一種刻意追求的陷阱,作品不自然,這與古典風格的自然美背道而馳。并且,古典風格需要過硬的技巧。我的駕馭能力、色彩,都遠遠不能勝任這種堅實風格的形成。現(xiàn)在這六幅畫在我面前顯得蒼白無力,與我最先想象的并自以為能夠達到的效果,完全兩回事?!?/p>
“新現(xiàn)實主義”表述《西藏組畫》最為貼切,陳丹青更為真切地詮釋了現(xiàn)實主義的人道主義精神內涵,這其中有一種撼動人心的人文關懷,直接彰顯并頌揚人性之美,毫不掩飾,不摻雜任何無關因素,更加關注繪畫本身的藝術性,這種藝術性是純粹的溯源歐洲古典傳統(tǒng),突破了蘇式繪畫的觀念束縛,在附庸政治而造成的審美疲勞麻木的氛圍中脫穎而出,在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中獨樹一幟。它徹底扭轉了人們的一種觀念,無疑西藏組畫有著某種前瞻性,對推動現(xiàn)實主義美術乃至其他領域的推進有積極作用,它與同時期的新文學,稍晚的第五代導演的新電影,構成了80年代最為重要的文化圖景,而西藏組畫則因繪畫的直觀與平易成為最先發(fā)生影響的文藝作品之一,在美術及諸多文藝領域得到了廣泛而有效的回應。
西藏組畫七幅作品均在平米之內,一反之前“大畫面”形制,以寫生般的直接和果敢描繪藏民的日常生活片段,將視野專注于身邊的非主題的生活真實,語言鮮明有力。當然這與藝術家本人的生活際遇密切相關,畫家年幼時就已開始領會文藝復興時大師的技法,雖有后來蘇式單一美學的沖擊,及到國外后的當代美術的震撼帶來的經驗重組失落感,但這些成就了藝術家敏銳的感受力,這種感受力是于平常事物中發(fā)現(xiàn)可愛之處,這是一種美德。
當然,現(xiàn)實主義在中國的發(fā)展不會止步不前或說走到盡頭,當代藝術家正在做更多新的積極的嘗試,以使表達現(xiàn)實主義有更多可能性,不論是關于技法,還是觀念,這是藝術的本質所在,只有變化才會產生可能。陳丹青這種敢于另辟蹊徑的氣魄,值得學習借鑒。有太多人背離自我,隨波逐流淪為平庸。不論如何,務必在創(chuàng)作面前保持真摯,找到那個“本我”,創(chuàng)作出打動自己的作品。(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