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唱
三月·凌晨
這樣的凌晨,一定有什么在未知的某處等我。我總能聽見自己深處“篤篤”的赴約之聲。兩點鐘,路上總有意外的心跳大于夜半之井晃動的雷鳴?;ǘ鋫兯锰亮?,被夢境過濾了的傳說僅是這凌晨邊境的事物,不能完成途中那些等待。那些只有三月才擁有的堅實和柔軟。
我已慣于面對凌晨打量自己。照亮身體內(nèi)的烏有之鄉(xiāng)。我習慣于在兩點鐘清瘦的臉龐上擴充苦難。我總是心存夜光,對月亮抱以中年的幻想。我眺望,眺望。越來越像蝴蝶夫人站在懸崖邊或者天堂旁。
誰在某處等我?有人側(cè)身,變換光年的角度,讓出蟲鳴。三月里,風越來越溫暖。雨是近物。路上會有去年的桃花搖醒他們新的期待。我回避著一個名詞,拒絕它公然的襲擊。在凌晨兩點,三月是可疑的,我必須以沉默之花抵御這個季節(jié)固有的伸展。
我記得有誰在那個地方等我。
我記得雪飄飄。一個段落中唯一的祈使句。它們雪色的起舞。
而離別的西域邊城,青草像夜盲癥一般在這個時刻打開真相,比所有光芒都耀眼。
兩點鐘的凌晨,我正通往一個夢鄉(xiāng)。某處,有人還在等我。等我一起走進三月,再沉默著路過人間。
三月·童話
必須是這樣的清晨。日出高過夢境,鳥鳴與書頁上的異響疊出和聲。東部和西域是同一個詞語的兩陣清風,它們相遇,寫下生死。
必須使生和死心有靈犀,照亮眼前的萬物:桃花無辜地綻放,云朵白得像一句謊言。蝴蝶輾轉(zhuǎn),拒絕前世未完成的傳說遺漏的真相。這四月的風向是確定的。九點鐘,春光億萬次傾瀉,替代人間。
必須湮沒于春光里,聆聽小草肆意的尖叫:“折斷我吧!讓我體內(nèi)的汁液沐浴晨風,預感更繁茂的生長?!?/p>
這綠色正應和了四月的理想。一簇一簇的陳述寂靜而從容。顛覆著雪水抵達再離開時那些泥土的秩序。越來越密集的蔥蘢連接著遠方。
必須再一次刪除白色。
這個清晨,空山浣洗的鳥鳴鋪滿日光。作為鳶尾的后裔,我打開一整個冬季存儲的行囊,朝向一路春色。因為陌生,我不得不保持零度的距離。我必須低低地,仰視一棵小草到另一棵小草測量出的遠方。
我不能再拒絕春天。這草木之心,說出我懷抱的向往。我要再挪動一寸衣衫上的舊光線,離春天再近一些。我要聽見藍山的味道。我要持續(xù)這清風間的冥冥之約。
我要奔跑,撞見一只白鳥,寫完我們關(guān)于春天的童話。
三月·如果
如果七點鐘準時到來,黃昏就會在紙張上被一個電話遺忘。
如果電話里有風,風吹過發(fā)梢,再吹過斜陽,正好落在一株向日葵上,那只知更鳥就不會失去方向。
如果我承認春天,在下一首詩中寫出桃花。如果我說:“桃花盛開,蝴蝶丟失了自身”,書頁便會像晚霞,所有的筆畫都露出三月的鎖骨。
如果桃花之后,夜晚終于成為夜晚。如果有人剛好唱道:“我愛這夜色茫?!?,我就可以哭泣了。
我就可以沉下來,放開天空中用來虛無的夢想,把低音區(qū)當作翅膀,淚水是它飛行過的匆忙。
三月,如果我失去了遠方。如果你來的時候,春天自以為是,眾神出場,醉生,夢死。
三月·守望
我不能阻止一陣風的去向。
歷史成就的這一場大風,早在兩枚流星相遇之前就已劫持白夜。我不能使時空倒退,在一個定局里撥亂反正。作為尋找彩帶的人。我努力省略身上那些耀眼的部分。我不能照亮風中頑固的舊傷痕。
而我是下一個。我知道,夜晚正在變輕,風搖晃失眠的深林。你預設(shè)的劇情還沒有開始。被這一場風隔著,我仰起頭,模仿天空的顏色將遠方又想念了一次。桌上,沙漏里的時光靜止著,雕琢此刻的輝煌。我以左手的虛構(gòu)性,舉起沉甸甸的承諾,高于風口。
我仰首,肌膚純凈,懷著海水。被三月放逐的波濤就要說出遠方。
下一個就是我了。不用驚慌,我會以你要的姿勢抵達,保持藍色的完整。天鵝口中的圣水盤,盛滿了前世的秘密。等待,讓我學會在沉默中長出新的果實。
我是那下一個。那命定的輪回中唯一神賜的一個。你一定聽得見我舉起的手語——使生命得到呈現(xiàn)的靜音。你一定默許了風聲之外,無以終結(jié)的一疊雷霆。
隔著此生,我遙望著你。仰臉,舉手,肌膚純凈。越過人間,下一個就是我了,你要寬宥我的等待,允許三月將我們的今生拉得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