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麗新
(蘇州工業(yè)園區(qū)青劍湖學(xué)校,江蘇蘇州,215122)
10月21日 星期一
眼保健操時間,大多數(shù)孩子都開始做眼保健操了。高年級負責打分的孩子也陸續(xù)開始進各個班級巡視、打分。
我從不跟孩子們提“眼保健操做不好會扣班級分數(shù)”這個事實。是否扣分,是行為的結(jié)果,而不應(yīng)該是孩子們做眼保健操的出發(fā)點。我不希望孩子們從小就把“是否扣分”作為自己的行為準則。
桑同學(xué)繼續(xù)寫數(shù)學(xué)作業(yè)。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只要有作業(yè)沒完成,他必定要把作業(yè)寫完,不管接下來的課是什么課。
我走到他身邊,輕輕提醒:“桑,這是眼保健操時間,請你做眼保健操?!?/p>
他頭也不抬回答:“不干。讓我把數(shù)學(xué)作業(yè)寫完?!?/p>
我繼續(xù):“做眼保健操能夠保護你的眼睛。你已經(jīng)有輕微近視了,做眼保健操,或許可以讓你的近視度數(shù)慢一點增加?!?/p>
因為我這樣的表達,他的強悍略有緩和,但是繼續(xù)回答我:“又沒關(guān)系的。反正我已經(jīng)近視了?!?/p>
我依然溫和道:“桑,秋游那天,你給了老師建議,老師覺得你的建議很有道理,所以我采納了你的建議,讓你和想購物的小朋友去商店,我和其他小朋友等在店門口。因為我認為,凡是合理的建議,都是值得聽取、采納的。現(xiàn)在是眼保健操時間,老師給你的建議是‘為了保護你的視力,停止寫數(shù)學(xué)作業(yè),去做眼保健操’。你覺得這個建議合理嗎?小朋友該不該聽取合理的建議呢?”
他終于偃旗息鼓,答:“好吧?!?/p>
但我能夠感覺到,這不是他的真心認同。大概是因為我的態(tài)度實在太溫和了,溫和到他不好意思繼續(xù)跟我對著干了。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懶得聽我碎碎念了,所以暫時罷休。從道德的六個階段來考評,他連第一階段“我不想惹麻煩”的概念都沒有——因為他從來不怕惹麻煩??粗蓯鄣拇竽X袋,我的確也憂慮:什么時候,我才能夠讓他達到第四階段“我要遵守規(guī)則”呢?這應(yīng)該是教師的使命。
10月30日 星期三
上午第二節(jié)課后是課間操,很多孩子都沒穿外套就排隊下樓了。天氣也不是很冷,我自己也穿得很少,所以也沒有去囑咐孩子們穿外套。
走到樓梯口,桑突然說:“我要回去穿外套?!辈坏任掖饛?fù),他轉(zhuǎn)身就回教室去了。我?guī)е蟛筷犇兀斎粵]辦法等他,就先帶著孩子們下樓了。
到了操場,副班主任見桑不在,問起他。我笑:“他可會照顧自己了。大概覺得有些涼,走到樓梯口又回教室拿外套去了?!?/p>
一會兒,桑奔到操場上。副班主任走過去問他,聲音稍微有些高:“你是不是回教室去拿外套了啊?”我趕緊接過話:“桑,我覺得你是個很會管理自己的孩子。你擔心沒穿外套會凍著,所以主動回教室穿外套。而且我也發(fā)現(xiàn)你很會管理自己的東西。平時你放在教室里的外套總是掛得特別整齊,你書包里的書本、作業(yè)本和文具也特別整齊。”——有一次我?guī)退乓槐咀鳂I(yè)本,他就指出我將作業(yè)本放錯位置了。他的書本、作業(yè)本在書包里都有固定的位置。
桑這才放下了戒備之心。因為我觀察到一開始他就想發(fā)脾氣的模樣。
然后我才對他說:“桑,能夠及時穿外套,就是會管理自己。老師希望你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會管理自己哦!”說完,不等他答復(fù),我就從他身邊走開。
肯定他某個具體行為的積極意義——及時穿衣服象征著會管理自己,盡量多地表達教師對他的期待。這些肯定與表達,我相信,遠勝于總是批評他。
11月6日 星期三
午餐快結(jié)束的時候,有的孩子已經(jīng)吃好了今天的水果——橘子,有的孩子還在吃,還有的孩子準備把橘子帶回家去吃。
我一瞥眼,看到桑同學(xué)正在吃一個已經(jīng)剝了皮的橘子,可是手里還有一個完整的橘子。我不由問:“桑,你怎么有兩個橘子?”
桑理直氣壯回答我:“是風同學(xué)(化名)送給我的?!蔽乙回灢恢С滞瑢W(xué)之間分贈食物與水果——是怕有的孩子曲意討好強勢的同學(xué)。所以我就對桑說:“老師不同意小朋友之間送水果。風吃不了橘子或者不愛吃橘子,就帶回家去給爸爸媽媽吃?!?/p>
結(jié)果看了眼風,讓我傻掉了:風手里好端端有個橘子呢!
同桌的小朋友紛紛投訴:風先將自己的橘子送給桑,然后自己不聲不響跑到食堂里面再去拿了一個橘子。
這太讓我震驚了!
我首先提醒風以后絕不可以自行去食堂拿東西,也不可以將自己的水果給同學(xué)。然后要求桑將另外一個完整的橘子交給我,我去還給食堂。
桑拒絕,他說:“這是風給我的?!?/p>
我強調(diào):“可是每個小朋友都只能吃一份水果,你也一樣?!?/p>
他堅決不肯將橘子還給我。他是個特別壯實的孩子,力氣又大,對教師也從無敬畏之心。我若使用蠻力去搶,他一定會跟我開展“橘子保衛(wèi)戰(zhàn)”,到時候,我既達不到目的——收回橘子,又斯文掃地。所以,這招我是堅決不用的。
我想了想,說:“每個小朋友都只能吃一份水果。你要么把橘子直接交給我,要么我打電話請你爸爸媽媽到你這里來拿橘子?!蔽疫€是得感謝桑同學(xué)的爸爸媽媽的,他對爸爸媽媽絕對有敬畏之心。
他不無疑慮地想著我的這句話,對我瞪大了已經(jīng)夠大的雙眼。我毫不遲疑地跟他對視,但卻平靜,絕無怒氣。
他猶豫了一會,把橘子扔到餐桌上,嘴里繼續(xù)吃著屬于他的那個橘子,保持絕對的淡定。我知道他不樂意將橘子交到我手里,我也懶得理會他的淡定。既然目的——要回多拿的橘子——已經(jīng)達到,我不愿意多費口舌教育。他怎么可能不懂“每個小朋友只能拿一份水果”呢?
午飯后,我讓孩子們排隊回教室。桑同學(xué)極其不合作。讓他排好隊,他故作沒聽見,還搖晃著大腦袋說:“不排好隊又沒關(guān)系的?!钡撬么醺I(lǐng)隊的同學(xué),我也就不跟他啰嗦。
到了教室后,我先讓孩子們安靜看書,等待語文老師來上午間的寫字課。語文老師到了之后,請孩子們放下課外書,拿出習字冊,開始指導(dǎo)寫字。
桑紋絲不動,繼續(xù)看課外書。他這樣對老師的指令充耳不聞是常態(tài)。一般情況下,很難要求他馬上配合。如果這會堅持他放下課外書,他一定會大聲嘮叨、抗議,反而破壞教室里的安寧??墒?,一直由著他的“充耳不聞”,也不是個事。
我走過去,對著他笑笑:“桑,我發(fā)現(xiàn)你的聽力不是很好,經(jīng)常對老師的指令聽不到。我想給你的爸爸媽媽打個電話,讓他們明天就帶你去醫(yī)院查一查聽力。或許吃點藥打個針就好了。”
桑瞪了我一眼,馬上放下課外書,拿出習字冊開始認真練字。
我再笑笑:“咦,這會的聽力好像好很多了。我再觀察幾天吧。如果接下來你的聽力好了,能聽到老師的指令了,我就不請你爸爸媽媽帶你去醫(yī)院看聽力了?!?/p>
他頭也不抬不搭理我。我心里暗笑,離開教室。
11月7日 星期四
我笑笑,說:“你選一個你喜歡的老師??!我去跟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說?!?/p>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一個也不喜歡?!?/p>
這是一點也不令人奇怪的回答。我再笑:“可是你也不喜歡我,一天到晚跟我對著干,一天到晚說‘我就不’和‘我不干’。你還是選一個你喜歡的老師來教你們吧?!?/p>
他有些扭扭捏捏地回答:“還是你教我們吧。我不要別人來教?!?/p>
這個表達夠含蓄,不過還是讓我在最最筋疲力盡的時候感覺有些溫暖。
11月8日 星期五
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莫名其妙地啞了。
上課時候,幾乎發(fā)不出聲音。我請求孩子們體諒我的嗓子,盡量不要讓老師反復(fù)提醒。
當然,這樣的請求在部分淘氣孩子那里是完全失效的。一整天,我還是會不斷提醒個別孩子:“快……”或者“不要……”。
下午,桑同學(xué)拿著剛發(fā)下去的英語練習冊,走到我身邊,輕輕問:“老師,我錯在哪里啊?”一般情況下,他拿到練習冊,通常不主動訂正的。如果我追著問他要訂正作業(yè),他一定會回答我:“我沒錯,我干嗎要訂正?”今天這樣的情況真是難得。我?guī)退业叫枰喺牡胤?,并講解給他聽。
經(jīng)我院醫(yī)學(xué)倫理委員會批準,以2016年1月—2018年3月在我院接受治療的48例肥厚性心肌患者作為研究對象,其中男26例,女22例;年齡為41~82歲,平均(41.3±3.6)歲;病程為1~20.5歲,平均(5.2±1.1)年。
一會兒,他就訂正好作業(yè),并拿過來給我批改。
我批好他的作業(yè),然后認真道謝:“桑,謝謝你今天這么體諒老師的嗓子,作業(yè)都不需要我來催你訂正了。你真是一個很懂得體貼別人的孩子。”
他的大眼睛里盡是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一溜煙就跑遠了!
11月11日 星期一
今天星期一,課間操時間是升旗儀式。
樓梯上發(fā)現(xiàn)桑的紅領(lǐng)巾沒帶,我問了下:“你的紅領(lǐng)巾呢?”他答:“忘了?。 蔽乙詾橥诩依?,說:“明天不要忘了帶??!”他瞪著大眼睛問:“要回到樓上去拿嗎?”原來是在教室里!
我答:“你自己決定好了?!?/p>
因為如果我要求他回去拿,他很可能又要鬧別扭,那還不如讓他決定。他想了想,說:“那我上去拿吧。”
我?guī)Ш⒆觽兝^續(xù)下樓,發(fā)現(xiàn)男孩成(化名)沒穿外套。今天風寒驟至,如果是做廣播操還好些,升旗儀式可不同,我怕他在風中站著會凍著,于是,我趕緊囑咐他:“你回教室去穿外套。”看了下,男孩雨(化名)也沒穿外套,我加了一句:“成,你去教室的時候,幫雨把外套帶出來。”
結(jié)果,成和桑一起在最后來到操場上。成把衣服遞給雨,順便八卦:“你這件外套,被桑扔在地上,不僅踩了好幾腳,而且還拿拖把拖你的衣服?!庇暌宦?,急了,把衣服扔在地上,說:“我不要穿了,我要跟桑拼命。”
我對桑說:“你把雨的衣服扔地上踩了,還用拖把拖,真是太過分了。”我自己并不動怒。因為我的平靜,桑反而有些心虛,但還是強詞奪理:“成也這么做的?!?/p>
我說:“好。我認為成和你都是有錯的?,F(xiàn)在有兩種方案供你選擇:第一種,我打電話給雨的爸爸媽媽,讓他們來學(xué)校為孩子報仇。第二種,你們跟雨道歉。你選哪一種?”其實第一種方案真是有些“無賴”,可是我不愿意多費口舌,因為“不能踩踏別人的衣服”這種道理三年級孩子哪有不懂的,他們就是淘氣得過分了。
桑面對我的平靜,反而非常識趣地說:“第二種?!?/p>
我同樣讓成選擇,成也選擇了第二種。
然后我撿起被雨扔在地上的外套,幫他拍了好幾下,努力拍掉其實并不明顯的灰塵。然后一邊幫雨穿外套,一邊說:“他們兩個等一會兒會跟你道歉的,你也別生氣了?。 ?/p>
下一節(jié)課開始,我就說:“請成和桑給雨道歉。道歉要先說‘對不起’,再說‘我不應(yīng)該……’,最后再說‘我再也不會這么做了’?!蔽姨貏e注意讓性格不是很叛逆的成先道歉,排在后面的桑就也很合作地道歉了。如果安排他第一個道歉,我心里還真沒有底,他會不會臨時反悔不肯道歉,因為他其實非常好面子。
凡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凡是我能解決的小事,一般我都不跟家長啰嗦。
11月12日 星期二
這周開始,孩子們帶了短繩與毽子到學(xué)校。于是,課間孩子們紛紛到走廊里跳繩或者踢毽子。
但是出現(xiàn)了很糟糕的一個現(xiàn)象:預(yù)備鈴響了,有的孩子還裝不聽見,繼續(xù)跳繩、踢毽子。最離譜的就是桑,預(yù)備鈴響后,他就開始一邊跳繩一邊往隔壁班級的走廊方向跳去。
上午我去四年級上課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他都跳繩跳到四(1)班教室門口了!我輕輕對他說:“桑,你真了不起,可以一口氣跳繩這么多個!但是,預(yù)備鈴響后要回教室,更不能往更遠的地方去。”
他沒搭理我。
下午我去上英語課,他故伎重演。我故意把教室門給關(guān)上了。
他推門,想進來。我很嚴肅問他:“你應(yīng)該知道錯在哪里了吧?”
他警惕地看著我,要開始生氣的樣子。
我繼續(xù):“我想你知道預(yù)備鈴響后要馬上進教室的吧?現(xiàn)在請你回座位上去吧。希望你下次預(yù)備鈴響過之后馬上回教室?!?/p>
他安靜入座。
下午放學(xué)前的30分鐘室內(nèi)活動課上,有的孩子在看課外書,有的孩子在訂正作業(yè)。桑很積極地寫家庭作業(yè)。自從我上周開始提起“沈老師以前教的哥哥姐姐很多都能在學(xué)校寫完家庭作業(yè)”之后,桑開始嘗試在活動課上寫家庭作業(yè)了。我表揚過他,他就更積極了。
今天等我到教室準備放學(xué)的時候,他很高興地告訴我:“老師,我的三門作業(yè)都寫好了呢!回家我就可以不寫作業(yè)啦!”
我摸摸他的大腦袋,說:“桑真是有很多優(yōu)點呢!都這么善于管理作業(yè)時間了。”
他得意洋洋地說:“我是比二年級時候好多啦!”
我忍不住笑:“二年級時候你什么模樣?”
他一點也不掩飾:“那時候每一個老師的話我都不聽!”
我再問:“你為什么那樣啊?”
他有點奇怪我這么問,不屑地答:“那時候我又驕傲又任性唄!”
天哪!三年級的淘氣鬼有這么了不起的自省能力?
其實,三年級這會兒的桑同學(xué),依然驕傲又任性,而且還是我行我素。開學(xué)兩個多月,要指望一個“不怕惹麻煩”的孩子,立竿見影達到道德的第四個階段——“我要遵守規(guī)則”,這是教師自找煩惱。我不做這個夢,但是我有這個心,盡力引導(dǎo)著他往這個方向發(fā)展。我對他,素來明確告知“應(yīng)該做什么”多于批評與指責。對他強調(diào)最多的一句話是,“每個人都該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情”,而不是“紀律”“班級評比分”“集體榮譽”這些大詞??傆幸惶?,他會慢慢懂得要遵守規(guī)則,那么,班級的紀律與榮譽,自然也會慢慢隨之好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