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樊欣正路

先吃螃蟹的人

本刊記者_樊欣正路

在果殼網(wǎng)里，有一個名為“MOOC自習教室”的小組異常活躍。至2014年2月15日，已有47529人加入該小組，是中國最大的MOOC討論社區(qū)。無論你是披星戴月的職場人、垂垂老矣的退休人士、正在上學的學生，甚至是小學生，都可以參與到MOOC的課程中來。

對于很多人來說，MOOC就像是一個沒有準入門檻的大學。這樣的描述可能并不準確，門檻依舊還在——要參與MOOC的課程，至少需要一臺電腦，還有稍微好一點的網(wǎng)絡，和一定的電腦操作能力。不過，這樣的門檻在今天的我們看來，似乎已經(jīng)低得無法稱之為門檻了。正是因為這樣的低門檻，才讓更多的人涌入其中。

MOOC的課程有寬進嚴出的特征。參與MOOC課程的用戶，一門課程都沒有完成的超過一半；完成了所有參與課程的用戶，只占不到一成。而在完成課程的人當中，只有45%的人獲得了證書；未取得課程證書用戶的比例高達42%。并且，MOOC證書，至少在中國，并不具有廣泛的社會影響。這意味著，想通過MOOC的課程為自己鍍金，可能性不大。因此，能夠參與課程并堅持下來的學員，多半是真正熱愛學習，渴求新知的人。一如下面要講到的在MOOC學院證書榜排名首位，ID為“半壁”的學員；或是身兼三個字幕組的組長職位，ID為“冰凌幽藍”的學員。

16張證書

在MOOC學院的主頁上，下拉大致一屏之后，頁面的最右一欄是“排行榜”。排行榜是用MOOC學院用戶上傳的證書、寫的點評、筆記綜合排名的榜單。在證書榜排名第一位，你會看到一個深藍色的頭像，ID為“半壁”。他已經(jīng)擁有了16張證書，同時也是點評榜的第四名。

“半壁”的真名為黃璜，現(xiàn)就讀于澳大利亞的新南威爾士大學理工科某專業(yè)。他于2012年年底注冊了果殼網(wǎng)賬號，并開始參與學習MOOC課程，已經(jīng)一年有余。

“一方面我認為MOOC能滿足我的需要，我能在MOOC的學習上獲得更系統(tǒng)的知識以及潛在的人脈；另一方面我也認為MOOC是一個普及高等教育、推動社會發(fā)展的平臺，若能通過自己的身體力行，從而激勵更多朋友參加學習，這也是我的榮幸?！秉S璜這樣解釋他熱愛MOOC課程的原因。

黃璜熱愛音樂，會利用業(yè)余時間創(chuàng)作一些歌曲和配樂，自稱“業(yè)余音樂控”。作為一個理工方向的學生，學校的授課內(nèi)容顯然無法滿足他的對音樂知識的需求。機緣巧合，黃璜在“人人網(wǎng)”上看到朋友轉(zhuǎn)發(fā)的一篇文章。大意是用coursera與當時在中國很火的萬門大學進行對比。由此對MOOC學院有了初步的了解?！翱吹搅酥缶褪詹亓薱oursera網(wǎng)站，之后直接上去搜索音樂課程。很巧那個時候伯克利音樂學院剛在coursera新推出了首批的兩個音樂課，于是我就報了名?！遍_課日期在三個月之后，即2013年3月，也正是那時，他正式開始他的MOOC求學之路。到現(xiàn)在為止，在黃璜所獲得的16張MOOC證書中，有9張證書與音樂有關。

黃璜同時報了多門課程，因為每門課程的作業(yè)量不同，導致他花在MOOC上的時間經(jīng)常變化?！按蠖鄶?shù)情況下，平均每天我花1-2小時進行學習?！彼J為MOOC的課程并沒有過多的搶占他花在學校學業(yè)上的精力。他本就將大量的時間與精力放在閱讀、討論以及音樂創(chuàng)作上。

在經(jīng)歷了一年多的學習之后，黃璜對MOOC的評價很高。他覺得，MOOC擁有世界最優(yōu)秀的教育資源，還能找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志同道合者。上課也有著更大的彈性。“不需要固定時間上課，沒有上下課、等待教授、系統(tǒng)故障等的時間消耗，簡單的地方快進，重點難點慢速聽課，不懂的部分反復觀看?！边@是MOOC相對于傳統(tǒng)教育的巨大優(yōu)勢?！半m然在細節(jié)上可能存在一點瑕疵，但我覺得，對于一個新興事物來說，Coursera、edX等網(wǎng)站已經(jīng)遠遠成熟于我的預期?！秉S璜如是說。

雖然黃璜對MOOC抱有極大的期待，卻也認為，傳統(tǒng)教育在短時間之內(nèi)難以被取代?！皞鹘y(tǒng)教育的許多方面，例如嚴格的考核、深入的師生互動、實驗室課程等”，都是線下課堂的優(yōu)勢。

對黃璜而言，他選擇在MOOC學院修習音樂課程，既考慮了興趣，又考慮未來的發(fā)展。同時，他還對人文學科存在濃厚的興趣，也關注了一些課程?，F(xiàn)在他關注的課程有40門，學完了17門。他取得證書的16門課程，平均完成率僅4%，足見壓力之大。

黃璜對此不以為然。他認為，課程完成度較低的現(xiàn)象，與英語門檻、重視程度和恒心毅力都有關系?！癕OOC的課程難度差別很大。有非常難、適合專業(yè)學生的，也有簡單的科普課程。”同時，大量優(yōu)秀的MOOC課程都是英語教學的，中文的相對少很多?！拔沂呛Ｍ饬魧W生，對接受英語課程沒有什么難度，但這個差異的確阻礙了部分英語訓練強度不足的學友參與部分英語課程?！币虼怂⒉幻つ空J為自己如何優(yōu)秀?！拔艺J識一些證書數(shù)量遠多于我的果殼朋友，跟這些前輩相比我還有更加大的進步空間?！?/p>

字幕組組長

MOOC學院的課程多半為外語課程，為了讓更多英語基礎較差的人能夠有效學習，果殼網(wǎng)網(wǎng)友自發(fā)組織，成立了一個名為“果殼教育無邊界”的字幕組，為45門課程附上中文字幕。

其中“IA天文學導論”、“EBP探索貝多芬鋼琴奏鳴曲”、“CAL微積分2：數(shù)列與級數(shù)”三個字幕組的組長，都是同一個人，ID是“冰凌幽藍”（以下簡稱“冰凌”）。令人驚訝的是，冰凌是一位12歲的小學生。

冰凌學習MOOC課程11個月?，F(xiàn)年十二歲的她已經(jīng)獲得了兩個MOOC學院的證書。她參與MOOC課程，與她過剩的精力和旺盛的求知欲有關。

用常人的眼光看，獲得如此成就，冰凌幾乎可以算作一個“天才”。對冰凌自己來說，一般的小學課程，令她感到索然無味。“小學課程的知識滿足不了我的求知欲”。她對物理和金融——小學絕對不會開設的課程——非常感興趣。于是在她通過果殼網(wǎng)和Facebook接觸了MOOC學院之后，就參與其中。她參與MOOC，純粹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興趣。學習是興趣使然，所以她并不覺得辛苦，“自己也樂在其中。”

黃璜

讓冰凌樂在其中的因素，還有字幕組的工作。她于2013年8月加入字幕組?！昂竺嬗謪⒓恿薓IE、NANO的字幕組，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看到自己喜歡的課程就申請成為字幕組組長，大組長也知道我的水平，知道我熟悉流程，我就當上了IA天文學導論的組長?！痹谧帜唤M里，成員都叫她“課長”。

字幕組的工作流程大致是這樣：課程視頻到手之后，由組長組織字幕組成員認領一定量的工作?！懊咳祟I一個視頻，或是兩人一個視頻?！币曨l長度不定。而后，翻譯工作結(jié)束，由翻譯者通知校對。校對完成之后由組長和組長指定的成員對內(nèi)容進行審核。

據(jù)冰凌介紹，因為課程視頻的長度不一，所以每天她都會抽出一定時間與其它組的組長和組內(nèi)成員討論工作，翻譯審核工作一般是2-3小時。

“果殼教育無邊界”字幕組的成員，都是學習相同課程，或是有共同興趣的愛好者聚集到一起，為方便外語有困難的用戶提供便利，并不涉及盈利?！皩W校老師布置作業(yè)也不多。幫助他人學習，自己也很快樂呢?！北枞缡钦f。

MOOC帶給冰凌的快樂只是她全部快樂的一部分。生活中，冰凌并不像“生活大爆炸”中的宅科學家一樣難以融入社會。她表現(xiàn)得很普通。冰凌也像其他年輕人一樣，喜歡ACG文化。在2014年2月17日的微博中，她寫道：“這一個月來都在忙字幕組和課程，好久都沒有關注我心愛的二次元了。一大早先去預約今晚截止預訂的Snow Miku手辦，買了EVA2014的臺歷、海報、文件夾，到日本亞馬遜下單魔法少女小圓的筆記本、文具套裝、徽章和MAYU醬的新專輯。真是美好的一天！”

“他們也沒有覺得我很特殊”，冰凌如是說?！拔以趯W校不會炫耀自己是MOOC學習者和字幕組組長，和小伙伴們也是聊他們喜歡的話題?！币虼?，冰凌的人際關系很好。她曾想邀請自己的朋友參與到MOOC中來，并且把他們拉進字幕組，但卻很艱難?！八麄冋f沒時間，也覺得太困難。現(xiàn)在把閨蜜拉到我的組學習學習。”

對于MOOC學院的用戶體驗，冰凌覺得還有可以改善的地方?！坝行├蠋熤v課口頭禪太多，太啰嗦了；有些拖延癥的小伙伴應該希望Quiz時間能延長些”這些都直接影響了用戶體驗。她曾在微博中總結(jié)某些授課教師的口語特點，“微經(jīng)（微觀經(jīng)濟學）的老師喜歡說‘你知道’、‘我知道的’，而且是個話嘮；納米基礎的老師喜歡說‘Right’‘非常非?！?，上課比較有趣；社會心理學的老師還比較正?！?/p>

雖說如此，冰凌依舊對MOOC寄以厚望。她覺得，比起傳統(tǒng)教育，MOOC的授課形式有很大不同?！耙话銓W校老師講課比較死板，沒有更多出彩的內(nèi)容”——這也是冰凌關注MOOC的一大原因。在冰凌看來，MOOC的教師或幽默風趣，或滿懷激情，因而她喜歡MOOC教師的授課風格，也更能夠接受課程的內(nèi)容。同時，MOOC也給用戶提供了良好的溝通交流平臺，“能在課程論壇與不同國家的同學或老師探討關于課程的問題，有助于自己的學習，甚至以后還能成為朋友?！彼J為MOOC應該發(fā)揮更大的影響力，影響傳統(tǒng)課堂的授課風格和中國的教育模式——她對此非常期待。

“一部分證書更偏向于鼓勵性質(zhì)，愿意認真做練習就一定能拿到”。因而，在MOOC學習并不能給功利主義者帶來任何收益。所以，如果沒有求知欲，任何人都無法在MOOC堅持學習。

鮮明的特征

以黃璜和冰凌為代表的中國MOOC用戶群體，作為首先接受了在線教育的人，具有比較顯著的特征。

首先是年輕，他們在網(wǎng)絡時代成長起來，本身就對信息技術有一定程度的好感，或者有一定程度的心理依賴，并且掌握了足以操作網(wǎng)絡終端的技術。讓他們將課堂搬到網(wǎng)絡上，并不會讓他們產(chǎn)生抵觸或恐懼。這意味著，讓他們通過網(wǎng)絡接受教育并無障礙。

黃璜和冰凌都有強烈的求知欲，這也是MOOC學院的學員所擁有的另一個特征。目前國內(nèi)少有企業(yè)或機構認可MOOC頒發(fā)的證書，黃璜也承認，“一部分證書更偏向于鼓勵性質(zhì)，愿意認真做練習就一定能拿到”。因而，在MOOC學習并不能給功利主義者帶來任何收益。所以，如果沒有求知欲，任何人都無法在MOOC堅持學習。

最后是職業(yè)的相對集中。參與MOOC課程的主要是學生和在職人員。這與MOOC靈活的授課模式有關：沒有規(guī)定的上課時間，只有作業(yè)提交的最后時限。這讓學習的時間真的成了海綿里的水，總能擠一點出來。再細碎的時間——例如乘車上班的路上、上課的間隙——都可以有效地利用起來，極大地方便了學員，也提升了學習的效率。因此，身處職場或者正在進行學業(yè)的人想要繼續(xù)深造，成本低廉卻又擁有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的MOOC學院就成了他們的首選。

很多人把2013年稱為中國“在線教育”的元年。這是一個不很恰當?shù)谋扔鳌Ｕ５卣f，在線教育的推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從硬件條件的改善、信息基礎設施的建設到思想的轉(zhuǎn)變——這一切并不能一蹴而就。我國近十年來的信息基礎設施建設，是在線教育于2013年呈井噴式爆發(fā)的前提之一。在前提具備了之后，思想觀念的轉(zhuǎn)變就比較容易了。MOOC學院的用戶，正是首先改變觀念，試吃螃蟹的人。

英國紐卡斯爾大學教育技術學教授蘇伽特·米特拉提出了“云端學?！钡母拍?，并藉此獲得了100萬美元的2013年TED大獎。米特拉設想的“云學?！背浞掷脤W生的自學能力，極大減少教育投入，顛覆傳統(tǒng)教育方法，并創(chuàng)造教育公平。

大約十年前，蘇伽特·米特拉在印度山區(qū)的偏遠小村，放置“鑿壁電腦”并裝上攝像頭對孩子學習行為進行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學生的“學習是一種自組織行為”，從而進一步推進了建構主義的學習理論和實踐。他把這一項目擴展到了印度23個村莊，現(xiàn)在，全球有大約600臺鑿壁電腦。

實驗發(fā)現(xiàn)，對于一群從來沒有接觸過電腦的13歲的孩子，似乎不需要去教電腦，他們會自己學會，而學會使用電腦，似乎和以下個體差異沒有關系：教育背景、英語和其它語言的能力、社會經(jīng)濟水平、種族和區(qū)域、性別、遺傳背景、智力。通過實驗蘇伽特·米特拉發(fā)現(xiàn)，根本不用教，農(nóng)村的孩子能夠完成電腦操作以下的基本功能：所有的操作功能、畫圖、下載和存放文件、玩游戲、運行教育和其它程序、播放音樂視頻和圖像、瀏覽互聯(lián)網(wǎng)、建立郵件賬號、收發(fā)郵件、處理簡單的故障（比如喇叭不響）、下載和播放流媒體、下載游戲。

《貧民百萬富翁》原創(chuàng)小說的作者維卡斯·史瓦盧普稱是米特拉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告訴《印度快報》：“他的鑿壁計劃激發(fā)了我的靈感，連接互聯(lián)網(wǎng)的電腦被接入了貧民窟。一個月后重訪貧民窟，他發(fā)現(xiàn)那里的孩子們已經(jīng)學會使用互聯(lián)網(wǎng)?！?/p>

蘇伽特的一個觀點很具有代表性：“你能夠想象和確認，你所教的和考核的東西，在今后20年學生走向工作崗位還管用嗎？”為此，蘇伽特分析，只有三種最基本的東西在今后的大數(shù)據(jù)時代是學生用得到和必須學的東西：“第一是閱讀理解，第二是信息檢索，第三是讓孩子具備與教條抗衡的能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