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國潮
在兒童作文的教學中,我們經常討論的是兒童作文應當怎么教,卻很少去討論兒童作文的價值問題,也就是說什么樣的作文才是真正的兒童作文,什么樣的作文才是真正的屬于兒童的好作文,什么樣的作文才是真正表現童年心靈的作文。這個問題不解決,兒童作文的教學將不知道該向何處去,也就談不上兒童作文的教學方法問題。
由于在作文教學的過程中,我們成人掌握著最后的評價權,所以在兒童作文的價值問題上,很容易想當然地用成人的口味來品評兒童作文。假如我們設問是不是符合成人作文標準的兒童作文才是好作文,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然而,我們又常常可以看到許多發(fā)表的兒童作文分明是故作“成人腔”,迎合成人的口味。這也就使兒童作文的教學成為了借兒童的嘴發(fā)出成人聲音的過程或者說是強迫兒童以成人的方式思維的過程。在這種錯位的表達過程中,兒童失去了自我,也就失去了作文的意義與興趣。
當然,兒童作文的價值問題并非一篇小文可以談清楚。本文試圖通過一篇兒童作文的分析來談兒童作文的價值尺度。
頭發(fā)的煩惱
我很喜歡長頭發(fā),因為公主都是長頭發(fā),而且我的舞蹈老師李述一也要我們養(yǎng)長頭發(fā),這樣把頭發(fā)盤起來,站在舞臺上表演才會很有氣質。媽媽也很喜歡我的長頭發(fā),有時她會給我梳一個馬尾辮,有時又給我梳個麻花辮……所以,頭發(fā)長了,我就可以當個“百變小公主”。
可是頭發(fā)長了也有煩惱。最煩惱的事是洗頭,媽媽會像按牛頭喝水一樣把我的頭按到洗臉盆里,按得我的脖子很酸,一個頭洗下來,往往連腰都直不起來;而且有時水會流進鼻子、耳朵、眼睛里面,我會傻想,一不小心,這洗臉盆里也會發(fā)生“溺水事故”。到了梳頭的時候,長頭發(fā)就會很親熱地纏在一起,不梳很難看,一梳頭很痛。
所以,我很不喜歡洗頭。有一次,我連續(xù)十多天沒有洗頭,媽媽說我的頭發(fā)粘在一起,臭死了,簡直就是個“丐幫幫主”。
可是剪短頭發(fā)又不行,不能做公主了,不能跳舞了,沒有氣質了,沒有百變形象了……
有一次,我突發(fā)奇想地對爸爸說:“爸爸,我有個好辦法,不如我剪個短頭發(fā),然后你給我買些假發(fā),這樣既可以有長頭發(fā),洗頭也會很方便??!”
爸爸說:“好啊,沒問題?!?/p>
我一聽,好高興啊,馬上開始做假發(fā)美夢,我想要個金色的頭發(fā),這樣就會成為童話里的公主;最好還是個卷發(fā),每次看到洗頭店里別人在做卷發(fā),我都很羨慕;對了,最好還有一個粗粗的發(fā)辮……啊,我的想法太多了!
這時,爸爸又不緊不慢地說:“不過,如果戴了假發(fā),夏天你的頭就會像搬進了蒸籠一樣,汗珠會多得像給你每時每刻洗頭一樣?!?/p>
噢,我的天哪,我的假發(fā)美夢又破滅了。
唉,煩惱的頭發(fā)?。?/p>
何謂“童真”?“童真”即幼稚與天真。
幼稚,也就是不成熟。不成熟并不是兒童的缺陷,恰恰是兒童作為特定人生階段的特點,因為,兒童的發(fā)展實際上是從生物意義上的個體向文化意義上的個體發(fā)展的過程。
因此,童年時期實際上具有雙重性:童年既要為成人生活作必要的準備,同時童年時期作為特殊人生階段又具有其內在價值。這種雙重性之間的內在矛盾運動恰恰形成了“童真”,兒童作文的價值就在于表現出童年時期這種雙重性之間的矛盾,從而使兒童在享受當下生活與準備未來生活之間取得平衡。
在這篇作文中,作者對于頭發(fā)的煩惱生動地表現了童年時期的這種雙重性:作者很自然地表現出對于擁有各種靚麗發(fā)型的羨慕之情,比如她直接地表達自己有“公主夢”:希望自己有了長頭發(fā)之后,就會有很好的氣質,能成為一個“百變小公主”,這就表達出她對未來成人生活的一種期待。然而這種成人生活相應地要付出代價,也就是洗頭的煩惱,這在成人看來,是一種生活的必然,但在孩子的眼里,卻是一種煩惱,這正是兒童這一特定人生階段的特定感受。既對未來成年生活有美好的期許,又不愿面對當下生活中必須的付出,正體現出童年時期雙重特征的矛盾運動。文章因此顯出濃郁的“童真”。
天真,也就是事物天然本真的面目。兒童階段屬于人類的原始階段,這一階段最為鮮明的特征就是充滿了游戲與幻想,游戲與幻想構成了童年的本真。
或許,在兒童的心目中,頭發(fā)本身就是一個游戲,作者寫道:“媽媽也很喜歡我的長頭發(fā),有時她會給我梳一個馬尾辮,有時又給我梳個麻花辮……所以,頭發(fā)長了,我就可以當個‘百變小公主?!庇直热纾骸翱墒羌舳填^發(fā)又不行,不能做公主了,不能跳舞了,沒有氣質了,沒有百變形象了……”這些敘述充滿了游戲的質感,使讀者感受到兒童更多在意的是發(fā)型變化帶來的游戲快感。當這種游戲受到阻礙的時候,兒童就從幻想中獲得解決問題的路徑,所以本文中大量內容均與幻想有關,特別是關于假發(fā)的一段幻想:“我想要個金色的頭發(fā),這樣就會成為童話里的公主;最好還是個卷發(fā),每次看到洗頭店里別人在做卷發(fā),我都很羨慕;對了,最好還有一個粗粗的發(fā)辮……”更是生動地表現出兒童作文“無中生有”式的思維方式。
兒童作文在內容上的“童真”取向,使其在審美上獨具特點。在過去的作文教學中,我們只關注語言文字的運用問題,卻很少關注兒童作文的審美問題。殊不知,作為一篇優(yōu)秀的作文,除了在立意、語言上經得起品評外,還必然具備審美上的價值。研究兒童作文的審美問題,有利于更加深入地研究兒童作文教學的規(guī)律。
兒童作文之美主要體現在稚美上。所謂“稚”,即“稚氣、稚拙”。
孩子的作文,就是要有孩子氣,以有孩子氣為美。孩子氣是一種極為可貴的藝術品質,它表現出藝術作為“真”的本質,比如文中用假發(fā)來解決頭發(fā)的煩惱,就顯得非常孩子氣。因為從成人的角度來看,往往會從培養(yǎng)良好的衛(wèi)生習慣等角度去思考問題,而孩子對此問題的思考卻能跳出此種常規(guī)思路,獨辟蹊徑,而且這種幻想也具有一定的生活基礎,盡管在現實生活中會碰壁,卻不失為兒童的創(chuàng)造。因此,可以說孩子氣在本質上是兒童蓬勃創(chuàng)造力的獨特表現。當成人看到兒童的這種孩子氣的時候,往往會發(fā)出由衷的笑聲,這是對兒童身上孩子氣中蘊含的創(chuàng)造勇氣的贊美。
稚拙,并非完全指孩子在寫作時語言呈現出一種不成熟的質感,也指形象上的笨拙感,如“最煩惱的事是洗頭,媽媽會像按牛頭喝水一樣把我的頭按到洗臉盆里,按得我的脖子很酸,一個頭洗下來,往往連腰都直不起來;而且有時水會流進鼻子、耳朵、眼睛里面”。這段文字給人的感覺就是孩子顯得非常笨拙,難以應對生活中的各種必需技能;在情節(jié)上,也顯得很笨拙,如從不喜歡洗頭到想到假發(fā)再到假發(fā)夢的破滅,好像這孩子處處都不能如意,體現出在情節(jié)上的一種拙感。當然在“拙“中,也可以有“巧”,在作者的敘述中,“溺水事故”“丐幫幫主”等處用筆輕巧,顯示出兒童在語言上的創(chuàng)造力,可謂是拙巧相生,得天真爛漫之趣。
童真與稚美,是兒童作文的價值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