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全有,徐 冬
(1.河南師范大學圖書館事業(yè)與文化發(fā)展研究中心,河南新鄉(xiāng) 453007;2.達州日報社,四川達州 635000)
在漫長的中國傳統社會中,上層統治集團利用自身的文化壟斷地位,大肆推行其愚民政策,禁錮、戕害民智,使廣大下層民眾愚昧不覺醒達數千年之久。直至近代,在空前嚴峻的民族危機面前,先進的知識精英們終于把“啟迪民智”放在了應有的重要位置,運用各種方式手段進行大眾的思想文化啟蒙。當時的廣大民眾文化水平極端低下,使得讀書、閱報這類文字啟蒙方式難以深入普及,卻為宣講、演出這類“口語”啟蒙方式提供了廣闊市場。通俗講演所作為民國時期以“講演”為運行方式的“口語”啟蒙機構,在當時的社會成效是顯著的,對其研究不僅可以了解近代以來的“口語”啟蒙狀況和民國時期的社會教育成效,彌補學界研究之缺失,還能夠以此為參照來改進當前民眾教育工作的不足。所以,無論是從學術還是從現實的角度來看,對通俗講演所進行系統詳盡的研究都是很有必要的。
“講演”是指用口頭的、語言的方法向大眾發(fā)表意見、陳述觀點,與筆頭的、文字的方法相對而言;“通俗”則是指內容淺近、受眾普遍,與“高深”、“專門”相對而言。“通俗講演”即用淺近的語言向普遍的大眾發(fā)表意見。對此,可從以下幾點進行把握:一是從對象上看,聽者既然是普遍的大眾,所以對一個人發(fā)表意見,或對專門學者研究學術,都不是通俗講演;二是從內容上看,所謂講演是指用系統的語言發(fā)表意見的意思,所以零碎的片段的說話,都不是通俗講演;三是從方法上看,所謂講演是一種高妙的技術,乃是用適當的方法作一種有目的的活動,所以隨便的閑說,也不算得是通俗講演[1]。
與一般講演相對比,“通俗講演”有著自身鮮明的特征:首先,一般講演常把原有知識直接傳授出去,通俗講演則要以現代通俗的語言重新加以組織;其次,一般講演是以知識分子為對象,通俗講演則以一般民眾為對象;再次,一般講演多注重內容,通俗講演則注重技巧;其四,一般講演的講演材料是論理的組織,通俗講演材料則需要心理的組織;最后,一般講演知識獨立,不須顧及民眾生活,通俗講演則須與民眾生活相調和[2]。
以“通俗講演”作為社會教化的手段,古已有之。早在北宋,講演就開始擴展至普通民眾中間,其主要表現為講經傳教以及書院講學。
時至明代,起身草莽的明太祖,深知下層民眾所蘊積著的巨大力量,對百姓的社會教化尤為關注,并以其對下層社會的深刻洞察,親自設計了一些切實可行的制度。洪武二十七年(1394),他設立了“里老人制”;洪武三十一年(1398),又頒布《教民榜文》,其中第十九條內詳細規(guī)定:“每鄉(xiāng)每里,各置木鐸一個,于本里內選年老殘疾,不能理事之人,或警目者,令小兒牽引,持鐸循行本里。俱令直言叫喚,使眾聞之,勸其為善,勿犯刑憲。其詞曰‘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xiāng)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勿做非為’。如此者每月六次?!保?]“孝順父母”這六句話就是以后廣為流傳的“圣諭六言”,可看作是最初的通俗講演素材;而令老人每月六次,敲木頭,叫喚“孝順父母”等六句的做法,則可算作是“巡行講演”的雛形。明世宗嘉靖八年(1529),正式建立“鄉(xiāng)約”制度,各地約官以宋代呂大臨兄弟的《呂氏鄉(xiāng)約》和太祖的《六諭》作為宣講時的主要依據。
明亡清興,因其以少數民族入主中原,對民眾的思想控制更是不敢懈怠,其做法又遠甚于前朝。先是清世祖于順治九年(1652)頒行《六諭臥碑文》,接著在順治十六年(1659)正式成立鄉(xiāng)約,每月朔望兩次講解六諭。到了康熙九年(1670)又另外頒布了十六條的《康熙圣諭》,取代《六諭臥碑文》。雍正二年(1737),清世宗更親自撰寫了《圣諭廣訓》,對其父的十六條圣諭詳加闡釋,成為有清一代鄉(xiāng)約的主要依據。而為了使圣諭能真正為一般人所了解,從明中葉以降,各種注解圣諭的通俗、白話版本就不斷出現,以供宣講人員使用,這可看作是最初的通俗講演稿。[4]不難看出,此種社會教化的目的無非是通過封建倫常觀念的灌輸,把上層統治者外在的壓迫奴役內化為下層民眾自身的價值取向,從而造就出千千萬萬馴良的帝國子民。
時至近代,隨著思想啟蒙對象的下移、文化變遷的平民化傾向以及社會教育的興起,“通俗講演”被賦予了新的時代內容而得以發(fā)揚廣大,其相應的機構設置也紛紛興起。
近代思想啟蒙的興起,究其最直接的原因,是知識精英在日趨強烈的民族危機意識下的文化覺醒。從鴉片戰(zhàn)爭到甲午慘敗直至庚子之變,中國陷入了“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國難頻仍,使得作為社會精英的知識階層意識到時代巨變,危機意識成為有識之士的共識。
甲午之后的數年中,康有為以一個愛國知識分子的血誠一呼再呼:“海水沸騰,耳中夢中,炮聲隆隆,凡百君子,豈能無淪胥非類之悲夫!”[5]庚子之變后,梁啟超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于是乎中國乃為歐洲之中國,中國人亦隨而為歐洲之國民?!保?]“亡國”之論的提出,是知識階層在目睹庚子之變的巨創(chuàng)之后日趨強烈的危機意識的突出表現。這種強烈的民族危機感促進了知識精英們的文化覺醒,促使他們把救亡的目光從外部世界轉移到中國社會內部,集中表現為對中國國民性的反思?!伴_民智”三個字成了此時知識界共同的論域,啟蒙大眾成為這一時期社會思潮演變的重要特征。
受斯賓塞社會有機體論和社會進化論影響的嚴復,于1895年在天津《直報》發(fā)表《原強》一文,大聲疾呼“鼓民力”、“開民智”、“新民德”,可謂是振聾發(fā)聵。他認為,世界各國的強弱取決于國民力、智、德三項素質的高低,“故國之強弱貧富治亂者,其民力、民智、民德三者之驗證也,必三者既立而后其政法從之。于是一政之舉,一令之施,合于其智、德、力者存,違于其智、德、力者廢”。因此,“是以今日要政,統于三端:一曰鼓民力,二曰開民智,三曰新民德”,三者又以“開民智”為最急。[7]
1902至1904年間,梁啟超接連發(fā)表了一系列論述國民性的文章,其中,以“中國之新民”的筆名在《新民論叢》發(fā)表的《新民說》是最為膾炙人口的力作之一。該文洋洋十余萬言,詳盡論述了新民的涵義、方法和內容,完成了這一理論思想體系和邏輯結構的建構,使之理論化、系統化。知識精英的“新民”理論,引起了有識之士的共鳴,使得這一思潮逐漸落實到實際行動中去,從而發(fā)展為一場廣泛的大眾啟蒙運動。
需要指出的是,這場思想文化啟蒙經歷了一個從上到下,即從“開紳智”到“開民智”,從“有限的啟蒙”到“普遍的啟蒙”的發(fā)展理路。戊戌維新時期,大多數知識精英的啟蒙目光是向上的,所謂“欲開民智”,必須“先開官智”。他們把官僚士紳作為主要的啟蒙對象,而對廣大下層民眾的啟蒙還只是停留在少數幾個人的議論階段。然而,戊戌變法的曇花一現,使知識精英們開始意識到自身下層社會啟蒙工作的不足;義和團運動中,“無知愚民”盲動所造成的前所未有的危局,進一步使他們認識到下層民眾啟蒙的刻不容緩,這使得啟蒙的重心終于得以下移。此后,知識精英們紛紛以巨大的熱情投身到下層民眾的啟蒙工作中去,他們或創(chuàng)辦新式白話報紙,或開辦新式閱書報機構,或組織戲劇的改良,或深入民間宣傳演說,各種有益嘗試逐漸匯集成一股不可抗拒的進步歷史潮流。
在傳統的文化價值觀中,小說、戲曲以及各種民間藝術都被看作“小道”、“末技”,始終被排擠在主流文化系統之外。時至今日,一些小說、戲曲的作者仍難以斷定,就是傳統價值觀鄙視民間文化最好的例證。
到了近代,由于啟蒙大眾這一緊迫的時代任務,使得啟蒙者們迫切希望找到一種能夠接近民眾并易于為民眾接受的啟蒙載體,對民間文化形式的重視,一時成為風尚,在知識界形成了共識。以此理念為指導,通俗小說、改良戲曲及民間評書、彈詞、鼓詞等等各種各樣的平民文化形式都被大膽地借用為思想啟蒙的手段,從而得以快速的興起。據對《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正目的統計,1840年至1911年的白話通俗小說約有650部,其中絕大部分產生于清末最后10年。1902年至1911年間,已經考證確實的以“小說”命名的雜志有21種之多[8]。小說種類極其繁多,舉凡譴責、政治、社會、歷史、軍事、言情、歷險各類,無所不包。戲曲也快速走向了繁榮。在浙江紹興,有識之士組織戲曲改良會;在天津,學務總董林墨卿發(fā)起成立移風樂會,請人編排新戲,在戲院、茶館演出;在湖南,則有以改良戲曲為宗旨的閑吟社;在上海,則引進了新劇種——話?。?]。此外,民間評書、彈詞、鼓詞等傳統文藝形式,以及電影等新型娛樂形式也極受平民大眾的歡迎。
總之,對大眾進行啟蒙的基本訴求和主旨使得近代社會文化出現了大眾化、平民化的發(fā)展傾向,從而提高了民間文化的社會地位,對傳統的文化價值觀形成了強烈的沖擊。值得注意的是,大眾啟蒙帶動民間文化繁榮的同時,民間文化的繁榮也促進了大眾啟蒙的深化,兩者之間構成了一種富有張力的良性互動關系。
庚子之變使清王朝承受了外部世界最嚴酷的挑戰(zhàn),最高統治者們終于被迫走上改革之路,扼殺戊戌變法的劊子手無可奈何地成為維新運動思想的執(zhí)行人。對于新政的推行而言,教育所扮演的角色可謂是至關重要,當時的有識之士曾特別強調指出:“今日吾國之策,救亡者莫不改憲法也、興實業(yè)也、立地方自治制度也。故欲改憲法而無國民參政之知識,則法萬不能立,欲行實業(yè)而無普通必須之科學,則實業(yè)萬不能完善,欲立地方自治而無東西洋公民之資格,則凡百事業(yè)決不能擔當責任,然則今日救亡之道莫急于教育國民?!保?0]教育普及問題異常緊迫地擺在人們面前,可如果僅僅依靠規(guī)模極其有限的學校來完成這一重大使命,只能是杯水車薪。于是,當局者把普及教育的目光瞄向了更加廣泛的社會教育,并為此著重指出:“環(huán)球之競爭雖烈,愚民之沉夢方酣,顧此豈豈割心沉痛,是知實行新政要在民氣新,民氣新必自教育發(fā)達始,現于近日俄之勝,是可悟教育效果,惜財政困難,學生未能遍布,頑固之民反而震撼之,是尤不可無權變開通之法,以輔學堂之不足。”[10]這里所謂的“權變開通之法”,就是由官方大力推行社會教育。此間,社會教育事業(yè)的實際活動,主要表現為創(chuàng)辦報刊雜志、演講宣傳和開辦簡易識字學塾三項。
清末社會教育作為普及國民教育的補充,主要立足于立憲政體、發(fā)展實業(yè)與地方自治的需要,其所施以的受眾不再局限于統治階層,而是牽涉到全體民眾,這就使得教育價值取向由傳統的求仕主義向近代的國民主義嬗變,也預示著官本體的封建政體的教育基礎已發(fā)生了動搖。此外,社會教育推行中白話報刊的創(chuàng)辦和白話演講的運用,使得教育內容開始從官學文化向民俗文化轉變,促進了中國近代的文化變遷。與以統治術為主體、以“學而優(yōu)則仕”為取向的官學文化不同,民俗文化來自于下層生活,面向全體民眾,不受等級的局限,具有極大的包容性,為下層大眾所喜聞樂見。在社會教育的推廣過程中,白話文成為宣講的主要工具,并作為民眾文化的載體而開始登上大雅之堂。民俗文化的興起和白話文的盛行,為日后通俗講演事業(yè)的發(fā)揚廣大提供了廣闊的文化支撐和適宜的操作工具。
清末社會教育的興起,是整個近代中國社會教育的肇端,為日后民國社會教育的發(fā)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但也不可否認,清王朝是在內憂外患的巨大壓力之下才被動推行的教育改革,其根本目的是為了維護自己搖搖欲墜的腐朽統治,這與真正的啟蒙者所倡導的開啟民智的宗旨有很大的差異。而且,清王朝對社會教育本身也心存疑忌,唯恐啟發(fā)民智會動搖自己的統治根基,這種既向往又懼怕、既提倡又束縛的矛盾心態(tài),大大限制了社會教育在清末的進一步發(fā)展。
南京臨時政府存在的時間雖短,但卻對整個民國通俗講演所事業(yè)有篳路藍縷之功。1912年元月30日,臨時政府教育部通電各省籌備社會教育“宜先注重宣講”,要求“宣講標準大致應專注此次革新之事實,共和國民之權力義務,及尚武、實業(yè)諸端,而尤注重于公民之道德”。[11]接著,教育部向各省區(qū)征集通俗講演稿,并編印成冊,頒給各省講演機關作范本。
北洋政府成立后,民國通俗講演所事業(yè)逐步走向正軌。北洋政府教育部頒布了一系列規(guī)章制度以推進、規(guī)范通俗講演所事業(yè)。1915年10月,教育部頒布《通俗教育講演所規(guī)程》16條,規(guī)定:各省會須設講演所四所以上,縣治及繁盛市鎮(zhèn)兩所以上,鄉(xiāng)村酌設。[12]814同時又頒布《通俗教育講演規(guī)則》9條,分講演為普通、特別兩種,明確講演內容、規(guī)范講演細則。[12]8161916年4月,教育部頒布《通俗教育講演傳習所辦法》,規(guī)定傳習生資格、傳習科目,以培養(yǎng)合格的通俗講演人才[13]。
進行規(guī)章制度建設的同時,教育部還專門設立“通俗教育研究會”,用以指導全國的通俗講演活動。
通俗教育研究會成立于1915年9月,下設講演、小說、戲曲三股。其中講演股職掌事項有:講演材料的收集及審核;講稿的選擇及編輯;書報及白話報、俚俗圖書的調查及改良。剛一成立,研究會講演股就議決:附設星期講演會;調查社會風俗習慣;提倡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講演練習。同時,審核京師、奉天等省講稿80余篇,出版《通俗教育講稿選錄》第一輯。此外,還審核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文明書局、中國圖書公司出版的講演參考用書47種,及內務部暨山東等省所送圖書數百種。1917年,通俗教育研究會公布通俗教育講演參考用圖書一覽表,開列刊物95種,并審核河南等省年畫48種。次年,研究會呈請通令各省轉令各講演機關,特別注重勸誡兒童吸食紙煙。要求星期講演會仍繼續(xù)辦理,并加入史地等科目,出版《通俗教育講稿選錄》第二輯,并同時編印《防疫講演》、《慶祝協約國戰(zhàn)勝淺說》等書。[14]
北京作為首都,開風氣之先,通俗講演所事業(yè)發(fā)展最為迅速。1915年7月,教育部聘直隸巡按公署社會教育顧問林兆翰在京籌辦“模范通俗教育講演所”,12月正式成立。該所每星期用9小時,分三晚訓練講演員十余人,并從事講演活動。1916至1918年,該所分講演員為兩組,一組按日講演,一組在外巡回,聽講人數平均每年21.6萬余。1916年10月,據教育部社會教育司調查,當時京師有講演所11處,巡回宣講組兩個,京兆有講演所5處(每周宣講3次,每次平均40人)。1918年,京師又添四郊講演所4處。同年5月北京講演聯合會成立。[15]
辛亥革命后,浙江各地陸續(xù)成立宣講所(后改為講演所),其中以吳興縣為最早。1916年,全省共設有188處通俗教育講演所,每所每周講演3次,內容包括國民修身、衛(wèi)生新論、地方自治、經濟概要、科學知識等[16]。民國以后,河南省政府在開封設立社會教育講演所,1922年改為河南省模范講演所,設總所1處,分所4處,由教育廳主持進行。并通令各縣一律設立講演所,以普及全?。?7]。廣西于1912年9月在省教育司設置了專管成人教育的社會教學科,此后令各地設立通俗講演所[18]。1913年,陜西省督軍署通令陜西各州、縣成立通俗講演所,以講演廣播民主共和新思想[19]。
1912至1913年間,上海太倉學界以“通俗講演”作為實施社會教育的重要方法,特訂定章程,組織市鄉(xiāng)通俗教育講演所,由縣知事監(jiān)督。其講演方法分固定講演、巡回講演和臨時講演3種。固定講演:指定講演場所1處或數處,于星期日行之,以4小時為度。巡回講演:凡村莊、茶竂、酒肆、廟宇、空場等處,除星期日外,均得輪流行之,每星期以12小時為度。臨時講演:依社會習慣,如婚嫁慶吊、紀念集會,凡人眾聚集之時行之。[20]
山東省鑒于通俗講演的盛行,于1915年在省會濟南設立省立模范講演所,由顧文麟主其事,經費由2000元增至5000元。1917年,該省巡回講演團成立,設講演員4人,分4道出發(fā)講演,并負視察各縣社會教育之責,經費4000余元,與省立講演所相當。此外,山東省還有私立講演所兩處,成立于1916年,由羅亞民等創(chuàng)辦,有省款補助[21]。
北洋政府統治前期,尤其在1915至1918年間,由于各級教育部門大力推進,再加之全國政局相對安定,各地通俗教育講演所數量增長較快,出現了其發(fā)展歷程中的第一個“黃金期”(其狀況見表1)。
表1 民國七年(1918)度各省通俗教育講演所統計表[22]
從表1可知,1918年我國各地通俗教育講演所在全國各地有了相當的發(fā)展,影響及作用不斷擴大。
20年代,我國通俗演講所趨于低落,這與時局動蕩有關。政權更替過于頻繁,使得各項社會教育方針難以一以貫之的踐行,各種社會教育機構也隨之時辦時停,不能持續(xù)地高效運行。1920年,奉天省教育廳出于所謂“國內外學說分歧,人心不靖,各縣講演員稍或失當,恐不免淆惑視聽,反滋流弊”等考慮,于3月16日,訓令各縣知事并呈教育部,將講演會暫行停止。“經費暫挪作擴充國民學校及簡易識字學校之用。嗣后,非經廳特殊認可續(xù)辦,不準再列該項預算,以節(jié)虛耗,而資實用?!比绱艘粊恚v演會由1916年鼎盛時期的410處銳減為5處。即便如此,當局對講演的具體內容依然控制地嚴格,規(guī)定講演員在講演時“立言務審慎,要以不抵觸中立條規(guī)與通俗教育講演宗旨為限”,并要將講稿送縣審核。[23]
因時局動蕩,通俗講演所的正常運行秩序經常被外來暴力所打亂。1921年7月16日9時,廣州市第一講演所“突被廣州子彈廠軍隊四面包圍,如臨大敵,竟將講演員臥室及辦事地方強行搜查,并將講員葉楚沈及雜役葉興捕拿,亂扳槍支,肆意恐嚇,用麻繩反縛兩手,解回小北門外該軍營部,一路打罵,侮辱不堪。所有葉楚沈及葉興身內銀物,完全洗刮”。究其原因“實由該廠之管工劉松日前將所內磚瓦潛行搬取,曾由所員發(fā)覺報警追問,劉松于是報仇,瞞引該廠軍隊為次報復之舉”。廣州市第一講演所為廣東社會教育之唯一機關,且迭經省長陳炯明悉心整頓,“乃今竟橫受此無理摧殘,且于捕人之前,不報警區(qū),捕人之后,不送法庭。所謂治安,所謂法律,尚復何在。不期于此正式政府之下,而有此等現象也”。[24]
此外,1920年冬,由于胡匪攻陷佳木斯鎮(zhèn),設在此處的樺川縣第一通俗講演所被迫暫時停辦[25]。1928年,萊陽縣通俗教育講演所所址被軍隊占用,一度停辦[26]。由于軍閥統治黑暗,政局動蕩不安,到1929年,吉林省立通俗教育館講演部所屬的4處講演所只有3處能勉強維持活動,另1處則房舍破爛不堪,無人講演,形同虛設[27]。1930年,因地方變亂,沾化縣通俗講演所“所有一切,損失凈盡,該所遂即停頓”[28]。
北洋政府統治后期,政局動蕩不安,軍閥混戰(zhàn)頻仍,使得通俗講演所事業(yè)遭受重創(chuàng),一度跌入低谷。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鑒于全國文盲遍布,人民知識水平落后、素質低下的嚴峻現實,遂積極推行民眾教育,大力創(chuàng)辦社會教育機構,促使通俗講演所事業(yè)重整旗鼓,得以復興。
1932年2月,教育部公布《民眾教育館暫行規(guī)程》,在第八條中提出:省市及縣市立民眾教育館需設講演部,講演分固定講演、臨時講演、巡回講演、化妝講演及其它形式。次年2月,教育部通過《修正通俗講演員檢定條例》,要求“現任通俗講演人員及志愿擔任通俗講演工作者,一律須受檢定”,“其未經檢定或檢定不合格者不得充任”。[29]706條例頒布的目的固然是為了強化輿論監(jiān)控,但在客觀上確也起到了優(yōu)化講演員隊伍、提高講演員素質的作用。1939年4月,教育部公布《民眾教育館規(guī)程》,在第五、第六條中規(guī)定:省市、縣市立民眾教育館設置教導部、組,職掌通俗講演、民眾學校、補習學校、圖書閱覽、健康活動、家事指導、調查輔導等事項[29]2-3。同年5月,教育部公布《修正民眾學校規(guī)程》,在第二十三條中規(guī)定:單獨設立之民眾學校,需斟酌地方需要,舉辦各種簡單社會教育事業(yè),其中“舉辦通俗講演”被列為首選事項[29]9。1940年 11月通過的《修正教育部各司分科規(guī)程》第七條規(guī)定:社會教育司置第一、第二、第三科,第二科職掌通俗講演、改良風俗及民眾娛樂事項[30]。
1927年,河南省令各縣教育局添設社會教育講演員,并規(guī)定各縣社會教育講演員辦事規(guī)程及講演大綱,以資遵循。同時改省模范講演所為社會教育推廣部,辦理開封社會教育推廣事宜[17]。1928年11月,河北省頒布《又整頓通俗講演所簡則》,對講演員資格、講演時間、講演資料及講演方法等均作了極其詳細的規(guī)定[31]。1931年,南皮縣教育局為提倡民眾教育知識起見,特假西街女校舊址成立通俗講演所,由民眾教育股主任徐介然擔任講演,以開民眾知識[32]。1929年12月,浙江省頒布《浙江省縣市通俗講演所暫行規(guī)程》,規(guī)程涵蓋講演宗旨、人事職能、講演員資格、講演時間等各個方面[33]55-56。同時還頒布有《浙江省通俗講演暫行規(guī)則》,對講演范圍、講材選擇、講演方法、講演詞句、講演態(tài)度、講演方式、講演輔助品的運用等等,均作了極為詳盡的規(guī)定[33]57-60。各縣民眾教育館成立后,通俗講演所逐漸歸并于民眾教育館講演部。1934年,全省縣市民眾教育館及其它機構擔任講演員的人數共有2858人[16]。1934年2月,杭州市政府頒行《杭州市中小學教師擔任通俗講演辦法》,規(guī)定通俗講演人員,由市政府于每學期開始在人數較多的中、小學中聘請教師3至5人擔任。并規(guī)定每人每月至少講演1次。1936年,市政府組織杭州市義務宣講團,團址設于眾安橋,分普通講演組、化裝講演組、通俗歌曲組、輔導講演組等,通過市政府的10處通俗講演處、3家民營廣播電臺、各民教館及施教區(qū)、特區(qū)茶館各一個,開展通俗國防講座??谷諔?zhàn)爭勝利后,市政府又把“通俗講演”作為消除敵偽文化宣傳余毒,糾正社會不良風氣的一項措施[34]。1932年8月,福建省頒布《福建省通俗講演所辦法大綱》,對講演所人事設置、經費開支、講演員資格、講演次數等均有明確規(guī)定[35]。
這一時期的通俗講演,“最努力的要推山東省立民眾教育館,他們設立講演部,主持其事,分講演為固定的與巡回的兩種,固定的講演所有3處之多:其一,為府東大街講演所;其二,為趵突泉講演所;其三,為民眾電影院。此外,復于每年以各縣為目的地,舉行大規(guī)模的巡回講演。編有《通俗講演???、《講演設施法》、《通俗講演設施法》、《通俗講演稿》、《化裝講演稿》(已出六冊)等,并附設講員訓練班,已畢業(yè)多次”[21]。
從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完成全國統一至1936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民國通俗講演所事業(yè)突飛猛進,步入了其發(fā)展歷程中的第二個“黃金期”,進而達到巔峰,其概況見表2。
表2 民國十九至二十二年度各地通俗講演所概況表
從表2可知,1930-1933年間我國通俗講演所無論是所數,還是經費及職員數,都保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至于絕對數量的下降,與許多通俗講演所于1932年后并入了民眾教育館講演部有關。當然,盡管之后的通俗講演所受民眾教育館的節(jié)制,但其中大部仍有其獨立的活動空間,并沒有淪為喪失自主性的單純附屬機構。此外,仍有相當數量的通俗講演所依然保持自身的獨立性,沒有并入民眾教育館。
從表3可知,1936年河南省通俗講演所仍保持相當的規(guī)模。具體到各縣中,僅洛縣一地沒有固定講演場所,純由民眾教育館臨時指定;有固定講演場所的各縣中,也僅項城一地沒有專職講演員。此外,絕大多數縣的通俗講演所,無論由民眾教育館兼辦與否,均既有固定講演場所,又有專職講演員,保持著自身的獨立性[40]。
表3 民國二十五年度河南省通俗講演所概況表[40]
歷史上的許多現象在被賦予了新的內涵后會得以重現,“通俗講演”即是鮮明的一例。在傳統社會,“通俗講演”作為社會教化的手段之一,是上層統治集團向下層民眾灌輸儒家倫理綱常的主渠道,是進行思想奴役的有效方式。時至近代,“通俗講演”這一古老的言語教化形式,卻突然華麗轉身,被時代賦予了“開啟民智”的崇高使命,承擔起啟蒙大眾的歷史職責。
促成這一“華麗轉身”的動因,決不僅僅在于“通俗講演”自身所具有的適宜啟蒙的獨特優(yōu)勢,近代社會思想文化的根本性變遷才是其中真正的原動力?!巴ㄋ字v演”自身雖然的確具備作為民眾(尤其是下層文盲、半文盲民眾)啟蒙方式的適宜條件,但近代思想啟蒙一開始所憑以的介質是文字,而不是言語;只有在思想啟蒙對象下移至普通民眾、社會文化明顯呈現出平民化發(fā)展傾向、社會教育蓬勃興起這一系列先決條件完備之后,“通俗講演”這一“口語”啟蒙方式的運用才由潛在的可能性轉變成為現實的可能性。
民國通俗講演所規(guī)模上的起落可視為民國社會動蕩程度的風向標。在北洋政府前期(1915—1918年)和南京國民政府前期(1928—1936年)這兩段時間內,由于全國政局的相對穩(wěn)定,通俗講演所事業(yè)的發(fā)展出現了極為顯著的兩次高潮。但從整體看來,由于民國時期社會經濟依舊殘破不堪,動亂和戰(zhàn)爭依舊頻仍不已,使得通俗講演所事業(yè)的發(fā)展既缺乏強有力的經濟支撐,又沒有正常的社會環(huán)境可以倚持,其開辦規(guī)模遠遠不能滿足廣大民眾的實際需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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