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珺

（西南交通大學(xué) 藝術(shù)與傳播學(xué)院，四川 成都610031）

《清史稿·藝文志》一改明前正史藝文志著錄歷代著述的體例，“茲仿明史為志，凡所著錄，斷自清代。唯清人輯古佚書甚多，不可略之，則附載各類之后”。［1］4220自《清史稿》于1928年刊行以來，就有學(xué)人欲致力于為其《藝文志》補(bǔ)遺。武作成《清史稿藝文志補(bǔ)編》、彭國棟《重修清史藝文志》、郭春靄《清史稿藝文志拾遺》等書均是重要的著作。尤其是由中華書局2000年出版、王紹曾先生主編的《清史稿藝文志拾遺》一書，為《清史稿·藝文志》、《清史稿藝文志補(bǔ)編》二書進(jìn)行了拾遺補(bǔ)闕，其凡例第一條云：“凡清人著作見于國內(nèi)外公私簿錄、各種?？菩詴?、確有刻本、稿本、抄本流傳，而為《志稿》、《補(bǔ)編》所脫漏者，概行著錄。清末民初人著作，成書雖在民國，亦酌予收錄，以免割裂”。［2］23可見，無論是《清史稿·藝文志》還是《清史稿藝文志拾遺》都明確指出了各自的著錄范圍均為清人著述。筆者研究越南漢籍時發(fā)現(xiàn)，二種清藝文志分別有一部誤收的越南漢籍，現(xiàn)撰文述之，以饗讀者。

一、《越史略》

《清史稿·藝文志》史部地理類外志之屬著錄“《越史略》三卷 不著撰人氏名”。［1］4304《越史略》原名《大越史略》，是現(xiàn)存最古老的越南歷史典籍之一，它為越南上古史和中古史勾勒出了一個基本發(fā)展脈絡(luò)。全書分為三卷，是編年體史學(xué)著作。卷上記述了從南越王趙佗始，越南作為中國郡縣時期的歷史，以及獨(dú)立自主以后，吳朝、丁朝、前黎朝歷代的重要?dú)v史事件。卷中、卷下均注明為“阮紀(jì)”，分別記載了李太祖至李仁宗、李神宗至李昭皇各朝的歷史事跡，最后附有越南陳朝年號。根據(jù)多種歷史數(shù)據(jù)的記載和此書本身的內(nèi)容可以斷定，《越史略》是一部越南本國人氏于陳朝末年撰寫的著述，既不是清人的著述，亦不是清代外邦人士的著述。

首先，從書中敘述的口吻，可以明確判斷此書為越人而非清人所作。試舉例：

右趙自武帝至術(shù)陽王，凡五主。始丁巳，終庚午，共七十四年而亡。自漢武帝元封元年（前110）以后，皆北人除授。（卷上）

右歷代守任，自西漢武帝元封元年辛未至石晉髙祖天福三年戊戌，凡一千三十八年，而吳始興?；虮比顺冢虮緡苑Q，無慮百余人，見記者八十三人。（卷上）［3］35

在越南的觀念中，“北”指代中國，越南的著述往往將中國書稱之“北書”，中國史稱之為“北史”，“北人”則指代中國人。顯然，中國人不可能自稱為“北人”。又如：

二年（980）秋七月，宋人伐我。眾以璇幼弱，共推黎桓為帝，降璇為衛(wèi)王。（卷上）

庚寅興統(tǒng)元年（989）春正月，改元曰興統(tǒng)。宋命左正言、宋鎬來封王。（卷上）

宋王安石秉政，有獻(xiàn)言者謂我國已為占城所破，余眾不滿萬人，可計日以取?！?guī)熕驘o前。宋廣西監(jiān)張守節(jié)率兵救之，至昆侖關(guān)，常杰迎戰(zhàn)，大破之，斬守節(jié)。……我為飛梯以臨城，彼施以火炬，飛梯不能近；……彼以神臂弓發(fā)，我之象軍多有殪者。（卷中）

天感至寳元年（1174）正月，改元。宋以我越為安南國，王為國王，立國號自此始。（卷下）［3］94

“宋人伐我”、“宋以我越”，即指宋朝攻打越南、宋朝以越南，只有作者是越南人，才會將越南自稱為“我”、“我國”，將宋使到越南稱之為“來”，而不用“去”。

《越史略》被《四庫全書》收入進(jìn)史部載記類，《四庫全書總目》亦指出《越史略》實為越人所撰，史部載記類小序云：“惟《越史略》一書為其國所自作。僭號紀(jì)年，真為偽史。”［4］582清末藏書家丁日昌《持靜齋藏書紀(jì)要》亦曰：“《越史略》三卷，不著名氏，蓋安南國人撰?！保?］《越史略》的四庫提要又進(jìn)一步曰：

按黎崱《安南志略》，稱陳氏代立，凡李氏宗族及齊民姓李者，皆令更為阮，以絕民望。則此書當(dāng)為陳氏之臣所作。崱志又載陳普嘗作越志，黎休嘗修越志，俱陳太王時人。太王者，陳日煚之謚。則此書或即出普、休二人手，未可知也。［4］589

《越史略》是否為陳普抑或《大越史記》的作者黎文休所作，還有待我們作進(jìn)一步的考證，但是《越史略》一書出自越人之手，卻是不容質(zhì)疑的。

其次，《越史略》并非成于清代?！端膸烊珪偰俊氛J(rèn)為此書出自陳朝（1225—1400）大臣之手，是有充分道理的，理由依次可歸結(jié)如下：

一是，書中將李朝歷史稱之為“阮紀(jì)”即是一個明證。公元1225年，李朝輔國太尉、殿前指揮使陳守度逼迫年僅七歲的昭皇李天馨，禪位于自己的丈夫陳日煚，即陳守度之侄，從此陳氏取代李氏而取得了越南江山。為了絕李朝宗室及百姓對李朝的懷念之情與復(fù)辟之望，陳守度下令全國李姓統(tǒng)統(tǒng)改為阮姓。所以，李朝的歷史也相應(yīng)被稱之為“阮紀(jì)”。

二是，書中下卷稱越南陳朝之前的諸帝王，或稱廟號，或稱“王”，在敘述李朝末年歷史時，卻將皇子忱、李惠宗稱之為“逆王子”，如：

卜等聞秉彛死，遂使軍士突入涼石處，以王所御巾車舁秉彛尸，以御席裹輔尸，由越城門出，下朝東步。既而復(fù)入萬延宮，逆王子忱、王子旵歸于海邑。壬寅，我元祖大帥舟師詣京師，逆王子旵并母元妃譚氏及同母妹二人歸于海邑段氏家，遂于其家奉王子忱即位。時旵家臣劉紹就元祖及遙濠人范愚言曰：“忱雖長子，庶也。旵雖幼，嫡也。惟二公圖之。”元祖遂與愚逆旵歸茫仁，即位徽稱勝王，降忱為王。（卷下）［3］97

又將李朝政權(quán)的篡奪者陳守度的從兄陳承，多次稱為“我太祖”，將李昭皇的丈夫、陳守度之侄子陳日煚稱之為“我太宗”，如：

建嘉元年（1211），六月，阮麻邏以忠嗣之死，往說我太祖，請進(jìn)兵安輯快諸邑。

建嘉四年（1214），正月，彰誠侯嗣慶會諸道兵，盟于東扶列杜太尉祠，欲攻京師?！脩c自領(lǐng)舟師次拖幕江，我太祖及嗣慶攻瀘江右岸，陳守達(dá)、陳獻(xiàn)琛、阮硬攻瀘江左岸，王犁、阮改攻朝東歩浮梁。

建嘉六年（1216），冬十二月，進(jìn)我太祖爵列侯。

建嘉八年（1218），己未，我太祖領(lǐng)諸道兵圖嫩于北江，仍命決其堤以灌諸鄉(xiāng)邑。

建嘉十五年（1225），冬十二月，命內(nèi)侍判首馮佐周、內(nèi)行遣左司郎中陳智宏，將內(nèi)外文武臣僚，領(lǐng)龍舟，備法駕，赴星罡府，迎我太宗。［3］85

對于陳守度逼已退位的李惠宗自縊之事，書中也只字未提，僅輕描淡寫到：“太上王與其母譚太后出居扶列寺，號惠光禪師。以建中二年（1226）八月丙戌，薨于善教寺，廟號惠宗，在位十五年有奇?！保?］63在描敘上對李陳兩朝帝王有如此鮮明的親疏之別，也可判斷作者應(yīng)當(dāng)是陳朝人。

再者，《越史略》卷下后附陳朝紀(jì)年，其中最后一條“今王昌符元年丁巳”，昌符為陳廢帝晛的年號，昌符元年丁巳對應(yīng)的是明代洪武十年（1377）。那么，《越史略》應(yīng)成書于陳廢帝時（1377—1388）?！稓J定續(xù)文獻(xiàn)通考》卷一六六記載此書，并曰：“考成書之時在洪武初年”。 而且，楊士奇《文淵閣書目》、錢溥《秘閣書目》兩種明代目錄早已著錄了此書。

綜上所述，《越史略》絕不可能為清人著述，《清史稿·藝文志》屬誤收。

《越史略》在越南本土亡佚已久，卻在中國流傳甚廣，并被收入進(jìn)《四庫全書》史部載記類。后來，清錢熙祚輯《守山閣叢書》、文瑞樓主人輯《皇朝藩屬輿地叢書》，以及《叢書集成初編》均依四庫本刊印收入此書?！端膸烊珪偰俊吩鴮懙皆趯W(xué)術(shù)上對此書的利用，曰：

又考《廉州府志》，紀(jì)康熙十三年海濱得鐘，題“皇越昌符九年乙丑”，說者疑為宋時李干德以后僭號。今此書稱“今上昌符元年丁巳”，當(dāng)明洪武十二年，其九年正值乙丑，則為陳煒僭號無疑，是亦足資考證矣。安南自宋以后，世共職貢，乃敢乘前代失馭之際，輒竊號國中。［4］589

此事，亦見于清人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其書載記類著錄《越史略》三卷舊鈔本，并曰：“近有得安南鐘搨本，中題‘皇越昌符九年乙丑，據(jù)是書，即其國主陳暐年號也?！保?］

清代諸多學(xué)者、藏書家閱讀和著錄過《越史略》，如彭元瑞《知道圣齋讀書跋》為《越史略》所寫的跋記云：

安南，自堯典南交，至石晉時，皆中國南土，宋立丁部領(lǐng)，始建為國。其王在宋為阮氏，在元為陳氏，明三定復(fù)棄，為黎氏。是書乃陳氏有國時士人所作，紀(jì)阮氏以上事。雖文辭簡陋，而世次頗詳，多足補(bǔ)前史所未備?！端问贰?，繼黎氏者為李公蘊(yùn)，而此書以為姓阮，不得其故。昨讀黎崱《安南志略》，載陳氏篡國后，凡李氏宗族與齊民姓李者，令更為阮，以絕民望。今安南多阮姓，以此。［8］

而李慈銘則讀過守山閣本《越史略》，他在讀書記中云：“其國自丁部領(lǐng)以下皆稱皇帝紀(jì)元號，而宋元史多諱略之。其紀(jì)年亦著錄家如厚齋王氏、廣漢鍾氏及近時梁氏葉氏多未采入，今略最錄之。”［9］此外，《越史略》還見載于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卷五、葉盛《菉竹堂書目》卷二、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卷二十八、沈德壽《抱經(jīng)樓藏書志》卷二十三等目錄中，其中《皕宋樓藏書志》、《抱經(jīng)樓藏書志》所著錄的均為抄本。

二、《張廣溪先生集》

《清史稿藝文志拾遺》集部別集類清后期之屬著錄有“張廣溪先生集四卷”，并題“張登桂撰 民國間刻本”。［2］2053遍查相關(guān)史料，關(guān)于張登桂的記載均表明此人為越南人，而非中國人，《張廣溪先生集》也非成書于中國。

據(jù)中越史籍的記載，張登桂（1793—1865）字延芳，號端齋，別號廣溪叟，是歷仕越南阮朝明命、紹治、嗣德三朝的名臣。越南文人鄧輝在《廣溪文集》序中云其為“兩朝顧命良臣，太保勤政殿學(xué)士充經(jīng)自筵講官、充機(jī)密院大臣、充史館正總裁，管理欽天監(jiān)、綏盛郡公，己卯科舉人，贈太師，賜謚文良”。［10］24所謂的己卯科，即嘉隆十年（1819）科考。張登桂的作品集曾多次作為外交禮物由越南使臣攜入中國。同治辛未年（1871）中國官員馬先登第二次擔(dān)任接送越南貢使之職，并因此著有《再送越南貢使日記》。在這次接待中，他讀到了張登桂的作品，并摘錄其《越史應(yīng)制詩》作為日記的附錄，同時加以說明：

嗣德十年（1857），直學(xué)士張登桂延芳氏，刻有《廣溪詩集》四卷。卷首列明命十七年（1836）潘清簡梁溪、綿審倉山兩序，集內(nèi)有《讀越史應(yīng)制》五古一首。于其國之建置嬗代，言之甚詳，摘錄編末。以為聞所未聞?wù)呗劊娝匆娬咭?。?1］

越南阮朝嗣德年間，其使臣阮述曾兩度北使，他的燕行錄《往津日記》記述了他第二次來華的見聞與經(jīng)歷。日記從嗣德三十五年（1882）十二月八日始，止于嗣德三十六年（1883）十二月廿九日。在日記中，他亦提到曾將張登桂的文集贈與中國士人：“（嗣德三十六年正月）二十日，使隨員遞書籍，倉山、葦野、妙蓮、張廣溪詩文諸集”。［12］

《張廣溪先生集》又名《學(xué)文余集》、《張廣溪先生詩集》、《廣溪詩集》等。《清史稿藝文志拾遺》將《張廣溪先生集》當(dāng)作清人著述收錄，所據(jù)為山東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編寫的油印本《四庫未收參考書目》。然而根據(jù)中越兩國所存的其它書目未見有相同記載，反而多種書目的記載均確證了《張廣溪先生集》四卷為越南漢籍。首先，中國國家圖書館普通古籍部目錄著錄有《張廣溪先生詩集》四卷抄本一種；屈萬里所編的《中央圖書館善本書目初稿》卷四集部別集類、《中央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稿》集部第三冊之《別集·安南》均著錄有越南海陽柳文堂成泰十六年（1904）刊刻的《廣溪詩集倉山奏版合編》，此書乃張登桂的《廣溪詩集》與阮綿審《倉山奏版》的合集，由阮綿審編輯。其次，越南近代學(xué)者陳文玾所編的專收越南人漢文著述的《大南書目》卷一著錄有印本《張廣溪先生集》。［13］

張登桂本人在《學(xué)文余集自序》中談過此集的創(chuàng)作：

余之于詩，幼無師授，但從吾所好為之。無起無承，不規(guī)不矩，就事起興，觸景成吟。只知陶寫性情，非欲以詩名也。稍長，從事舉子業(yè)，游學(xué)京師。既舉于鄉(xiāng)，棟充直學(xué)，漸與士大夫接識。講讀之暇，或隨鄴下燕集，或因曲水傳觴，或贈策于行人，或嚶鳴以求友。唱余和女，交相琢磨，窮究源流，搜尋要妙，遂涉獵歷代諸家名詩。溯自晉魏兩漢以前，靡不備覽，始知作家之法度凖繩。談?wù)f紛如，總不出“性靈”二字，故其為詩，盡屏陳言，不依傍他人門戶。意之所至，筆即隨之。雖汪洋贍博，遠(yuǎn)不如人，惟所獨(dú)得處，髣髴乎神會三百篇之旨。然而隨作隨棄，僅存者片片投之篋中，未嘗以示人，無得而名之者。南北圻兩次衘命，句當(dāng)公事，途間閱歷，偶有題詠，從者因而抄寫，始有小集。［14］78

可見，張登桂的詩歌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了一個從“無起無承，不規(guī)不矩”到漸窺作詩之法度準(zhǔn)繩的過程，詩學(xué)上以 “性靈”為重。

現(xiàn)今所存的《張廣溪先生集》乃越南阮朝皇子阮綿審親手所編，他在《張廣溪先生集》序中談到：

審少日從游，頻年請益，顧榆暝豆重，甚費(fèi)熏陶；而玉粹金精，頗知愛護(hù)。遍搜馬帳，盡倒唐瓢，乞蠧魚之殘食，鈔就一編；拾驪龍之遺珠，綴為四卷。雖先生所傳者竹帛，固知君子不多；脫后人欲攬其菁華，猶冀斯文未喪。屢祈鏤板，一笑領(lǐng)情。屬教參訂于諸余，遂命引喤于前列。良以拜述祖之下風(fēng)，夙常盡禮；推卜商之高例，正合弁詩。所恨齒牙未利，不足揚(yáng)三都左監(jiān)之名；無如契義難辭，或竊一品衛(wèi)公之序云耳。［14］82

按，阮綿審（1819—1870）初名睍，字仲淵，一字慎明，號椒園，其眉間有白毫，又自號為白毫子，為越南明命帝第十子，淑嬪阮克氏所出，封從善公，追贈郡王公，張登桂則是阮綿審的啟蒙老師。越南今存《張廣溪先生集》墨云巢嗣德十年（1857）刻本?！澳瞥病睘槿罹d審的書齋名?！洞竽险幜袀鞫肪d審本傳云：“嗣德二年（1849），公以生母年老，別營椒園迎養(yǎng)焉。園之后筑一小舍，……復(fù)建墨云巢藏書，時備觀覽?！保?5］7665《大南正編列傳二集》卷五記載阮綿審曰：

學(xué)問淵博，辭意典雅，尤工于詩，與皇十一子綏理王齊名。翼宗英皇帝素簡眷，嘗命編輯《歷代詩選閱評》以進(jìn)，故作者有“詩到從綏失盛唐”之句?！渖街鍪募瑸槿丝唐呒?。［15］7666－7667

據(jù)原文小注，其刊刻的七種集子即為包括《廣溪詩集》在內(nèi)，以及《梁溪詩集》、《瀀園詩集》、《欣然詩集》、《范林詩集》、《貢草園詩集》、《三高士集》諸種別集。張登桂《學(xué)文余集自序》也說到二人的詩文活動與相互欣賞之情：

先朝皇十子從善公，好學(xué)能詩，無書不讀，尤有志于風(fēng)雅。余嘗與之論詩，除梅川外，鮮有識者，惟于公若有深契焉。自此乘暇過從，商磪古今，評論得失，體裁風(fēng)趣，無不洞徹玄微。加以學(xué)博才高，精彩煥出，辟開門面，成一大家，只字片言，盛傳于都下；知與不知，咸推為巨手。自我炎邦開創(chuàng)千百年來，未之見也。余與公雅有平素之知，復(fù)叨一日之長。公于絳帳春迡，藝窻清暇，因叩余舊作，略加編輯，刪繁取要，厘為四卷，命付之梓。余笑而從之，顏曰“學(xué)文余集”，蓋取其行有余力則以學(xué)文之義也。［14］119

據(jù)中越所藏的《張廣溪先生集》，可知此書全四卷，共收錄樂府、五古、四言、五律、七律、五絕、七絕各體贈答、應(yīng)制、悼挽、即景抒懷、題詠之作二百余首。阮綿審《倉山詩話》敘及張登桂詩作曰：

張端齋先生詩：“美玉求沽無善價，幽蘭不語有余芳?！比硕喾Q之，不知原藍(lán)本于黎廌。廌本姓阮，陳睿宗隆慶二年一甲第二名及第。飛卿（名應(yīng)龍）之子，為黎氏開國元臣，黎則其賜姓也?！洞尉掌马崱吩疲骸懊烙癫粍谇笊苾r，猗蘭終自吐清芬?！毕壬c(diǎn)竄數(shù)字，越覺精神過之。［16］

張登桂除了有詩別集以外，其子張菊園也曾編輯過他的文集，由黃中子鄧輝火著刊印。鄧氏所作的《廣溪文集》序云：

張公生平所著，而其子慈山太守菊園所匯成也。公受知王朝勛烈，掀揭其道德事業(yè)之文，不止此集，虎一毛，豹一斑耳。辛未壬申，愚在北軍聞菊園善牧民，且能辨賊，以此交益深，一日菊園袖斯集相示。愚閱之?dāng)?shù)遍曰：“此臺閣之文也，可傳之以詔來者?！薄弈诵蚱淦?，壽諸梨棗，再掇語弁于卷端，以為不朽之盛事云。［10］73

越南古代書目《新書院守冊·國書庫》與《古學(xué)院書籍守冊·國書守冊》，①都記載有張登桂的《廣溪文集》。

張登桂具有很高的漢文化綜合素養(yǎng)，不僅詩名頗盛，而且學(xué)問淵博。阮朝文人潘清簡《張廣溪先生集序》曾如此敘述張登桂的才學(xué)，以及自己對這位前輩詩人的仰慕之情：“先生已為我先達(dá)，游宦官京中者十余年矣，文聲大噪。先生于書無所不讀，而尤長于詩。京中凡知與不知，皆云使代之所謂騷雅者，衣冠相會于壇坫之間，盛牛耳而捧珠盤，日中之進(jìn)，即于此乎？定矣。仆聞風(fēng)景慕，驟欲一登龍門，而其道無由。后皆友人一再見，頗為先生垂青，然未窺其蘊(yùn)也。迨與先生同時直閣，日與周還，然后知先生抱負(fù)之奇，才學(xué)之博，詩辭特其余事耳”。［14］102張登桂還參與修纂了《大南實錄前編》、《大南列傳前編》、《大南會典撮要》、《武舉規(guī)程》、《欽定剿平北圻逆匪方略正編》等越南官修史書及各種政書。《古學(xué)院書籍守冊·國書守冊》之北文學(xué)科，還收錄了張登桂選評的《李太白詩集》和《二十四詩品》。

注釋：

① 《新書院守冊》與《古學(xué)院書籍守冊》均為越南河內(nèi)漢喃研究院藏書，二書典藏號分別為A.2645／3、A.2601／1－11。

［1］（民國）趙爾巽.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77.

［2］王紹曾.清史稿藝文志拾遺［M］.北京：中華書局，2000.

［3］（越）佚 名.越史略［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400.

［4］（清）永 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5］（清）丁日昌.持靜齋藏書紀(jì)要［M］.北京：中華書局，2012：587.

［6］（清）乾隆官修.欽定續(xù)文獻(xiàn)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

［7］（清）瞿 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75.

［8］（清）彭元瑞.知道圣齋讀書跋［M］.北京：中華書局，1985：17.

［9］（清）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6：411.

［10］（越）張登桂.張廣溪文集［M］.河內(nèi)：越南鄧輝覺園刻本：1851.

［11］（清）馬先登.再送越南貢使日記［M］.清同治十一年刻本，1872：76.

［12］（越）阮 述.往津日記［M］.香港：香港中文大學(xué)出版社，1980：21.

［13］（越）陳文玾.大南書目［M］.河內(nèi)：越南漢喃研究院所藏 VHv.2689／1號抄本，1925：246.

［14］（越）張登桂、阮綿審.詩奏合編［M］.海陽：越南柳文堂成泰十六年刻本，1904.

［15］（越）越南阮朝官修.大南實錄：第二十冊［M］.東京：日本慶應(yīng)義塾大學(xué)言語文化研究所，1963.

［16］（越）阮綿審.倉山詩話［M］.河內(nèi)：越南漢喃研究院所藏VHv.105號抄本，1852：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