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

（四川文理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四川 達(dá)州635000）

一、后現(xiàn)代的碎片化敘事

19世紀(jì)末20世紀(jì)初，非理性主義（irrationalism）在西方大行其道。非理性主義者認(rèn)為，世界是無序的、偶然的、不可理喻的乃至荒誕的，這種思想催生了現(xiàn)代主義的叛逆者——后現(xiàn)代主義，高舉徹底反傳統(tǒng)、反理性、反整體性的大旗。后現(xiàn)代主義解構(gòu)、顛覆了世界由理性、整體性、結(jié)構(gòu)性等東西構(gòu)成的認(rèn)知傳統(tǒng)而固化的框架，于是，時間“從過去通往未來的連續(xù)性”轟然斷裂，［1］思想、觀念在非線型流動的時間里，成為散落一地的碎片?！八槠保╢ragmentation）一詞進(jìn)入后現(xiàn)代美學(xué)理論界的視野，正式成為后現(xiàn)代文化的評價術(shù)語，弗雷德里克·杰姆遜（Fredric Jameson）功不可沒。因?yàn)樵谒磥?，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最顯著的特征之一便是碎片化，［1］“非連續(xù)性、碎片性才是歷史的本真狀態(tài)”。［2］美國最富有影響力的后現(xiàn)代主義作家巴塞爾姆（Barthelme）在其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刻意背離小說傳統(tǒng)表現(xiàn)方式，重視作品的偶然和片斷，而傳統(tǒng)的、完整的敘述方式被拋在一邊。當(dāng)讀者和評論界對其敘事方式提出質(zhì)疑時，巴塞爾姆的辯解是，“碎片是我唯一信任的形式”。［1］巴塞爾姆如此直白的回應(yīng)無疑是對碎片化的敘事形式與表現(xiàn)方式的體認(rèn)與認(rèn)同。

二、《寵兒》人物身份敘述的碎片化及其對寵兒身份的構(gòu)建

將后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黑人主義、哥特式敘事方式、魔幻現(xiàn)實(shí)主義、多重?cái)⑹乱暯堑榷喾N敘事技巧完美融為一體的《寵兒》，就像“將一幅畫畫在玻璃板上，將玻璃打碎，再把碎片按照令人眩目的現(xiàn)代形式重新拼接”，莫里森 “又一次晃了晃她那璀璨奪目的萬花筒”。［3］16后現(xiàn)代的敘事碎片像珍珠一樣散落在整個文本之中。《寵兒》里的碎片化敘事，最集中地體現(xiàn)在對寵兒這個靈魂人物做了極其藝術(shù)化的碎片化處理——或魂魄的怨毒、或還魂的肉身、或肉身消失——寵兒的整個人物形象碎片散落在文本的不同位置。碎片化的形象刻寫徹底地解構(gòu)了寵兒這一人物的身份。

第一個碎片，第1章。故事以哥特式敘事展開：“124號住所彌漫著一個嬰兒的怨恨?！S多年來，家里的每個人以自己的方式承受著這怨艾。兩個兒子，霍華德與巴格勒，十三歲那年嚇得從家里逃跑了。因?yàn)椤悄辏透窭找徽甄R子，鏡子就碎；霍華德一吃蛋糕，蛋糕上就出現(xiàn)了兩個小手印?！保?］1段首五個句子借用哥特式的敘事把124號農(nóng)房描寫成一座陰森森的鬼宅。奇詭、怪異之象彌漫整所住宅，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但是，緊接下來的第六句，文本卻出人意外地轉(zhuǎn)向?qū)α硗獾氖虑榈臄⑹鲋辛耍骸坝质菨M滿的一鍋鷹嘴豆，成堆散在地板上，冒著熱氣；蘇打餅干被捻碎成餅干屑，一直撒到門檻，撒成一條直線”。［3］1

“嬰兒的怨恨”，這個嬰兒是誰？叫什么名字？是誰家的孩子？為什么是個魂魄？有什么怨毒？文本沒有做任何交代，成為敘述的一個碎片。第五句里“巴格勒一照鏡子，鏡子就碎”以魔幻現(xiàn)實(shí)主義的敘事手段賦予小說《寵兒》碎片的質(zhì)感。［4］

第二個碎片，第1章。身無分文的塞斯為了給自己的孩子立墓刻碑，與刻碑匠談成了十分鐘的齷齪交易：出賣自己的肉體以換取女兒墓碑上的兩個字，“寵兒”。在女兒的葬禮上，派克牧師將哀悼者稱為“至愛寵兒”（Dearly Beloved），語指生者，而塞斯卻誤聽為自己女兒的名字。后來，她不無遺憾，也在猜想，要是在墓石中間和刻碑匠再做另外十分鐘的交易，“Dearly（至愛）”一字是不是也可以刻寫在女兒的墓碑上了？

第三個碎片，第21章。丹芙的回憶。貝比奶奶去世時，丹芙記得隨著母親一起去看貝比奶奶在寵兒的墓穴旁邊下葬，寵兒是她的姐姐。

第四個碎片，第1章。四處逃亡，四處流浪的保羅·D順著開花的樹不期來到了塞斯的婆婆家，124號。因?yàn)樵?jīng)同在“甜蜜之家”為奴的命運(yùn)，塞斯收留了他，并期望著和他過正常的生活。縈繞在124號的怨毒因?yàn)楸Ａ_·D占有了塞斯的情感世界而感覺到失寵，就興風(fēng)作浪，飛沙走石，把124號攪得雞犬不寧。不堪忍受肆虐的魂魄，保羅·D決絕地把它從124號驅(qū)趕了出去。

第五個碎片，第5章。一個穿戴漂亮的女孩從水中走出，年齡在20歲左右，頭上戴著一頂草帽，坐在124號臺階的樹樁邊。她的皮膚就像剛新生嬰兒一樣細(xì)嫩光滑。塞斯和丹芙從狂歡節(jié)回來，把她帶進(jìn)屋里，問她的名字，她說她叫“寵兒”，名字與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一模一樣，和塞斯死去的女兒年齡也差不多大小。寵兒出現(xiàn)在塞斯面前時渾身濕透，那情景頓時讓塞斯有羊水破了的感覺。塞斯和丹芙對這位不速之客充滿了愛意，并百般呵護(hù)。［3］64-71

第六個碎片，第9章。挺著大肚子的塞斯只身從“甜蜜之家”逃亡到辛辛那提婆婆家時，先期送達(dá)的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在婆婆的養(yǎng)育下，已經(jīng)長得十分可愛。女兒一歲多一點(diǎn)，會爬著到處走了，“都會爬了？”于是成了她的諢名。母性的愛使得塞斯對女兒心疼不已，她躺在床上，把“都會爬了？”抱著，“用右手的兩個手指捏起左乳頭，孩子張開了嘴。她和奶水一塊到家了”。［3］74

第七個碎片，第6章。忙完晚餐準(zhǔn)備的塞斯，在爐子熱氣的作用下，昏昏懨懨中就睡過去了。寵兒的觸摸，輕輕的摩挲，就像羽毛一般輕柔，塞斯被驚醒。寵兒好奇地打量著塞斯的臉，好奇地問道，“你的鉆石呢？”塞斯解釋說她沒有鉆石耳墜，［3］74但是，她說 “有過一副水 晶 的”，［3］74是她在“甜蜜之家”服侍過的加納太太送的結(jié)婚禮物。

第八個碎片，第8章，寵兒以肉身還魂來到124號房以后，和丹芙成了好伙伴。有一天，她們倆在樓上盡情地跳舞，直到累得精疲力竭癱坐在地上?！皩檭喊杨^靠在床沿上，……這時丹芙看見了那個東西的一段。寵兒解衣就寢的時候她總能看見它的全部”。［3］74“那個東西”指的就是塞斯當(dāng)時用手鋸殺死寵兒時在脖子上留下的疤痕。當(dāng)?shù)ぼ絾枌檭簽槭裁疵纸袑檭簳r，寵兒回答說，“在黑暗中我的名字就叫寵兒”，［3］74此處的“黑暗”顯然喻指的是“陰間”。丹芙接著問她回來的目的，她說是為了看塞斯的臉。

第九個碎片，第16章?！皩W(xué)校老師”一行在塞斯逃亡28天后，騎馬追來，為了捍衛(wèi)自己孩子們?nèi)怏w的尊嚴(yán)，不像她一樣身體被刻寫著玷污和恥辱的記憶，她為孩子們選擇了死。斯坦普·沛德及時趕到，加以阻止，但是慘劇還是發(fā)生了，“黑鬼小姑娘的眼睛在血淋淋的手指縫里瞪著，那只手扶著她的腦袋，好讓它不掉下來”，［3］193“都會爬了？”的姑娘就這樣在濃烈的母愛下去了沒有人間恐怖的世界。婆婆貝比·薩格斯把死的抱進(jìn)起居室，把活的抱來讓塞斯奶，“于是丹芙就著姐姐的血喝了媽媽的奶”。［3］193

第十個碎片，第六章。關(guān)于自己的母親，塞斯知道的不多，只記得母親在一個月夜偷偷跑回家，把塞斯帶到熏肉房的后面，然后解開衣襟，提起乳房，乳房下端的肋骨上，一個圓圈和一個十字被深深烙進(jìn)皮膚里。［3］78這是塞斯母親身體記錄的奴隸制暴力記憶。中間帶有十字架的圈（circle and cross），這種標(biāo)志是白人為方便辨認(rèn)自家的黑奴而烙上去的。［5］198

第十一個碎片，第6章。年少時，奶媽楠給塞斯敘事了她和她母親的故事，楠和塞斯的母親“一起從海上來的，兩個人都有好多次被水手帶走”，［3］78在航行途中多次懷孕，塞斯的母親扔掉了白人水手播下的所有孽種，唯獨(dú)留下了塞斯，因?yàn)槿故撬鸵粋€叫Sethe的黑人生的，塞斯的母親愛那個男人，“她用胳膊抱了他。別的人她都沒有用胳膊去抱”，［3］79于是，她以那個黑人的名字為塞斯命名。

第十二個碎片，第22章。寵兒的獨(dú)白。在寵兒的記憶碎片里，有這樣的畫面：“鐵圈套在我們的脖子上”；“滾燙的家伙”——給塞斯母親打記號的烙鐵；“我站在瓢潑大雨中 別人被帶走”，［3］269-270在英語中 was taken有被強(qiáng)奸的意思。

第十三個碎片，第五章。寵兒借少女的肉身還魂，可是，“一個年紀(jì)輕輕的女人，也就十九、二十歲，長得又苗條，可她行動起來卻像個更重、更老的人：扶著家具，用手掌托著腦袋休息”。［3］71十足的老年人模樣。

第十四個碎片，第8章。“寵兒的嘴平時總是撅著”，［3］94丹芙告訴她什么高興的事情時“才高興地咧開”，［3］94當(dāng)?shù)ぼ?問她“回來干啥”時，［3］96她莞爾一笑，可是，她“那雙又大又黑的眼睛深處模樣表情”，［3］70因此，她的臉上帶著的笑容總是很難識別或分辨。

第十五個碎片，第20章。塞斯的母親給上了很多回馬嚼子，“好像在笑似的”，［3］258其實(shí)，“她根本沒在笑，卻好似在笑似的”，［3］258塞斯從來沒有見過母親的微笑。母親所謂的笑“是嚼子勒得她在不想笑的時候”，看起來卻像在“笑”。［3］258寵兒的笑是否也像塞斯的母親，是鐵嚼子起的作用？

第十六個碎片，第26章。寵兒開始發(fā)胖，而塞斯卻日漸消瘦；寵兒穿上塞斯的衣服，模仿塞斯的神態(tài)，后來，丹芙已經(jīng)無法分辨誰是塞斯，誰是寵兒了。塞斯越來越像一個孩子，而寵兒卻有如母親，頤指氣使，發(fā)號施令。塞斯一開口提意見，寵兒就怒不可遏，摔砸東西，塞斯馬上就道歉，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寵兒長得越大，塞斯縮得越??；寵兒兩眼越是炯炯放光，那雙過去從不旁視的眼睛越是變成兩道缺少睡眠的縫隙”。［3］317塞斯“坐在椅子里舔著嘴唇，像個挨打的孩子似的”。［3］318

《寵兒》文本的碎片隨處可見，筆者從其中遴選了十六個，這十六個碎片肢解了寵兒形象的整體性和完整性。寵兒是小說的靈魂人物，貫穿著整個敘事文本。但是，寵兒的人物形象如此破碎、模糊、易變，難以捉摸，我們很難理清寵兒的真實(shí)身份。常識告訴我們，敘事是建構(gòu)人物的身份。莫里森為我們呈現(xiàn)的不是寵兒的身份，而是一堆模糊的碎片，難以識辨。如果寵兒的身份不能確認(rèn)，小說《寵兒》充其量不過是個三流的鬼怪故事。莫里森是位高級的語言大師，斷不至于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她對寵兒人物碎片化刻寫的目的在于期待高明的讀者從碎片化的解構(gòu)敘事中還原與建構(gòu)寵兒的身份。

作為讀者，我們該怎樣帶著作者的期待去完成寵兒身份的建構(gòu)？重新回到文本，對上面的十六處碎片做比對分析，我們會有不同的發(fā)現(xiàn)。對第一、二、六和第九四處碎片拼接后我們得到的“畫面”是：曾經(jīng)在124號游走的怨毒是塞斯那個喚作“都會爬了？”的女兒的冤魂，“都會爬了？”在下葬時名叫“寵兒”；第三與第八兩個碎片拼接形成的“畫面”是：借19歲少女的肉身還魂的寵兒脖子上有處鋸痕，與塞斯當(dāng)時用手鋸殺死寵兒的情節(jié)吻合；第四、五、七三個碎片拼接后構(gòu)成的“畫面”是：19歲少女模樣的寵兒是在被保羅·D趕走的那個“都會爬了？”的女兒的冤魂化為的肉身，因?yàn)樗龑θ沟纳罴?xì)節(jié)有著清晰的記憶。第一至九九個碎片完整拼貼構(gòu)成的“圖像”極為清晰：魂魄，還魂的寵兒，“都會爬了？”的女兒，墓中下葬時被喚作“寵兒”的女兒，指向同一個身份——塞斯的大女兒，喚作“寵兒”。

還魂為肉身的魔幻敘述根植于非洲傳統(tǒng)宗教，“人們死亡的靈魂不僅能在墓穴旁接受祈求，而且能云游冥府，投胎轉(zhuǎn)生”，因?yàn)樵诜侵奕丝磥恚叭耸朗枪饷?、溫暖和充滿生氣的；死人非常樂意從黑暗和寒冷的陰間轉(zhuǎn)回人世，……所有的死人都會回到人間”。［6］就這樣，寵兒或肉身、或魂魄，自由行走在陰陽兩界，勾連與歷史的記憶，勾連與活人的記憶，完成宏大的歷史敘事。

把第十、十一與第十二三塊碎片拼貼在一起，我們發(fā)現(xiàn)，寵兒和塞斯的母親在奴隸貿(mào)易的“中間航道”中有著極為相似的遭遇。第十四至第十六最后三個碎片拼貼出另外一幅“畫面”：寵兒步履蹣跚，但頤指氣使，脾氣暴躁，很像老人。塞斯的母親脾氣從未好過，因?yàn)槿箯膩頉]有見過她笑；寵兒的撅嘴與無法識辨的微笑與塞斯母親戴過馬嚼子后撅嘴形成的“笑臉”也像極了。這六個碎片的拼貼縫合所得到的“畫像”與塞斯母親的形象極為相似。據(jù)此我們可以推論，寵兒又可能是塞斯的母親。

十六個碎片的比對分析與組合，為寵兒建構(gòu)了兩重身份：或是塞斯的女兒，或是塞斯的母親。不管是女兒，還是母親，都是奴隸制的見證者和受害者，身體記錄和刻寫了一個族群歷史的災(zāi)難和災(zāi)難的歷史。

三、建構(gòu)寵兒身份的意義

《寵兒》文本中的寵兒，是貫穿整個故事的核心人物，在敘事文本中，莫里森卻只賦予它一個鬼魂的存在形式，“人”的外形，“人”的情感，“人”的特征完全喪失。表面上看，《寵兒》是哥特?cái)⑹乱暯窍碌囊粋€鬼怪故事，但實(shí)質(zhì)上，作者借哥特式與后現(xiàn)代的敘事方式，把敘述拆散成為碎片，而碎片的關(guān)聯(lián)、呼應(yīng)與切換，通過魂魄在沒有時空限制的陰陽兩界自由自在地穿梭與游走中實(shí)現(xiàn)。

可是，在小說的后現(xiàn)代碎片式的敘事之中，一個飄蕩的魂魄，它的存在有什么意義指向？

罪惡滔天的奴隸制對奴隸造成了精神、肉體以及情感層面的劫掠，這種可怕的劫掠留下的陰霾對奴隸的傷害遠(yuǎn)遠(yuǎn)超過奴隸制本身，因此，奴隸們即便獲得了自由，但那陰霾依然籠罩著和折磨著他們的身心，成為他們“難以承受之重”。他們身心疲憊，艱難前行。奴隸制不僅帶來奴隸肉體上的毀滅，還徹底異化了奴隸的自我意識。奴隸制顛覆性地毀滅了美國人的共同身份。黑人與白人總是刻意遺忘或者回避那不堪回首的血腥與暴戾，使得該段歷史出現(xiàn)了中斷或者斷裂。新一代的非裔美國人離傳統(tǒng)文化之根漸行漸遠(yuǎn)，成了文化上的流放者。如果黑人失去了對其根文化的記憶，就只能墮落為沒有人格、沒有尊嚴(yán)的“文化孤兒”。

遠(yuǎn)離記憶的根文化，或是被刻意淡漠的根文化，讓非裔美國黑人在自我角色的定位與認(rèn)同中掙扎、迷茫甚至迷失。“蓄奴制使白人‘發(fā)生了變化，變得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么血腥’”，［5］40血腥與慘烈讓白人們不敢面對，黑人們不敢回憶。白人與黑人群體共同患下的“記憶缺失癥”使得黑人的族群身份與美國的民族身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變得模糊而難以識辨。

治療記憶缺失，讓黑人族群以及美國民族身份變得清晰明朗，最有效的途徑就是通過歷史背景為奴隸們制造一個存在處境，［7］48-49讓黑人、白人有選擇地激活“對存在的遺忘”，［7］4被記憶刻意湮沒的歷史背景成為“現(xiàn)在時”，變?yōu)楹谌藗兊摹吧钍澜纭保?］4歷史得以還原，人們在創(chuàng)傷的愈合中，看到了希望，于是從陰霾中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寵兒的作用就是把人們帶回歷史場景，借以喚醒被封緘的記憶。寵兒成為一座橋梁，她把人物過去的記憶和未來的生活橋接了起來，也把人物從分裂的自我導(dǎo)向了完整性的自我。寵兒開啟了人們的記憶，或者說，寵兒就是記憶本身。而重啟記憶其實(shí)是帶領(lǐng)人們開始新生活的勇氣和希望。

從上面碎片的拼貼中我們知道，寵兒的身份指向多種可能。無論是哪種身份，只要是能夠確認(rèn)，就有了積極的意義。因?yàn)?，寵兒的身份一旦確認(rèn)，所有關(guān)于黑人個人身體的記憶，以及非洲族裔的集體記憶，都因?yàn)閷檭荷矸莸拿魑辛擞洃浀奈镔|(zhì)載體，這種物質(zhì)載體對于非洲裔美國人以及美國白人的記憶重構(gòu)的實(shí)現(xiàn)，提供了無限的可能。美國這段斷裂的歷史，因?yàn)閷檭荷矸莸拇_認(rèn)而得到修復(fù)和延續(xù)。

四、結(jié)語

莫里森給予寵兒形象碎片化的藝術(shù)呈現(xiàn)，無疑是對一個族群在一段黑暗的歷史里的生存際遇所做的形象隱喻。碎片完成了形象的解構(gòu)。當(dāng)我們帶著作家的期待，走進(jìn)文本，我們在一堆無法修復(fù)的碎片中比對、組合、拼貼，最終還原和建構(gòu)了寵兒的身份。寵兒身份的建構(gòu)，激活與重構(gòu)了黑人個人以及族群的集體記憶——一個種族的災(zāi)難性記憶：“奴隸制使殖民地有了價值，殖民地造成了世界貿(mào)易”，［8］奴隸為美洲創(chuàng)造了巨額財(cái)富，但他們卻像牲口一樣被恣肆地獵捕、掠奪、販賣、凌辱、蹂躪、殺戮。黑人們承受了生命“難以承受之重”，它的沉重不僅僅是一代或幾代黑人的。對整個人類的命運(yùn)關(guān)照的情懷，在《寵兒》的燭照下，在不同種族的讀者的心中產(chǎn)生了回應(yīng)。在新殖民主義語境之下，人類存在處境的人道關(guān)懷的主題，在莫里森的《寵兒》文本敘事中得到了有力地提醒與反撥，但愿這高亢的聲音不只是在瑞典皇家學(xué)院神圣的殿堂以及世界文學(xué)界的評論中發(fā)出蒼寂的回響。

［1］曾濟(jì)民.碎片里的記憶［J］.長春理工大學(xué)學(xué)報，2010（5）：71-75.

［2］陳 露，段朝霞，許夙慧.夏伯陽與虛空的碎片化敘事［J］.安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0（3）：79.

［3］（美）托妮·莫里森.寵兒［M］.潘 岳，雷 格，譯.?？冢耗虾３霭婀?2006.

［4］王玉華，杜 松.莫里森寵兒中的后現(xiàn)代主義碎片［J］.哈爾濱學(xué)院學(xué)報，2007（3）：88.

［5］Selena Ward，Pelagia Horgan.哈佛藍(lán)星雙語名著導(dǎo)讀：寵兒［M］.徐 穎，譯.天津：天津科技翻譯出版公司，2003.

［6］（英）帕林德.非洲傳統(tǒng)宗教［M］.張志強(qiáng)，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149-150.

［7］（法）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shù)［M］.董 強(qiáng)，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