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強
(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淄博255049)
稷下學宮是我國先秦時期一個空前的文化創(chuàng)舉,以其宏富的內(nèi)涵和杰出的實踐推動了一個學術繁榮、思想解放時代的到來,對后世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為中國古代的文化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作為稷下學宮的學術集成——《管子》一書在史學、文學、哲學、政治學、經(jīng)濟學等諸多領域的貢獻至今仍為人所稱道,而其對于教育學的啟示同樣為今天的研究者提供了一片廣袤的天地。
《弟子職》是《管子》中關于教育的一篇十分重要的文獻,為我們保存了許多珍貴的史實資料。郭沫若認為:“《弟子職》篇當是齊稷下學宮之學則,故被收入《管子》書中?!盵1]387近代著名學者石一參更是將《弟子職》列為其專著《管子今詮》的第一篇。他認為:“齊學與魯學既抗衡并驅(qū),而其先生施教弟子受業(yè)。夙興夜寐朝益暮習之學則,巋然尚存,是足珍也。故取冠全書,為后學者式焉?!盵2]13但是,眾多對于《弟子職》的研究和探討更多的是側(cè)重于對文中“尊師重教”思想的關注,并多以此流傳于后世。東漢經(jīng)學大師鄭玄、許慎等都曾引用《弟子職》的內(nèi)容,鄭、許二人是當時甚至直到現(xiàn)代都具有巨大影響并深受尊敬的學術大師,《弟子職》在漢代就已經(jīng)受到鄭、許這樣的學術大師的重視,足以說明《弟子職》的學術地位;宋代朱熹將《弟子職》編入《儀禮經(jīng)傳通解》,并細分為“學則”、“早作”、“受業(yè)對客”、“饌饋”、“乃食”、“灑掃”、“執(zhí)燭”、“請衽”、“退習”等并加以注解。[3]現(xiàn)代的研究者也多從其“尊師重道”的角度進行分析和論述。其實,通過仔細研讀文獻,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弟子職》中蘊含著十分豐富的“以生為本”的教育理念。
我們首先要厘清一個基本概念,什么是以生為本?!耙陨鸀楸尽备爬ㄆ饋碚f就是指從當前的教育教學實際情況出發(fā),以學生為中心,在教育教學過程中發(fā)揮教師的統(tǒng)領和導向作用,放眼學生的未來,為學生的成長、成才創(chuàng)造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提供優(yōu)良的服務,使學生獲得系統(tǒng)、全面而各具特色的成長與進步。
這里需要明確的是“以生為本”并不等于對學生聽之、任之、放之、縱之,而是根據(jù)學生的實際需求科學地設置各個方面的教育目標和教學任務,真正使學生能夠全面發(fā)展、協(xié)調(diào)發(fā)展、和諧發(fā)展、可持續(xù)發(fā)展?!耙陨鸀楸尽笔且龅浇處熍c學生的雙贏,是要通過充分調(diào)動教師和學生之間的積極性,通過架起溝通的橋梁,使得學習效果最大化。
《弟子職》作為我國最早的校規(guī)學則,其中含有豐富的“以生為本”的教育思想。第一是它的授課理念,即課后討論與課堂講授相結合;第二是它的德育理念即“寓教于行”;第三是它的習慣養(yǎng)成教育理念即翔實而細致,細化到生活中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這些思想和理念對今天的高等教育教學實踐仍然具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弟子職》開門見山地指出:“先生施教,弟子是則。溫恭自虛,所受是極。見善從之,聞義則服。溫柔孝悌,毋驕恃力。志無虛邪,行必正直。游居有常,必就有德。顏色整齊,中心必式。夙興夜寐,衣帶必飭。朝益暮習,小心翼翼。”[4]399這里直接明了地表明了學生應該具備的學習態(tài)度。學習態(tài)度,是學生對學習及其學習情境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比較穩(wěn)定的心理傾向。學習態(tài)度對學生的學習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可以調(diào)節(jié)學生的學習行為、影響學生的學習效果、考驗學生的學習耐力?!兜茏勇殹窂膶W生的角度出發(fā),針對學生特別是青年學生驕橫、恃勇、虛邪、懈怠等容易出現(xiàn)的問題,逐一提出了解決方案,要求學生要謙恭、虛心、正直、勤奮,為青年學生樹立正確的學習態(tài)度指明了方向。因此,石一參在自己的專著里指出:“習而不懈,入學之途正矣。”[2]14
在學生樹立了正確的學習態(tài)度之后,教師便開始了正常的課堂教學工作。據(jù)《弟子職》記載,在當時的課堂教學中,“以生為本”、因材施教的理念貫穿其中?!皻照壬俗??!Wl(xiāng)師,顏色毋怍”。[4]399在教室內(nèi)沒有固定的桌椅,師生均是席地而坐,面對面地交流。這種教育方式是十分先進的,是以學生為出發(fā)點的,如同現(xiàn)在大學課堂教學中提倡的互動式教學或者討論式教學。教師講課時要求學生一定要面向教師,目光的交流不但使教師了解到學生是否能夠聽懂自己講解的內(nèi)容,而且能夠拉近師生之間的關系,對于促進教學效果是十分有益的?!叭粲兴桑钍謫栔?,[4]401學生在聽課過程中有任何疑問,可以立刻向教師詢問,教師有義務解答學生提出的問題。這種教學模式很好地活躍了課堂氣氛,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有詳細的解讀,在下課以后有認真的答疑,彰顯出了“以生為本”的教學訴求。在當時的教學過程中不僅做到了“以生為本”,而且還真正做到了因材施教,堪為后世教學的示范。《弟子職》記載“受業(yè)之紀,必由長始”,[4]399明確要求教師的授課是因人而異的,順序是按照年齡的大小或者學術水平的高低進行的。在上課過程中,根據(jù)每個學生的接受能力因材施教,最大程度上保證教學效果。
根據(jù)《弟子職》的記載,除了正常的課堂教學活動之外,當時的學生在課后還有輔導和討論。在課下,師生之間、學生之間會進行學術交流和討論,進一步鞏固之前的教學成果。“昏將舉火,執(zhí)燭隅坐”,[4]402夜幕降臨,教室里點燃了薪火,師生之間侃侃而談,溫習白天的學習內(nèi)容,其樂融融?!皺敝h近,乃承厥火”,[4]402表面上看是寫根據(jù)薪火剩余的情況不斷加以續(xù)接,而透過表層的意思我們可以看到這也是教師對學生知識傳授的連續(xù),師生之間,薪火相傳。因此,石一參評價說:“燭以薪,薪盡火傳,前后相承,不容有斷”。[2]17夜深之后,教師休息了,同學之間卻可以繼續(xù)進行討論和交流,不斷對學習的內(nèi)容加深印象?!跋壬认ⅲ骶推溆?,相切相磋,各長其儀”。[4]402同學之間的學術交流進一步拉近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充分展現(xiàn)了稷下學宮當時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學術氛圍。正是所謂“又復朋友切磋,互求長益,弟子之教嚴正如此。”[2]18正如《禮記·學記》中所說:“大學之教也,時教必有正業(yè),退息必有居學……故君子之學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學而親其師,樂其友而信其道,是以雖離師輔而不反也?!盵5]421
注重德育,是《弟子職》的核心思想之一,也是《弟子職》的基本精神。據(jù)史料記載,稷下學宮在齊宣王時期達到了頂峰?!妒酚洝ぬ锞粗偻晔兰摇酚涊d:“宣王喜文學游說之士,自如鄒衍、淳于髡、田駢、接予、慎到、環(huán)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是以齊稷下學士復盛,且數(shù)百千人?!薄尔}鐵論·論儒》記載:“齊宣王褒儒尊學,孟軻、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事。蓋齊稷下先生千有余人?!盵6]141以上記載雖然說的是稷下學宮中教師的數(shù)量,但是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出學生的數(shù)量更是驚人的,估計應有數(shù)千人,甚至萬人。郭沫若先生曾分析:“此中弟子頗多,先生亦不止一人,觀其‘同嗛以齒’及‘以齒相要’可證。且學中有堂有室,有寢有庖,師生均食息其中,規(guī)模宏大,均非尋常私塾可擬?!盵1]387如此眾多的學生集中求學,就需要學校和教師對其進行良好的德育,以保證正常教學秩序的維護和日常生活的管理?!兜茏勇殹分芯驮敿氂涊d了許多十分明確的德育要求,仔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同樣蘊含著十分濃重的“以生為本”的思想。
《弟子職》開宗明義地規(guī)定了學生要具備的最基本的處事態(tài)度:“溫恭自虛,所受是極。見善從之,聞義則服。溫柔孝梯,毋驕恃力。志毋虛邪,行必正直。游居有常,必就有德?!盵4]399《弟子職》將虛心、謙恭的學習和處事態(tài)度放在首位,對學生道德修養(yǎng)的要求高于對其學業(yè)水平的要求,由此可以看出稷下學宮十分注重對學生思想品德修養(yǎng)的養(yǎng)成教育,這是學校開展正常教學工作的基本前提。
《弟子職》對學生的道德教育不僅僅停留在說教階段,還結合著實際的教學生活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和解釋?!吧僬咧?,夜寐早作。既拚盆漱,執(zhí)事有格。攝衣共盟,先生乃作。沃盆徹盟。汎拚正席,先生乃坐。出入恭敬,如見賓客。危坐鄉(xiāng)師,顏色毋怍”。[4]399“先生將息,弟子皆起。敬奉忱席,問所何趾;俶衽則請,有常則否”。[4]402可見,《弟子職》的規(guī)定事無巨細,從作息時間到梳洗打扮到課堂紀律到尊敬師長,均作出了明確的要求:學生應形成一種良好的道德行為習慣,進而轉(zhuǎn)化為自覺的道德品質(zhì)。石一參對此大為贊賞,稱其“誠正蒙之良則也”。[2]18綜上可見,稷下學宮在培養(yǎng)學生時總結出了培養(yǎng)人才的兩項標準——德與才,并清晰地指出了二者的關系:德才兼?zhèn)?、以德為先。這為今天的高等學校德育工作提供了很好的啟示。
稷下學宮學生人數(shù)眾多,是一所規(guī)模十分宏大的學校,并且學生之間有著不同的精神信仰和風俗習慣,這就很容易造成學生之間行為方式的分歧,給學生管理帶來很多的困難。對于此,《弟子職》提出了細致入微的要求?!兜茏勇殹窂牡诙沃恋诎硕螌W生生活中可能遇到的聽課、接待、吃飯、打掃、姿態(tài)等方面做出了極為具體的規(guī)定,以此來規(guī)范學生的日常行為,為學生的品德教育和學業(yè)教育打下良好的基礎。
在待人接物方面《弟子職》要求“若有賓客,弟子駿作。對客無讓,應且遂行。趨進受命,所求雖不在,必以反命,反坐復業(yè)”。在打掃房舍方面要求“凡拚之道,實水于盤,攘臂袂及肘,堂上則播灑,室中握手。執(zhí)箕膺揲,厥中有帚。入戶而立,其儀不忒。執(zhí)帚下箕,倚于戶側(cè)。凡拚之紀,必由奧始,俯仰磬折,拚毋有徹。拚前而退,聚于戶內(nèi),坐板排之,以葉適己,實帚于箕。先生若作,乃興而辭”。在飲食起居方面要求“以齒相要,坐必盡席。飯必捧擥,羹不以手。亦有據(jù)膝,毋有隱肘。既食乃飽,循咡覆手。振衽掃席,已食者作。摳衣而降,旋而鄉(xiāng)席,各徹其饋,如于賓客。既徹并器,乃還而立”。這些要求看上去好像有些嚴格甚至苛刻,但是對于學生而言,這些要求能夠幫助他們養(yǎng)成良好的行為習慣,從而最大程度地保證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和良好的學習氛圍。《弟子職》中的這些關于良好習慣的詮釋實際上正好與葉圣陶先生“教育簡而言之就是良好習慣養(yǎng)成”的理念不謀而合。
總之,《弟子職》為研究中國教育特別是中國古代高等教育提供了極為珍貴的資料,系統(tǒng)地總結和梳理了稷下學宮在教育教學過程以及管理服務過程中的很多珍貴經(jīng)驗,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當時高等教育的發(fā)展狀態(tài)。特別是其中的“以生為本”的理念為今天的高等教育研究提供了許多有益的啟示和參考。
[1]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2]石一參.管子今詮[M].北京:中國書店,1988.
[3]張連偉.《弟子職》與先秦的學校教育[J].中共石家莊市委黨校學報,2008,(2).
[4]吳文濤,張善良.管子[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
[5]陳戍國.周禮·儀禮·禮記[M] .長沙:岳麓書社,1989.
[6]王志民.齊文化論稿[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