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孝剛
(安徽黃梅戲藝術職業(yè)學院學生處,安徽安慶 246052)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全國各高校開始重新設立大學語文課程,但是在隨后的十多年間,卻一直帶有濃厚的“補課”意味。這在當時主要是針對大學生語文能力和語文素養(yǎng)普遍較低的狀況,目的是提高理工科學生對于語言文字的閱讀、理解和表達能力,所以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與歷史意義。但在目前,這一認識誤區(qū)使當下的大學語文面臨著尷尬的處境,產生了一系列的問題。有學者分析當前大學語文課程的存在問題時,將其概況為“重視不夠”、“定位不準”、“目的不明”、“隊伍不穩(wěn)”、“學時不足”[1]五個方面,并作了詳細的考察與深入的分析。
我們認為,要從根本上解決上述問題,就要重新認識或者強化大學語文課程的人文屬性,同時要在大學語文課堂中引入文本細讀與平行研究兩種教學方法。
為避免發(fā)生概念上的混亂以及有可能因此而引發(fā)的無謂爭端,對“人文性”一詞的來源和它的涵義以及它在不同時代和不同地方的作用做一番簡要的追本溯源是十分必要的。
《易傳》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蓖蹂鲎⒃疲骸爸刮锊灰酝?,而以文明,人之文也?!笨追f達疏云:“文明,離也;以止,艮也。用此文明之道,裁止于人,是人之文德之教。此賁卦之象,既有天文、人文,欲廣美天文、人文之義,圣人用之以治物也?!保?]此處的“人文”,其本義乃“人的文采”,在王注與孔疏中,“人文”一詞的含義逐漸擴大到文章、禮儀甚至于禮教文化。此外,“止”有另外一重含義,即“有所不為”。從宗教學的角度來說,含有濃厚的“禁忌”意味。禁忌是人類脫離野蠻狀態(tài)進入文明時代的最初一步,它使人類與禽獸分離,逐漸趨于道德理性的自覺之境。
在西方,古羅馬著名的政治家和演說家西塞羅,根據古希臘全面教育以發(fā)揚人性的思想,提出了humanitas(人文學)一詞。在古希臘,文科共有七門,即語法、修辭、邏輯、算術、幾何、天文和音樂。按照今天的學科分類,我們很難理解古希臘人為什么要把算術、幾何、天文和音樂歸在文科之內。其實,古希臘的文科叫做liberal arts,即自由人的學科。英國學者阿倫·布洛克認為“它們在好幾個世紀以后終于在中世紀為大學教育定下了最初的規(guī)?!?、“它提供了在一個沒有書本的世界中進行教授和論辯的技巧,以語言的掌握、思想的精確、論辯的熟練為基礎”、“它奠定了西方文明的一個偉大的假設,即可以用教育來塑造人的個性發(fā)展”、“最后,人的優(yōu)越性是它要發(fā)展的一個概念,它在其中還包括了能言善辯和領袖群倫這些要在公共事務中扮演活躍角色所必備的品質。希臘人認為這種角色是一個人之有人性必不可少的條件”[3]。
綜觀東西方對“人文”概念的最初認識,均全部指向那些對提高人的素養(yǎng)來說必不可少的學問或知識。而這一源自希臘、羅馬以來的傳統,長期以來一直對西方教育發(fā)揮著異乎尋常的影響,其“人文”概念把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包容于一身,共同服務于一種教育的理想。
這一認識對我們考察大學語文或許不無借鑒意義。目前,學術界對于如何理解“語文”有著較為一致的理解:即“語言文字”、“語言文學”、“語言文化”等。與此相對應,作為課程教育的語文教育也就有三個不同的層面,并有其各自的側重點和要求。從一個人接受正規(guī)教育的時間段來看,母語教育總是或隱或現地與其伴隨始終。經過小學、中學兩個階段的語文學習,“語言文字”與“語言文學”兩種意義上的“語文”對于大學生來說,已得到較為系統的培養(yǎng)與熏陶。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當代中國的學生,從小學到高中畢業(yè),要經歷十多年的語文學習,在這十多年中,語文作為工具性的第一屬性地位確鑿無疑,文字掌握能力、語言表達能力、閱讀理解能力乃至一定程度的鑒賞評價能力應當在這十二年中完成,僅憑區(qū)區(qū)幾十課時的大學語文再重復十二年的教學目標,無疑是大而無當。”[4]
這樣,“語言文化”的學習與了解就必然地成了大學語文課程的教學任務了。
文本細讀是20世紀英美新批評特別標舉的一種文學批評方法。事實上,對于任何經典的研讀都必須建立在對文本的仔細深入的閱讀上,否則就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結論。
一般認為,文本細讀起源于20世紀20年代新批評家瑞恰慈的課堂教學實驗。瑞恰慈在劍橋及其他幾所大學講授詩歌的幾年中,一直在嘗試著一個有趣的實驗:將準備講述的詩歌去掉作者的名字然后發(fā)給聽課的學生,要求他們寫出評論交回,其結果令人吃驚。幾乎對每一篇詩作的評論,從主題到寫作技巧都存在著截然不同甚至針鋒相對的意見。瑞恰慈認為這充分說明了評詩之難。但他卻由此提出,應該采用新的提高理解能力和分辨能力的教學方法和批評方法,這就成為“文本細讀”的起點。
“文本細讀”真正產生影響并被廣泛接受,還應歸功于新批評的健將布魯克斯。正是由于他的《文學入門》、《理解詩歌》、《精致的甕》等著作的出版和發(fā)行,不僅使得“文本細讀”成為一種令人信服的文學批評方法,而且使得“新批評”在美國高校中占據了正統地位。“靠布魯克斯和沃倫成長起來的人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是怎樣隨著編者細致地分析一首首詩;用他們的范例作基礎進一步讀別的詩時,他們更為激動。布魯克斯和沃倫教兩代學生更專注于詩的文本,更注意細微與含混之處,為文學研究做了一件大好事。”[5]
如何進行文本細讀呢?新批評的理論家們只是提供了實踐的范本而沒有進行理論的總結。細察這些典范的文本細讀之作,我們發(fā)現:他們的精彩分析充分證明,細讀具有廣泛的適用性。當然,對于不同的文本,細讀的側重點也有所差異。對于古典詩歌,細讀的著眼點在于為讀者挖掘不易察覺的細微意義,以加深讀者對詩歌的理解;對于現代詩歌,細讀則側重于幫助讀者在意象之間搭橋,從而使晦澀難懂的現代詩變得易于理解。
至于新批評的細讀多選擇簡短的文本,主要是為了適應教學的需要。文本細讀首先是作為一種教學方法產生廣泛的影響,而簡短的文本顯然比長篇的著作更適合課堂教學的要求。但這并不說明長篇著作就不適宜進行文本細讀。布魯克斯和沃倫對海明威的小說《殺人者》就進行了精彩的“細讀”式分析。他們從“這篇小說講的是什么故事”這個普通大眾最關心的問題入手,通過對這四個場景的分析,最后揭示了“邪惡的發(fā)現”這個暗藏的主題。
文本細讀常常能夠幫助讀者深刻把握即使是晦澀難解的作品,也能夠幫助讀者在對作者知之甚少的情況下成功地解讀其作品,發(fā)掘其深刻的內涵?;诖耍谋炯氉x的方法應該成為《大學語文》課程的指導方法之一。
平行研究是比較文學研究的三大方法之一,其目的在于通過對各種文學現象進行系統性的理論研究,以尋求對文學和文化規(guī)律的共同認識。
在人類歷史發(fā)展進程中,一些產生于不同民族、不同時空和不同語言體系中的文學與文化現象,雖然彼此之間并無事實聯系,卻往往存在著或明晰或隱微的共通處或契合點。
錢鐘書先生曾揭示過東西方文學在描寫手法上的一條共同規(guī)律即通感: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等各種感官可以彼此交通,相互借用。在《通感》一文中,錢鐘書一方面將中國古典詩文中“珠串咽歌喉”(李商隱《擬意》)、“歌臺暖響”(杜牧《阿房宮賦》)、“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玉樓春》)等名句通感現象的排比解析,另一方面又廣泛聯系西方文學中的通感現象:“十六七世紀歐洲的奇崛(Baroque)詩派愛用‘五官感覺交換的雜拌比喻’,19世紀前期浪漫主義詩人也經常使用這種手法,而19世紀末葉象征主義大用特用,濫用亂用,幾乎使通感成為象征派詩歌的風格標志。”[6]這種“打通”式的研究理念充分顯示出了平行研究的優(yōu)勢和特色:突破了時空的束縛,打破了語言和文化的界限,尋覓到了客觀存在著的各民族文學內在共通的詩學特征。
事實上,比較文學的平行研究不僅僅局限于文學內部,它的觸角極其廣闊。首先,觸及文學與其他藝術門類,如哲學、宗教、政治、經濟、歷史等學科的關系;其次觸及文學理論與其他藝術理論,如音樂理論、美術理論、舞蹈理論以及影視藝術理論等的關系。人類各種藝術、各個學科之間曾經具有一種同源共生的關系,所謂“文史哲不分、詩樂舞同源”。在人類知識發(fā)展的過程中,盡管它們逐漸擁有了自己獨立的領域,但它們之間仍然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相互影響、相互促進。在一系列的分化過程中,每一學科擁有了自己的邊界與規(guī)定性,但理性世界和感性世界又總是相互依賴、相互滲透和相互促進的。各種藝術、各門學科往往是相通的,區(qū)別只在于把握對象的方式、媒介、側重點的差異,這就給平行研究留下了廣闊的天地而大有可為。
《大學語文》課程借助于具有跨文化與跨學科特征的平行研究,既有利于視野寬廣地探討比較不同文學之間的生成和特點,又能夠在此基礎上發(fā)現和探討不同文化中文學與其他藝術或非藝術的共通性。
《紅樓夢》的故事發(fā)生在榮國府,作者是如何介紹的呢?下面以“小說文本細讀”的敘述技巧來略作分析。如果是巴爾扎克,根據他創(chuàng)作的特點,他會采用“直接描述”的方式來描繪榮國府的富麗堂皇。但是,著名的中國小說家曹雪芹先生沒有“直接敘述”,他是采用“間接敘述法”來敘述,借用他人的口,借用他人的聽覺和視覺,讓他們說,讓他們聽,讓他們看,這不僅描述了小說要描寫的環(huán)境,推進了小說故事的進度,同時,還調動了廣大讀者的閱讀興趣。
在介紹王熙鳳出場時,作者采用的也是間接敘述法,說她是“人未到而聲先到”,而在場的林黛玉則十分納悶:“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鳳辣子”在榮國府的地位和她的性格,通過林黛玉的切身感受,立刻給讀者以深刻的印象。
在小說文本閱讀中,通過小說的敘述角度、敘述節(jié)奏、話語模式等細致的分析,會吸引今天的大學生對古今中外的名著展開全新的解讀,從而能進一步鍛煉他們的抽象思維能力,而不再一味迷失在各種“平面化”、“無深度化”的大眾文化閱讀當中。
運用“平行研究”的方法對經典文本《牡丹亭》與《羅密歐和朱麗葉》進行分析,我們會發(fā)現:首先,兩部作品皆以愛情為主題。結婚必須有人證婚,羅密歐和朱麗葉有勞倫斯教士,柳夢梅和杜麗娘有石道姑。在西方是宗教,是在上帝面前宣誓;在東方,高堂在上,天地為證。其次,類似的習俗導致類似的結構。因為后面要證婚,所以故事前面就要介紹勞倫斯教士和石道姑。舞臺上能容納的人物有限,參與秘密結婚的證婚人也就順理成章地參與秘密掘墳。開棺見人當然是情節(jié)上的大相似;最大的不同,自然是一為喜劇一為悲劇。因為是喜劇,《牡丹亭》里杜太守和柳夢梅之間僅僅是誤會。而《羅密歐和朱麗葉》是悲劇,兩家父母間的鴻溝,竟由親戚朋友鮮血劃下而不可跨越。這一不同結局之外,東方與西方的前現代心靈之間,實在有太多相近之處。
重視《大學語文》課程的人文性,應將“文本細讀”與“平行研究”引入大學語文的課堂教學。筆者認為,經過這種教學模式的改革、教學內容的優(yōu)化,可以真正扭轉當前《大學語文》所面臨的尷尬,并有效地解決前文所提到的“重視不夠”、“定位不準”和“目的不明”的問題。
在《大學語文》課堂上如此探討課程,高校學子的眼界必將得到極大的開拓、高校學子的心靈必將得到極大的豐富。而在《大學語文》課程中引入“文本細讀”與“平行研究”,《大學語文》的“人文性”也將能實實在在地落到實處。
[1] 李明清,丁 璞.大學語文課程的現狀[J].湖北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08,(12):77.
[2] 孔穎達.周易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0:1223.
[3] 阿倫·布洛克.西方人文主義傳統[M].董樂山,譯.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1997:4.
[4] 徐 燕.大學語文教學現實性功能的探討[J].黑龍江高教研究,2009,(3):163.
[5] 沃爾頓·利茨.“新批評”的衰落[J].董衡巽,譯.外國文藝,1981,(5):
[6] 錢鐘書.七綴集[M].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200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