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瑞強
(昌吉學院外語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宏觀上講,當代翻譯研究的深層理論問題主要是圍繞著以結構主義為代表的現代主義和以解構主義為代表的后現代思潮的沖突而展開的。由此而導致的翻譯理論探索多元化趨勢使得翻譯研究在廣度和深度上不斷擴展、深化,這已是翻譯理論研究無可否認的現實態(tài)勢。在多元視角下的翻譯探索中,翻譯效應學的提出,無論是對于翻譯理論還是對于翻譯實踐都顯現了不可或缺的必要性。本文試圖從“翻譯效應”的概念分析入手,對翻譯效應學的基礎理論底蘊、其內在的運作機制及其在多元化翻譯研究背景下存在的合理性與可行性做一闡釋。
翻譯效應學(translafectology or Theory of Translation Effect)是由翻譯(translation)和效應學(effectology)兩個單詞合成的,而效應學則是作者根據英語構詞法將英語單詞effect加后綴ology(科學或學問之意)演變而來。最后又將translation和effectology合成translafectology(翻譯效應學)。由此可見,翻譯效應學是一個新概念。筆者把它分為兩個部分:狹義翻譯效應學(或曰微觀翻譯效應學)和廣義翻譯效應學(或曰宏觀翻譯效應學)。狹義翻譯效應學是翻譯的本體論,屬于內部研究,主要有三層意思:1.翻譯史研究。主要指中國翻譯史和西方翻譯史;2.翻譯批評研究。即從翻譯的性質、過程、結果及譯入語讀者的角度檢驗譯文的質量,并整合中西翻譯理論,提供一套易于操作的翻譯評估標準;3.翻譯方法論的研究。即針對不同閱讀對象、不同時代背景、不同閱讀目的和不同翻譯場而采用的不同翻譯策略或方法。廣義翻譯效應學是翻譯的應用和影響研究,主要從文化層面、社會層面和政治層面研究譯文對譯入語國家全方位的影響。它是翻譯的宏觀研究,又屬于翻譯的外部研究[1]。
《現代漢語詞典》對“效應”的基本解釋是“物理的或化學的作用所產生的效果”。其引申意義為“泛指某個人物的言行或某種事物的發(fā)生、發(fā)展所引起的反映和效果。”如“溫室效應”、“社會效應”、“廣告效應”、“心理效應”等等。從社會學和文化學的角度上講,“‘效應’是指某種社會文化現象,即個別事件的發(fā)生所產生的普遍的社會影響或文化效果。”[2]
翻譯作為由個別譯者或多個譯者組成的譯事團體所進行的跨語言的社會文化交流活動,其結果(無論是口譯的還是筆譯的)對譯入語的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會產生或長期或短暫、或宏觀或微觀、或深刻或表面的影響或效果,均可統(tǒng)稱為“翻譯效應”。“翻譯效應學”作為專門研究翻譯效應的一門學問,最早是由作者在2001年發(fā)表的“翻譯效應學初探”[3]中明確提出,并在2005年的“翻譯效應學的范疇”[4]一文中對其基本概念、原則、方法等方面做了進一步闡述。
譯本的產出和目的語讀者對譯本的接受是翻譯效應發(fā)生的兩個基本前提,沒有譯本或譯本讀者,翻譯效應就不會發(fā)生。因此,從嚴格意義上講,翻譯效應研究是以譯本進入到目的語讀者人群為起點,以譯本對譯入語群體的社會、歷史、文化、政治、經濟、科學技術等方面的各種影響或效應為對象。翻譯效應學就是以翻譯效應為中心,對翻譯過程中原語文本的選擇策略、翻譯的總體原則與具體方法、譯文的評價、譯文對譯入語群體各種效應的歷史跟蹤等方面為問題范疇的一門學問。因此,它同以往以原文本、譯者、譯文本或譯語讀者為中心的各種翻譯研究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本體論(ontology)一詞是由17世紀的德國經院學者郭克蘭紐(Goclenius,1547-1628)首先使用的。此詞由ont(?ντ)加上表示“學問”、“學說”的詞綴——ology構成,即是關于ont的學問。ont源出希臘文,是on(?ν)的變式,相當于英文的being;也就是巴門尼德的“存在”?!氨倔w”的研究,在希臘哲學史上有其淵源。從米利都學派開始,希臘早期哲學家就致力于探索組成萬有的最基本元素——“本原”(希臘文arche,舊譯為“始基”)。對此“本原”的研究即成為本體論的先聲,而且逐步逼近于對being 的探討。[5]
由此可見,作為哲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本體論原初含義是指在古希臘、羅馬的哲學思考中對構成知識的本源或本體的發(fā)問,尋求人類對世界知識的終極關懷或終極解釋。當下,“本體論”概念的應用范圍不斷擴展。在各門具體學科領域研究中,無論是問題本身、提問方式,還是研究方法、研究成果,只要具有本源性或終極性特征,往往被冠以“本體論”之名。其實,“本體論”概念目前除了專門用于哲學本體論階段研究時仍保有其原初意義外,在更為寬泛的意義上,大多是指具有本體論性質或意義的研究,如“語言本體論研究”、“翻譯本體論研究”等。其提問方式和回答方式都具有強烈的理性反思特征。
作者將翻譯效應學看作是具有本體論性質的研究,主要想突出的是:翻譯效應是翻譯現象本身所固有的本質特征之一,它對翻譯研究有著本體論性的基礎地位。表面上看,翻譯效應似乎可以歸結為翻譯行為直接結果(譯本)的衍生物,也就是譯本中所承載的原語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文化、政治、歷史等對跨語言、跨文化的譯入語讀者群體帶來的積極或消極的影響。這種影響或短期或長期、或宏觀或微觀、或表層或深層。換言之,譯壇較為容易接受的對翻譯效應的典型理解模式是:把效應看作是翻譯活動這一行為鏈條(原語文本——譯者——譯語文本——效應)的一個終端環(huán)節(jié),甚至被看作是無法確定與把握的“或然”之物,只能留給未來社會、文化去感受和評判。
其實,譯者對翻譯效應的預期本身就體現著人類任何活動都內含著的一個必然環(huán)節(jié):目的性。從漢斯·弗米爾(Hans Vermeer)翻譯目的論(Skopos Throry)[6]角度看,有組織的翻譯活動本身并非翻譯的最終目的,它的目標是達至譯文讀者,并在讀者人群中產生可預期或不可預期的、或短期或長久的影響。在目的論者看來,翻譯目的是翻譯活動各個方面所必須圍繞的終極核心,可以用目的來解釋翻譯活動中的一切現象,如原文本的選擇、翻譯形式和方法的運用等。由此可見,翻譯目的對目的論者的翻譯理論與實踐具有著本體論的性質與地位。雖然翻譯效應學在翻譯策略上與翻譯目的論有一定的重疊,這是其相似性(similarity),但與翻譯目的論相比,其差異性(difference)是十分顯著的:翻譯目的論突出強調的是目的對行為的直接指導、規(guī)范作用,而翻譯效應學旨在圍繞譯語文本給譯語讀者群體帶來的種種影響的前提上而對整個譯事過程進行專門研究。
與本體論相類似,認識論概念同樣源于哲學研究領域,它是繼哲學本體論階段之后對人的主觀能動的認識能力、認識方法等方面的哲學追問,旨在解決“人對世界的認識何以可能?”這一問題。
翻譯作為人類拓展知識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特別是作為拓展跨語言、文化知識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其本身就具有認識論意義和價值。需要指出的是,與一般意義上的認識論不同的是:翻譯的知識積累主要是作為跨語言、文化的間接經驗而發(fā)生在目的語讀者人群中。翻譯的效應也在同樣意義上發(fā)生在原語對目的語文化、社會等方面的影響。
在認識論意義上,翻譯研究的范疇不應局限于“原文本-譯者-譯文本”這一傳統(tǒng)框架內。因為在這一范疇中談論翻譯的認識論價值,中心詞自然要落在“譯者”那里。進而言之,就是譯者通過其譯事行為對原語文化知識的積累過程與方式。這種狹隘的以譯者為中心的對翻譯的認識論理解,其結果只能限制翻譯研究的理論視野和實踐指導意義。因此,從認識論角度研究翻譯的意義和價值,其核心是經由譯者而達至的目的語文本的讀者人群。他們在理解、把握、譯本中所傳遞的原語文化的間接知識、觀念等的同時,會自覺不自覺地與其自身在本民族語言文化中積累起來的直接或間接知識相結合,從而不斷拓展其知識視野或范疇,增加對世界認識的深度與廣度。那么,目的語讀者是如何經歷這一過程的?如何在這一過程中吸收譯語文本中所傳遞的合理、積極的信息,同時摒棄消極的、不合理的信息,以達到增長對世界認識的目的?要想回答此類問題,我們首先須從翻譯效應的角度對翻譯的內在結構予以重新思考。
翻譯效應學對翻譯研究所具有的本體論性質和對譯者、譯語讀者所具有的認識論意義使得我們有必要對譯事過程本身以及與之直接相關的各個環(huán)節(jié)的內在運作機制做一番效應論思考。
任何效應在發(fā)生之前都必須具有以下的先在性條件:觸發(fā)效應的某種過程或行為(無論是物理的、化學的等自然領域的某種現象,還是社會、歷史等人文領域的某種過程或行為)。效應作為以上過程或行為所觸發(fā)的結果,通常表現為外在的、有形的影響,或內在的、無法直接觀察的效應潛勢。但將“效應”的理論研究僅僅局限于它的外在和內在影響未免過于狹隘,而應該以“效應”概念為核心,對與效應相關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做出整體的理解和解釋。翻譯效應的研究同樣不應該局限譯本在譯入語群體中產生的可直接觀察的或潛在的影響,而應該更深入地拓展到與翻譯相關的各個層面。其中主要涉及到以下幾方面:原文本及其內蘊文化作為翻譯效應所依托的原初模本;譯者作為誘發(fā)翻譯效應的能動主體;譯語文本作為譯本讀者人群所直接面對的效應載體。
首先,在對待原文本的態(tài)度上翻譯效應學有別于其它翻譯理論研究
在傳統(tǒng)的譯學理論中,原文本長期占據核心地位。翻譯中強調對原文在語言、文化、功能等方面的忠實或信守,這突出表現在結構主義翻譯理論對語言結構層面的強調,功能主義對語言交際功能層面的強調,中國傳統(tǒng)翻譯理論對“案本”的不可替代性的地位的強調,等等。這些理論雖然從不同層面推進了譯學理論的研究,加強了對翻譯標準、過程、技巧等方面的理解與應用,但它們往往因為過于突出原文本這一中心而或多或少的局限了自身的研究視野。
從翻譯效應學角度看,原文本作為效應發(fā)生的原始模本或原初參照,對其語言結構、文化、交際功能等方面的特征的強調最終可以由其在原語社會、歷史、文化、政治、經濟等方面所產生的效應來表達。具體而言,某一作品產生的不同時代,它所反映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等是無法擺脫當時代各種語境條件限制的。這反過來又會加深、拓展讀者對當時代宏觀、微觀的語境條件的理解,從而在讀者群體中產生不同程度的社會、文化、歷史等方面的效應。按此理解,翻譯效應學作為專門探索跨語言、文化的翻譯活動給譯語讀者群體帶來的影響的理論研究,就要求從“原文本”中心轉向以在譯語讀者中可能引發(fā)的預期效應為中心,將翻譯中狹隘的工具理性轉為宏觀的時代理性,進而將翻譯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真正提升到在不同的社會、文化、歷史等方面進行交流的高度。
第二,譯者作為譯事主體,在翻譯活動中究竟如何合理地發(fā)揮其主觀能動性因素
以解構主義為代表的后現代翻譯理論往往因其對譯者的地位與作用的過分強調而使翻譯實踐失去了標準,突出了譯者的主體性、個體性、翻譯中理解的不確定性、翻譯標準的多元性以及譯本的暫時性。
譯者作為誘發(fā)翻譯效應的能動主體,就其翻譯行為自身性質而言,甚至就翻譯學的學科性質而言(如果我們承認翻譯學研究作為一門獨立的人文社會科學學科),其人文性特征遠遠超乎其自然科學性特征(如果可以用自然科學的方法來研究翻譯的話)。這一認識的意義在于,我們不能也無法在翻譯效應的研究中僅僅以知性方式來領會、把握翻譯行為與翻譯效應之間的關系,從而對二者的關系做出簡單的程式化理解。這是因為,翻譯行為自身所具有的人文性以及翻譯效應的產生、其作用的發(fā)揮往往不同程度地受到具有不確定性的社會文化歷史因素的制約,這又為二者關系的理解帶來了諸多的不確定性因素。
雖然就翻譯自身固有的人文性特征而言,后現代譯論的諸多方面并非不無道理,但卻沖淡了翻譯實踐的終極目的:有效的跨文化交流。若使交流順利進行,翻譯活動中所牽涉到的原文本與譯文本在各自讀者人群中已經產生和可能產生的社會、文化、歷史效應便成為不可或缺的翻譯論題。
譯者作為翻譯活動的主體,首先是理解的主體。一般認為,對原文本的把握主要來自于譯者從語言與內容或形式與意義的結合。形式與意義的完美結合往往被譯者看作是達到了對原文本理解的充分性,因而忽略了原文本在原語社會中所發(fā)揮的文化、歷史效應。這可能會進一步導致譯者無視譯本對譯語讀者群體的效應預期。
關于“文本理解”,當代哲學解釋學大師伽達默爾通過對“理解”的歷史性論證,將其納入到歷史語境中,并提升到人類生存的存在論高度。他認為,理解只能依托理解者的歷史認知背景而發(fā)生。這從根本上否定了以文本為中心的知性思維邏輯對文本意義和各種相關語境條件所做的人為疏離[7]。翻譯效應學在譯者對原文本的理解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譯者作為理解者不僅要把握原文本產生的歷史文化背景,還要深入理解原文本在當時代以及未來時代已經引發(fā)的和可能引發(fā)的社會歷史效應。這樣的理解顯然已超出了原文本自身的范疇,為譯文的效應預期做好了充分準備。
譯者作為觸發(fā)翻譯效應的能動主體,其翻譯行為過程本身不斷受到效應預期的牽制。但譯本一旦完成,并傳遞到譯語讀者的手中,譯者便失去了效應預期的牽制,從而使他無法繼續(xù)左右其譯事行為對目的語的語言、文化、社會、政治、經濟甚或整個譯語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念帶來的或顯或隱、或強或弱、或短暫或長久、或正面或負面的影響。
第三,譯語文本作為譯語讀者人群所直接面對的效應載體,既是客觀的也是主觀的
說它是客觀的是因為譯語讀者不懂原語文本或無法看到原語文本,只能把它當作母本;說它是主觀的是因為它是譯者經過創(chuàng)造性勞動或一定程度的二度創(chuàng)作完成的。換言之,經過“三千里路云和月”的艱難跋涉和行進,譯語文本不可能完全等同于原語文本,而是有一定程度的差異或變異。這既是客觀的命定和無奈又是主觀的自由能動和創(chuàng)造契機。最終結果是原語文本的幸運抑或災難則取決于當時的歷史效應。
第四,譯語讀者作為翻譯效應的受眾群體,他是被動的、消極的又是主動的、積極的
說他是被動的、消極的是因為他在很多情況下是別無選擇,無論是不懂外語,搞不到原語文本,還是只有一種譯語文本;說他是主動的、積極的是因為他在閱讀的過程當中結合自己前有知識或已有歷史傳統(tǒng)文化知識,加上當下的閱讀體驗會產生一系列復雜的心理變化、情感起伏和審美體驗,并最終可能產生一種新的價值觀。
翻譯效應學主要研究原語文本通過復雜的語言轉換將異質文化傳播到譯語國度后的翻譯效應或接受效應。而評判此種效應的優(yōu)劣程度主要看這種異質文化在譯語國度的“文化適應性”(cultural compatibility)。[8]“文化適應性”是文化翻譯中一個很重要的概念,指準確的文化意義把握,良好的讀者接受和適境的審美判斷。所謂
“文化適應”既不意味著讓源語文化去適應譯語文化,也不意味著相反,而是文化信息的表現應該適應目的語的文化現實和發(fā)展所需,最終通過文化翻譯使目的語從各方面接觸外域文化,吸收其精華,上升為一種更具生命力、更適應新的歷史生態(tài)條件的新文化。文化適應性問題應該是我們衡量作品質量的價值標準之一。在翻譯批評研究中文化適應性應該成為翻譯價值觀論的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而這正是翻譯效應學孜孜以求的起點和和歸宿,也是這一翻譯新論的終極價值。
從譯學研究的本體論角度看,翻譯效應學旨在追問和研究異質文化在譯語國度傳播的全過程,尤其是其傳播效應和接受效應,或曰文化適應性。從認識論意義而言,翻譯效應學可從中西傳統(tǒng)和現當代譯學以及哲學思想中獲得豐富的滋養(yǎng)和進一步的理論支撐。
致謝: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李海平教授對此文的寶貴意見及貢獻。
[1]劉瑞強.翻譯效應視野下的《玩偶之家》對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的影響[J].昌吉學院學報,2010,(6):73-76.
[2][3]劉瑞強.翻譯效應學初探[J].昌吉師專學報,2001,(1):84-88.
[4]劉瑞強.翻譯效應學的范疇[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2):222-225.
[5]http://www.hudong.com/wiki/本體論?hf=youdaocitiao&pf=youdaocitiao
[6]劉軍平.西方翻譯理論通史[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
[7]李海平.論跨文化文本理解的哲學解釋學模式[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2006,(2):9-12.
[8]文化適應性——百度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