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明

(中國傳媒大學國際傳播研究中心，北京100024)

一、福柯式知識社會學

米歇爾·?？?Michel Foucault，1926—1984)是法國的著名思想家，其研究的主題思想豐富，充滿著與傳統(tǒng)不相銜接且存在于認識本身的“斷裂”，也就是說，他認為傳統(tǒng)的知識系譜學失去了連續(xù)性。愉悅、瘋癲、監(jiān)獄、犯罪、性、醫(yī)學、文學、審美、人文科學誕生等都是他的研究主題，法國哲學家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1925—1995)把這些研究在《?？隆芬粫锌偨Y為三個主題詞:知識(savoir)、權力(pouvoir)和自我(soi)。?？碌难芯棵}絡如同他對歷史的看法一樣，總是存在著非連續(xù)性——如歷史并不是如人們想象的那樣，具有決定論的特征，這些非連續(xù)性不僅體現(xiàn)于對研究對象的認識(如瘋癲、權力等)，而且也體現(xiàn)于研究方法(如考古學)，就是在這些非連續(xù)性和多元歷史性的交叉中，福柯構建了對知識的考古學和系譜學的認識地形圖。他的研究和方法是如此廣泛和富有見解，以至于他的著作成了諸多學科研究的“概念和方法工具箱”。

《詞與物——人文科學考古學》(以下簡稱《詞與物》)是米歇爾·?？掠?966年出版的考古學三部曲(其他為1963年出版的《臨床醫(yī)學的誕生——醫(yī)學視角考古學》和1969年出版的《知識考古學》)之一。福柯的考古學既不是指一門學科，也不是要構建一種傳統(tǒng)的連續(xù)的線性歷史，而是一個研究領域，展示某種學科話語在一定時期產(chǎn)生的可能條件，呈現(xiàn)把不同話語事件(局部知識)和權力聯(lián)系起來的機制的橫向截面圖。?？抡J為，話語的條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發(fā)生變化，他把這些條件稱作“認識型”(épistémè)，理解“認識型”是理解考古學方法的關鍵。這里的話語有別于語言學的概念，是指從屬于不同領域但遵循相同功能規(guī)則的一攬子陳述。這本?？伦约翰⒉豢粗氐臅徽J為是自己《古典時代的瘋癲史》和《臨床醫(yī)學的誕生——醫(yī)學視角考古學》兩本書的附記——卻使他名聲鵲起，享有了國際聲望。自《詞與物》(Les Mots et les choses)之后，在20世紀70年代初，福柯認為自己的“橫向上”考古學研究走向困境，于是轉向了“縱向上”系譜學研究。由“考古學”轉向“系譜學”，其目的在于強調，在橫向閱讀話語性(即橫切面構型研究)之外，還存在著縱向閱讀我們話語體制的歷史決定的必要性。從考古學向系譜學的轉向表現(xiàn)為研究關鍵詞從“認識型”向“裝置”(dispositif)概念的轉換，即從“不同理論和辯論生成的可能條件”或“特定話語的裝置”向“權力的運作裝置”或“所有非話語社會活動”的轉換，從“研究話語對象”轉向了“非話語現(xiàn)實的實踐、策略、機構”等。由此?？聫臋M向上對話語生成條件的考察轉向了縱向上的對知識與權力關系的考察。這種轉換是在“認識型”認識上的過渡和延伸，“裝置是一種比認識型更普遍的情況。或者說，認識型是一種特殊的話語裝置，它與裝置的區(qū)別在于，后者既是話語又是非話語的，它的構成元素更為混雜與復雜”［1］300。

如果考古學是對某一既定時期“知識”(savoir)①法語connaissances和savoir都可翻譯為“知識”。在學界，?？碌膕avoir經(jīng)常被翻譯為“知識”。?？聦烧咦隽藚^(qū)分:connaissances與有關可認識對象的話語的構成相對應，也就是說，一種獨立于認識主體的、對客體進行合理化、辨認和分類的復雜過程;相反，savoir指認識主體在認識過程中的變化和修正過程，簡而言之，connaissances指有關不同客體話語的構成，savoir是描述認識(conna?tre)主體在認識中的變化過程。話語現(xiàn)條件(政治的、經(jīng)濟的、哲學的等)的考察，那么系譜學則偏重從多元性、發(fā)散、偶然的開始出發(fā)，試圖重構知識(savoir)與認識對象(客體化)及認識主體(主體化)發(fā)生關系的方法。換句話說，知識與權力構合的方法把事件重新置于它們的特殊性之中。?？碌目脊艑W和系譜學不是去構建一個傳統(tǒng)的、連續(xù)的思想或觀念史?！霸趯憽豆诺鋾r代的瘋癲史》和《臨床醫(yī)學的誕生——醫(yī)學視角考古學》時候，我認為自己正在書寫科學的歷史?！比欢凇对~與物》中，他認為:“在科學的傳統(tǒng)史之外還有另一種可能方法:不是過多地去考慮科學的內(nèi)容，而是它的存在，一種探究社會事實的方法手段，它使我看到在西方文化中，科學實踐有一個歷史顯露過程，它包含著歷史性的存在和發(fā)展，遵循著一定數(shù)量與其內(nèi)容無關的演變路徑。必須把科學的內(nèi)容和組織形式問題放在一邊，來研究科學存在或一種既定科學開始存在并在社會中承擔一定數(shù)量功能的原因。這就是我在《知識考古學》中試圖界定的觀點?！保?］157福柯的表述不但表明了自己的考古學和系譜學的史學特征，而且顯示了考古學主題的一致性。

考古學和系譜學分析構成了?？卵芯恐R、權力和自我的重要方法。從系譜學出發(fā)，福柯認為存在著三種系譜學可能領域:我們自己與真理發(fā)生關系的歷史本體論，使我們構建成認識主體;與權力領域發(fā)生關系的歷史本體論，使我們構建成影響他者的主體;與道德領域發(fā)生聯(lián)系的歷史本體論，使我們構建成倫理行動者。如，《古典時代的瘋癲史》中這三者都存在，而《臨床醫(yī)學的誕生——醫(yī)學視角考古學》更多涉及真理，《規(guī)訓與懲罰》涉及權力，《性史》涉及道德［3］。這種本體論與其說是在分析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歷史性，倒不如說是在探討有關某種歷史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屬于分析歷史哲學的范疇?？梢哉f，福柯的考古學和系譜學分析構建了一個橫向和縱向交叉的(客體化與主體化)知識、權力與自我研究的立體圖景。但就《詞與物》而言，考古學為我們提供了理解某種社會文化現(xiàn)實或知識的方法，盡管這些現(xiàn)實或知識在縱向層面上與權力關系結合在一起，成了知識生成條件的延伸。

二、?？率街R理解格柵

“知識”(savoir)是?？卵芯康囊粋€核心主題詞。自《古典時代的瘋癲史》(1961年)和《臨床醫(yī)學的誕生——醫(yī)學視角考古學》(1963年)開始，他就在探求一種知識(savoir)與形成該知識的社會、經(jīng)濟、歷史等條件間的關系。?？碌摹对~與物》仍是在橫向維度上來思考不同科學間的關系。他的這部著作就是試圖去回答《臨床醫(yī)學的誕生——醫(yī)學視角考古學》中已經(jīng)提出的問題:第一，在彼此完全陌生且毫無直接溝通的科學實踐中，我們可以觀察到根據(jù)相同形式、朝著相同方向同時發(fā)生的嬗變(transformations)，這是認識論層面上的問題;第二個問題是，與欲望、需求和沖動可以表現(xiàn)在個體的話語及其行為之中不同，作為一種科學出現(xiàn)、發(fā)展和發(fā)揮作用的語境的經(jīng)濟和社會條件在科學中并不表現(xiàn)為科學話語的形式。換句話說，非話語組成(如經(jīng)濟和社會條件)與話語組成(formations)內(nèi)容之間的關系不是簡單和純粹的“表達”(expressif)關系，這是考古學層面上的問題［2］160-161。具體地說，在第一個問題中，?？逻x擇了三個不同的、彼此之間沒有直接聯(lián)系的領域:語法、自然歷史和財富分析，藉此展示它們在兩個時期(17世紀中期和18世紀中期)所發(fā)生的一攬子相似的變遷，指出了知識圍繞并進行組織的三種“認識型”原則:相似性、表象和歷史性。在第二個問題中，他從考古學分析入手，試圖從這些科學構建自己對象、概念形成方法以及認識主體相對該對象領域的定位方法的層面上來理解語法、自然歷史、財富分析的變遷。

?？碌摹叭宋目茖W考古學”的中心問題是“從何時開始人成為知識的對象”，為回答這個問題，他向讀者展現(xiàn)了在西方社會不同時期存在著不同的勾勒其文化的認識構型。具體地說，福柯的《詞與物》試圖借助三種科學實踐變遷(從“普通語法”到“語言學”，從“自然歷史”到“生物學”，從“財富分析”到“政治經(jīng)濟學”)的比較來展示一種“認識型”的嬗變歷史，“認識型”在于揭示形成于其中的不同理論和辯論的可能發(fā)生條件，是知識(savoir)的“歷史的先驗”或“認識場域”。在福柯看來，“在一個社會中，知識(connaissances)、哲學思想、日常觀點以及機構、商業(yè)與治安實踐、風俗習慣等，都指向一定的內(nèi)在于這個社會的知識(savoir)。這種知識與在科學書籍、哲學理論、宗教辯護等中找到的知識(connaissances)不同，但就是這種知識(savoir)使一種理論、一種觀點或實踐成為可能”［4］498。換句話說，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獨特的“認識場域”或“認識型”，它是不同知識(connaissances)產(chǎn)生的基礎，并影響著它們的出現(xiàn)。找出“認識型”就是要去發(fā)現(xiàn)一種“真理”——一套能夠在每時每刻讓每個人發(fā)表被看作是“真實的”(vrais)陳述的程序［1］407——的根本體驗。

福柯認為，自古典時代以來，在西方的文化上出現(xiàn)了兩次重要的認識型間斷性:“第一個間斷性開創(chuàng)了古典時代(大致在17世紀中葉)，而第二個間斷性則在19世紀初，標志著我們的現(xiàn)代性的開始。”［5］13在這兩個間斷中，?？旅鞔_地指出了西方文化的三種認識型:“相似性”占支配地位的文藝復興時期的認識型，表象、秩序、一致性、差異占支配地位的古典時代的認識型，最后是現(xiàn)代認識型。在現(xiàn)代認識型中，生命、工作和語言成了研究的對象，歷史性則是現(xiàn)代認識型的組織參照。人們從自然歷史過渡到了生物學，從財富分析過渡到了經(jīng)濟學，從語法過渡到了語言學。在這些過程中，形成了新的可認識對象:在經(jīng)濟學方面，生產(chǎn)代替了交換;在生物學方面，生命代替了生物體;在語文學方面，語言代替了話語?？茖W改變了性質和形式，前后之間存在著斷裂。

“在時至16世紀末，相似性在西方的知識(savoir)中起著構建作用。相似性在很大程度上指導文本的評注和闡釋;相似性組織著符號規(guī)則，使可見與不可見的物的認識成為可能，引導著表達藝術。”［5］32在文藝復興時期，相似性主要通過相配(convenientia)、仿效(aemulatio)、類推(analogie)和交感(sympathie)的方法戰(zhàn)勝了時間和空間，存在與其自身的根本關系是相似性的關系，相似性成了知識的組織原則。古典時代(17和18世紀)，問題在于創(chuàng)造一個符號系統(tǒng)，以便把所有的表象構合在一起來產(chǎn)生一種秩序。古典時期的認識型是通過普遍度量科學(mathesis)、分類學(taxinomia)和發(fā)生學(genèse)構合的系統(tǒng)來界定的，換句話說，這三個概念界定了古典時代知識(savoir)的普通構型。也就是說，在17和18世紀，普遍度量科學、分類學和發(fā)生學通過圖表(tableau)來表達知識，根據(jù)一致性和差異性來組織的物的表象(表象使真實的存在變得可見)被秩序化于圖表，圖表成了知識(savoir)的中心，自然的歷史、語法以及貨幣科學就存在于這個圖表之中。

進入現(xiàn)代后，一致性的圖表開始解體，圖表不再是所有可能秩序的場所、所有關系的發(fā)源地，知識寄存于一個新的空間、存在于歷史性(historicité)之中。換句話說，在19世紀，知識的構成不再基于圖表形式，而是基于序列(série)、鏈接(encha?nement)和變遷(devenir)，這種變遷的流變被吸取在人類學的有限性(finitude)之中。對物所做的表述不再是展示使其秩序化的圖表，而是一種有關人這種經(jīng)驗個體的秩序現(xiàn)象，這種秩序現(xiàn)在從屬于物本身及其內(nèi)部法則。用?？碌脑捳f:“在這種(秩序)表述中，一致性不再是存在顯示的對象，其顯示的是它們與人這種存在所建立的關系。這種擁有自我存在和表達能力的人的存在出現(xiàn)于生命體、交換物體以及詞所騰出的空間中。生命體、交換物和詞放棄自己時至當時仍是其自然場所的表象，退縮回物的深處，根據(jù)生命、生產(chǎn)和語言法則回歸到自身。”［5］324也就是說，物回歸到自己的厚度并外在于表象的約束中，語言及其歷史、生命及其組織和自治、勞動及其生產(chǎn)能力就這樣出現(xiàn)了。面對這種情況，在起表象作用的“古典語言”留下的空間中形成了人，一個既生活、說話和工作又可在生活、說話和工作中被認識的人，即伴隨被定義話語的古典語言停止了對經(jīng)驗世界的立法作用，人開始出現(xiàn)在19世紀。也就是在生活、語言和工作的自身回歸中，出現(xiàn)了人的實證性并成了人文科學的研究對象。

自康德以來，人的經(jīng)驗—超驗雙重特性使人文科學具有了獨特的特征，人不但是認識的主體又成了認識的客體，實現(xiàn)了自己的主體化和客體化?！艾F(xiàn)代思想中的所建構的人的存在方式使人扮演著雙重角色:它不但是所有實證性的基礎，而且以一種不能說是特權的方式存在于經(jīng)驗事物的元素之中?！保?］355當人們決定把人當作科學對象時，人文科學還沒有出現(xiàn)，只有當人必須被思考和認識而在西方文化中形成時才出現(xiàn)了人文科學?！耙话阏f來，人之所以成為人文科學研究對象，不是因為它有一個特殊的形式，而是這種生命體在自己從屬其中的生活內(nèi)部構建因之而進行生活的表達，從該表達出發(fā)，人具有了表達生活的奇怪能力。人文科學實際在生活、講話和生產(chǎn)層面上來研究人?！保?］356人文科學不是對“人本性是什么”的分析，而是對“在實證性(鮮活的存在、勞動、說話)方面人是什么”以及使該存在能夠知道“什么是生命”、“勞動及其法則意味著什么”，以及“用何種方法進行說話”等的分析［5］364。不過隨著后現(xiàn)代主義先驅的尼采(1844—1900)的“誰在講話”的提問和馬拉美(1842—1898)的“詞在講話”的回答，在?？驴磥恚鳛閷嵶C性的人因語言話語地位的回復而有可能消失，就象畫在“海邊沙地上的一張臉”被海水抹去了一樣。

這兩個重要的間斷反映了“認識型”或人文科學產(chǎn)生的可能條件的嬗變，換言之，不同時代的知識(connaissances)的生產(chǎn)有著不同的“認識型”，即不同的知識發(fā)生的可能條件，或者說，詞與物(或能指與所指)間的構合在不同時代有著不同的“話語實踐”格柵——在這里，話語實踐被界定為:“一系列無名的、歷史的、常常在既定時空中被確定的規(guī)則。這些規(guī)則在某個既定時期，為某給定社會、經(jīng)濟、地理、語言等領域規(guī)定了陳述功能發(fā)揮作用的條件?！保?］153-154

三、從象征走向現(xiàn)實:格柵的意義

《詞與物》的原名為《物之序》，在編輯的要求下才改成《詞與物》?！对~與物》中的秩序(ordre)是與認識型、歷史的先驗等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的?！爸刃蚣仁亲鳛槲锏膬?nèi)部規(guī)律和彼此借以審視的秘密網(wǎng)絡而產(chǎn)生于物中的東西，又是只通過一種視角、關注和語言格柵才得以存在的東西;就只是在這種空白網(wǎng)格中，秩序才深刻地表現(xiàn)出來，似乎它早已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自己被陳述出來的時刻?！保?］153-154尋找秩序及其存在方式的體驗，就是“從去重新發(fā)現(xiàn)知識(connnaissances)和理論依據(jù)什么才成為可能;知識依據(jù)何種秩序空間才得以構成;基于何種歷史先驗、在何種實證性的元素中，觀念才得以出現(xiàn)、科學得以形成”［5］13的過程。從書中看到，所謂的“物之序”意味著按不同的“認識型”或“歷史先驗 ”對物進行秩序化表述:文藝復興時期按相似性組織的物之序，在古典時代通過依據(jù)差異和一致性而表述出的圖表秩序，現(xiàn)代時期則因歷史性而依據(jù)變遷途徑等形成了19世紀的物之序。

總之，福柯的《詞與物》體現(xiàn)三種知識的組織中心:文藝復興時期的“上帝”，古典時代的“理性”(無限性)與現(xiàn)代時期的“人”(有限性)，以及語言將成為“知識”圍繞組織的中心而引發(fā)的人的消失。實際上，?？碌摹罢J識型”演變也反映著西方哲學自歐洲中世紀以來的發(fā)展路徑:神學、理性主義、有限理性、語言學轉向。

就《詞與物》的分析來看，?？碌难芯恳婚_始就表現(xiàn)為對作為唯我論的、非歷史性的、自我構建的、絕對自由意識的大寫主體的批判——在?？驴磥恚瑥牡芽柕剿_特以來的法國哲學中的主體意識成了為萬物立法的尺度。他從“人之死”中來探討西方文化中知識的形成，即不參照主體地來探討知識、話語、對象領域等的形成，主體和客體都被看作構建于外部決定性基礎上的對象而加以思考。?？碌摹叭酥馈辈⒉皇莵肀硎灸岵傻摹吧系壑馈?，“而是主體之死，作為大寫知識、大寫自由、大寫語言和大寫歷史來源與根本的大寫主體之死。所有西方文明都是奴役的，哲學只需要進行筆錄，把一切思想和真理都指向意識、大寫的我和大寫的主體。在這種今天撼動我們的喧囂中，必須要認識到一個世界的誕生，在那里，我們知道主體不是一個不可分的整體(Un)，而是分裂的，不是至上的，而是具有依賴性，也不是絕對的本源，而是不斷地進行修正的函數(shù)”［4］788-789。在這里，?？陆鈽嬃宋鞣轿幕杏嘘P人的無限性描述和大寫理性，于是歷史不再是線性的、連續(xù)的歷史，不再是不斷完善的進步，歷史變成了復數(shù)，一種出現(xiàn)于不同實證元素中的歷史性交叉。非連續(xù)、偶然、獨特性成了福柯描述歷史的特征，正是這些特征體現(xiàn)著西方文化“認識場域”的變遷。換句話說，西方文化中物之序的變遷，也正是這些特征成了我們理解?？碌闹R、權力和自我的閱讀格柵。

雖然《詞與物》的法文版出版于1966年，但我們對其所作的研究非常少。一方面可能是?？卤旧淼乃枷胴S富、晦澀難懂和難以把握;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不同語言間的可譯性障礙阻止了人們進一步深入理解的熱情。雖然福柯在當時的法國因自己的思想發(fā)生了許多論戰(zhàn)，但我們無意去評判社會人文科學領域中的是非，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的“社會學之社會學”概念已經(jīng)對我們有所啟發(fā)——社會學研究有著自己的不同語境。不過從經(jīng)驗角度來講，研讀《詞與物》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理論和實踐意義。

在理論方面，一方面，《詞與物》提出的非連續(xù)歷史觀豐富了對歷史哲學的理解，為人們提供了理解歷史的新視角和新方法，即?？碌臍v史觀既是一種歷史本體論，又是一種認識論和方法論;另一方面，特別是，《詞與物》中提出的“認識型”概念如同托馬斯·庫恩的“范式”一樣，為人們提供了一種理解知識變遷的框架，一種理解西方文化中知識變遷的框架(不過這不是一種結構主義的描述)，一種構合能指(詞)與所指(物)的認識格柵。

在實踐方面。一方面，在進行史學著述時，它能促使我們從不同視角和方法來思考歷史的發(fā)展和歷史的撰寫;另一方面，如福柯所說:“支配一種文化的語言、知覺圖式、交流、技術、價值、實踐體系等的基本代碼，從一開始就為每個人確定了與其相關并置身其中的經(jīng)驗秩序。”［5］11

?？虏粩嗟靥嵝炎x者自己《詞與物》的研究語境是西方文化與西方社會，并展示了西方文化中“認識場域”的變遷。這種知識社會學的啟發(fā)性意義在于，不同時代和社會存在著解讀當時知識生產(chǎn)的理解格柵。因此，理解?？碌摹罢J識型”不僅有助于理解西方社會的知識變遷模式，而且也有利于領會中國語境下的知識生產(chǎn)精神。它使我們認識到，知識的生產(chǎn)因歷史背景不同，會產(chǎn)生知識形成方式上的差異，認識到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詞”因“話語實踐”不同而指向不同的“物”，即“能指”因話語實踐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所指”。理解“認識型”變遷的重要性在于，其揭示了認識歷史的非連續(xù)性和不同時代知識(connaissances)有著不同的認識邏輯或文化編碼特征，話語實踐是理解能指與所指間意義指稱過程的關鍵。這種實踐的必要性在于當前的發(fā)展勢頭迅猛的全球化整合趨勢以及中國社會的快速變遷與轉型。全球化不僅是經(jīng)濟的全球化，更是文化和傳播的全球化。在傳播全球化的“去地域化”和“再地域化”、“全球—地方化”的過程中，文化間的彼此認識和融合成為必要和必然的趨勢。在本土層面上，中國的社會轉型不僅體現(xiàn)為主體及其表達的多元化，而且需要借助信息傳播來構建一種適合“和諧社會”和“和平崛起”理念的象征秩序。這都需要理解相關知識的生產(chǎn)與組織原則，而?？碌摹罢J識型”則為這種理解提供了思路和啟發(fā)?？傮w來說，這種隱含于西方文化的知識組織原則，對文化自身的生產(chǎn)以及不同文化間的彼此理解具有積極的指導意義，值得我們思考與學習。

［1］MICHEL F.Dits et écrits(1954—1988):III［M］.Paris:Gallimard，1994.

［2］MICHEL F.Dits et écrits(1954—1988):II［M］.Paris:Gallimard，1994.

［3］JUDITH R.Le Vocabulaire de Foucault［M］.Paris:Ellipses Edition Marketing S A，2002:38.

［4］MICHEL F.Dits et écrits(1954—1988):I［M］.Paris:Gallimard，1994.

［5］MICHEL F.Les Mots et les Choses［M］.Paris:Gallimard，1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