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青,宮玉波
(1.國際關系學院外語學院,北京100091;2.北京交通大學語言與傳播學院,北京100044)
回歸生命的底色
——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閾下的《奧麗芙·基特里奇》探論
柳 青1,宮玉波2
(1.國際關系學院外語學院,北京100091;2.北京交通大學語言與傳播學院,北京100044)
伊麗莎白·斯特勞特的《奧麗芙·基特里奇》以新穎的創(chuàng)作形式、質樸的敘事風格和永恒的婚戀主題吸引了眾多關注,而作品中表現(xiàn)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更為可貴。通過13篇相對獨立又密切相關的短篇小說,巧妙地將女性命運與大自然及其周遭男性相聯(lián)系,揭示了現(xiàn)代女性遭受工業(yè)文明和男權文化雙重壓力的真相,并通過小鎮(zhèn)眾生的喜怒哀樂,審視人們內(nèi)心深處對于生命本身的尊重和敬畏。小說解構了人類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積極探索女性自我救贖的途徑,謀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家園。
奧麗芙·基特里奇;生態(tài)女性主義;男性中心主義
當代美國女作家伊麗莎白·斯特勞特(Elizabeth Strout)(1956—)憑借《奧麗芙·基特里奇》(Olive Kitteridge)摘得了2009年的普利策文學獎。與其前期的作品相比,這本小說不僅反映出令人心動的真摯人文情懷和細膩女性意識,而且又有了新的突破。首先在形式上構思獨特,《紐約時報》評價它成功地結合了長篇小說持續(xù)交纏的手法和短篇小說靈光乍現(xiàn)的洞察力。13個似乎可獨立成篇的故事暗通款曲,勾勒出一幅立體的小鎮(zhèn)風情畫。但如同簡·奧斯?。↗ane Austen)的“三寸象牙微雕”絕不簡單囿于幾戶鄉(xiāng)村人家的喜怒哀樂一般,《奧麗芙·基特里奇》引發(fā)出人們對于愛、孤獨、悲傷、死亡等不朽命題的思考。毫不夸張地說,這部小說在形式和藝術上都頗具大師的潛質。不僅如此,透過女作家細膩、陰柔而略顯殘忍的筆觸,女主人公們的生活境遇令人唏噓無奈,人們不禁思忖:在經(jīng)濟高度發(fā)展的今天,女性尋求尊嚴和幸福的道路依然坎坷,工業(yè)的文明和野蠻改變了自然,也改變了自然中的我們。作家借這部作品重新審視了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的關系,這與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不謀而合。
法國女權主義者弗朗索瓦·德·奧博納(Francoise d'Eaubonne)1974年在《女性主義或死亡》(Le Feminisme ou la Mort)中呼吁女性參與拯救地球的工作,最先提出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概念,開創(chuàng)性地在人與自然、男性和女性之間假設了一種新的關系,將生態(tài)學和女性學融合在一起,標志著西方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研究的開端。從20世紀80年代起,將哲學、婦女研究和環(huán)境研究相糅合逐漸成為女性主義者著力的新方向,從桑德拉·哈?。⊿andra Harding)、伊芙琳·??怂埂P勒(Evelyn Fox Keller)、卡洛林·麥茜特(Carolyn Merchant)的作品中都能發(fā)現(xiàn)女性文學中的生態(tài)觀。自1990年以來,女性主義者開始自覺而有意識地將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準則和闡述與現(xiàn)有的文學研究相聯(lián)系。其中,歐美知名學者蘇珊·格里芬(Susan Griffin)、克里斯塔·沃爾夫(Christa Wolf)等對生態(tài)文學批評做出了開放性和多樣性的研究。
簡言之,生態(tài)女性主義已然成為當代西方環(huán)境運動和女性運動相結合而形成的社會變革需求的文化思潮。在反思女性與自然的關系、批判男性中心主義的同時,更致力于建構一種生態(tài)的女性文化。這種文化無疑是對女性解放的新解。《奧麗芙·基特里奇》巧妙地融合了長篇的宏觀視角和短篇從精微看普遍的特質,不動聲色地表露出強烈的生態(tài)關懷,探索著女性的成長和幸福之路。
整部小說發(fā)生在一個位于新英格蘭地區(qū)緬因州的海濱小鎮(zhèn)——克勞斯比,這里風景宜人、生活閑適,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風情。而那片波光粼粼的海灣便成為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景色,全文對其描述不下30處。女作家以其敏銳的觀察力、細膩的感受力和略顯隨意的筆觸描繪了世代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對這片海灣的依戀和情感變化。它時而充滿希望,時而孕育憤怒,既惹人煩惱,又揮之不去。表面上它似乎缺乏大海深處磅礴的氣勢,只能給龍蝦和寄居蟹提供棲居之處;但似乎又孕育著“前一分鐘風平浪靜,后一分鐘暴跳如雷”[1]240的巨大潛力。細細思忖,這片海灣的意象與小鎮(zhèn)女性形象有著多重相似之處。
首先,從位置來看,海灣屬于邊緣地帶,雖然她具備巨大的生命力,對生物的繁衍起到重要作用,但也最容易遭受外界的侵入,這與廣袤無垠的大海中央儼然不同。小鎮(zhèn)女人的邊緣化地位與之如出一轍,雖然擔負著延續(xù)生命的重任,但似乎永遠都處于被男性忽略和遺忘的境地。這里,“邊緣”和“中心”這一對二元對立的概念被作家巧妙地嵌入進來,為進一步探討“男性”和“女性”的相互吸納、相互排斥的關系奠定了基礎。
其次,從功能來看,海灣是船舶??恐兀鶕碛械陌苍敽桶葑屓祟惖撵`魂得以休憩,但他們似乎只能停留片刻,因為遠處的世界更具挑戰(zhàn)性。作品中,有些男人常年生活于此,他們期冀妻子有著海灣般的溫柔,但私下里又渴望女人能激起自己大海般的狂野情欲。有些男人走了又回來,他們貪戀這里的靜謐與溫暖,看到了海灣就能想起站在巖石旁揮手的母親,但明天終歸還要回到喧囂的紐約或別處。
最后,從本質來看,海灣是大自然的慷慨賜予,它所呈現(xiàn)的苦澀的味道,它所沖刷出凹凸嶙峋的海岸線,它對大地和海洋的雙重依戀,既不動生色,又巧奪天工。而女性較之男性,具備更多貼近自然的屬性,溫潤、堅忍、包容,并姿態(tài)萬千,一方面寄托著男人們的無限遐想,也會殘忍地撕下他們的所有偽裝。
每每看到這片海灣,總讓作品中的人物想到戀人、母親和家園,也讓人們想到愛與被愛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藙谒贡刃℃?zhèn)的人們以這片海灣為家,以身邊的海岸線為驕傲。但是,葆有一塊自然和心靈的凈土只是他們的一廂情愿,便捷的通信、威猛的機器以及無盡的欲望已經(jīng)讓這個小鎮(zhèn)的人們無處遁形。斯特勞特筆下曼妙的海灣風情背后,隱藏著深重的女性擔憂和人類危機。與此同時,這片海灣寄托了作家對當代女性特質的全方位描繪。她巧妙地把這種生態(tài)女性主義情懷聚焦在主人公奧麗芙·基特里奇身上。這個性格稍顯古怪的退休數(shù)學教師似乎沒有什么女性魅力——身形高大、脾氣暴躁、不拘小節(jié),一心為家卻得不到親人的憐愛和尊重。但是,她如海灣般的直率坦白、樂觀通達,以及隱藏在強悍外表下的脆弱和憂傷引起了讀者極大的興趣。不難看出,這位普通的小鎮(zhèn)知識女性身上凝結了太多當代女性的苦樂人生,折射出家庭與社會、道德與理想、文明與蠻荒對女性個體施與的壓力與提出的挑戰(zhàn)。
美國生態(tài)女性主義學者卡倫·沃倫(Karen J.Warren)從哲學的視角出發(fā),直言不諱地指出西方父權制是“壓迫性的概念框架”。父權制代表著一種男性占統(tǒng)治地位、兩性不平等的制度,將男性身體和生活模式視為正式和理想的社會組織形式。它具有三個重要特征,即二元對立思維方式、價值等級制和統(tǒng)治邏輯[2]。澳大利亞哲學家瓦爾·普魯姆德(Val Plumwood)進一步反思了二元文化中的一些相互關聯(lián)的范疇,比如“男性”和“女性”,“人類”和“自然”,認為“二元論的劃分不是中性的,也不是隨意的,而是具有鮮明對比的概念構成的。它由統(tǒng)治的和屈從的兩組概念構成,形成了互相對立、互相排斥的關系”[3]。那么,與男性氣質相關的概念總是與高貴與優(yōu)雅分不開的,而低等或依附都是屬于女性的代名詞。
一般認為,婦女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地位等方面都有機會和男人抗衡的今天,像奧麗芙這樣的女性應該憑借體面的職業(yè)和獨到的見識贏來舒適的晚年生活。但是小說中隱隱透出的壓抑氛圍使人無法釋懷,奧麗芙及小鎮(zhèn)女人們對自己的幸福歸宿變得無法掌控。
西方白人父權文化中的二元論思想在小鎮(zhèn)中根深蒂固。男人、兒子、順從、隱忍、安靜、忠誠……構成了女性世界的全部。在開篇故事《藥店》中,身為藥劑師也是老板的亨利厭倦了和自己耳鬢廝磨的妻子奧麗芙,因為她的強勢霸道和犀利言辭似乎讓自己失去了對家庭的掌控權。而藥店的雇員丹尼絲,一個帶著單純夢想和擁有雛菊氣質的女孩,激起了他那略顯病態(tài)的渴望。于是,“好人”亨利逃避著家里的繁瑣紛爭,眷戀著藥店的祥和安寧。小說似乎勾勒了一個負責任、有擔當、發(fā)乎情而止乎禮的丈夫形象,隱忍多年實屬不易。但是細細解讀下來卻發(fā)現(xiàn),亨利一直是奧麗芙的主宰,用或親密或疏離的態(tài)度掌控這個女人的人生。在忙碌的職業(yè)、繁瑣的家務、相互的熟悉磨去了這個女人的溫柔、淡定和善解人意的時候,亨利卻悠然地做著丹尼絲的人生導師。不難發(fā)現(xiàn),亨利代表的儼然是具備理性判斷、思想深邃的精神領袖,而奧麗芙就是受情緒左右、性格膚淺的物質女人。從這個角度而言,女性具備了更多與自然相似的屬性,所以只能與自然一樣受男人的支配、改造和發(fā)落。根據(jù)格里芬的歸納,(女人與自然)同樣地消極被動、逆來順受、養(yǎng)育滋潤[4]。
如果說奧麗芙受控于丈夫的事實還有她的犀利言辭加以偽裝的話,那么在兒子面前,她著實成了一個卑微順從,小心討巧的角色?!缎〔迩贰ⅰ队艚鹣恪泛汀栋矙z》三個故事主要描述了奧麗芙與兒子和前后兩任兒媳的關系問題??藙谒贡任挥诿绹掠⒏裉m地區(qū),多數(shù)人家庭觀念重,對子孫承歡膝下的場面極為向往。兒子克里斯托弗受夠了母親的敏感和壞脾氣,斷然地遠走他鄉(xiāng)。第一次婚姻失敗后,他娶了又高又壯的安,養(yǎng)著兩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小孩,在紐約這個滿是火藥味的城市生活著,卻不愿回到開滿郁金香的海邊小鎮(zhèn)。當克里斯托弗說自己不想再活在對母親的恐懼中時,奧麗芙驚詫萬分,怎么可能會有人害怕自己,自己才是那個害怕的人。這個女人習慣去用嘮叨、聒噪、大驚小怪去表現(xiàn)她的關愛、在乎和心疼的時候,最終卻成為了最孤獨的人。男性的生活模式和認知世界決定著周遭女性的行為是否符合標準,當發(fā)生沖撞和矛盾時,男性可以選擇放棄和離開,而女性只能一輩子小心翼翼地活在取悅身邊男人和擔心不再被愛的惶恐中。
可以說,奧麗芙只是小鎮(zhèn)女人的一個縮影。無論年齡大小、閱歷深淺、性格如何,小鎮(zhèn)女人的幸福和命運就是同孩子和男人緊緊捆綁在一起的。也許,經(jīng)濟的獨立、口無遮攔的痛快、人前的親密和諧掩蓋了女性內(nèi)心的恐懼、卑微和孤獨。男性對女性價值的輕視,對女性審美的固化,對女性思想的禁錮,從古到今未曾消失,只是方式更加隱蔽,手段更加多樣。
二元對立使得白人男性的人類身份分離并高于女性、有色人種、動物和自然世界[5]11。由此,統(tǒng)治女性與統(tǒng)治自然之間便有著某種歷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的關系。而格里芬和伊內(nèi)斯特拉·金(Ynestra King)都認為,女性與自然在西方男權文化中由于共同受到壓迫,而絕非生物學或本質性身份才構成了他們彼此之間特殊的親密感[6]。
克勞斯比有著悠久的歷史,聯(lián)系著許多家族的榮耀,亨利夫婦就堅信,自己的蘇格蘭祖上憑借頑強和堅韌曾在這里生存繁衍。對他們而言,小鎮(zhèn)不僅有迷人的郁金香花海,有濃密原始的樹林,更有平靜威嚴的海灣。這樣的環(huán)境賦予小鎮(zhèn)居民心胸開闊、淳樸自然和樂觀堅強的品質。這些特征無一不包含著人性的光輝和母性的情懷?!稘q潮》講述了功成名就的精神科醫(yī)生凱文回歸小鎮(zhèn)尋找自我的故事。在輾轉了紐約、達拉斯、芝加哥等許多城市后,他回到家鄉(xiāng)。波光粼粼的海灣、巨大的花崗巖、山谷的野百合都在,更重要的是,穿著長裙的昔日女伴,依舊大嗓門的基特里奇太太,都回來了。于是,童年那些不快樂的事實現(xiàn)在卻如同他記憶中的甜蜜戀情一般攫住了他的心。如果說這片海灣賦予了凱文重生的力量,那么同樣賦予奧麗芙坦然面對死亡的力量?!逗恿鳌分校煞蛉ナ篮蟮膴W麗芙百無聊賴的生活著,生命之河似乎沒有了流動的跡象。一次偶然機會,她幫助了患急癥的孤獨老人杰克。當被需要的感覺重新回到體內(nèi)的時候,她重新審視這片海灣,找到了春的希望和味道??梢哉f,女性作為生命的孕育者和撫育者,她忠實于自己的身體經(jīng)驗,對自然界的一切生命都擁有貼膚般的感受,女性和大自然的完美融合是那么的神奇。因此,阿里爾·薩萊(Ariel Salleh)指出,盡管男性和女性都擁有歷史塑造的身份,但在生態(tài)遭到破壞的時代,女性化的身份明顯代表更為健康的人類態(tài)度[7]。
無論人們多留戀海濱小鎮(zhèn)的淳樸和溫暖,它也是現(xiàn)代社會的一份子,不可避免的遭到金錢和欲望的玷污與毀滅。奧麗芙曾經(jīng)犀利的斷言:“我們正像羅馬人一樣走向毀滅,美利堅是塊發(fā)霉的大奶酪?!保?]9祖輩留下的清教傳統(tǒng)代代相傳,但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信仰漸趨衰微,連每周一次的禮拜儀式都不能給人以真正的慰藉。伊拉克戰(zhàn)爭以及9.11事件似乎并沒有給克勞斯比帶來表面的變化,但內(nèi)心的渴望、沖動夾雜著浮躁和恐懼使得小鎮(zhèn)的每個家庭都充斥著不安的情緒。《瓶中船》中的四口之家可謂典型,多年質樸簡單的漁民生活無法安撫躁動的心靈,柴米油鹽的日子背后隱藏著巨大的危機,安守在風平浪靜的海灣已屬奢望?!妒馔尽分v述了奧麗芙夫婦遭遇的危機事件。情急之下的真實反應給雙方留下了無可彌補的心靈傷痕。的確,美國發(fā)達的危機咨詢行業(yè)可以幫助緩解交通事故、校園槍擊帶來的恐慌,但由此失去的人與人間的關愛、尊重和信任又需要多長時間來恢復呢?
海濱小鎮(zhèn)依舊帶著清麗的風光,但住在這里的女人們已經(jīng)無法回到從前。她們擔憂丈夫對自己的不忠,孩子長大后的遠走高飛,現(xiàn)代人無法遏抑的欲望帶來的種種生活危機。人類征服自然、創(chuàng)建文明的歷史,同時就是征服、控制和改變女性的歷史。女性就如同文中的海濱郁金香一般,盡管依舊呈現(xiàn)出五顏六色的繁盛和旖旎,但在充滿孤獨、寥落和憂傷的人眼里,它竟盛開得如此“荒謬”。
在斯特勞特筆下,海灣小鎮(zhèn)中非人類的自然景物莫不烙上了人類或干預、或破壞等種種自以為是的印記。在一定程度上,這與男性自私任性地對女性身體和精神的頤指氣使如出一轍。對男性中心主義而言,為了構建獨立的自我意識,一切異于“自我”的特征都被視為“他者”而加以貶抑、異化和控制。因此,自然和女性一樣,被置于邊緣的地位[8]。不可否認,在西方文化中,對女性的壓迫和對自然的統(tǒng)治早已根深蒂固。小說中描述的克勞斯比的變化必然對改變?nèi)伺c自然以及男人與女人的關系具有啟示作用。
《舊金山紀事》曾這樣評價女主人公奧麗芙:這位風趣、睿智而心懷傷感的女士是一股鮮活迫人的生命力,一位活力四射的奇人[9]。除了鮮活逼真的性格外,她更是一位經(jīng)歷了種種無奈、痛苦、糾結后,與生活握手言歡的智者,雖然笑中帶淚,但不乏勇氣和希望。海灣小鎮(zhèn)雖然失去了可貴的純真和自然,但依然是游子們眷戀的故鄉(xiāng),奧麗芙們得以終老的樂園。這是斯特勞特試圖通過小鎮(zhèn)女性和身邊的這片海灣傳遞的可貴正能量。
女性在追求與男性和諧相處的道路上,做出的反應、改變甚至抗爭顯得尤為重要?;蛟S是沉默和逃避、或許是反抗和對立、或許是做出堅持下的改變。根深蒂固的男性主導意識帶給女性的壓力從未減少,在當代社會,似乎以更隱蔽但傷害性更大的形式迸發(fā)出來。身處弱勢地位的女人需要以樂觀和自嘲的心態(tài)來面對。奧麗芙在面對精神出軌的亨利時,用一貫的強勢口吻和淡化處理的方式讓亨利不得不放下這段無疾而終的情感;在發(fā)現(xiàn)亨利始終對經(jīng)歷的危機事件無法釋懷時,她結婚以來第一次向亨利說抱歉;在經(jīng)歷了與第一任兒媳的不歡而散后,她討巧地遠赴紐約幫助第二任兒媳照看孩子。當然,期間遭受的煎熬、委屈和痛苦只有自己知曉,但退讓似乎是為了更好的前行。
如果說圓滑和遷就只能獲得表面的平和,那么只有堅持和改變才能獲得更深層次的幸福和權利。奧麗芙盡管性格直率,但她善良、真實、友愛,所以多年前的學生凱文歸來后依然能從她身上找到故鄉(xiāng)的淳樸氣息,初次謀面的妮娜就信任地躺在她的腿上哭訴心事。相信人類共通的這些最寶貴的品質賦予了奧麗芙溫暖而強大的力量。而比堅持更重要的是改變,奧麗芙曾感慨自己是只田鼠,“而前面有個越轉越快的球,她拼命地想爬到球頂,于是用尖利的爪子抓狂亂扯,但還是怎么也攀不上去”[1]127。當改變了自怨自艾的心態(tài),豁然于短暫生命的當下,就可以恬淡、平靜地去幫助他人,不去計較生活已然奪去了自己多少東西。于是,奧麗芙以這樣的心態(tài)收獲了自己的黃昏戀情。
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中心議程就是要實現(xiàn)個人、社會以及意識形態(tài)的改變——特別是這個改變能夠提高女性與自然的文化地位[5]132。以奧麗芙為代表的當代女性經(jīng)過痛苦的自我掙扎、自我認識和自我調整,收獲了與男性平等對話和平等選擇的自信和能力。期間,依仗生命中共通的底色——善良、信念、希望和愛,男性和女性有了相互珍惜、相互諒解的可能。當然,在試圖克服二元論文化思想時,一定避免進入把女性/自然與男性對立起來的新誤區(qū)。斯特勞特在這個問題上給了讀者一個較為中肯而可行的出路。女性在對逝去的美好與純真充滿留戀和悵惘的間隙,也能真摯地去關注身邊的一朵小花,一抹綠色。寬容但坦誠的海灣以無聲的方式告誡人類,失去的已然失去,而未來卻無法預見。這樣看來,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確不像激進的女性主義那樣過分強調女性視角的優(yōu)勢,而是以廣闊的胸襟吸納多樣的聲音并支持個性的張揚,以期建立男女平等、人與自然平等的新型關系[10]。
小說自始至終以第三人稱的口吻敘述,但奧麗芙從未跳脫出大家的視線,她坐看潮起潮落,靜觀人生悲歡,品咂自家生活滋味的同時,對當代女性的生活處境和獲得幸福的途徑做出了深刻的反思,這種通過女性視角在靜默的人生中自發(fā)地去尋找自我救贖的意圖令人贊賞。
身為女性作家的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在扉頁上寫道:獻給我的母親,她施與生活魔法,是我所認識的最會講故事的人[1]。從更廣泛意義而言,它可以獻給所有自強而樂觀,小心翼翼而又義無反顧的前行在追求平等、和諧的生存環(huán)境中的女性。
21世紀是倡導生態(tài)和諧的世紀,也是生態(tài)女性批評風起云涌的世紀,如《奧麗芙·基特里奇》般飽含人文情懷的作品必然給奔波的世人帶來無限慰藉和希望。
[1]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奧麗芙·基特里奇[M].張蕓,譯.海口:南海出版社,2011.
[2]Warren,K.J.Ecofeminist Philosophy:A Western Perspective on What it is and Why it Matters[M].Lanham:Rowman &Littlefield,2000.
[3]Lear,L.Rachel Carson:Witness for nature[M].New York:Henry Holt,1997:33.
[4]Griffin,S.Woman and Nature:the Roaring Inside Her[M].SFO:Sierra Club Books,2000.
[5]格蕾塔·戈德,帕特里克·D.墨菲.生態(tài)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闡釋和教學法[M].蔣林,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
[6]King,Y.“The Ecology of Feminism and the Feminism of Ecology”.Healing the Wounds:the Promise of Ecofeminism[M].Ed.Judith Plant.Philadelphia:New Society Publishers,1989.
[7]Salleh,A.“Class,Race,and Gender Discourse in the Ecofeminism/Deep Ecology Debate”[J].Environmental Ethics,1992,14(3).
[8]王文惠,曾敏.追尋生命和諧的精神家園——《又來了,愛情》的生態(tài)倫理啟迪[J].外語教學,2012(1):93-95.
[9]Strout,E.Olive Kitteridge[M].New York:Random House,Inc,2008.
[10]陳偉華.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倫理:一種新的倫理秩序[J].湖北社會科學,2011(11):107-109.
Returning tothe Essential Life——An Eco-feminist Approach to Olive Kitteridge
LIU Qing1,GONG Yu-bo2
(1.Foreign Languages School,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Beijing 100091,China;2.School of Languages and Communication Studies,Beijing Jiaotong University,Beijing 100044,China)
Elizabeth Strout's Olive Kitteridge has captured much critical attention with its novel form,plain style and universal theme of matrimony.Much eco-feminist consciousness embodied in the novel deserves readers'special note.Thirteen seemingly independent short stories are actually interconnected,tying women's fate with men's and nature,and disclosing women's sufferings inherent in the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and patriarchal culture.The novel explores their inner respect and reverence towards life itself by depicting the sorrows and joys of common people.The author hopes to guide women in their pursuit of self-salvation and on their way to constructing a harmonious gender relationship by deconstructing anthropocentrism and androcentrism.
Olive Kitteridge;Ecofeminism;Androcentrism
I106
A
1001-6201(2014)03-0144-05
[責任編輯:張樹武]
2014-03-21
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2009JBZ022)。
柳青(1974-),女,天津人,國際關系學院外語學院講師;宮玉波(1967-)男,吉林白城人,北京交通大學語言與傳播學院教授,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