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辰
(四川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四川 成都 610041)
“正名卷”曰:“字各有義,而一字有不止一義者,古人所謂‘望文生義’者此也。義不同而其類亦別焉。故字類者,亦類其義焉耳?!盵1]23可見馬氏是根據(jù)“義”給字分類的。陳望道在《文法簡論》中詳細分析了《文通》中所謂“義”:
馬氏所謂字義,似乎含有三種不同的意義:第一種意義是個別意義,如《馬氏文通》說《孟子·萬章上》“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上下兩“之”字“解往也”,“往也”就是“之”字的個別意義,所以這種意義也可以稱為辭書意義。第二種意義是配置意義?!肚f子·德充符》:“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惟止能止眾止?!薄爸埂弊炙挠茫骸爸顾敝爸埂保o字,言水不流之形也?!拔┲埂迸c“眾止”兩“止”字,泛論一切不動之物,名也?!澳苤埂敝爸埂保惺谷恢?,動字也。是一“止”字而兼三類矣。這里說“言水不流之形也”、“泛論一切不動之物”、“有使然之意”等意義就是配置意義。第三種意義是會同意義,會同意義又配置意義又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ā恶R氏文通》中)所謂動字名字的意義就都是這種會同意義。這種會同意義不同于個別意義,也不同于配置意義。例如我們說:“人莫鑒于流水”句中的“人”和“水”都是名詞,我們就不是說“人”和“水”的個別意義相同,也不是說“人”和“水”的配置意義相同,而是說“人”和“水”兩者在組織上有會同的或類同的功能。
總結(jié)陳望道的說法,“個別意義”即今天所說的“詞匯意義”;“配置意義”和“會同意義”即今天所說的“語法意義”。黃伯榮,廖序東《現(xiàn)代漢語》指出:“在詞的形態(tài)很豐富的印歐語里,劃分詞類主要憑詞的形態(tài),虛詞無詞類形態(tài)可言,只好憑語法意義。”[2]眾所周知,虛詞沒有“詞匯義”?!恶R氏文通·序》也說:“凡字無義理可解而惟用以助辭氣之不足者曰虛字?!盵1]11因此,馬氏對虛字的分類必然依據(jù)的是“語法意義”。
馬氏給實字分為五類,分別是名字、代字、動字、靜字、狀字。其定義分別是:“凡實字以名一切事物者,曰名字,省曰名”、“凡實字用以指名者,曰代字”、“凡實字以言事物之行者,曰動字”、“凡實字以肖事物之形者,曰靜字”、“凡實字以貌動靜之容者,曰狀字”。
朱德熙也認為:“通常說名詞表示事物的名稱,動詞表示行動,形容詞表示形狀……這種說法實際上只是對于這三個詞類的語法意義大致的概括?!盵3]
由此可見,《馬氏文通》對字的分類是按照其語法意義進行的。
《馬氏文通·界說二》:“事物二字,一切畢賅矣?!瘪R氏在界說中,按“事”和“物”的標準給名字分類,其中,“物”又以有形和無形分類:
物:
有形:在天之日月星辰,在地之河海華岳,人倫之君臣父子
無形:怪力亂神,利命與仁。
事:
所教者文行忠信,所治者德禮政刑,所得者位祿名爵,所藝者禮樂射御書數(shù)[1]20
《馬氏文通·名字二之一》:“名字共分兩宗,一以名同類之人物,曰公名。一以名某人某物者,曰本名?!边@種分類是借鑒了西方語法理論,主要依據(jù)拉丁語法。拉丁語法里名詞有“公名”、“本名”之分,“公名”表示單數(shù)或復(fù)數(shù),“本名”只表單數(shù)。先看“公名”定義下所舉的例子:“禽獸二名,凡翼者皆名曰禽,凡蹄者皆名曰獸?!边@里禽獸是一個群稱名,所以“公名”是指“公共名詞”?!氨久毕滤e例子都是“堯、舜、江、河”之類,“本名”顯然是“專有名詞”。
“公名”下又分為“群名”和“通名”。“群名,所以稱人物之聚者?!闭f的是“師、旅、鄰、里、鄉(xiāng)、黨”一類的詞?!巴?,所以表事物之色相者”,例如“溫、良、恭、儉”一類的詞。
《馬氏文通》一書模仿了西方語法,高明凱先生曾說:“馬建忠在法蘭西學(xué)習(xí)語法學(xué),他多少受了波爾——瓦耶爾(Port-Royal)理性主義與法學(xué)的影響?!惫a良先生說:“《馬氏文通》從理論指導(dǎo)到語法框架同《波爾——瓦耶爾語法》是很相似的?!盵4]馬建忠在后序里說道:“斯書也,因西文已有之規(guī)矩,于經(jīng)籍中求其所同所不同者?!钡撬孕螒B(tài)變化貧乏、句法內(nèi)容豐富的漢語去套形態(tài)變化豐富、句法內(nèi)容簡略的拉丁語,難免削足適履,捉襟見肘。前人對其名字分類已作過詳細的分析,得出了其分類的范圍大小不一的結(jié)論,即“界說二”和“名字章”中的兩種分類的外延不能吻合,而且都不能同古代漢語名詞的外延一致。本文略去不談。
關(guān)于《馬氏文通》中的“字類通假說”以及在名字章中的具體體現(xiàn)“通名假借”,似乎有一些不妥之處。
首先,“通名假借”指的是從靜字、動字、狀字中假借過來充當主語或者賓語的情況。馬氏認為這些字(詞)放在這些位置之后,應(yīng)該被看作名字。如下例:
1.《漢書·張敞傳》:“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眇,書不能文也?!薄熬ⅰ迸c“微眇”皆靜字,今用為通名矣。
2.韓愈文:“圣賢之能多,農(nóng)馬之知專故也?!薄澳堋薄爸眲幼忠?,而用如通名。
3.《莊子·逍遙游》:“天之蒼蒼,其正色耶?”“蒼蒼”重言,本狀字也,今假借為名。
西洋語法有形態(tài)變化,根據(jù)不同的形態(tài)可以劃分出不同的詞類,而詞類和句子成分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也比較固定。漢語幾乎沒有形態(tài)變化,只能根據(jù)詞語在句中的語法功能劃分詞類。但是漢語的詞類和句法成分并不是一一對應(yīng)關(guān)系,漢語詞類造句中功能是多方面的,無需因所處地位之異假借為其他詞類。所以,“通名假借”中所舉的三種詞類,都應(yīng)看成原有的詞類。
其次,馬氏“字類假借”一說在《馬氏文通》之中就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其“字類假借”說在書中有以下三處明確應(yīng)用:
1.實字卷之一,名字二之一:通名假借:假借靜字;假借動字;假借狀字。
2.實字卷之五,動字假借五之一:假公名、本名;假代字;假靜字;假狀字。
3.實字卷之六,狀字假借之二:假借名字;假借動字;假借靜字。
馬氏在動字假借下舉例:《史記·伯夷列傳》:“左右欲兵之”,以“兵”字假為外動。
馬氏在狀字假借下舉例:《莊子·養(yǎng)生主》:“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薄靶隆弊直眷o字也,今先“發(fā)”字而為狀字。
總結(jié)起來就是,馬氏認為,其他字類的用法跟名字、動字、狀字相同時,就應(yīng)當看作名字、動字、狀字,他使用的說法是“假借為某字”??墒牵趯嵶志碇?,靜字三之五里,當其他字類的用法跟靜字相同時,他卻并不認為這些字是靜字?!恶R氏文通》:“更有以公名、本名、代字、動字、狀字用如靜字者?!瘪R氏舉的例子是:“以他類之字用如靜字者,如‘王道’‘王政’‘臣德’‘臣心’之類,‘王’‘臣’二字,本公名也,今先于其他公名,則用如靜字矣。”
就馬氏所舉的具體例子而簡言,即名字章中“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的“精微”,本來是靜字,因為在句中作主語,便被看成了名字;相反,靜字章中的“王道”的“王”放在另一個名字前修飾它,作定語,就只能是“用如”靜字,還是被看作名字。似乎馬氏在“字類通假”的問題上,并未統(tǒng)一標準。
綜上所述,不論從現(xiàn)代語法學(xué)的角度,還是從《馬氏文通》自身看來,其“字類通假”說都有缺陷,假借之字類應(yīng)當看成其原來的字類。
[1]陳望道.文法簡論[M].上海教育出版社,1978.
[2]黃伯榮,廖序東.現(xiàn)代漢語[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3]朱德熙.關(guān)于動詞形容詞“名物化”問題[M].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商務(wù)印書館,1980.
[4]郭錫良.馬建忠和《馬氏文通》[J].湖北大學(xué)學(xué)報,19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