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燕
摘 要:本文以斷想的方式表達了與美華文學的傳播過濾問題相關的諸多思考。諸如:文本過濾的意味;邊際文學的獨特性;打破文學邊界錯覺;文學與媒介的關系;母體與語言文學;文學的超越問題;美華文學與大陸文學比較;受者角度,等等。
關鍵詞:美華文學;語境;大陸;傳播;過濾
中圖分類號:I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14)1-0105-07
隨著美華文學在大陸語境傳播過濾研究課題的開展,作者在完成主體論文的同時還生發(fā)出諸多斷想,集成一束,與諸位同行共享。
一、關于過濾
跨語境傳播當中,過濾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按照歷史研究慣例,存在的文本是最重要的。但是學者雷頤啟發(fā)我們說,隨著歲月的增加,他越來越感覺到留存的文本是多么的有限和不可靠。那么,那些被歲月的年輪遺漏,那些被政治的鐵篩過濾,那些被自我或社會的板斧砍除的信息,那些空白,那些缺失,正是我們曾經遺漏而今卻需要正視和關注的核心。
對于跨語境傳播來說,一個重要的研究線索是文本,還有一個重要的研究線索是缺失。
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不比考古研究容易——都是在支離破碎的文本中尋找歷史真實的面目。
為了避免缺失的研究沒有合理的依據(jù),于是作者選擇了美華文學在大陸語境傳播過濾研究這一選題,打算通過兩個語境之間的文本差來發(fā)現(xiàn)缺失和找到缺失背后的因緣。
這種方式,并不一定能恢復歷史原貌,但是能通過差異對比讓我們看到差異。我們雖然無力還原,卻可以警醒自己,曾經在某些方面缺失了什么。
阿爾都塞認為,一個文本不僅僅是它看似要說的東西,背后必然有“無聲話語”存在,就好像無意識的癥候深藏其后,因此應該批判性地閱讀,將文本作為一種新的問題框架和對象來閱讀。再轉阿爾都塞的話說,癥候式閱讀就是“要看見那些看不見的東西,要看見那些‘失察的東西,要在充斥著的話語中辯論出缺乏的東西,在充滿文字的文本中發(fā)現(xiàn)空白的地方,我們需要某種完全不同于直接注視的方式,這是一種新的、有信息的注視,是由視域的轉變而對正在起作用的視野的思考產生出來的?!?/p>
一般情況下,受眾在閱讀報紙的時候,往往采用的是直接注視的方式,將呈現(xiàn)的信息進行闡釋、批評或理解、接納。阿爾杜塞啟示我們,要看到報紙文字的空白處,要看到報紙信息遺漏缺失的部分,從那里入手,批判地審視。
這種方式,是需要參照體系的。經歷文革后走進改革開放時期的讀者,對《人民日報》有著非凡的理解能力,可以結合自己的人生經驗進行猜測推理。但21世紀的讀者,如果將報紙一年一張地依升序或者降序看下去,到了文革時候就會深深感受到其中的殘缺。滿紙滿張都是文字,卻都是大批判都是領袖指示,沒有任何具體真實的事實,祈使句太多陳述句太少。60前50前的人也許可以領會,80后90后的讀者則會震驚,那個時代的人怎么會讀得津津有味,怎么會信以為真,認真執(zhí)行?只有迅速瀏覽完60年的中國報紙,一直對當今報紙不滿的新生代們才油然而生出滿足感,在歷史的縱貫線上,今天的報紙已經發(fā)展得夠快的了。盡管它在專業(yè)性上還遠遠不如《紐約時報》。
也許,只有“隔”了才能看到字里行間的缺失與空白。不同的讀者、不同的語境、不同的參照體系給人們的是大不同的比較,大不同的印象。
對于信息的過濾現(xiàn)象及其結果,以跨語境傳播的海外華文文學做研究案例非常適宜。
原因一,本語境案例很難看出過濾的實際狀況。大陸語境的人們往往認為過濾理所當然,而且看不到過濾前和過濾后的對比效果。
原因二,外語的陌生和翻譯的困難,導致對非母語信息傳播與過濾的問題的研究困難重重,甚至可能無法進行。
原因三,華文信息本身的母體環(huán)境的一致性,華人文化的一致性等導致海外華文文學的傳播與過濾有了研究的可能以及現(xiàn)實價值。
在海外華文文學當中,美華文學是其中流量最大影響最大的一支,因此研究此對象應當是最具有代表性的、符合文化交流愿望、全球化實際需要,以及華語母體的一致性本能的。
關于這種過濾是正確還是錯誤,予以道德上的判斷實無意義。
但這一案例的呈現(xiàn)卻可以說明,過濾在跨境傳播當中是一個多么普遍的現(xiàn)象。普遍到了任何存在信息傳遞的地方,都存在過濾。所有在美華文學當中存在的過濾方式,在其他跨境(域)傳播當中都存在,而且還遠遠不夠,有可能每一種跨境傳播又都獨有一種特別的方式。
過濾究竟對文明有什么樣的影響?
從美華文學來看,過濾使得作家個人信息未能完整傳播。它影響了我們對作家的認知乃至對作品的認知。它使得作品信息不完整,乃至根本缺失。這樣造成了歷史的記錄缺失,形成了錯誤的影像,造成了不同的社會認知和效果。
從整體的海外華文文學來看,過濾與傳播偏倚的強大力量,使我們失去了更多。失去的那些在理論概括上會過于復雜,但從美華文學一個生動的案例中就能彰顯和體會。
而從整個華文信息圈來說,過濾與偏倚使我們的文明在歷史上的走道偏離很多。我們看不到它的好與壞,但是可能明確的是,它對文明的走向影響極為深遠。深遠到我們已經默認這個命運,相信它就是無常。
二、關于邊際文學
本文作者并沒有企圖把美華文學和漢語文學系統(tǒng)(或者英語文學系統(tǒng))放到同等的位置,也不是打算討論這一文學到底歸屬于哪一個文學體系,而是設想美華文學是一種存在于兩種中心文學體系之外的另一種邊際存在。
把目光投注在文學的星系,把華文文學看作從漢語文學中心軌道脫出、飛向另一個文學中心的一種星際物質。這種物質有可能化為流星,一瞬即逝;還有可能被卷入黑洞,永遠地湮沒;更有可能納入另一個中心軌道成為組成部分;但往往這其中生命力最強大者,卻能在引力和斥力之間獨立運行,有自己穩(wěn)定的軌道,被單個或者多個互斥、影響的中心引力影響。美華文學就是這樣一種從漢語文學中心飛向美國文學中心的文學形式。其不斷加入的新鮮血液使美華文學一直被加速度推動,既脫出了漢語文學體系大氣層,又受到其強大引力的影響;既接受了美國文學體系的影響,又有自身運行軌道。以兩大強勢中心(中國為印刷文化中心,美國為電子文化中心)為圓心,形成美華文學的“橢圓形”的運行軌道。
正因為有了母體的印刷文化中心,華文文學才得以有了穩(wěn)定的文學特性;正因為有了寄主的電子文化中心,華文文學才有了遷徙的動力和成型的可能。
在這一軌道上,運行著無數(shù)的星際物質(各種美華文學作家及其作品)。有的受中國圓心的引力更大(比如劉荒田),有的受美國圓心的引力影響更大(比如王蕤);有的運行速度很慢(比如於梨華),有的運行速度飛快(比如嚴歌苓);有的剛剛從中國文化的大氣層脫出(比如曹桂林),有的已經運轉多載(比如白先勇、聶華苓)……千姿百態(tài),形成美華文學豐富多彩的風貌。
雖然美華文學只是星際物質,渺小但不容忽視,里面爆炸出許多燦爛的光華。而且,這種渺小本身只是相對于美華文學本身而言。在浩瀚的宇宙,真正的星星并沒有星際物質種類多,也不見得沒有這些物質的總力量強。彼此之間相互交錯制衡。正如,在中國,回族只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但穆斯林卻是好多個民族的合成,全世界的穆斯林更是很多個國家民族的合成體。這種信仰的文化遠遠大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力量。對中國而言,美華文學只被看見幾顆流星,但這背后龐大的美華星際物質群的流動卻一直不被知曉。只有他們中的幾個在大氣層擦出耀眼的火花,才被真正注意,甚至當作屬于地球的隕石珍藏——白先勇、聶華苓、嚴歌苓等就是如此。而放眼華族華文,由漢語星球拋出的星際物質灑落各處。東南亞華文文學就是一種龐大的流星團,其中新加坡華文文學已經形成自己的獨立的衛(wèi)星軌道。與各個地域中的華文文學一起,構成漢語文學中心的邊際文學體系。美華文學就歸屬于這一華文文學系統(tǒng),和全世界其他語種、國界的邊際文學一起,構成與核心文學不同性質的文學狀態(tài)。
三、關于錯覺
人類自身的局限性使我們對世界不斷產生錯覺。通常意義上,在地球上修養(yǎng)生息的人類往往只注意到日月的光芒。遙遠的星星的光芒微乎其微。這種近因效應使得我們往往更注意自己周邊的文學的重要性。地心說的錯覺,也讓我們走進自我本位主義的誤區(qū)。美華文學就是常常被忽略了獨特性,被納入龐大的中心文學體系之中。星座的美麗傳說讓我們看不見北斗七星各自的行跡,千古神話掩蓋了每一顆星星都有各自不同的運行方向與速度的事實。當把文學與星空錯覺接軌,天文學上的成就能給文學很多啟示。把每一個文學體系都當作有自身生命存在方式,有自己獨立軌道和強大引力,不斷生滅變化,共同構成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宇宙。
文學的世界多彩多姿,各種不同性質的文學實體構成一個龐大的文學的星系。在印刷文化中強勢的漢語文學和在電子文化中強勢的英語文學已經成為引力強大軌道穩(wěn)定的恒星系。由前者派生而逐漸自成體系的雅文學——日本文學、韓國文學等也有了自己的軌道,共同形成龐大的東亞文學體系。在英語文學中心里,美國文學的實力逐漸增強,和英國文學等英語文學之間的軸心地位不斷變化。華文文學也有自己的位置(這個名稱,只包含了這些文學從漢語文學中心生成的早期性質,也指示了他們與漢語文學中心的導出關系)。這種漢語文化與其他文化接軌生成的文學各自的漲消,造就了這些星際物質宇宙間不斷變化的軌跡。東南亞華文文學(以新加坡文學為首)處于漢語文化系統(tǒng)和印度文明亞系統(tǒng)中,經過歷史的不斷淘練,在中國文化、西方文化、殖民文化、本土文化和華人移民文化的混和交融中逐漸生成自身獨立的姿態(tài),具有了相對穩(wěn)定的文學體系形貌。美華文學處于中國強勢文化和美國強勢文化的國度中,還沒有新加坡華文文學賴以獨立存在的政治經濟的支持,處于尚未完全成型的生成過程中,呈現(xiàn)為性質復雜的星際物質,也包括流亡文學這樣的失語的暗物質,更多無名的獨立又微小的流星顆粒,共同在兩個恒星體系的引力之間游移。既不屬于任一方,也難脫離二者的影響。這種游離于文化中心之間的存在,渺小卻不可小覷,自身空間拓展的不斷努力,也以自己越來越優(yōu)異的實績提醒人們一個嶄新意識的崛起——消解絕對中心,確認邊際存在,建構文化多元。
四、關于文學與媒介
在漢語印刷文化體系中,人們總是以文字的語種和國界作為區(qū)分文學的界限。這樣使介于文字之間的過渡地帶的模糊性被忽視。這種典型的印刷文化的思維方式使整個文學體系之間的劃分都簡單化,維護了文學的中心化。事實上美華文學等很多海外華文文學,盡管被漢語文學歸為分支,其特質不被察覺的原因是這些文學中帶有比漢語文學更加超前的后印刷文化特點。這種電子文化特質盡管出身于印刷文化,但卻有相當?shù)南庑浴_@種嶄新的電子文化體系的文學也因此呈現(xiàn)出嶄新的創(chuàng)作—把關—閱讀的新的結構,造成對原有文學體系的固定程式的破壞,形成自身既有脫胎于印刷文學的特質,又有顛覆印刷文化特質的文學體系。
美華文學和其他華文文學一樣,都帶有多元文化的色彩,其實是大陸漢語印刷文學的電子文化化的嘗試先鋒。但往往被看作漢語文學的延伸和邊緣,沒有看到其前沿性的突破和對本文化的促進與貢獻。反而因為這種嘗試和突破對原有印刷文化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解構,又有顛覆印刷文化特質的文學體系的作用,而認定其不符合文學結構且予以否定。
這種待遇來自印刷文化自身的文化保護機制。漢語自身作為長期的印刷文化,已經歷史相當悠久,而且形成相當成熟的文化結構。這種結構以印刷文字作為統(tǒng)一的標準,思維方式單一,文學也成為這種體制的延伸??婆e制、文字審查制、文學的儒道合一等體制下,漢語文學在印刷文化的長期發(fā)展中漸漸定型。依靠文字的傳播進行生存的競爭、疆界的劃分和國家安全的維護,也依靠文字的考核進行等級的劃分、信息的處理。這種印刷文化特有的機制造成對文字的絕對依賴,形成主要以抽象的第二信號語言接受信息的習慣。而電子文化的到來,使一切煥然一新。人們開始注重第一感官,觸覺、方向覺、平衡覺、立體覺等在新的技術媒介的推動下成為電子時代人類的開放的接受官能,和視覺一樣平起平坐。這樣就打破了印刷文化的人類的感覺習慣,破壞了文字的威力和權威性。新的娛樂形式和學習方式,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借助閱讀的方式,而是多媒介手段的齊用。這樣讀書人的地位就很自然地被動搖,因為新文化的信息學習方式更加多感官化,人們借助電視、廣播、網站、手機、動感電影等新的感覺方式接受信息,造成新的階層序列?!皩W而優(yōu)則仕”的含義在更新,因為學習已經不再是“讀書”那么單一,“完善自己”成為更周全的方式?!叭f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衡量標準已經過時,讓人們大跌眼鏡的是“商人”的崛起,這個隊伍很快把“知識”這個詞匯擴大了起來,充斥著強烈的“實用”色彩。這個階層的知識結構也使傳統(tǒng)的知識結構大加調整,過去被文字文化忽視或無視的知識呈現(xiàn)了出來,使知識的等級重新劃分。這樣就造成了知識分子的位置的大調整。
新的電子文化更強調動感,重視多種感官的統(tǒng)覺,對第二信號系統(tǒng)并不絕對依賴。新的娛樂方式,攀巖、滑翔、越野、潛水、溜冰、滑輪、蹦極,已經超越書本的間接思想傳達,而是把人親身置于思考之外的全感覺態(tài)之中,超越思想。電影不再是過去的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的印刷文化的套路,而是《勞拉快跑》等無完整思路的、懸念的、無定論的、荒誕的、不固定化的展示方式,多方面調動感官。電視也走向科幻化的多覺系統(tǒng),展開動感的方式:馬賽克效果本身就是對印刷文化統(tǒng)一性的破壞,其實更符合人類的前期的感官特征;而MTV等節(jié)目類型,還有對話欄目、探險欄目、懸疑欄目的出現(xiàn)都把人的參與放在第一位,充分調動人的生理感官,造成人性化的接受方式。電腦網絡則把文字和圖像馬賽克一樣銜接,把過去單獨的抽象畫的信息結構態(tài)變成動感的直接接受態(tài)。
而傳統(tǒng)的印刷文化相對而言則相對靜態(tài),不僅僅表現(xiàn)在其傳達信息的遲緩,也表現(xiàn)在其習慣了望向過去。美國的電子文化里的科幻片和中國印刷文化的歷史片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靜態(tài)表現(xiàn)并不主動變化,而以被動為主要的生存方式。人民習慣憑同樣的思想生存,習慣有權威的統(tǒng)領,因此這個文化中誰掌握了文化的傳播權誰就成為統(tǒng)治者,這種傳播往往表現(xiàn)為單一和統(tǒng)一口徑這一色彩,而相關的檢查制度嚴格得多,并且更注重內容檢查。
電子文化培養(yǎng)出接受者豐富多樣的接受方式,其審美特征也有相當大的更新。然而,盡管它脫胎于印刷晚期,但由于是從形式到內容的徹底更新,所以盡管在接受的方面行動大于理論(因為第一符號系統(tǒng)的直接接受更加人性化),但是理論界依然保留著印刷文化的審視方式,并以此維護著整個文化結構,包括文學結構和社會結構,構成傳播的民間層面和精英層面,將電子文化和那些陳舊文化一起被看作邊緣和低級文化予以貶低。后者構成精英代表的印刷文化的邊緣地帶,只是慢慢地對印刷文化實施影響。處于我國文化結構核心的精英層依然保持印刷文化的傳統(tǒng),很自然地對電子文化等異己因素進行排斥,這種自我保護機制使華文文學的電子文化質素也被貶為邊緣不被承認。此外,由于文本中印刷文化因子的散失和重新排列,并不符合原來印刷文化的審美接受機制,導致美華文學接受的一度困境。
五、關于母體和語言文學
我們所認同的文學,是文字的文學(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定義:以語言文字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藝術,包括戲劇、詩歌、小說、散文等),這種文學形式往往是文字時期與印刷時期的典型。然而,當把符號的概念帶進來的時候,文學的概念必須重新審視。人類傳播中的符號(人工符號),除了語言符號,還有非語言符號。后者對前者起著重要的補充作用。在新的符號觀念當中,文學因此就不僅僅是文字的藝術。在口語文化時期,文字僅僅是文學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電子文化時期,文字又一次進入了文學的多感官多媒體的整合。
美華文學的存在使以印刷文化為中心的文字的劃分標準被質疑。文學有可能跨越語種界限,成為多種文字(符號)的混合體,充分利用各種文字(符號)進行有意圖的組合。如果說過去的這種嘗試存在接受環(huán)境的限制的話,美華文學帶來了電子文化的嶄新接受狀況——全球化的嶄新的文化景觀。語言不再成為傳播的屏障,受眾不再局限于某一個國家,而是由作品形式的世界性、媒介的世界性、受眾的世界性、語境的世界性、作品內容的世界性,形成新的電子文化的文學景觀。美華文學成為從印刷文化向電子文化過渡的重要途徑,也是前驅者。它使過去的文學之間平面的漣漪般的比較交流和碰撞方式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時間空間的接近與交錯,多種媒介的動感交流,多種文化的碰撞混成,都使兩種文化間的比較關系和交流關系演變成為立體多維的互動聯(lián)系。這些聯(lián)系的復雜化,不僅僅因為文字、印刷文化的文字限制,還在于電子文化階段的多種認知方式的增加和進一步發(fā)展。
美華文學的存在,是電子時代的多媒體文學藝術傳播的重要組成部分??缭揭匀A文為定義的語言限制,顯現(xiàn)出農業(yè)社會歷史成型下的中國文學的適應性和跨越能力。這種語言文學(中國文學)本身在歷史上就已經經歷過濾多種語言的匯集和影響,而是中國文化在時空挑戰(zhàn)下的又一次適應性和創(chuàng)造性地展現(xiàn)。長期閉關鎖國的觀念,使中國文化在每一次外來文化沖擊面前,自始至終都表現(xiàn)出一種自我中心的自衛(wèi)方式。這和這個文學歷史過于淵遠、形成的文化凝聚力過于厚重有關。這次也不例外。因為中國人可以對其他強勢文化低頭,可以在外來的技術面前低頭,但不會在自己的國粹(語言文化)遭侵襲的時候示弱。千百年來文學的輝煌,使中國自始至終保持著對自己的“權威”領域的絕對自信,也使中國人毋庸置疑地把自己的文學體系當作統(tǒng)一的參照標準。但是美華文學的存在是一個異數(shù),告訴中國人有一種文學與自己不同,盡管這種文學根源于自己。遺感的是,中國文學依然把它當作自己的一部分,以自我為本位進行有選擇的認知、理解和接受,已經使美華文學不同于中華文學的部分因為審美標準的限制而失去了特有的價值。在大陸研究界看來,美華文學不倫不類——其實,正是因為這種文學體制更加靈活,跨越了大陸文學的分類界限,形成靈動的表現(xiàn)方式;在大陸文學看來,美華文學語言不純粹——其實,正是因為美華文學的創(chuàng)作者難能可貴地跨越了語言的鴻溝,尋找著語言之間的交叉點和差異點,才使其文學中匯總了多種語言的精華,使文學不再屬于一種語言,這種創(chuàng)造力本身就是其光彩照人的特點;在大陸文學看來,美華文學沒有多少可讀性——其實,這種文學的讀者并不僅僅限制在大陸等漢語地區(qū),像聶華苓的小說受到離散的世界人群的欣賞和共識一樣,這種文學本身的讀者就不是局限在一個地方生老病死的人們,而是屬于不斷流動的移動的人群。這種人群因為流動的性質而不被注意,因為沒有固定的身份而被歷史忽視,而新的時代賦予了這種人群新的意義和地位。美華文學就是由這樣的一種慢慢擺脫身份限制、在動中找到自己坐標的人組成的,他們把自己的生命流動匯集成書于自己的語言的心靈的歌,歌唱屬于全球的流動人群的生命形式,歌唱這種生命形式的創(chuàng)造意義。
六、文學的跨越
跨越了文字—印刷時代的文學的地域與國界限制,美華文學成為超越中國文學與美國文學等國界文學的先行者。這種文學的獨特存在,本身就是電子時代的文學發(fā)展到成熟期的顯現(xiàn),證明文學已經走出了電子時代的初期的延續(xù)印刷時代文學的主體特征的時代,而開始了真正屬于自己的電子時代的文學特征——多媒體化。這種多媒體化的語言特征,不僅僅指技術的多媒體組合的任意性,而且指多種器官的接受組合的任意性,多種語言的組合的任意性,多種藝術組合的任意性……
美華文學無論在中國文學還是在美國文學領域里都不受重視的地位本身就是一種說明。這種文學的存在本身是對“國界”文學的消解,是對“語種”文學的消解。這種文學形式由于是從前其他文化的混合物而被忽視,也只有在自身經過對過去文化的吸收、改進、不斷創(chuàng)造之后才形成真正有自己特點的文學形式。如東南亞華文文學,在經歷六種文學的混合之后,慢慢形成了一些完全屬于自己的獨特點,這種文學也真正有了屬于自己的存在特征和界碑。美華文學也是如此,由于處于華文體系的統(tǒng)一源頭,美華文學必然在最初的萌芽過程中,首先經歷語言和文學的完全套用過程,然后再加入自身的語言改造(例如華人語言圈的“臺灣語群”、“東南亞語群”、“大陸語群”等豐富的調和,更加上“歐洲語言”、“美國英語”、“西班牙語群”、“法語語群”等在美國屬于上流語言的多種混合),形成屬于華人移民的特殊的語言。這種文學還在創(chuàng)作中融入大量只屬于移民的特殊的生命經歷,其中混雜著多種的民族記憶,由不斷望向故鄉(xiāng)而形成偏倚母體(語言文化上偏倚中國語言文化)的華文文學。隨著華人全球立足能力的增強,這種可以根據(jù)皮膚顏色辨認的種族盡管隨著流動的地域的復雜性越發(fā)難以歸總,但卻不能去除文化根源中重要的原鄉(xiāng)意識(這種意識一直就存在于語言之中)。由于美華作家本身的移民的第一代性質,與東南亞華文文學就有了不同,東南亞華人經歷了“華僑”到“華人”的落葉歸根到落地歸根的過程,其華人的經濟地位、政治地位以及文化地位都出現(xiàn)了獨立地位。而在美華人本身的政治身份還沒有東南亞華人的身份的確切實力,華人外來移民的不斷跟進和第二代移民的華語疏離,使美華文學與大陸有著復雜的粘連。盡管美華文學目前尚未達到獨立存在的地位。但是越發(fā)可以看出其未來的發(fā)展方向,它不會成為中國文學中的名正言順的一員,其發(fā)展軌跡明顯隨著華人世界地位的崛起和壯大,隨著世界全球化進程的不斷發(fā)展,而不斷成熟,成為一種超越單純國界限制的特別存在。
在本文的闡述中,自始至終都可能要遭到一種誤解,就是以為華文文學的存在是一種招安,一種從低級文學時代向高級文學的挪移。實際上,本文竭力要呈現(xiàn)一個更重要的意見,那就是:美華文學所有的移動和努力,都絕不是從中國文學向美國文學的移動過程那樣簡單,在表象之下是美華文學自身的獨特邊際存在的吶喊。這種文學本身不是以往歷史的文學的簡單模仿和套用,而是一個不斷創(chuàng)造性地成就自身的過程。這是在嶄新的技術時代,脫胎于強大的文化中心意識,借鑒其他文化中心的精華,逐漸形成的生命存在形式嶄新靈魂的表達,基于這種生存形式之前提,以往固化的文學藝術形式被拆解混融,形成合適自己的另類方式。美華文學的存在,由于處于強勢文化的美國,而不與第三世界國家的邊緣化相同。其實這是一種新的被邊緣化的存在,這種邊緣的出現(xiàn)一方面是文化壓迫的存在;另一方面又是一面旗幟,一種新的文化萌芽的旗幟。這種新的文化,不再以固定的人群為范圍,而是以文化中不斷挪移過渡的人群為范圍。這是一種邊緣交叉的文學形式。它的存在的形式不承受以往文學形式的捆綁,而擁有可以隨便拿來的靈活性和生存適應性。美華文學在各種國界和文化之間穿梭,形成了靈活的文化際跨越能力。這是一種超越思維,來源于人類本能的生存本能。這種生存在歷史悠久的單一文化中往往被異化,或者精英化。而美華文學則是對固有秩序的一種破碎。不破不立,再次成就的不是對另一種文化的皈依,而是超越,一種更高層面的文化闡釋。
七、美華文學和大陸文學
在我國,大陸知識分子強調的文學的多元化,實際上是國家民族概念的文學的多元。其與其他文學的平等的對話,實際上是國家前提下的思考方式。就像殖民主義提出這是來自西方,實際上是西方國家文化主義的前提一樣。語言則是這種國家民族概念的隱蔽的關卡。這意味著意識形態(tài)的顯形戰(zhàn)爭潛入地下,成為以語言為重要分界線的隱性競爭。這種語言的關卡,以語言的純化為目的,排除了所有異己分子的聲音,排斥了所有外語言的文化,堂而皇之地存在在我們的文學文化內,成為印刷文化最忠實的捍衛(wèi)者。
而這種語言原則本身其實是對語言本質的反動。因為任何語言的發(fā)展和成長都是多語言的融合。我國的漢語發(fā)展就經歷了歷代眾多少數(shù)民族語言和外來語言的調和。而如今的漢語中心主義,卻是一種純化大陸漢語主義,并沒有在自身中心的前提下真正收攏外語言文化。這明顯是印刷文化的語言的自卑和焦慮。害怕失去自身中心位置的螳臂當車。這種自我封閉的方式明顯處體現(xiàn)為對漢語文學外的文學的拒絕,不明顯的體現(xiàn)則是對漢語其他文學的拒絕。
當我們都在紛紛探討文學的沒落、文化的殖民、漢語去中心化的議題的時候,人們都在把眼睛緊盯住漢語中心的失去,只在乎漢語主流文學如何被外語主流文學影響,卻從來沒有從這樣的不平等中發(fā)現(xiàn)自身語言文學的不平等——在文學的語言限定下,一些文學被邊緣化,生存艱辛。就如同人們在關注男性主流文化對女性文化的壓抑的時候,很少人關心女性內部本身也存在主流對邊緣的壓抑問題。
華文文學的研究就是這樣一個存在的提醒,當漢語文化中心面對西語更強勢的文化的壓抑的時候,也很少人關心在漢語文學內部的主流與邊緣的壓抑現(xiàn)象。而美華文學則是一個更具特別意義的提醒,因為它恰恰存在于西語文化的邊緣和漢語文化的邊緣的雙重語言身份,在曾經的中心和現(xiàn)在的中心之間的復雜的雙向運動。在印刷文化與電子文化的過渡與沖突之間的這個存在,恰恰是對文學的和文化的多元化的一個嚴格的檢驗,我們的文學是真的開放的嗎?我們的文學究竟是怎樣一個性質?大陸漢語文學如何面對新的質素的沖擊?怎樣的文學才是真正多元化的?文學在強調平等的同時是否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對自己的生存能力視而不見?等等。
對美華文學的過濾實際上就是大陸漢語文化中心的焦慮的反應。后者在自身弱勢的狀態(tài)下用強大的語言做最后的屏障,以語言為擋箭牌掩護自身能力的尷尬。而這種掩耳盜鈴的方式,確實一段時間內有助于保護這個語言體系的脆弱的自尊心,但是最終卻恰恰遲滯了自身發(fā)展壯大的腳步。
因為語言文學本身的存在和發(fā)展就是依靠多元質素的不斷汲取而進步的。而這種所謂的自我保護的行為更是對自身文化的下一步的對抗,因為印刷文化本身就是要向電子文化邁進的。
而這個進程與以前的文化更替的更大不同是:以前的中國的文化更替可以在本文化內部消化完成,而這一次的文化更替完全是外部力量的推動。中國從近代開始的文化的西方的逐步引進,完全打破了曾經是中心的自我文化的自我演化方式,文化中心的挪移使大陸的文化演進不得不以強勢文化為參照才能保持生存。而當代的大陸文化面對電子文化更具傳播威力的壓力更具傳播威力,這迫使大陸改變自身,調整文化狀態(tài),以免更加被動的國家危機。但這種調整卻遭遇前文化的強大反抗,固定化的語言文學就是其重要的代表。這個文化曾經和這個語言文學相依為命,相互依存?,F(xiàn)在卻要重新結合,這對于文學而言是致命的壓制和謀殺。于是,把它當作外文化的同謀。
而美華文學就是這樣的靶子,它的邊緣身份恰恰成為騎墻者。它的電子文化質素被看作外文化的同道者,虎視眈眈;它的印刷文化質素被看作內部因素對抗(但同時卻又減低了外部的重要電子質素影響)。特殊的身份,間接形成文化間過渡的緩沖地帶。 由于電子質素的傳播的潛在性以及日益強大,美華文學的電子質素無形中在大陸印刷文化中生根,慢慢形成內部的自我顛覆——美華文學在外部和大陸內部逐漸構成內外接應,形成對大陸印刷文化的最終顛覆。
大陸漢語印刷文化的過濾不僅僅存在美華文學之中,對更多的華文文學更是如此。但與美華文學背后強大的電子文化后盾相比,那些華文文學處境更加邊緣。比如東南亞華文文學,本身具有多元化成分,卻并不令大陸語境以為然,甚至予以否定和貶低。事實上,這種多元構成本身都是全球化的先兆,移民身份從以前的被動的流浪身份變成主動的融合身份,文學也從語言的純化方式變成語言的交匯方式。
八、關于受者
在一個給定的文學系統(tǒng)內部,其文化、價值市場上,原來是由單一的壟斷的國家供給,其產品也許是被強加給受眾的,后者根本沒有選擇余地。而在一個更開放的世界上,這一群體有了多個競爭性的文學產品,也就是說群體內的成員受眾有了更多的選擇。而這種更多的選擇機會,使原有的文化、生活方式可能處于不利的位置。但這并不等于說這個群體的受眾也處于不利位置,相反他們經過新的選擇可能會處于比以前更有力的位置。我們不能因為他們可能發(fā)現(xiàn)更好的東西從而拋棄他們原來的東西,就拒絕給他們見識更多選擇更多的機會,任何人都不能剝奪他們的這種知情的權利。
對于那些被以文化多樣性或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名義封鎖起來的人們來說,面對媒體全球化趨勢,問題的關鍵乃在于個人是否保有自由選擇的權利。而我們卻看到很多學者在批判的背后的含義——他們可以代替民眾作出判斷和選擇。我們大陸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學術等諸種制度安排,對于文化多樣性的抑制可能要大得多。當我們恐懼全球化危及本土文化的時候,其實似乎更應該反思在一個民族內部、一個文化共同體內部及其相應的政治結構之制度性安排是否妨礙著本土文化多樣性的發(fā)育成長。
(責任編輯:張衛(wèi)東)
Meaning of Omissions
---Thoughts on the Study of the Communication and Filtering of North American
Chinese Literature in the Continental Context
XU Yan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Abstract: This paper expounds some of the ideas about the communication and filtering of American Chinese literature, including the meaning of text filtering, the uniqueness of marginal literature, the illusion of literary boundar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iterature and media, matrix and literature, transcendence of literature, comparison between mainland literature and America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ceptors, etc.
Key words: North American Chinese literature;context;mainland;communication;filte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