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焦 利
左都御史劉墉辦案
■ 焦 利
乾隆四十七年四月初四,左都御史劉墉忽然接到皇帝的圣旨,命他與和珅一起,到山東調(diào)查一樁大案。
這個劉墉,就是傳說中的“宰相劉羅鍋”。不過,這個劉墉一生并沒有當過真宰相,頂多只是官居大學士,享受宰相的同等待遇而已。不過,劉墉雖然沒當過真宰相,但是,他現(xiàn)在的職位,讓真宰相見了他,心里也敬畏三分。為什么呢?因為劉墉現(xiàn)在掌管的是大清國的都察院。大體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中紀委、監(jiān)察部吧,不過,比中紀委、監(jiān)察部職能要更多一些。都察院是清代的最高監(jiān)察機構(gòu),與六部平行,直接歸皇帝領導,專門負責監(jiān)督百官,激濁揚清。除皇帝之外,上到王公貝勒,下到百官小吏,它都可以糾舉彈劾。
劉墉因為在湖南巡撫任上工作出色,有“閻羅包老之稱”,就是被老百姓譽為像包公一樣的好官。所以,乾隆四十六年,劉墉被乾隆皇帝提拔到都察院任左都御史,就是都察院的一把手,大體上相當于現(xiàn)在的監(jiān)察部長或是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檢察長吧。
劉墉被乾隆皇帝提拔到都察院當左都御史,顯示了乾隆皇帝整肅吏治的決心。劉墉也深感自己責任重大,使命光榮,肩上的擔子很重?。?/p>
剛上任沒多久,劉墉就遇到大案要案了,而且是一件讓乾隆皇帝非常重視,讓劉墉自己非常糾結(jié)的一個大案。那么,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案子呢?
乾隆四十七年四月,江南道御史錢灃彈劾山東省的最高行政長官山東巡撫國泰和山東布政使于易簡貪縱營私、勒索下屬,導致山東歷城等州縣出現(xiàn)巨額虧空。
錢灃是云南昆明人,非常正直,以直言敢諫著稱,號稱“鐵面御史”,又因為擅長畫馬,而且畫的馬都是瘦馬,所以又被人稱為“瘦馬御史”。
雖說錢灃是劉墉的下屬,但錢灃彈劾國泰、于易簡等人,劉墉卻并不知情。因為,根據(jù)清代監(jiān)察法的規(guī)定,名義上監(jiān)察御史隸屬于都察院,但是,每位御史都有非常大的監(jiān)察自主權,每個御史都可以按照職權自行監(jiān)察百官,同時也可以互相監(jiān)督,互相糾舉。而且,彈劾的奏章都是封章密劾,直達御前。直接就送給皇帝看了,不需要通過上級層層上報。所以,直到皇帝命令查案的圣旨下達之后,劉墉才知道錢灃彈劾國泰的事情。
這個案子對劉墉來說可是個不小的考驗!因為他們要查的這兩個案件當事人,一個比一個來頭大,一個比一個有背景。
山東布政使于易簡是大學士兼軍機大臣于敏中的弟弟。于敏中光在軍機處任職就將近20年,門生故舊滿天下,無論朝中還是地方,到處都有他的親朋好友,雖說三年前去世了,但關系網(wǎng)還在,于易簡還享受著這個關系網(wǎng)帶來的種種好處。
至于山東巡撫國泰,那后臺就更硬了。此人是乾隆皇妃的伯父,也就是皇帝的伯丈,皇親國戚呀!
正因為如此,乾隆皇帝對國泰、于易簡被參之事非常重視,
立即下令軍機大臣傳訊錢灃,了解虛實。錢灃說,山東巡撫國泰經(jīng)常以采辦貢品之名勒索下屬,遇到下屬提升調(diào)補的時候,還經(jīng)常索取賄賂,以至于州縣官們不得不挪用庫銀,搞得許多州縣的庫銀都虧空了。軍機大臣問錢灃是聽誰說的,錢灃說,這事我早就聽許多人說過,也跟一些在山東做官的人和山東本地人打聽過,陸續(xù)知道了這些情節(jié)。因為人數(shù)眾多,一時記不起姓名啦。但我知道歷城、章丘等州縣庫銀確實有虧空,所以才敢參奏。
那么,錢灃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乾隆決心弄個水落石出。
所以,四月四日,傳訊完錢灃之后,乾隆立刻下旨,命管財政的戶部大臣和珅、都察院左都御史劉墉以及工部侍郎諾穆親和御史錢灃,率領相關隨員即刻離京,名義上是前往涿州、德州、江省一帶查辦案件,實際上馳奔山東,調(diào)查巡撫國泰等人。
這個案子對于劉墉來說,真的非常棘手。不僅因為國泰等人的來頭很大,而且因為這個國泰與和珅的關系還非常好,交往密切,國泰的夫人就是和珅的干女兒。而和珅呢,現(xiàn)在是領侍衛(wèi)內(nèi)大臣兼戶部尚書,正一品。劉墉這個左都御史是從一品,官階在和珅之下,所以他們這個調(diào)查組的組長是和珅,盡管劉墉比和珅大30多歲,也只能屈居副組長了。
在這種條件下,劉墉要想把案件查清楚,談何容易!不容易也得查呀!那么,劉墉等人是如何查案的呢?
四月八日,調(diào)查組到達濟南。山東巡撫國泰率手下司員到濟南城外迎接欽差大臣。按慣例,欽差大臣路過的時候,當?shù)毓賳T都會熱烈歡迎,熱情接待,吃喝一番,再熱烈歡送。但是,這一次,氣氛卻不太一樣。欽差大臣們并沒有和國泰寒暄客套,而是直奔濟南府所在地——歷城縣城。
一到歷城,調(diào)查組首先調(diào)出縣庫印冊,相當于賬本吧,盤查賬上記錄的縣庫存銀及存糧數(shù)。然后,打開銀庫,盤查核對庫銀。出乎意料的是,庫銀數(shù)量沒少,并無虧空!
難道是錢灃的信息有誤,冤枉了國泰?還是有人做了手腳?
關于盤查庫銀的詳細情況,歷史記載有不同的版本。
一種是《清史稿》的版本。這種版本流傳較廣,許多學者,包括“百家講壇”的紀連海老師在講到國泰案的時候,都采用了這個版本。按《清史稿》的記載,對于如何盤查銀庫,和珅首先定出的辦法是,不必全部拆封,抽查數(shù)十封,沒有短缺就可以了。目的在于保護國泰。隨從們抽查了十幾封存銀,發(fā)現(xiàn)都沒有短缺,于是,和珅就命令停止盤查,回館舍。但是,錢灃認為這樣查不清楚,建議封庫,明天過來再徹底拆封,逐封詳查。劉墉呢,堅決支持錢灃的建議,于是就封了銀庫。第二天,來了個全面徹底大排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庫存的銀子成色不一,許多是雜色的市銀,而不是標準的官銀。于是詢問看守銀庫的庫吏,才知道這些雜色銀都是臨時從商家手里借的,用來頂補庫銀虧空。于是,錢灃命人在全城張貼告示,讓出借銀子的商家趕緊前來領取借出的銀子,來晚了銀子就“封庫入官”了,也就是歸公不還了!這下,看到告示的商人們紛紛前來領回銀子,一下子,“庫藏為之一空”。庫銀虧空的事就這樣真相大白了。
這個版本聽著挺傳奇的,不過,有些地方還是很值得推敲。你想,和珅哪能那么聽錢灃的話呀?即使劉墉支持錢灃,他也完全可以堅持己見。因為他是調(diào)查組的組長呀!
所以,我覺得還是第二個版本更可信一些。
這第二個版本來自乾隆朝的檔案中有關國泰案的奏折和被查官員的供詞。根據(jù)和珅、劉墉在四月十一日寫給乾隆皇帝的奏折里所說的,劉墉他們一到歷城就對縣庫“徹底盤查,按款比對,逐封彈對” (注意,不只是抽查十幾封),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歷城縣庫銀雖然數(shù)量不缺,但其中顏色摻雜不一,便懷疑有挪移掩飾的情況。于是,就審訊了山東布政使于易簡。這個于易簡咱們前面提到過,他也在錢灃彈劾的名單之中。說他和國泰狼狽為奸,共同受賄。作為布政使,于易簡主管全省的財政稅賦,庫銀的事,他應該最清楚。
據(jù)于易簡交代,國泰聽說欽差要來,就對于易簡說:“我有各州縣變賣物件的銀子,在濟南府里。歷城現(xiàn)有虧空,叫歷城知縣郭德平挪動頂補一下。”于是,于易簡就讓歷城知縣郭德平從濟南知府馮埏的府庫里要去4萬兩銀子,彌補歷城庫銀虧空。
看來,歷城縣庫銀虧空是確有其事,錢灃的舉報得到了證實。但是,還有幾個問題令人不解:
第一,為什么國泰會趕在欽差到來之前來個“乾坤大挪移”,匆忙掩蓋歷城縣的虧空?莫非他能掐會算,提前就知道欽差會來山東調(diào)查?
第二,國泰用來掩蓋歷城縣虧空的“各州縣變賣物件的銀子”又是一筆什么樣的收入呢?
咱們先來研究第一個問題,國泰為什么能趕在欽差到來之前掩蓋虧空。國泰又不是神仙,當然不可能憑空預測到欽差查庫之事。他之所以急忙掩蓋虧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提前知道了消息。那么,是誰把這一重要消息透露給了國泰呢?
關于這件事,也有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清稗類抄》等書所記載的,說給國泰報信的人是和珅。和珅在接到調(diào)查國泰的圣旨之后,在同劉墉、錢灃等人赴山東查案之前,先派家人給國泰通風報信,讓國泰早作準備。而且,非常戲劇性的是,這個送信的家人還被錢灃截獲了。
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錢灃并沒有和劉墉等人一同上路,而是微服先行。走到京郊良鄉(xiāng)的時候,看見一個“豪仆”騎著一匹快馬,也路過此地,豪仆就是豪門家仆,大戶人家的仆人。錢灃看到這個“豪仆”,就上前問他是誰呀?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等等,得知這個人是和珅的家人,到山東去送信的。過了兩天,錢灃在路上又碰到這個家人從山東返回,于是就將其拿下,并對其搜身,搜出了國泰寫給和珅的信件,其中有許多隱語。由此證明是和珅派人給國泰報的信兒。錢灃呢,立即把此事報告給了乾隆皇帝。
和珅報信這個版本流傳很廣,盡管故事情節(jié)略有不同,但許多文人學者都采信了這一說法,包括紀連海老師在講國泰案的時候,也說是和珅派人給國泰報的信。
那么,和珅到底有沒有派人給國泰送信呢?考察當時審理國泰案的檔案材料,并沒有人舉報和珅給國泰送信之事。如果真的像第一版本所說的,錢灃截獲了和珅、國泰的往來信件并向皇帝報告了,那為什么檔案里沒有記載呢?如果乾隆帝事前就已接到錢灃的奏報,知道和珅派人通風報信,還怎么可能輕易地再派和珅參與此案的查辦呢?
據(jù)清史檔案記載,乾隆皇帝接到錢灃彈劾國泰等人的奏折,立刻讓軍機大臣傳訊錢灃,那個日期是乾隆四十七年四月四日,傳訊完以后,立刻就命令錢灃與和珅、劉墉等人,奉旨于四月四日一同從京師出發(fā)前往山東,并于同年四月八日到達濟南。這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內(nèi),錢灃沒有可能事前就單獨一人先行,在途中與和珅派去的送信人相遇,并守候其從濟南返回途中,進行審問。再說,從時間上看,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無論是騎馬、乘船、坐車、坐轎,都不能在短短的四天之內(nèi)往返于京師與濟南之間。而且,和珅那么聰明絕頂?shù)娜耍?/p>
怎么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國泰書信往來呢?那不是授人以柄,自投羅網(wǎng)嗎?
由此可見,世傳和珅曾派家仆給國泰通風報信,讓他事先有所準備的說法是靠不住的。盡管有些野史筆記寫得有鼻子有眼,但是,當時的確沒有發(fā)現(xiàn)和珅給國泰送信的確鑿證據(jù)。
如果不是和珅通風報信,那么,國泰到底是如何提前得到消息的呢?這里再給大家講講第二個版本。
《乾隆朝承辦貪污檔案選編》里,記錄了國泰案相關當事人的供詞,其中,國泰有一段供詞是這樣說的:“四月初六日,德州驛站傳遞之保單,得知欽差將南下查案。乃于次日坐轎出城,預辦恭請圣安事。在濟南府西門,巧遇余弟,頭等侍衛(wèi)國霖由京城派來的家人套兒。”
就是說,四月初六,國泰從德州傳來的驛站報單上,知道了欽差要南下辦案,所以第二天坐轎出城,準備迎接欽差。碰巧,在濟南府西門,遇到了他弟弟,頭等侍衛(wèi)國霖從京城派來的家人套兒。
關于國泰和套兒會面的情況,也由跟隨國泰的巡捕供出:“是日,在西門見到一人,年約三十余歲,迎著國泰轎子請安。至于說什么,職等不曾聽到。并一見即遣之回京。”
而國泰的弟弟,頭等侍衛(wèi)國霖供詞是這樣說的:“在門上當差,聽說欽差馳驛出京,又聽說發(fā)了抄,還有一個姓錢的御史跟隨同往。……我實在是初四日聽見欽差馳驛前往涿州、德州、江省一帶查辦事件。因我母親于上月25日起身到我哥哥任上去,有年紀的人行路遲緩,恐怕還在途中,德州是山東地方,倘有干系我哥哥的事,母親在道上聽見害怕,所以差套兒赴山東,與母親請安。”國霖的意思是說,他在皇宮當差的時候,聽說了御史要到涿州、德州等地查案的事。他解釋說,因為他母親前幾天到他哥哥那兒去了,就是去山東了,而德州是屬山東管的。他怕他母親聽說了查案的事害怕,所以就派家人套兒去山東給他母親請安。
另據(jù)套兒的供詞稱:“初四日自京起身,初七日到山東省,路上遇見大爺(就是國泰)接欽差,我請了安,大爺問我,你來做什么?我說二爺(就是國霖)打發(fā)我來給老太太請安,恐老太太聽見欽差來害怕?!?/p>
然而,這個套兒并沒有到國泰官邸給老太太請安,而是見過國泰以后就走了。
我們把這幾個人的供詞放在一起看就不難發(fā)現(xiàn):實際上,做賊心虛且具有豐富官場經(jīng)驗的國泰,從驛站的報單得知欽差要到江南公干后,立即預感到欽差此行的真正目標很可能就是濟南。要說送信,也是國泰的弟弟,在皇宮當差的頭等侍衛(wèi)國霖派家人套兒給國泰送的信。套兒的到來,印證了國泰的判斷并且更加證實了事態(tài)的嚴重。所以,國泰才急忙命于易簡把各州縣“變賣物件的銀子”挪用過來,彌補歷城縣庫銀的虧空。
那么,國泰所謂的“各州縣變賣物件的銀子”到底是一筆什么樣的收入呢?
據(jù)于易簡招供,國泰存在濟南知府馮埏處的銀子,其實是國泰勒索各州縣屬員得來的。國泰先是通過于易簡要求各州縣屬員先墊付銀子代他購買“物件”,比如貢品或者辦公用品什么的,買到以后,他則少付價款。然后,國泰又把低價到手的“物件”另定高價,交各州縣屬員代他變賣。賣得掉的,算你運氣好,賣不掉的,經(jīng)手的官員也不敢把“物件”退回,只好按國泰所定的高價,自己掏錢買下。錢呢,都交到濟南知府馮埏那兒,由馮埏再轉(zhuǎn)交給國泰。
這國泰低進高拋,倒買倒賣,大把賺錢,可把那些州縣官們害苦啦!總不能自己賠錢吧,于是,挪用庫銀的也有啦,巧立名目,把負擔轉(zhuǎn)嫁給老百姓的也有啦。把山東省搞得怨聲載道。
不僅如此,國泰還在屬員提升調(diào)補的時候,大肆索賄受賄。不送禮就不給你辦手續(xù),你看著辦吧!
但是,當劉墉等人審訊國泰的時候,國泰對上述罪行卻一概不承認!
而乾隆皇帝對此案有明確的指示,必須“確有實據(jù),方可成信讞”。就是說必須證據(jù)確鑿才能定罪。畢竟是皇妃的伯父,不能不慎重??!
怎么辦呢?劉墉等人一方面向山東各級官員廣為宣傳乾隆皇帝的指示精神,即乾隆皇帝在圣諭中說的:“此等賄求原非各屬所樂為,必系國泰等抑勒需索,致有不得不從之勢。若伊等能供出實情,其罪尚可量從末減?!本褪歉嬖V各級官員,皇上知道你們給國泰行賄是迫不得已,如果
你們能供出實情,則可以減輕罪責。一句話,就是坦白從寬。
另一方面,找現(xiàn)任山東按察使梁肯堂了解情況。按察使是主管一省監(jiān)察和司法的官員,有監(jiān)督全省官員的責任,是清代整個監(jiān)察系統(tǒng)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
劉墉等人的辛苦沒有白費。按察使梁肯堂說,國泰勒索屬員銀兩確有其事,而且都是由濟南知府馮埏經(jīng)手的。
其他一些下級官員也陸續(xù)站出來揭發(fā)國泰。有一個叫陳鈺成的說,他升任濮州知府的時候,等咨文等了5個月。咨文就是官府的公務文書,也就是公文,相當于現(xiàn)在的請示、批復、任命書、介紹信等等。這陳鈺成等了5個月還拿不到咨文,沒有咨文沒法赴任哪!沒辦法,只好花1000兩銀子,買了一對玉插屏送給國泰,這才拿到了咨文。上年陳鈺成因公到省里辦事,正趕上國泰要人幫費,幫費就是出錢幫忙的意思。只好又湊了1000兩銀子交到馮埏處。
還有一個叫許承蒼的說,國泰要他代買物件,他代購嵌玉羅漢屏一座,花了2200兩,國泰只付了1000兩,他賠了1200兩;后來又代購玉桃盒一件,又賠了1500兩。上年國泰要人幫費,許承蒼又拿了2000兩,交到了馮埏處。
了解到這些情況以后,劉墉等人立刻傳訊濟南知府馮埏,馮埏對上述情況供認不諱。
審訊歷城知縣郭德平,他也對從馮埏處挪移4萬兩銀子彌補虧空的事供認不諱。
在掌握了大量證據(jù)的基礎上,劉墉等人又讓于易簡、馮埏、郭德平等人和國泰當面對質(zhì)。國泰這才低下了高傲的頭,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犯罪事實。
劉墉等將所查明的情況迅速報給乾隆皇帝,乾隆于是連發(fā)諭旨,先是命令將國泰、于易簡、馮埏、郭德平等人一律革職拿問。隨后又命和珅押解國泰、于易簡于5月初到京,乾隆要親自審問。其余案犯則交給劉墉、諾穆親、以及新任山東巡撫明興辦理。
4月底,和珅押解國泰等人到京,乾隆親訊問國泰,國泰俯首認罪。經(jīng)過九卿會審,判決國泰和于易簡“即行正法”,就是死刑立即執(zhí)行。所謂“九卿會審”,就是遇到特別重大的案件,皇帝可以召集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和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總共9個部門的負責人來共同審理。可見,國泰案在當時是一個特別重大案件。
本來,乾隆還想對國泰網(wǎng)開一面,從寬處理,于是,將“即行正法”改判為斬監(jiān)候,就是先監(jiān)禁,待到秋后再處決,相當于死緩吧。
但是,當乾隆皇帝接到劉墉等人在山東后續(xù)調(diào)查的情況匯報后,他又改變了主意。
原來,劉墉等人在山東繼續(xù)深入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許多州縣都存在庫銀虧空問題,全省的虧空加起來竟然高達200多萬兩銀子。乾隆皇帝看到報告是異常憤怒??!幾天后,乾隆即宣布,賜國泰自盡。這下,“死緩”改成“死刑立即執(zhí)行”了!
讀者可能會問,國泰既是高干子弟,又是封疆大吏,俸祿優(yōu)厚,他們家應該不差錢啊!那他為什么還要這么瘋狂地索賄受賄呢?
我想,除了他本人的貪欲無度之外,另外還有兩個制度性的原因。
一個就是臣下對君主的“貢獻”制度。就是逢年過節(jié),從宗室貴族到部院和地方的各級官吏,都要給皇帝“進貢”。按照常規(guī),每年的新年、冬至、端午、中秋以及皇帝、皇太后、皇后的生日,
臣下都要按時進貢,這些成為“常貢”。此外還有種種臨時性進貢,例如一年一度的木蘭圍獵,要辦“木蘭貢”,皇帝出巡沿途所經(jīng)過的地區(qū),當?shù)毓賳T也要辦貢。貢品包括各地的土特產(chǎn)、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等等,甚至還有西洋貢品。
例如,兩廣總督李侍堯一向以善于辦貢而聞名,一次,乾隆在李侍堯進貢后傳諭說:“此次所進鑲金洋表亭甚好!嗣后似此樣好的多覓幾件,再有比此大而好者亦覓幾件。不必惜價,如覓得時,于端陽貢幾樣來。欽此!”意思是說,李侍堯啊,你這次進貢的東西非常好!以后像這樣的好東西多找?guī)准怯斜冗@還大還好的也找?guī)准?,不要怕貴啊!如果找上了,就在端陽節(jié)送過來。這種諭旨,對臣子來說,是表揚,更是命令呀!這就促使那些官員們想盡一切辦法去搜羅各種新奇的“物件”給皇帝進貢。國泰也得到過這種表揚,乾隆曾說國泰“所辦供物較他人為優(yōu)”,可他哪里知道,那些供物都是國泰勒索屬員得來的呀!
另一個就是“議罪銀”制度。據(jù)說這是理財高手和珅的發(fā)明。議罪銀又叫認罰銀,對官員來說,是比停發(fā)養(yǎng)廉銀、罰俸更輕的處罰。議罪銀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由犯錯誤的官員根據(jù)自己的過失和承受能力,自報認罰的數(shù)量。而這些官員在交了議罪銀之后,都要想方設法把這筆錢撈回來,辦法之一就是向下屬攤派,還美其名曰“幫費”。國泰以“幫費”之名向下屬索賄,就是因為他的父親,四川總督文綬因為工作失誤,被革職,并被發(fā)往新疆伊犁效力。國泰為救父親,奏請說愿意交議罪銀8萬兩代父贖罪。獲得皇帝批準。后來,從馮埏交出的國泰所收的“幫費”銀清單看,國泰所收的“幫費”銀正好就是8萬兩!
所以啊,制度好,可以讓壞人不敢干壞事;而制度不好,不僅不能防止壞人干壞事,甚至會讓好人也去干壞事。從某種意義上說,國泰也是“貢獻”制度和“議罪銀”制度的犧牲品!
經(jīng)過前面講的一系列審訊,錢灃所彈劾的山東巡撫國泰索賄受賄、州縣虧空之事已經(jīng)全部查清。山東庫銀虧空案的兩個主犯都被判處死刑并立即執(zhí)行,馮埏、郭德平等從犯也得到了應有的處罰。值得一提的是,山東按察使梁肯堂盡管沒有參與國泰等人的犯罪活動,但是也受到了降級處分,這又是為什么呢?
這是因為,各省按察使是清代整個監(jiān)察系統(tǒng)中很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以振風紀而澄吏治”。就是說,按察使具有監(jiān)察全省官員的職責,遇到總督、巡撫有不合法的事情,按察使可以“飛章上達”,就是直接向皇帝報告。這樣就能對那些坐鎮(zhèn)地方的封疆大吏也形成一定的制約作用。但是,梁肯堂在任山東按察使期間,在錢灃參奏國泰等人之前,對國泰等人的犯罪行為不聞不問,也不上報朝廷,有失“奏事之責”。拿今天的話說,就是“不作為”,就是瀆職??!所以,梁肯堂不僅被傳訊質(zhì)問,而且受到了降級處分,從三品按察使降為四品道員。
而劉墉、錢灃、和珅等人因為這個案子辦得好,所以回京之后都得到了嘉獎,特別是御史錢灃,更是一年之內(nèi)連升三級。
那么,為什么對錢灃的封賞如此厚重呢?這是因為,清代為了督促監(jiān)察官們忠于職守,公正執(zhí)法,不僅對于不稱職甚或瀆職的監(jiān)察官制定了嚴格的處罰措施,而且對于稱職的監(jiān)察官升賞有加。順治皇帝就曾經(jīng)對御史們說過:“爾等既職司風紀,為朝廷耳目之官,一有見聞即當入告。凡貪污枉法暴戾殃民者,指實糾參,方為稱職?!苋绱耍瑒t升賞有加,垂名不朽?!?/p>
意思是說,你們這些御史既然是負責糾舉監(jiān)察、整肅吏治的,是朝廷的耳目之官,那么,一有關于貪官污吏的所見所聞,就應該立刻報告朝廷。對那些貪贓枉法、禍害百姓的官員能夠根據(jù)事實進行彈劾的,才是稱職的監(jiān)察官。如果真能這樣,朝廷一定大大封賞,讓你名垂青史。
在這個案子中,乾隆一方面對瀆職的監(jiān)察官山東按察使梁肯堂嚴厲處分,一方面對于稱職的監(jiān)察官錢灃大加升賞,就是要讓監(jiān)察官們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正是因為有了從中央到地方這樣一整套嚴密的監(jiān)察制度,再加上前期執(zhí)行的情況比較好,所以才保持了清代前期較長一段時間的吏治清明。劉墉一生曾兩次出任左都御史,也為保持清代吏治清明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作者為中央電視臺法治頻道主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