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
日前整理舊時文件夾(實體的而非虛擬的),發(fā)現一份1986年初我在廣東省文聯當編輯時存下的報告草稿,大致可勾勒還原廣東省文聯主辦的《文藝百家》報遭無妄之災而被砍掉的真相。重讀之下,禁不住百感交集。
《文藝百家》報自1984年12月創(chuàng)刊至1985年11月末???,共出版了十五期,對開20張。實際累計印數187萬張。在今天,這不過是一份綜合日報一天的印數,而當年,圍繞著這份報紙卻上演了一出戲外有戲的角力。當其時,省文聯剛剛復辦,連辦公場地都是借用部隊在沿江路的一處營房。文聯的一報一刊都在草創(chuàng)階段,《文藝新世紀》是理論期刊,《文藝百家》則是通俗的文化類報紙。雖然完全沒有撥經費,但《文藝百家》的發(fā)展勢頭很好,十萬份報紙往往兩個小時就在東園書報市場批發(fā)售馨。
為介紹香港文學流派、作家作品,做一點文化交流工作,《文藝百家》第十四期選登了香港通俗作家亦舒的一部愛情小說。亦舒是香港浪漫派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她的作品反映的是香港社會的風貌和心態(tài),我們可以不贊成她的愛情觀和世界觀,但她的作品是嚴肅的,文字是干凈的,有一定文學價值,屬于較好的通俗文學作品,對我們有一定的借鑒作用。為了正確引導讀者,我們還寫了編者按,并配發(fā)了暨南大學港臺文學教授潘亞墩的評介文章。
不幸的是,省文聯此時空降了一位大員,腦袋還停留在文革時期,一直戴著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的眼晴看世界、觀文化??陀^地說,此人很忠于他認識的“革命原則”,一旦發(fā)現“問題”,便死揪住不放,窮追猛打。刊登亦舒的小說即其視為離經叛道,問題嚴重,在省文聯辦公會上發(fā)難,要求《文藝百家》立即???。當時雖已進入改革開放時代,但反資產階級自由化之風一直在文化界循環(huán)吹襲,很多人還奉行“左比右好”,面對來自左的批判噤若寒蟬。連身兼《文藝百家》主編的省文聯一把手都屈從于這種討伐,竟然形成了《文藝百家》??臎Q議。雖是乍暖還寒時分,但畢竟春風已綠江南岸,我們這些無官一身輕的編輯對這種文革式處理憤憤不平,不但私下里議論紛紛,甚至與此大員當面爭論,互拍桌子。有人還惴測此人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目的是整倒現任一把手為自己上位鋪路。
正是在此種背景下,突然傳來了新華社國內動態(tài)清樣對《文藝百家》的批評信息。我等相關人員對此深感詫異,因為該報發(fā)行有限,基本在廣東省內,新華社怎么會關注到這么一份文藝類小報?況,所謂的批評語焉不詳,除了扣個格調低下的帽子無任何具體分析!所以有相當多的人認為這是省文聯內部人操作的,是自已人把該報送過去“要”來的批評,目的是證明自已有“先見之明”,進一步坐實《文藝百家》的“錯誤”,將其徹底關停,從而打擊相關領導。鑒于此,當省文聯領導要求我們編輯部寫出“深刻檢查”時,理所當然地被我們拒絕了。我們只同意寫一個“發(fā)稿情況”,由寒星和我承擔了發(fā)稿出版的全部責任,以“發(fā)稿情況”而不是以“檢查”上報。按說事情可以到此為止了。可是因為罪名沒有坐實,相關人事沒任何變動,所以又一輪全面清查《文藝百家》編輯出版發(fā)行經營的行動接踵而至。面對各種指責,《文藝百家》實際負責人寒星親筆起草了“關于《文藝百家》的全面概況”,這位資深的老編輯、老革命一改前段的隱忍態(tài)度,把報告寫成了回應,洋洋數千言,再次重申了我們的態(tài)度。此時是1986年2月中旬了。此報告上呈后,對《文藝百家》的翻查不了了之。雖然這場風波中無人受到處分,但因刊登一篇香港作家的小說而導致把一張報紙砍掉畢竟成為了現實,而此等事情竟然發(fā)生在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省文聯,更是匪夷所思,令人無法接受,這種妄人的“斗爭哲學”把當時文聯諸多業(yè)務骨干的心都傷透了,只好相繼尋機離開文聯另謀它職。而因為停了通俗的《文藝百家》,又把它承擔的任務硬塞進理論刊物《文藝新世紀》,使該刊也變得非驢非馬,后不得不改名《南國》。此舉打亂了文聯報刊格局,對省文聯旗下報刊的傷害影響深遠。
這種狀況持續(xù)相當長時間,只是到了九十年代,文聯新班子主持的《粵海風》創(chuàng)刊才使省文聯的刊物歸于正途,終于辦出了自已的風格也辦出了影響力。此乃后話。本人重提28年前的舊事不是為了指責哪個人,而是想告訴人們,既使在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也曾經出現過以莫須有的“低俗”罪名關掉一份報紙的事兒,也曾有過妄人理直氣壯地揮舞“左”的大棒,而謀求突破者卻只能被動挨打的局面。
但愿,這種荒唐的事兒,荒唐的時代不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