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怒放的白發(fā)和一雙滄然橫亙的濃眉,是魯迅的LOGO。作為中國文壇無人逾越的高峰,他巍然屹立在現(xiàn)當代文化陣地上,以鐵骨錚錚的革命斗士的面目示人,然而一旦俯看愛子周海嬰,他卻遽然綻放萬種柔情,一如他的詩《答客誚》所言: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
2011年4月7日凌晨,周海嬰在他居住了50多年的北京,和這個世界悄然作別。這一天離1929年9月27日的上?!某錾?,隔著82年和1000多公里的時空之遙。
周海嬰是“意外”來到這個世界的,因為他是兩次幸存的結(jié)果。一次是從他父母的避孕失敗中,另一次是母親許廣平生他時難產(chǎn),醫(yī)生讓他父親在大人和小孩之間選擇,魯迅毫不猶豫地表示留大人,結(jié)果母子平安。
他被50歲才初為人父的魯迅取名“海嬰”,意思是上海出生的小孩兒。愛稱“小紅象”,因為魯迅在信中稱許廣平為“小白象”,小白象是很珍貴的,而他剛生下來皮膚紅紅的,所以就叫“小紅象”。
魯迅應(yīng)該是那個年代的文壇怪杰,他的“橫眉冷對”和“痛打落水狗”,讓他名氣雖大卻不討喜。但魯迅“俯首甘為”的另一面,卻是周海嬰最深刻的記憶,也是他匆忙而過的甜蜜童年。
因為喜得貴子,魯迅突然一改往日做派,變得愛顯擺起來。只要家中來了客人,即便是他的“小紅象”睡著了,他也要抱出來,供朋友們欣賞贊美一番。
海嬰一天天地長大,他希望更多地參與父親的生活,而不只是當一個旁觀者。而生活中的魯迅,其實也是很有一些雅皮情結(jié)。他寫信喜歡用印有花卉人物或者風景的中式信箋,而且按朋友親屬的親疏程度選用不同信箋。每當這個時候,海嬰便以自己的“愛好為標準”,“從桌子倒數(shù)第二個抽屜里”拿出一張,幫父親搞定。父親有時默許兒子的眼光,有時感覺不妥,便央求兒子再挑一張,但兒子有時非常堅持,父親便“嘆息一聲勉強讓步”。
魯迅的仇貓是很有名的,他曾寫過好幾篇文章來解釋他仇貓的原因。他一般晚上寫作,但發(fā)情的野貓總讓他心神不寧。魯迅便以手邊的空香煙罐做炮彈,一個個地扔出去,用當啷啷的響聲讓貓的叫聲暫停。但空香煙罐總是有限的,這時便輪到海嬰上場,他咚咚地跑下樓,把父親扔出去的炮彈又撿回來。父子此時配合默契,海嬰也得以巧妙地屏蔽掉“晚8點必須上床睡覺”的鐵律。
魯迅應(yīng)該是個不太喜歡娛樂的人,早年他寫著名的《社戲》介紹自己的家鄉(xiāng)戲時,也沒表現(xiàn)出什么欣賞的意思。
因為不喜歡娛樂,魯迅對30年代風靡上海灘的留聲機也很討厭。但1935年5月9日,魯迅在他的《日記》里寫道:“下午為海嬰買留聲機一具,二十二元?!倍?,這個留聲機買得還很有些傳奇。先是一個晚上,魯迅的日本朋友內(nèi)山先生和一個店員笑呵呵地拎來一臺小巧的便攜式留聲機,因為“覺得它與鄰家的那臺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差得太遠”,海嬰“連連搖頭,表示不要”。魯迅便讓內(nèi)山先生另換一臺。過了幾天,換來了,海嬰還是嫌小不要。又過了幾天,通知說又換了一臺,比較大,搬不來,許廣平便帶海嬰去內(nèi)山書店實地觀看,這回,海嬰勉強接受了。
童年的海嬰體弱多病,每到季節(jié)變換哮喘病就會發(fā)作。魯迅原本是學(xué)醫(yī)的,為此他研究出“安福消炎膏”等方法,來緩解海嬰的痛苦。在他的日記中,為海嬰請醫(yī)生或到醫(yī)院就診的記載,至少有上百次。
1936年1月,魯迅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9個月,而海嬰已快7歲,是個小學(xué)生了。一天,他死活不肯去上學(xué),魯迅便用報紙打他屁股。后來魯迅在給自己母親的信中解釋了他的“報紙刑罰”:“打起來,聲音雖然響,卻不痛的。”
1936年的大半年里,魯迅家的日子是在憂喜交錯中度過的。魯迅的病情時起時伏,家里的氣氛也因之陰晴不定。但每天早上,海嬰為父親插香煙的習(xí)慣仍保留著。
終于到了告別的那天。10月19日清晨,海嬰剛從沉睡中醒來,便得知父親魯迅已經(jīng)永遠地離開了。過了些天,母親許廣平拿來紙墨筆硯,讓海嬰題寫父親的墓碑:魯迅先生之墓。
溫馨的天倫之樂和綿延7年的甜蜜童年,被永遠地凝固在了1933年9月13日為慶賀53歲生辰魯迅和許廣平、周海嬰拍攝的那張全家福上。
(摘自“中國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