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康曾對學生說:如果你們靈感枯竭,可以從材料中去尋找建議。“你對磚塊說,‘你想變成什么樣,磚塊?’磚塊就會對你說,‘我想要一道拱梁?!缓竽銓Υu塊說,‘瞧,我也喜歡,不過,磚拱太過昂貴,我可以用一道混凝土橫梁來代替?!缓竽憬又f:‘你覺得如何,磚塊?’磚塊說:‘我想要拱梁?!?/p>
堅信他的建材對其自身命運有著固有的感覺,這是這位古怪的建筑師很多怪癖中的一項。他在1974年心臟病發(fā),死于紐約潘恩車站的一個衛(wèi)生間里。他的遺體在四天之內都無人認領。康是一位召喚出奇怪而不朽形式的魔術師,這些形式像是古代的廢墟那樣莊重。他是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建筑師,然而我們至今卻對他所知甚少。策劃他的回顧展的一位策展人斯坦尼斯勞·封·穆斯(Stanislaus von Moos)說,“對我和我們這一代人而言,他怪異的言辭有些準宗教的意味,非常惱人。很難總結出他的特征。我一直敬仰他的作品,但同時又發(fā)現(xiàn)它們有點咄咄逼人。”
路易斯·康1901年生于愛沙尼亞,這位向磚塊發(fā)出低語的美國籍猶太人最著名的作品是位于酷熱地帶的一系列巨大的綜合性建筑群:加州沙克中心(Salk Institute)的實驗室;印度亞美達巴德(Ahmedabad)的管理學院,有著富于動感的磚砌柱廊;以及位于孟加拉達卡市、仿佛沉思著的水泥城堡般的國民大會堂。在康看來,形式并不必然遵循功能需求;他的設計方案也并不試圖窮盡新的建筑材料所提供的所有可能性。這些建筑都是磚石結構的單獨整體,采用巨大的圓形、半圓形和三角形等基本的幾何樣式來構造體量龐大的墻體線條,它們流露出一種永恒的、有時甚至略顯邪惡的氛圍,看上去就像是某個未來宇宙文明匆忙清空之后留下的遺跡。
我們可以將1950年代的費城視作一個城市規(guī)劃的實驗室,康未曾實現(xiàn)的構想表明,他把整個城市理解成由行人穿梭的林蔭大道組成的網絡。他設想的交通解決方案是一圈圓柱型多層停車場,每個都有古羅馬圓形劇場那么大的尺寸——這已預示了我們今天的停車文化。該結構高科技、透明化的品質揭示出他對自然科學的癡迷,也表明他對幾何樣式探索的開端。他的這一縈繞不去的執(zhí)念最為生動地展示在他給費城市政塔(City Hall Tower)的設計模型當中。該模型采取了弗朗西斯·克里克和詹姆斯·沃森1953年發(fā)現(xiàn)的DNA雙螺旋結構。由于超前于時代,它并未被建成。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康那樣為了取悅于自己的客戶而歷盡艱辛,直到五十出頭的時候,他才完成了他的第一項大型建筑:四四方方的耶魯大學藝術館。在他六十歲的時候,這個系著松垮的領結、把頭發(fā)往前梳以便遮住禿頂?shù)男€子男人已經取得了國際性的聲望。他還給賓夕法尼亞大學設計了理查茲醫(yī)學實驗室。
早在1950年代,康曾進行過一次從科林斯到羅馬、從埃及的樂蜀到吉薩的旅程。在寄回家的明信片中,康寫到自己會花好幾個小時觀察石頭表面光線的變化。
正是這次旅行讓他相信,建筑的本質只有在其成為廢墟的狀態(tài)中才得以真正顯露:去除了功能,一幢建筑就能完整地講出自己的建造過程。這樣的認識將定義他在此后將近二十年里建成的、他最重要的作品??禃阉慕ㄖ龅孛枋鰹椤皬U墟的反面”。這一點在達卡尤其準確:傳奇之處在于,在1971年的孟加拉解放戰(zhàn)爭期間,這個神秘的賽璐珞建筑群被當成是古代歷史遺跡的廢墟,轟炸機放過了當時正在建造的國民大會堂工地。但是,墻表疊加的外殼既不是美學上的頭腦發(fā)熱也不是對懷古癖的沉湎。達卡建筑上穿孔的墻體是一件至關重要的裝置,一方面保護室內空間免于直接的日曬,另一方面又保證了自然的通風。
正如穆斯所言:“在這種新古典主義和歷史復興表象的背后,他實際上為他的建筑植入了一種對環(huán)境的理解?!?3歲的康死于一個衛(wèi)生間時一貧如洗,他在費城的小事務所欠債50萬美元。還有一個明確的事實是,他護照中的地址已經被神秘地注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