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吳語，中國官方定義的八大方言之一，語言特性極近中古華夏雅言，保留較多古漢語用字?！邦^”字的巧用，曾是漢語中普遍的現(xiàn)象，但經(jīng)過語言的變遷，北方方言不斷弱化“頭”的作用，縮小其運(yùn)用范圍，而吳語、西南官話和江淮官話中還保留較多“頭”字的不同用法。

關(guān)鍵詞：吳語；“頭”；《海上花列傳》

[中圖分類號]：H07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4--02

在吳方言中，“頭”字的用法相當(dāng)活躍。既是實詞，也可充當(dāng)詞綴，可表方位、處所、時間、內(nèi)容，用于人稱，成為量詞等等，在本文中筆者將根據(jù)《海上花列傳》中出現(xiàn)的“頭”字活用，對清末吳方言中“頭”的用法進(jìn)行具體分析，并追溯“頭”字的歷史淵源及發(fā)展變遷，以進(jìn)一步探究清末吳語“頭”字用法的多樣性。

一、《海上花列傳》的“頭”字妙用

在《海上花列傳》中，“頭”共出現(xiàn)了1123次，表示原義的“頭”（即指人身體的一部分，腦袋）與其他用法的“頭”相比，后者的分量更重，這說明“頭”字的運(yùn)用在吳方言中相當(dāng)多樣化。

首先，我們對“頭”在《海上花列傳》中的具體運(yùn)用列表分析。

具體作用舉例解釋

表方位①上頭一句像飛燕，下頭一句勿對哉（口宛）。

②南頭一個朋友搭我說起……

③頂頭遇著阿虎，撞個滿懷。

④倒要跳出題目外頭來……

⑤是眼中淚，是心頭血。

⑥倘忙夜頭出局去，再著仔冷，勿局個囗。

⑦今夜頭?？质菬奉^。①上頭：上面 下頭：下面

②南頭：南邊

③頂頭：頂上

④外頭：外面

⑤心頭：心上、心里

⑥夜頭：夜里

⑦燒路頭：按照字面意思解釋為在路上燒紙祭祀，指祭財神消災(zāi)求福

表時間或……的時候①故歇為仔氣頭浪說說罷哉呀！

②賴公子自己興興頭頭，胡鬧半日。

③這頭說話，不想浣芳一覺初醒。

④俚吃仔酒要無清頭個……

⑤先起頭倪老外婆搭我梳個頭……

⑥一頭打，一頭罵，一頭問道……①氣頭：生氣的時候

②興興頭頭：有興致的時候

③這頭：這邊，這時候

④無清頭：沒有明白事理的時候

⑤先起頭：先前時候

⑥一頭……一頭：一邊……一邊，表示時間上的同時性，或者相差時間極短

表內(nèi)容、對象、東西①又等他換了一副簇新行頭……

②那些倌人始知沒想頭而散。

③及聽至吳雪香說歪頭，即一齊的笑起來。

④總歸要扳倪個差頭。

⑤不知不覺講著由頭，竟一直講到天晚。

⑥一時想不出搭訕的話頭。

⑦我去喊翠鳳來，看看花頭阿中意。

⑧耐末也（要勿）起啥個花頭哉。①行頭：穿在身上的衣服

②想頭：想的內(nèi)容、東西

③歪頭：不正經(jīng)的東西

④差頭：差事

⑤由頭：緣由的東西

⑥話頭：說話的內(nèi)容

⑦花頭：女子佩戴的飾品

⑧花頭：花招、壞心思、壞的想法

表排在前面的、第一的、頂端的、一端的①央帳房先生從頭念下。

②終究是漱芳根腳浪起個頭，也好有人想著俚。

③故歇也來浪開賭場，挑挑頭。

④親向洪氏床頭摸出一只小小頭面箱開視…

⑤史天然立在船頭……

⑥樸齋跟定那孩子，踅進(jìn)頭門……

⑦簽頭上各有一枚煙泡。

⑧爬來哚墻頭浪……

⑨拈著殼外線頭抽拽起來……①從頭念下：從第一個字開始念

②起個頭：起了某件事情的開端

③挑挑頭：做某件事情的第一個人

④床頭：床的前端或指床前端的兩端

⑤船頭：船的頂端

⑥頭門：第一扇門

⑦簽頭：簽的頂端

⑧墻頭：墻的頂端

⑨線頭：線的頂端

指代人①癩頭黿自家跑得來……

②同葛仲英搭仔個姘頭……

③雙玉沒了對頭，自然安靜無事。

④一百塊洋錢賣撥人家做丫頭。

⑤看我老老頭面浪……

⑥為仔前回癩頭黿同李鶴汀、喬老四三家頭去賭。①癩頭黿：無賴

②姘頭：非夫妻關(guān)系而發(fā)生性行為男女中的一方

③對頭：對手（有仇視意）

④丫頭：丫鬟或者小女孩

⑤老老頭：老的男人

⑥三家頭：三個人

表弱、小、少

（在體積、地位和時間段上）①一百塊洋錢賣撥人家做丫頭。

②看我老老頭面浪……

③甜蜜蜜騙過醋瓶頭

④獨自踅到后面亭子間怔怔的轉(zhuǎn)念頭……

⑤只有額角邊被板壁上釘?shù)尼旑^碰破些油皮……

⑥倪堂子里勿是開啥賭場，也（要勿）挑啥頭錢（口宛）。①丫頭：地位低下、年齡小的女孩

②老老頭：年紀(jì)大、力量小的老的男人

③瓶頭：瓶子

④念頭：簡短的想法

⑤釘頭：小釘子

⑥頭錢：賭博場所主人或供役使的人從贏者所得的錢中所提取的一小部分

作量詞①前年還尋著一頭生意①一頭：一樁

作詞綴①受仔寒氣，倒是發(fā)泄點個好，須要多蓋被頭，讓俚出汗。

②比及天晚，高升送上一張請客票頭……①被頭：被子

②票頭：請人赴會的帖子

二、“頭”字意義的演變

古人在造字的時候，首先便是對自身及周邊的事物環(huán)境進(jìn)行描述?！邦^”是人身體的一部分，最初此字的運(yùn)用便是指代人身體的頭部?！邦^”又在人的身體處于一端，人們將其化用至其他動物或者沒有生命的物體，比如“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頭”指長江的上游；又比如“我家住在這條路的盡頭”，“頭”指路的一端。指代“一端”的“頭”也可運(yùn)用至抽象的事物，比如時間：“頭兩天”、“頭個月”，指一段時間的一端；又比如序列：“頭胎”，指幾胎中的第一個。而筆者之所以將“興頭”、“氣頭”劃入表時間的范圍，是因為高興、生氣的狀態(tài)也只是在一段時間內(nèi)的一端。此外，因為“頭”指示一端的作用，有一定的方位暗示，延伸開去，便能擁有“邊”、“里”、“方面”等指示方位、位置的用法，如“外頭”、“南頭”。

“頭”亦是人身體上最重要的部分，因此而引申出“領(lǐng)導(dǎo)者”、社會地位高的意思，常見的有“頭兒”“領(lǐng)頭羊”、“工頭”、“頭等艙”等。然而，又因“頭”僅指一端，在一個有長度的物件中占據(jù)很小的一部分，因此也被用來指代體積相對小、力量相對薄弱的事物，如上面表格中提及的“老老頭”、“釘頭”、“丫頭”等。在指稱人的時候，吳語中還有一類專用于幫助表達(dá)貶義的“頭”，常見的有“癩頭黿”、“姘頭”、“對頭”。此處的“頭”并無貶義，“姘”、“癩”承擔(dān)主要的貶義作用，但是“頭”用在此處，筆者認(rèn)為還是起與“老老頭”等類似的作用，“弱的”、“小的”發(fā)展到極致便是“不屑”、“瞧不起”，人們對于小三、無賴的態(tài)度大多是不屑的、鄙視的。

“頭”可作量詞，因為作為人身體最重要的部分，人們漸漸地將這一部分取代整體，即用“頭”來指代人，這種用法亦適合在動物身上，如普通話中常說的“一頭豬”、“一頭?！薄钦Z中用“頭”做量詞的地方不多，多用“只”作量詞，如“一只豬”，《海上花列傳》中則出現(xiàn)了“一頭生意”。

“頭”的原義是“腦袋”，腦袋與思想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吳語中用“花頭”來表示“壞思想”，用“想頭”指“想法”，賦予了“頭”指示內(nèi)容、思想、對象的作用。

在現(xiàn)代漢語中，“頭”的虛化現(xiàn)象很嚴(yán)重，但是在吳語中，只有極少的可以確定為詞綴，如“被頭”，其余的大多數(shù)不能明確。根據(jù)詞綴的定義，詞綴本是黏附在詞根上構(gòu)成新詞的語素，本身不能單獨構(gòu)成詞，也沒有具體的涵義，省略的話也不會影響詞語的意思。但是在吳方言中，如“歪頭”、“姘頭”、“老老頭”、“行頭”、“南頭”，這些詞中的“頭”省略的話就喪失了完整的意思，況且，在讀音方面，“頭”的發(fā)音也不似現(xiàn)代漢語虛化的“頭”讀輕音，而是與其搭配的字擁有近乎相同的音重分配，甚至可以為起強(qiáng)調(diào)作用而加重“頭”的讀音。但是，這些“頭”的用法似乎又不能落在實處，因此，筆者只能給予他們“類詞綴”的稱呼了，他們的作用處于詞綴和實詞的中間階段，實詞的作用在弱化，虛詞的作用在加強(qiáng)，但是還未能完全脫離某一方。

三、結(jié)語

吳語的價值在于，它保留了較多古漢語用字，這些字詞如今都成為了吳語的特色，“頭”字便是其中一個，與普通話相比，在吳方言“頭”字的研究分析中，我們能更直接得了解古漢語、近代漢語中“頭”字的用法及變遷?！邦^”能表方位、時間、內(nèi)容、對象，也可以指處于領(lǐng)導(dǎo)地位的、弱的、小的、受人鄙視的；既可以指代人，也有作量詞的用法；有一小部分作詞綴，其余大部分則處在實詞與詞綴之間，兩方面都未能完全舍棄。

參考文獻(xiàn)：

[1]李小凡.蘇州方言的體貌系統(tǒng)[J].方言.1998（03）

[2]汪平.蘇州方言的特殊詞匯[J].方言.1987（01）

[3]李開軍.論《海上花列傳》的“蘇白”[J].齊魯學(xué)刊.2001（02）

[4]張光宇.吳語在歷史上的擴(kuò)散運(yùn)動[J].中國語文.1994（06）

[5]張佳文.《海上花列傳》吳方言詞語釋證[D].華東師范大學(xué)2009

[6]李新魁.吳語的形成和發(fā)展[J].學(xué)術(shù)研究.1987（05）

[7]高航；嚴(yán)辰松.“頭”的語法化考察[J].外語研究.2007（02）

[8]魏艷伶.現(xiàn)代漢語“頭”綴研究[D].四川大學(xué)2007

[9]陳瑤.漢語方言里的方位詞“頭”[J].方言.2003（01）

[10]王健.漢語方言中與數(shù)量詞組合的詞綴“頭”[J].漢語學(xué)報.2006（03）

[11]魏兆惠；鄭東珍.論古漢語詞綴“頭”[J].語言研究.20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