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孟子·梁惠王上》中，對“樂歲終身飽”一句的解釋頗有爭議，而在王力《古代漢語》中則解釋為“大意是：假使一輩子都過豐年，就一輩子都可以吃飽”，從常識看，這樣的解釋是欠妥當(dāng)?shù)?。除了王力的解釋之外，還有三種對“終身”所作出的解釋。將歷來對這句話的解釋綜合之后，我認(rèn)為“樂歲終身飽”應(yīng)解釋為“收成好的年份，全家（很多人）都能吃飽。”本文將從字理、文理、事理三個(gè)方面對這四種解釋逐一進(jìn)行討論分析，最終認(rèn)為最合理的解釋應(yīng)該是將“終身”解釋為“眾身”，即“收成好的年份，全家（很多人）都能吃飽”。

關(guān)鍵詞：孟子；終身；字理；文理；事理

作者簡介：劉競（1991-），女，河南南陽人，本科，主要研究方向：對外漢語。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1--02

在《孟子·梁惠王上》一課中，孟子用“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然后驅(qū)而之善，則民之從之也輕”來論述明君治理國家的方法。通讀這一句，可以了解到明君治理國家，可以使百姓豐衣足食，然后使百姓行善講禮義很容易。其中，王力《古代漢語》課本中，對“樂歲終身飽”一句的解釋為：大意是，假使一輩子都過豐年，就一輩子都可以吃飽。對此，我懷有一點(diǎn)疑問：孟子向來長于論辯，但是他在這里假設(shè)一輩子都過豐年，百姓就一輩子都可以吃飽，一輩子都能遇上豐年的幾率非常小，他這樣來論證明君治理國家的方法，是不是說服力不大呢？抑或者是課本上的解釋有誤？

于是我?guī)е蓡柌殚喠讼嚓P(guān)的資料，關(guān)于這句話的解釋，學(xué)者們眾說紛紜，我把他們的解釋匯總為以下幾個(gè)主要方面：

1、唐代的孔穎達(dá)將“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疏解為“豐樂之歲終身飽足，兇荒之年又免其死亡”，對于“終身”二字，孔穎達(dá)即以通常意義“一輩子”作解，“身”由身體轉(zhuǎn)指所代表的生命。王力主編的《古代漢語》正是繼承了此說。

2、在李運(yùn)富《“樂歲終身苦”新解》一文中，他將“終身”通“中身”，由表人體中部而指代“腹內(nèi)”、“肚子”的意思，所以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好年成的肚子飽飽的”。

3、張歸璧先后發(fā)表《“樂歲終身飽”的“身”》和《再談“樂歲終身飽”的“身”》，認(rèn)為“終身”即“終年”，“身”與“年”相通，即“豐樂之歲，一年到頭都可以吃飽”。

4、王顯在《讀書獻(xiàn)疑（一）》中提出，“終身”即“眾身”，指《孟子》文中的“八口之家”、“數(shù)口之家”的“八口”、“數(shù)口”，即“豐收的年歲中，全家都可以吃飽”。

在這四種解釋中，從字理、文理、事理三個(gè)方面分析，我比較贊同第四種。

在“樂歲終身飽”這句的解釋中，最具爭議的就是“終身”一詞，對其的解釋不同，導(dǎo)致了對整句話的解釋也不盡相同。

在第一種解釋中，按字理而言，“終身”的常用的意思是“今生今世，畢生”，在《孟子》中，“終身”一詞出現(xiàn)的其他8處可以做“今生今世、畢生、一輩子”理解，但是此處把“終身”解釋“一輩子”，而沒有考慮到此處的特殊情況。

此外，把“樂歲終身飽”解釋為“假使一輩子都過豐年，就一輩子都可以吃飽”，則犯了增字的錯(cuò)誤。在原文中，是沒有假設(shè)語氣的，而注釋卻出現(xiàn)了假設(shè)語氣。若按此注釋反推，原文應(yīng)該是“若終身樂歲則終身飽”，這比原文的字要多，是明顯的增字為訓(xùn)的錯(cuò)誤，不符合古人的文法。

而從事理上看，眾所周知，孟子的文章長于論辯，在這句話中，孟子是希望以明君治理國家采取的措施使百姓安居樂業(yè)追求禮義為例，與現(xiàn)實(shí)對比，委婉地表達(dá)了施行“仁”政的必要性。而如果“樂歲終身飽”解釋為“假使一輩子都過豐年，就一輩子都可以吃飽”，那么“樂歲終身飽”，也即“明君治民之產(chǎn)”的結(jié)果，就沒有那么強(qiáng)的說服力，也不能很強(qiáng)烈的對比出與現(xiàn)實(shí)，因?yàn)椤耙惠呑佣歼^豐年，就一輩子都可以吃飽”這樣一種情況只是假設(shè)的，而現(xiàn)實(shí)中遇到這樣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明顯與生活常識相悖，用這樣一種假設(shè)的完美性與現(xiàn)實(shí)進(jìn)行對比，顯而是沒有說服力的。而且，“樂歲終身飽”的下一句是“兇年免于死亡”，“樂歲”與“兇年”相對舉，說明孟子本意并不是“一輩子都過豐年”，因此這樣的解釋與孟子的原意不符。

因此，將“終身”解釋為“一輩子”，在文理和事理上是一種岐解。

而在第二種解釋中，則將“終身”解釋為“中身”。在古代漢語中，“中”有“內(nèi)部”、“中間”的意思，“身”則是“頸之下、股之上的軀體部分”，所以“身”也表示人體的中部，與“中”同義。以下是一些“中”、“身”同義的例子：

（1）《禮記·檀弓》：“文子其中退然如不勝衣。”鄭玄注：“中，身也?！?/p>

（2）《國語·楚語》：“余左執(zhí)鬼中?！表f昭注：“中，身也?！?/p>

（3）《戰(zhàn)國策·魏策四》：“擊其中身，首尾皆救?！薄掇o源》：“中身，身體的中段。”

（4）《易·艮》：“艮其身?！庇莘ⅲ骸吧恚挂??！?/p>

“中”與“身”同義的例子不勝枚舉，在古書中，也有“終”通“中”的例子，如《詩經(jīng)》和《尚書》都有“終南”山名，而《初學(xué)記》潘岳《關(guān)中記》：“其山一名中南，言在天之中，居都之南，故曰中南?！边@里的“中南”也即“終南”。但是古書中卻沒有直接把“終身”通“中身”作“肚子、腹部”通假例證，因此，這里如果把“終身”解釋為“中身”，只是一種猜測，從字理上不符合。

因此，第二種解釋不符合字理的，亦是不恰當(dāng)?shù)摹?/p>

第三種解釋中，認(rèn)為“終年”通“終歲”，也即“豐收的年歲，一年到頭都能吃飽”，乍一看，似乎在事理上也講得通，但是這種解釋在文理上是有所不妥的。在《孟子》中，“終身”出現(xiàn)的其他8次沒有“終年”的意義，而且，在古書中，表示“全年”只能用“終歲”，而不能用“終年”，這不符合字理。

在第四種解釋中，把“終身”作“眾身”解，即“豐收的年歲，則眾得以身飽”，“終身”不是一詞，而是可以拆開的兩個(gè)字，“終”來修飾“身”或者“身飽”。

從字理上看，“終”與“眾”自古以來都是通用的，古字多借“終”為“眾”，或者借“眾”為“終”。例如《漢書·楊王孫傳》：“死者終生之化而物之歸也”，《漢紀(jì)》把這里的“終”作“眾”。又如《史記·五帝紀(jì)》：“怙終賊刑”，徐廣曰：終一

作眾。

從事理上看，“明君治民之產(chǎn)”中的“民”，及其父母妻兒即為“眾”，即眾人。因此，可以根據(jù)“終”與“眾”古今通用，把“樂歲終身飽”這句話解釋為“樂歲則眾得以身飽”，眾，即民眾、大眾。具體說來，在家庭中，指全體家人，即“八口之家”、“數(shù)口之家”中的“八口”、“數(shù)口”；在社會中，指社會大眾。因此，這句話可以解釋為“收成好的年份，全家（大家）都能吃飽”。而在下一句“兇年免于死亡”，把“眾”省略了，但可以解釋為“收成不好的年份，全家（大家）也都不至于餓死”，這樣的解釋作為孟子的論據(jù)，也是很合理的。

綜上所述，通過對以上四種解釋的分析，我認(rèn)為第一種不符合文理和事理，孟子不可能用假設(shè)的非常完美的例子來進(jìn)行論證明君治理國家的方法，沒有說服力。第二種不符合字理，“終身”在歷代的古書中，沒有出現(xiàn)“中身”的通假，這種把“終身”通假為“中身”進(jìn)行的解釋，只是一種主觀臆測。第三種解釋不符合字理，“終身”在古書中表示 “終年”一義是無據(jù)可查的。而第四種解釋，既符合字理，又符合古人的行文邏輯，解釋之后還非常好地符合了孟子的原意。

因此，我認(rèn)為王力《古代漢語》書中對“樂歲終身飽”的“終身”一詞的解釋不夠準(zhǔn)確，準(zhǔn)確的解釋應(yīng)該為：終，通“眾”，收成好的年份，全家（很多人）都能吃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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