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在漢口的江灘附近,那里保留著一片野生蘆葦,洋洋灑灑,浩浩蕩蕩。它是造物主遺落的一粒種子,還是大自然營造的一個夢境?
學(xué)習(xí)煩重之余,不由甩開書本,直奔那皚皚蘆花。
深秋的江灘,滾滾長江渾濁依舊流向天際。
江灘的蘆葦交織成密密的一層層、一團團。風(fēng)過處,細碎的蘆絮紛飛,像隱隱白雪飄遠。它仿佛是大自然最好的舞者,一整片的白總能不約而同地隨著風(fēng)向朝同一個方向傾斜,好似排練有序的舞者,隨著風(fēng)的琴音翩翩起舞,舞姿綽約、柔韌嫵媚,風(fēng)過,又似無痕般娉婷玉立,纖巧動人。
蘆葦在風(fēng)中緩慢地搖著,傷感而美麗。每一支蘆葦都是溫柔的,消瘦的溫柔?!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古老的《詩經(jīng)》里訴說那在水一方的倩影,披霜戴露,朦朧羞澀,如衣香鬢濕的女子涉水而來。
當那無邊的雪白如流蘇般向遠處披開時,思緒總能觸及那絲綢般的柔軟,飄到王維淡遠空靈的詩里畫里,但又比它多一分清高,多一分堅韌。猶記得唐代詩人錢起的“風(fēng)晚冷颼颼,蘆花已白頭。舊來紅葉寺,堪憶玉京秋”,雍裕之的“夾岸復(fù)連沙,枝枝搖浪花。月明渾似雪,無處人漁家?!?/p>
更大片的蘆葦在一起,則表現(xiàn)出了壯美的氣勢,便也具備了一種千軍萬馬般的闊大的悲壯?!帮L(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荊軻踏上刺秦的征途,必定有沙洲上的蘆葦伴著蕭蕭秋風(fēng),沙沙作響,為他壯行。而那白洋淀的茫茫蘆葦蕩,更是見證了刀光劍影中閃耀的民族魂。
行走在那蘆葦枝鋪就的小路中,有甜甜的雨霧飄蕩著,蘆葦蕩就這樣延伸著,任思緒四處彌漫,那漂亮的蘆花時而就會跳躍在我的眼中,而忽然有一只被我驚到了的水鳥劃了一條長長的水線沖向了天空,是那樣的輕盈舒展。采一片葦葉輕含在嘴里,葉子的清香一直沁入心脾,看著蘆花隨風(fēng)搖曳,我的心也如它般的輕舞飛揚,煩惱隨之遠去。
法國思想家帕斯卡爾說過這么一句話:“人是一株脆弱的會思考的蘆葦?!边@是流傳很廣的一句名言,是說人的全部尊嚴來自于思想,除了會思想,還因為我們和蘆葦一樣,都很脆弱。人有時真是很脆弱的,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 。正如這蘆葦。它們是多么孱弱啊。輕輕一折,它們就會打彎兒,用鋒刃一割,可能就會斷為兩截兒。我們托起一根蘆葦,也許要感嘆它輕得似乎毫無重量,也許會驚訝它薄得似乎毫無內(nèi)容,天下還有誰像它們一樣如此卑微和困窘嗎?
然而,千萬不要因此忙著輕視它。那孱弱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執(zhí)著于根的心,盡管隨風(fēng)搖曳,但風(fēng)過后,她總能立起到原來的姿態(tài),原來的高度,給人以生命的驚喜和生命的激勵。
霜后,蘆葉干枯,只剩挺直锃亮的枝,隨風(fēng)雪與茫茫荒草為伍,回歸大地。它沒有一絲凄迷與眷戀,干干凈凈地把自己交付給一場又一場風(fēng)雪。
一夜春風(fēng),悄然而至。不幾日,白慘慘地蘆蕩不知何時又冒出淡綠的蘆尖。哦,這就是它的又一次生命,只要根在,它的生命便生生不息。
其實一個人就是一棵蘆葦——一棵在人世的風(fēng)雨中,艱辛活著的蘆葦。就像它們只是憑水而生,總是站得很低,總是顯出貧瘠,或者淺匝于岸邊,或者深系于水中,讓我們看不見一點肥沃的背景。但它們穿可成簾,編可為席,壓可覆頂,煮可療疾。
許許多多、普普通通的人如蘆葦般作為一個群像而存在,他們將根系深深扎在泥土中,平凡,淡然,但深邃而浩大。
透視那獨處城市之心的江灘蘆葦,它的淡然處之,那內(nèi)心的堅守,不正是現(xiàn)代人對精神的向往和追求么?只是那穿越時空的蘆葦,大隱于市的蘆葦,還在由遠及近,迎風(fēng)頂雨,將一種個性、一種情懷、一種品質(zhì),賦予棲息在這片土地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