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消費主義思潮的盛行,針對特定讀者群體的審美訴求進行創(chuàng)作成為了現(xiàn)當代文學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作者娓娓道來的講述中,從情感層面出發(fā)展開敘事成為了眾多作家的首選。 將隱藏在人類心靈深處的情感世界展現(xiàn)出來是文學作品永恒不變的歷史主題,不同的作家、不同的人生經歷、不同的讀者將從作品中獲得完全不同的情感體驗。當讀者和評論家對文學文本所展現(xiàn)的情感基調有了一定的認知后,進一步地閱讀和審美才有可能。筆者認為這一創(chuàng)作模式可以被稱為“情感敘事”。
一、情感敘事的情感基調
導致作家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因素有很多,對于這一問題的討論似乎從來就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認識?!坝械耐ㄟ^文學創(chuàng)作來思考時代的要求,記錄時代的步伐,如魯迅、茅盾等;有的是時代的呼喚把他們‘震上了寫作的道路’,如冰心、廬隱等;有的推崇‘直覺’與‘靈感’,比較重視文學的美感作用,如郭沫若、郁達夫等創(chuàng)造社的作家;有的崇尚雍容恬靜,尋找‘自然人性的和諧與莊嚴’,如廢名、沈從文等京派作家;有的追求沖動亢奮,‘展示現(xiàn)代人欲與獸欲的錯綜’,如穆時英、施蟄存等海派作家;有的非?,F(xiàn)實,直率地表白是為了名和利,如托爾斯泰等。”[1]
由此我們了解到促使作家們開啟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的因素有很多,但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在正確的時間、以恰當?shù)姆绞介_啟了屬于自己的文學之旅。呈現(xiàn)在筆者面前的這篇小說《地下九千尺》就是作者余文飛展現(xiàn)文學能力的作品。通過作者的講述,讀者對于發(fā)生在某個框架中的故事有了較為清晰的認識。作者的創(chuàng)作是“緣情而發(fā)”,將內心深處火熱的生命激情釋放了出來。
小說《地下九千尺》講述了一個關于礦工的故事,他們日復一日地穿梭于地面與地下,以極其辛苦的勞動付出來換取微薄的報酬。作者并沒有給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設定特殊的時代背景,而是將中國社會的架構模式作為了這篇小說的話語環(huán)境。當讀者看到作者筆下的礦工時,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生活中見到、感受到的掙扎在社會底層的普通勞動者,這就極易喚醒沉睡在讀者內心深處的情感記憶。作者以自己所擁有的豐富的生命體驗和社會經驗,從中國社會的架構形態(tài)中感受到身處不同社會階層的人們生活狀態(tài)的差異,更為重要的是,他洞悉了人對人的殘酷壓榨、剝削。當作者將自己的感受傾注于小說創(chuàng)作時,讀者就能從長發(fā)、四面、三鬼的行為中獲得對于人性的理解。作為掌握著最少的社會資源、幾乎不能保證自我生命的弱勢群體,這些可憐的礦工們從事著危險、單調、壓抑的工作。即便是身處于九千尺之下的礦洞中,當自己都無法辨認自己的臉龐時,他們也不曾忘記自己作為人的情感訴求。因此,當水花嫂進入到他們的視野后,一場又一場圍繞著水花嫂的情感糾葛在這里上演了。
在傳統(tǒng)的文學模式中,艱苦的勞動對于女性的好感往往是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甚至連女主角自己也不知情。在小說《地下九千尺》中,作者勇敢地打破了這一模式。關鍵在于小說中所描述的男女之情很好地褪去了單純的肉體欲望,轉而以內心世界的相互慰藉作為主要的情感表現(xiàn)對象?!皭矍?, 是人類精神的一種最為原始而深沉的沖動。傳統(tǒng)意義上的愛情, 它是在人類繁殖本能基礎之上產生于男女之間, 使人能獲得獨特而強烈的肉體和精神享受的相互愛慕和交往的情感?!盵2]小說《地下九千尺》所描述的愛情很明顯并不契合于上文的定義,無論是在水花嫂與硐長、長發(fā)與水花嫂之間,還是在小說中其他男性角色為爭奪水花嫂而進行的比拼之間,他們所能夠達到的僅僅是肉體的滿足或精神的慰藉而已,沒有一個將二者之間巨大的鴻溝填平,這就意味著沒有人獲得真正的愛情。
二、情感敘事的情感模式
正是由于小說中出現(xiàn)的人物沒有能夠獲得真正的愛情,這就如同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們很難找尋到靈與肉相契合的愛一樣,我們往往需要在自己構筑的虛擬世界中去找尋某種補償。小說《地下九千尺》只有短短的數(shù)千字,作者卻很好地為自己的情感敘事安排了恰當?shù)那楦心J?。這種模式就是利用文學作為滿足人類思維深處“可遇而不可求”的價值訴求,將水花嫂與硐上所有男性成員的愛情作為小說重要的敘事線索之一。
當作者把一定的敘事空間預留給愛情時,它更多地展現(xiàn)給讀者的卻是現(xiàn)實生活中幾乎不存在甚至逐漸消亡的愛情。在他們的身上,純粹的愛情就如果被撕裂的一張紙一樣只能是簡單的重合。但是,當一張紙被徹底地切斷之后,被割裂了的生命個體只能是被命運的無常拋棄到沒有人知道的他鄉(xiāng)。當筆者意識到這一點后,作者沒有為小說安排特定的時代背景就可以理解了。因為無論故事發(fā)生在任何社會、任何時代,對于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勞動者而言,在肉體欲望的滿足與心靈世界的契合之間達成微妙的平衡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艱巨任務。至于作者在小說結尾給出的“明宣德四年仲春”則是為了凸顯小說敘事主題的刻意安排,并非是將小說的時間加以限定。
在《地下九千尺》中,女性與男性最終是怎樣結合在一起的成為我們理解小說情感模式的關鍵。每一個夜晚,當長發(fā)守候在水花嫂的房門外時,他們的心就尋找到了平衡。在繁重的勞動壓迫之下,對于掙扎在生死邊緣的礦工們來說,即便是這樣的守候已經讓他們感到十分的滿足。作者沒有描寫水花嫂的內心世界發(fā)生了什么,但讀者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在水花嫂的內心深處是感謝長發(fā)的幫助的。
水花的兒子小栓半夜起來撒尿,迷迷糊糊尿了那黑影一身,那黑影待小栓尿完了,嘻嘻一笑,站起身,摸了摸小栓的頭,把小栓嚇哭了,媽呀鬼呀地亂叫。水花嫂搶了出來,一把捂住小栓的嘴,招呼黑影回屋里坐坐。黑影卻一溜煙走了。水花嫂囑咐小栓,那黑影是長發(fā)叔,是保護咱娘倆的,千萬不要說出去。
當小栓將尿撒在長發(fā)的身上時,這個在“地下九千尺”付出了艱辛勞動的礦工沒有絲毫的怨言,僅僅是“嘻嘻一笑”。透過小栓、水花嫂、長發(fā)之間怪異的對話,讀者仿佛看到了枯燥生活之下真摯的情感交流。對于他們而言,純粹的愛情幾乎是一種奢望,他們只是在求生的邊緣遠遠地看上一眼。愛情就這樣在命運的安排中悄無聲息地從他們的生命中滑落,情感敘事最終成就了無法實現(xiàn)的愛情。
小說將愛情作為情感敘事的重要內容,不僅是因為愛情對于艱苦求生的弱勢群體無處著落,更是由于在作者的眼中愛情幾乎就是不可實現(xiàn)的某種精神寄托。當作者將這一殘忍的事實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現(xiàn)出來時,或許并不能得到很多讀者的認可,卻也有效地改善了小說情感敘事的情感模式。對于小說中的人物而言,生活仍然要繼續(xù),卻不用太過關心生活的內容。
三、情感敘事的價值取向
當筆者以審視的目光觀察小說《地下九千尺》時,逐漸意識到這是一部具有新生代小說審美特征的作品。對于這一作家群而言,榮譽是屬于前人的,煽情與花樣則讓給了中生代作家,留給他們的就只是將自己多年的集體生活成果表現(xiàn)在自己的作品中。對于他們而言,身份的尷尬或許并不能完全描述作品的復雜性。他們是在90年代登上中國現(xiàn)代文壇的,這是一個褪去了60年代的政治話語、70年代的激進色彩、80年的西方元素的特殊時代。“90 年代是物質和欲望戰(zhàn)勝感情的時代,不僅親情和友情變得支離破碎,曖昧可疑,愛情這個最為古老、永恒的敘事內容也同樣受到重創(chuàng)??梢哉f,在新生代小說中,愛情是缺席的。新生代小說撕毀了人們的幻想,放棄了對愛情的詩性想象和浪漫情懷,愛的高尚品質被徹底抹去了?!盵3]
由此出發(fā),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何小說《地下九千尺》所講述的男女之間的感情是如此的簡單。這是因為作者在小說中講述的本就不是復雜的愛情,而僅僅是雄性動物與雌性動物之間的情感慰藉,近乎于回到了人類的原始狀態(tài)。正如黑格爾所說:“愛情里確實有一種高尚的品質,因為它不只是停留在性欲上,而是顯出一種本身豐富的高尚優(yōu)美的心靈,要求以生動活潑、勇敢和犧牲的精神和另一個人達到統(tǒng)一?!盵4]將二者進行對比,我們就不難理解小說的價值取向。
無論是具有高尚道德情操的學者,還是掙扎于生死邊緣的普通勞動者,他們都是極為普通的人而已。作為個體生命存在的人無法規(guī)避的共同主題就是情感世界的孤獨以及心靈世界的孤寂。導致這一切的根源在于人類將太多的功利因素、實用因素納入到了自己的思想中。我們必須認識到:“人是單子,是一種本質,一種統(tǒng)一體,但又是唯一性的存在。這種唯一性與人的自我分裂一樣,并不是可以完全消除的。因為人是一種超越世界的存在,人不只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也是這個世界的異鄉(xiāng)人。人的內心和自我總是要超越這個世界。我們勞作的世界不能滿足我們內心的世界?!盵5]
當愛情不能成為支撐整篇小說的情感主體之后,作者給予小說文本的價值取向就應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在這篇小說中,作者一共講述了三類人的價值取向。首先是水花嫂,她是傳統(tǒng)文化中婦女道德觀念的集中展現(xiàn),她的行為方式和處事原則完全遵循著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標準。其次是礦長,他是傳統(tǒng)文化中集權力量的具象化產物,從他粗暴地對待礦工到強暴水花嫂,他的身上凝聚著傳統(tǒng)中最反動的力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類人,就是長發(fā)、四面、三鬼,作為礦工的他們雖然掙扎在生死邊緣,卻沒有忘記自己作為男性的社會責任。綜合上述三類人的價值取向,讀者就不難理解這篇小說采用情感敘事的真正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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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心蕊(1987— ),女,黑龍江鶴崗人,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美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