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愛情光
有時候,愛情是一束光,瞬間可抵。就像那天,小米的電話打進來,只一個簡單問句,杜朗心底便迸出零星點點。
你是天天嗎?她聲音甜而糯,帶幾分膽怯,像一粒融化的奶糖,隔了遙遠(yuǎn)的聲波給他從頭到腳的溫存。
哈,我正是天天,你是誰呢?女孩不理會他的問題,繼續(xù)認(rèn)真說著:你到海邊燈塔下面來找我吧。然后就掛斷。
杜朗曾養(yǎng)過一只叫天天的小狗,他拍了許多它的照片,每天在微博上更新。后來天天長大,叫聲大得驚人,被母親接去鄉(xiāng)下了。所以,女孩問他是不是天天,他以為是哪個女網(wǎng)友在開玩笑。
那天,杜朗在海邊見到了那個女孩。不用問,他便知道是她,一定是她。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只一眼,就愛上了。
她穿椰殼色的長裙子,純白的臉,深黑的眸,長發(fā)被海風(fēng)吹散,女神一樣美。她玉筍一樣的手臂抬起、張開,像一只騰飛的白鴿,撲通,撲通,飛進他心窩里。
B、騙子
有時候,愛情又是淬火般的溫度,轉(zhuǎn)眼變成冷硬的金屬。
杜朗把女孩攬在懷里,想起他還不知道她是誰。他撫著她的長發(fā)問她名字。她卻突然從他懷里抽離了自己的身體,大叫著:你不是天天?你是誰?你為什么騙我?
一個美麗女子,一場完美邂逅,來不及回味,他就從情人變成騙子。這個女孩,杜朗叫她小米。因為她瘋狂地?zé)釔叟_灣畫家?guī)酌住K兴娜慨媰?,她模仿他的風(fēng)格畫畫。還有那些月光流離的夜晚,她站在陽臺輕聲朗誦幾米的文字:記住的,是不是永遠(yuǎn)不會消失/我守護如泡沫般脆弱的夢境/快樂才剛開始,悲傷卻早已潛伏而來。
最后那一句,似一把木槌敲在杜朗心上。即便他的心是長滿銹瘡的舊鐘,也會千般響,萬般疼。他們的愛情脆弱如泡沫,快樂才一天光景,悲傷卻從幾萬光年之外潛伏而來。他的悲傷是他不叫天天,她的悲傷是她忘記了全世界,唯獨記得天天這個名字。
C、小米
小米的故事任誰聽了都難以接受。杜朗遲疑了很久,甚至懷疑她是騙子或瘋子。他把和小米之間的點滴一遍一遍過濾,最后她孩童般的眼神讓他相信了。
小米是個失去記憶的女子。一個月前她在醫(yī)院里醒來,不認(rèn)得面前任何一個人,也不記得自己是誰。她只記得昏睡時就一直念著的名字,天天。她說天天一定是他的愛人,他們一定很深刻地愛過。可她記不起他的樣子、他的聲音以及他們的故事。
家人對她說根本沒有天天這個人,她以前并沒有男朋友。小米不信,她認(rèn)定他們有事瞞她。于是,她開始尋找天天。她把0到9這些數(shù)字有序排列出無數(shù)個8位號碼,一次次撥出去,直到杜朗在電話里說:我正是天天。
小米走了,頭也不回地從杜朗家沖出去。他站在陽臺上看見她邊走邊哭,淚水一波一波涌出,消瘦的身體都被淚水浸濕,薄得像張紙。
D、暫別離
想念的夜晚,杜朗常喝得酩酊大醉。母親罵他:她就是個女鬼,吸你一口血還不夠啊,難道要連命也給她?
是啊,連她都忘了自己是誰,我又去哪里找她?杜朗這樣想著,最后一次去燈塔下吹海風(fēng)。他是在海邊遇見小米的,再將這段記憶還給大海吧。燈塔頂端的光束來回拍打海面,沿那些光看去,每一處都不平靜,如他心底緊鑼密鼓的思念。
從海邊回來,一進樓道便望見小米。她仍穿那件椰殼色長裙,裙擺上的擦痕露出凌亂的線頭。人總是戰(zhàn)勝不了欲望。只一剎那,小米就再次將他的愛火點燃。從此,再也無力控制這火勢,任它在寂寞年華里“噼啪”作響,燒成一片火海。
小米說:我找不到天天。杜朗就明白了,這女子比他還癡。為擺脫家人控制,她從家里偷跑出來,住25塊一晚的小旅館,每天把電話從早打到晚。旅館里進了賊,搶走她所有的錢和物品,只剩下幾本漫畫。她走投無路,又不愿回家,只好來找杜朗。
E、月亮忘記了
從此,小米每天枕著杜朗溫暖的手臂一覺睡到天亮。他們不曾得到對方的身體,只是靜靜躺下,擁著彼此入睡。杜朗說等小米想起天天,再把他忘記時他再要她。
然而,沒有愛欲充斥的夜晚是不完整的。小米在許多個不圓滿的夜做一個又一個圓滿的夢。木地板擦得锃亮,她坐下去,攤開漫畫。故事新鮮好讀,一頁一頁翻過,碰到喜歡的章節(jié)就停下,想不起前面的故事又再翻回。她說,如果人生也能如此多好。
杜朗拿過她剛看完的那本《月亮忘記了》,作者幾米。畫冊扉頁這樣寫道:這是一本關(guān)于記憶和遺忘的書……杜朗看到是一則童話,講的是月亮失憶落到水里,被小男孩救起,他們從此成為好朋友。后來月亮漸漸長大,恢復(fù)了記憶,卻再也不能回到男孩家里了。
小米問杜朗,你說,如果月亮不恢復(fù)記憶是不是更好,這樣他就不會和男孩分別了。
那天杜朗的心其實很脆弱,像脹到極致的氣球,一粒塵埃便可刺破??伤€是笑著對她說,別胡思亂想了,哄小孩的故事。既然你這么想做小孩,明天帶你去海上樂園吧。
F、想起了
海上樂園里風(fēng)很大,卻不涼爽。
杜朗和小米去玩水上滑梯。杜朗親手為她系上橙色救生衣,小米看到救生衣的一剎那,眼睛瞪得很大。然后他們從滑梯頂端出發(fā),在回形梯板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嘭”的一下落進海水里。
從海上樂園出來,小米就不說話了,低著頭,似乎有心事。
夜晚,他們又并坐在地板上看漫畫。窗外有閃電劃過,接著一陣驚雷,杜朗朝窗外看了一眼,回頭卻迎上小米濕涼的嘴唇。僅一秒鐘,他的堅守隱忍便潰敗了。他抱緊她,含住她的嘴,那兩片快樂的小紅帆被他駕駛著,呼吸、抖動、翻騰……身體瞬間飽滿起來,像高高懸起的風(fēng)帆,亟待一次乘風(fēng)破浪的遠(yuǎn)航。
瓢潑大雨從窗子里灌進來,地板上蜿蜒出一條小河。他們不去理會,像一對剛剛蘇醒的響尾蛇,在干渴的沙漠里舞蹈。相擁,相守,抵死纏綿,抵死快樂。夜晚就這般耗盡。
那夜,是他太過沉醉,竟未曾發(fā)現(xiàn)她臉上的淚。第二天杜朗醒來,小米已經(jīng)走了。后來的日子,他翻遍整座城也未得到一絲線索。小米就這樣消失,仿佛一陣風(fēng)消失在風(fēng)里。
杜朗病了很久,才漸漸接受這個事實??墒?,夜晚,月亮升起以后,思念便野草般瘋長,她是荒蕪到天邊的一株。他一遍一遍翻看小米留下的那本《月亮忘記了》。
暴風(fēng)雨來了,男孩憂傷地問。你還想聽聽傘下的雨聲嗎?月亮點點頭。他替月亮撐起一把傘。雨,滴滴答答地敲出輕快的旋律。
小米,你去了哪里?你那里下雨了嗎?
G、天天
小米的家在不遠(yuǎn)的巖城。杜朗得到這個消息時快樂得像只燕子,恨不得堂前幾度盤旋。
他是意外間在舊報紙上看到小米的事。報紙日期大概是他第一次見到她。上面有一則尋人啟事,黑白照片上的小米光彩奪目。
杜朗按照報紙上的聯(lián)系方式找到小米家。她母親一直哭,說不能讓女兒再受刺激了。她告訴杜朗,天天不是別人,正是小米。
天天和男友唐昊都酷愛探險旅行。大約半年前他們?nèi)チ司沤浇囊粋€大峽谷。那里不是成熟旅游區(qū),居民也不多,當(dāng)山洪襲來時沒有任何人聽到他們呼救。大水漫過山底的沙石草木,他們緊緊抱住一棵大樹。天天的包被水沖走,唐昊拿出自己包里的救生衣,拼盡全力給她穿上,接著他就被迎面趕來的浪帶走了。天天親眼看著唐昊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他不停地叫著,天天,天天……
醫(yī)生說,大概是天天昏迷前一直有人叫她的名字,刺激到她,蘇醒后才只記得這些。
杜朗突然想起那天在海上樂園,他給她穿救生衣時,她的表情那樣驚恐,接著又復(fù)雜起來。
杜朗明白了,是那件救生衣喚醒了她的記憶。她忘不了唐吳,卻也愛著他,所以她給他身體,卻又在第二天離開他。
H、百合香
杜朗對天天的母親說,他能找到她。他有把握,她一定在那里,守護那個為她付出生命的人。
從巖城到九江,坐了十二小時硬座,再步行十多里山路,杜朗來到大峽谷。他在附近村子打聽到,三個月前村里來了個漂亮的外地女孩,來支教的。
見到天天時,她正給孩子們上課。白嫩的小手像一枚菱角肉,握著粉筆在黑板上沙沙地寫字。見了面,他卻忽然不知從何說起。她有些驚訝,接著溫情在臉上化開,又帶幾分凄涼,仿佛在秋雨中瞥見最后一抹綠。
最終還是她先開口,她問他,你還記得月亮和小男孩的故事嗎?月亮恢復(fù)記憶,離開男孩的家,從此再也不屬于他一個人了。杜朗明白了她的心,他紅著眼眶跟她說再見,心里瞬問筑起一座蜂巢。
他們最后的相守,是她送他去車站。陰天的夜晚,星光暗淡,月亮模糊成硬幣大小的白色濕暈,像她臉上一滴淚。杜朗,對不起。他從車窗望著月臺上她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閉上眼睛,他想象天天望著唐昊離去時的情形,一個人喃喃道,也許我們只是需要時間。
那天,一列從九江開出的火車上,剛一啟動便有個瘋狂的乘客開窗跳車。月臺上一個女孩也聽到了驚呼聲。她回頭看到一個人影朝自己奔來,等她叫出他的名字,那人影已把她緊緊包圍。
是杜朗又想起那個故事的結(jié)局:月亮雖然不能回到男孩家里,男孩卻可以跟著月亮升到天空。書里作者這樣寫道:月亮輕輕地轉(zhuǎn)動,男孩慢慢地睡著,夢中依稀聞到淡淡的百合花香。
他們散步回村里,天漸漸晴了,澄黃的月亮從霧里跳出來。他問:你有沒有聞到一陣百合花香?她笑得像朵花開:傻瓜,這季節(jié)山里哪有百合花呀……
責(zé)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