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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鯰魚

        2013-12-31 00:00:00紀江明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3年10期

        秋冬時節(jié),大家都喜歡托著碗到村街,斜肩架腿坐在街兩沿的石凳上,邊吃飯邊扯閑談。陽光越過屋檐和樹梢,懶洋洋地灑落到卵石路面,照得人全身長了虱子似發(fā)癢。村街像一根大腸,蠕動著穿過村莊。從村街往南望去,是大片秋收后空蕩蕩的田疇,幾蔸被秋風剝光身子的烏桕樹,凌亂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村南哐哐哐一陣響,一個身影進入大家的視野。只瞅了一眼,人們的目光就像飛蛾被蛛網(wǎng)粘住了似的,再也掙脫不開。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后生,白面無須,理著三七分的西洋發(fā)式,上身里面是白色的確良襯衫,外面套黑色卡其中山裝,衣襟敞開著。下身是藍色滌綸褲子,腳穿一雙黑色皮鞋。他撐著車把的左手衣袖高綰,炫耀地露出一只明晃晃的手表。不過,讓人們目不轉(zhuǎn)睛的,不是后生的新潮裝束,而是他胯下騎的自行車。大家都知道那是永久牌29寸的自行車——這車村里就有一輛,大隊長陳發(fā)財經(jīng)常騎著它去古市鎮(zhèn)里開會。但和眼下這輛車一比,一個是天上飛的七彩山雞,一個是地里刨土的灰遢草雞,它黑漆發(fā)亮,鋼圈耀眼,嶄新得讓人頭暈目眩。

        眾目睽睽之下,騎車的后生目不斜視,緊踩快蹬穿過村街,消失在了村北。

        很快,消息傳到了村街上,來人是到陳發(fā)明家的。人們七嘴八舌猜測,又有人到陳發(fā)明家相親了。陳發(fā)明家有“五朵金花”,四朵嫁到了外村,老五陳紅葉留在家里,等著招女婿上門。這一兩年,隔三差五,就有小伙子穿過村街,在大伙的眼皮底下去陳發(fā)明家。陳紅葉心氣高,眼睛似乎長到了頭頂,把周圍幾個村的媒人都給得罪光了。但這回不同,這個后生趾高氣揚,太有派了,一看就知道不是鄉(xiāng)下人。鄉(xiāng)下人日曬雨淋,膚色黝黑,手指粗糙,他們從村街穿過,要么低頭含胸,作賊似的不敢瞅人;要么點頭如雞啄米,臉漲得通紅像撞見女人洗澡。人們聚在村街上,飯吃完不說,連碗底都舔干凈了,還久久不肯散去。

        到了晚上,消息又傳到了村街上,來人是古市鎮(zhèn)的,是陳紅葉的初中同學。

        人們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后生再騎車過來,人們端著飯碗,跟他搭訕上了。后生叫張水清,家就在古市鎮(zhèn)最熱鬧繁華的橫街上,他上面有三個哥哥,一個務農(nóng),一個教書,一個在供銷社上班。人們甚至還打聽清楚,張水清跟陳紅葉不但同班,還是同桌。

        有人曾經(jīng)嘀咕,張水清一趟趟往陳發(fā)明家跑,莫非看上了陳紅葉。邊上的人馬上異口同聲給予否定。白角外是個鳥不拉稀的偏僻小村,到古市鎮(zhèn)趕一次集,憋著尿一路小跑,來回要大半天。雖說村子三面是田畈,黃連溪緊貼村西,但端午一過,溪水比狗尿還細,十年九旱,村民一年手腳不歇忙到頭,也只能囫圇填個肚子。所謂好鐵不打釘,好男不招親,到白角外低眉垂眼倒插門的,都來自黃連山山區(qū),那里高嶺冷坳,食不果腹,日子比黃連還苦。

        令白角外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張水清偏偏入贅到了陳發(fā)明家。

        這樣的優(yōu)裕的家境,怎么會讓老幺兒去做上門女婿呢?在張水清和陳紅葉的結婚酒席上,我們一家人,爺爺奶奶、大伯二伯和我父親,忍不住就嘀咕開了。我們村有個習慣,誰家辦喜事,村里一家派一個代表出席。而同一生產(chǎn)隊的,男女老少,只要邁得動腿張得開嘴,都去放開肚皮大吃大喝,人稱“吃排場”。我爺爺陳發(fā)余前幾天上茅房崴了腳,理直氣壯對奶奶大呼小叫,一會兒口渴,一會兒肚餓,要人端茶送飯伺候在床??傻搅碎_席時間,他老人家一把掀開被子,哧溜從床上起來,跑得比我和弟弟還快。

        我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竊竊私語。爺爺跟我弟弟一樣,剛剛掉了兩顆門牙,他艱難地啃著一只豬蹄,一邊口齒不清地說,張水清父母不在了,可能是哥嫂不待見他。我奶奶永遠唯爺爺馬首是瞻,她鬼鬼祟祟瞅瞅四周,附和說,對啊,你們看,他家就供銷社的哥嫂過來。我大伯陳德高懷疑張水清可能身有隱疾,比如癲癇什么的。大伯若有所思地說,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這不正常。我二伯陳德興嘴里噼里啪啦嚼著花生米,反駁大伯說,我看張水清人高馬大的,體格比誰都好。我父親陳德旺開席后一直埋頭苦吃,這時突然插了一句,紅葉長得像一蔸小白菜,保不準人家愛江山更愛美人。

        酒席散了,我父親意猶未盡把話題帶回家,帶到了床上。父親糯米酒喝多了,進院子后沒忍住,嗷嗷吐了一地,把家里的黑狗樂得搖頭擺尾。父親像東北人一樣卷著舌頭,上床后還喋喋不休。平常睡覺父親和母親一人一頭抵足而眠,今晚不知是酒喝高了還是話沒說暢快,他把枕頭抱到了母親這頭。父親嘖嘖有聲,為張水清惋惜,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山頭人想到坪地,坪地人想到鎮(zhèn)里。你說,他反其道而行,這不是腦不靈清嗎?

        我看是你腦不清,母親沒好氣地說。我母親整個晚上板著臉,好像全村人都欠她一擔稻谷。新郎新娘來敬酒時,居然借尿急躲開了。母親曾經(jīng)把山頭背娘家的堂弟介紹給陳紅葉,堂弟家徒四壁,用父親的話形容是光卵打床板,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身蠻力。而陳紅葉家缺的就是男人的力氣。陳發(fā)明三代單傳,在村里勢單力孤,還跛了一只腳,走路像鴨子,一擺一擺的。別的漢子出工一天賺十分,他只有八分。這些還是其次的,讓陳發(fā)明矮人一截的是,他生了五個女兒。白角外稱女兒為“囡兒癟”,意思是好看不當用。陳發(fā)明四個女兒都嫁走了,老五陳紅葉一直在村副業(yè)隊采桑養(yǎng)蠶,根本沒上山砍過柴,下地插過秧。母親認為這門親事有如旱地里抓泥鰍,十拿九穩(wěn),早心安理得把媒人禮金——他堂弟翻山越嶺挑來的兩扇豬腿給收了。誰又能想到半路殺出個張水清呢。

        你火燒烏龜肚里痛,朝我發(fā)什么脾氣?父親酒醉人糊涂,一點也沒覺察母親肚里的氣已經(jīng)憋得像一根炮仗了,我跟你說過不要貪小便宜,不要貪小便宜,看你以后怎么踏進山頭背娘家。

        陳德旺,豬腿不是你吃,難道是狗吃了?母親終于像炮仗一樣爆炸了,她惱羞成怒大叫起來,聲音比當隊長的二伯吆喝出工還要嘹亮、綿長。叫聲未落,堂屋里的黑狗嗚嗚吠了幾下,聲音聽去很茫然。隔壁房間的爺爺似乎被什么嗆住了喉嚨,咯咯咳得整個房間都震動了。

        睡覺。睡覺。我喝醉了。我喝醉了。父親把被子蒙到頭上,息事寧人地說。

        母親余怒未消,氣呼呼抱起被子,扔到我和弟弟的床上。我和弟弟吃了兩大碗豬肉,肚子膩漲得像塞進了一只南瓜,正一邊興奮地聽父母吵架,一邊在被窩里你踢我一腳,我蹬你一腿。冷不妨被子被母親掀開,屁股上噼里啪啦狠狠地挨了幾巴掌。

        你們兩個豬不啃的,滾到那張狗床去。

        喝完喜酒的第二天,按照慣例,隊里要給張水清評工分。評工分一般一年一次,時間是正月十六,年后第一天出工,地點在我家正堂里。我爺爺蓋了一幢三間兩客軒的土木瓦房,進門是天井,兩邊軒房,天井過去是正堂,兩邊正房。爺爺奶奶和大伯一家住正房,二伯一家和我父親住軒房。二伯是我們第一生產(chǎn)隊隊長,正堂理所當然成了隊里議事的辦公場所。不過,張水清是半路插隊,在這以前,大家從沒見他下過地,評多少工分,不能在我家正堂空口講白話評工分。

        一大早,不用二伯吆喝,全隊的人宿醉未醒聚到了曬谷場上。人們不約而同議論起昨晚的菜肴,年輕的說豬頭肉燉太爛,沒嚼勁。年老的說豬蹄火候沒到,差點把牙啃崩落。議論完菜肴,又議論起新郎張水清。大家都像我父親一樣,對張水清到白角外入贅表示百思不得其解。有人懷疑張水清犯了眾怒,在橫街張家混不下去了。有人嫉妒陳發(fā)明釣到了金龜婿,惡毒地說,“蹺腳”往后可以把另一只腳翹起來。整個曬谷場你一言我一語,比開會還熱鬧。但大家說歸說,眼睛卻瞟著陳發(fā)明家方向——每個人都迫切地想見識見識新姑爺張水清耕田和插秧的功夫。

        但左等右等,只等來了陳發(fā)明。

        你女婿呢?二伯往陳發(fā)明身后瞅了瞅,臉露慍色問道。別人無所事事,等著看熱鬧,二伯卻忙乎了一個早上,分派誰去牽牛,誰扛犁,誰拔秧,哪幾個人負責打分。

        他,他不參加隊里勞動。陳發(fā)明吞吞吐吐的,黑黢黢的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好像干了件對不起大家的虧心事。

        張水清不事稼穡,他干的是貨郎的活。貨郎大家不陌生,以前有個麻臉的中年漢子,隔十天半月的,支咯支咯挑著貨郎擔到村里。聽到他搖響的撥浪鼓,婦女們就翻箱倒柜,拿出家里積攢的雞毛、牙膏殼、頭發(fā)等,去換他擔里的飴糖或針頭線腦。不過,張水清與麻臉貨郎不一樣,他模仿電影里日本鬼子開的邊三輪摩托車,將29寸的永久牌自行車改裝成邊三輪自行車,車斗里除了針頭線腦,還有油鹽醬醋、香煙白酒、短褲襪子等,簡直就是一個雜貨鋪。

        每天,未等人們出工,張水清就騎著貨郎車上路了。他先在白角外村街來回吆喝一陣,然后再去周邊的湖溪、莊門、塘頭等村莊。黃昏時分,人們拖泥帶水從地里歸來,他也披著夕陽的余暉回到了村街。

        遇到雨水天,大家青箬笠綠蓑衣冒雨出工,張水清的“貨郎車”卻歇著了。人們突然想到,貨郎做的是晴日生意,上半年多雨水天氣,張水清兩天打魚三天曬網(wǎng),日子怎么過,難不成還要老婆陳紅葉賺工分過日子?

        就在人們一身泥水在地里忙碌時,張水清頭戴斗笠,身披雨衣出現(xiàn)在大家的視野里。張水清左手竹棍,右手木柄網(wǎng)兜,腰里別著魚簍,穿過濕漉漉的田畈,很快消失在村西的黃連溪里。張水清背上還背著個箱子,雖然大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東西,但有一點很清楚,張水清是去抓魚了。男人們不禁彼此交換一個目光,會心地笑了。他們都曾打過黃連溪里的魚的主意,但都狗咬刺猬無從下手。人還沒走近,早就躲到水草和石罅里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雷管炸。三隊隊長陳發(fā)達家的老二試過一次,他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根雷管,未拉屎先喚狗,嚷得全村的人都到溪邊的老鱉塘看熱鬧。雷管扔下去后半天沒反應,眾人就奚落他被人耍了。陳老二氣急敗壞,用笊籬撈起雷管看究竟,結果手剛夠到,雷管就炸了,圍觀的人都看到了陳老二右手掌飛起來的那道優(yōu)美的弧線。

        人們心不在焉地干著活,眼睛時不時留意著黃連溪方向。臨近中午,張水清在人的左顧右盼里出現(xiàn)了。未等二伯喊收工,男男女女三步并作兩步簇擁到張水清走過來的路上,仿佛夾道歡迎鎮(zhèn)長來到田頭。張水清穿過人群,走得很遠了,人們還站在路上,男人面面相覷,女人目瞪口呆——張水清手里拎著的魚簍,滿滿當當?shù)匮b滿了嘴吐黏沫的溪魚……

        陳發(fā)明有個綽號,叫“瘦刮梨”,這有兩層意思,一是陳發(fā)明身材矮矬瘦小,二是說他摳門、小氣。

        陳發(fā)明的摳,在白角外是“有口皆碑”的。一直以來,人們早已約定俗成,逢年過節(jié)或家有紅白喜事自然不用說了,但凡殺豬宰狗,甚至不小心發(fā)瘟死了雞鴨,都要拉拉扯扯,請大隊干部和小隊長到家里,男人敬酒,女人搛肉。

        只有陳發(fā)明是個例外。

        早些年,陳發(fā)明父母去世,按村中風俗,村人都會“擔”草紙、香燭。出殯當晚,事主要開露天酒席,宴請“擔禮”的人。陳發(fā)明的舉動卻讓人匪夷所思,他除了收下幾個過來幫忙砌墓和抬棺的草紙、香燭外,其他的人都拒絕了。這幾年,陳發(fā)明四個女兒相繼出嫁,他做得更加“突出”,除了來幫廚的,隊里村上人的賀禮一律謝絕。

        陳發(fā)明的綽號是我爺爺叫出來的。陳發(fā)明和我爺爺同屬發(fā)字輩,但我爺爺卻年長了他二十多歲。早些年我爺爺是隊長,后來雖然卸任了,卻在村里吃得更開,連大隊長陳發(fā)財都要敬他三分。這主要是我爺爺生了三個拿得出手的兒子。我大伯是獸醫(yī),名氣雖然沒有赤腳醫(yī)生那么好聽,但那年月,人都很賤,命也很硬,有個頭痛腦熱、傷風咳嗽,到田頭地角抓一把草藥熬湯喝下幾碗,挺一挺也就過去了。但牛、豬、雞就不行了,一有犯蔫打擺,比人病了還要緊張。牛要犁耙耕耖,指望著它吃飯。豬呢,小到過年的衣褲添置,大到壘墻蓋屋,指望它換來鈔票銅鈿。而平常的油鹽醬醋,則要從雞屁股里掏。人們可以得罪大隊長陳發(fā)財,卻不能忤逆到我大伯。我二伯“世襲”了爺爺?shù)年犻L職務,不過,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二伯還有一個身份,大隊會計。這個身份有些特殊,說是村干部吧,又不是,大隊長陳發(fā)財不用說了,其他干部,如副大隊長、治保主任、民兵連長、婦女主任,任何一個都跟村民的日常生活有關聯(lián)。說不是吧,又經(jīng)常看見他與陳發(fā)財一道,去古市鎮(zhèn)開會,陳發(fā)財弓背撅腚蹬著永久自行車,二伯雙腿趴開,很享受地坐在后面。村里沒人敢輕慢二伯,因為他還是大隊的“掌印”人,大隊的公章就在他手里。相比之下,我父親的身份有些拿不出手,他是我們白角外村小學的民辦老師。小學設在村祠堂里。整所小學全體教職員工就我父親一人。

        我爺爺之所以鄙夷陳發(fā)明,除了沒喝到他一口酒,吃過一塊雞屁股外,還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陳發(fā)明家的老大陳綠葉跟我父親年齡相仿,長得壯壯實實的,像一個蹲地炮,上山下地是一把好手。我父親長得竹竿似的,兩人剛好鑼鼓搭配。我爺爺翻過族譜,白角外陳氏在明末從福建遷來,在清康熙年間分天、地、人三房,我爺爺是天房,陳發(fā)明是人房,兩家聯(lián)姻,不會近親結婚。陳發(fā)明生了五朵金花,是孬事,也是好事,如果效仿大隊長陳發(fā)財,把幾個女兒全部嫁到本村,他的蹺腳真的可以翹到天上去了。我爺爺親自出馬,向陳發(fā)明提親。因為對這門親事充滿了信心,我爺爺?shù)杜膊駴]繞圈子,直接把話挑明了。未料,我爺爺躊躇滿志而去,吃了一肚子癟回來。

        被陳發(fā)明當面拒絕,我爺爺只是一個人感到憋氣,但后來不知怎的,這事村里人都知道了。村街上傳說,陳發(fā)明低頭抽完了一筒旱煙,回了我爺爺三句話,第一句是女大不由爹娘,第二句是白角外土薄水涸不好種吃,第三句話是陳綠葉書沒讀三年不敢高攀。這三句話等于三個耳光。這一來,不光是我爺爺,他的三個兒子都覺得失了顏面。我爺爺譏諷陳發(fā)明屎捧著雞腿都換不下來,又自嘲地感慨,幫無能者的忙,還不如替有能力者拎尿壺。從此,我們一家就沒怎么搭理陳發(fā)明了。

        這次招女婿上門,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陳發(fā)明終于撞到我們家槍口。

        陳發(fā)明破天荒擺酒席請隊里和村上的人,殺了兩頭豬,吃得全村人嘴上流油,頭上冒汗。按照習俗,殺豬前一個月,陳發(fā)明從古市鎮(zhèn)買進兩頭小豬崽。不料,第三天就哼哼唧唧臥槽了。陳發(fā)明心急火燎求上門時,我大伯中午喝了酒正在床上打呼嚕,哈喇子濕了半個枕頭。被懵懵懂懂喚醒后,我大伯心里十分不爽。他先是說自己腿關節(jié)炎犯了,走不動路。陳發(fā)明趕緊表示回去把豬擔過來。我大伯又說這些日子腿痛沒睡好覺,腦瓜子像米糊,斷不清豬病。

        你還是到古市鎮(zhèn)去請獸醫(yī)吧,我大伯一臉愧疚,言辭懇切地說。

        第二個出場的是我父親。我父親除了教書,還兼任村中兩大重要工作,一是替村民過年寫春聯(lián),平時紅事寫紅聯(lián)白事寫綠聯(lián)。二是幫村人代寫書信證明申請檢討書什么的。陳發(fā)明上門求我父親寫陳紅葉和張水清的結婚證明和紅對聯(lián)。我父親對陳發(fā)明連說抱歉,說自己前天被祠堂門檻絆了一跤,右胳膊扭傷了筋,這些天拿筷子握粉筆都要用左手。

        最后出場的是我二伯。他捏著陳發(fā)明到古市鎮(zhèn)央人寫的證明,抽完后者遞過來的過濾嘴香煙,說,發(fā)明叔,證明這樣寫可以,但是圓珠筆不行,按規(guī)定,要用黑墨水。隔了一天,陳發(fā)明拿來了黑墨水證明。我二伯又抽完他遞過來的過濾嘴香煙,說,這回行了,但不巧啊發(fā)明叔,昨天接到通知,全縣村級公章?lián)Q新樣式,鎮(zhèn)里收回舊的,統(tǒng)一到縣城刻制,等拿到了再蓋給你吧。陳發(fā)明愣了一下,問什么時候拿到。我二伯徐徐噴出一口煙,說這可沒準,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

        每當夜幕降臨,不管月白風清,還是雷鳴雨驟,我家正堂都會人頭攢動。

        待每戶戶主或代表到齊后,坐在正堂八仙桌的二伯威嚴地咳嗽幾聲,提醒大家開始記工分。大人們都安靜下來,穿梭在大人間嬉鬧的小鬼頭也被各自父母呵斥住。我二伯翻開用五本學生作業(yè)簿訂成的工分冊,邊說邊寫,今天是7月10日,陳發(fā)明。來了,陳發(fā)明答應著,趨前幾步,走到八仙桌邊,我一天工,我老婆王仙美半天工。我二伯邊記邊重復一次,陳發(fā)明一天工,王仙美半天工。陳發(fā)明等二伯記完,掏出口袋里一個小本子,遞給二伯。我二伯邊記邊說,發(fā)明叔,不是我說你,你真是浙江省人,全浙江你最節(jié)省,你這工分本用擦屁股的草紙訂,翻不了幾下就爛了,到時辨不清不要怪我。邊上人就像鴨子一樣嘎嘎笑起來。陳發(fā)明邊往我二伯工分本上蓋他的私章,邊說,我家又沒小孩讀書,哪來作業(yè)簿。我二伯張張嘴,想說什么,又忍住了,他把自己的私章往陳發(fā)明的本子上草草一戳,叫,下一個,陳發(fā)青。

        這天,我二伯記完工分,再把第二天的活分派完,差不多就快十點了。人群中有人呵欠連天,幾個小鬼頭百無聊賴早趴在大人懷里打起了瞌睡。我二娘正要關大門,陳發(fā)明去而復返。落東西了?我二娘問。不是,不是,我有事找德興。

        陳發(fā)明要說的事情,是我二伯心里嘀咕許久的事情。一直以來,隊里的稻谷、大豆、玉米、菜油等,是按照工分分紅的。早些年,陳發(fā)明家兩人賺工分七張嘴吃飯,頓頓只能稀飯玉米糊。那些勞力足的,一日三餐白米飯,青黃不接時還有余糧賒借別人。近年來,陳發(fā)明夫婦步履蹣跚眼見就下不了地,招個女婿又不下地,日后吃穿用度從哪里來?

        陳發(fā)明絮絮叨叨說著,邊掏出半包揉得皺巴巴的香煙,遞給二伯一支。二伯抽了一口就不敢抽了,這煙顯然是幾個月前張水清的上門煙,早發(fā)霉了。陳發(fā)明提出張水清參與隊里分紅,以鈔票抵工分,誰工分最高,跟誰。陳發(fā)明羅嗦了半天,才把意思說明白。二伯耐著性子聽完,心里又嫌惡又惱火,這張水清結婚快半年了,才來說這事,顯然沒把他這個隊長當一回事。

        你女婿這可是稀罕事,我二伯撇撇嘴說,沒有先例。

        那你講怎么辦?陳發(fā)明梗著脖子說,他又不會干農(nóng)活。

        你問我,我問誰?我二伯沒好氣地說。

        你是隊長,不問你問誰?陳發(fā)明晃著身子說。

        你女婿是貨郎,早幾年叫投機倒把,是要戴高帽游街的。我二伯提高嗓門說,這事我做不了主,一要請示大隊,即使允許,還要隊里人同意。

        過了些日子,陳發(fā)明在記完工分后,又一次去而復返。他一進門,我二伯突然想起,把張水清的事情忘到了腦后。二伯脧了一眼陳發(fā)明遞過來的煙,搖搖手說,上火喉嚨痛。未等陳發(fā)明開口,二伯搶著說,你女婿的事比較棘手,還要請示鎮(zhèn)里,再等等吧。陳發(fā)明擠出個笑臉,囁嚅著說,還要,還要你和發(fā)財幫忙說說情。我二伯愣了一下,在他的記憶里,陳發(fā)明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求過人。二伯不禁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他,陳發(fā)明半白了頭發(fā),說話間努出的笑堆起道道黝黑的皺紋,背佝僂著,似乎扣了一口鍋。因為腳跛,站立不平,但又要極力保持平衡,雙肩像犯了瘧疾似顫栗著。陳發(fā)明確實老了,這位白角外萬事不求人的漢子,終究硬不過歲月。我二伯緩緩口氣,說,過幾天我和發(fā)財叔要去鎮(zhèn)里開會,爭取說說吧。

        第二天,生產(chǎn)隊開始歇工三天,學校也放假,讓全隊男女老少傾巢而出到黃連山上,為接下來的搶收搶種準備柴薪。人們幾家合伙,推著從隊里借來的手拉車,帶上飯盒,天蒙蒙亮出發(fā),天暗下來時滿載而歸。我父親三兄弟合一輛車,六個大人拉車,六個小孩坐在車上,浩浩蕩蕩出發(fā)。大人到山谷里砍硬木柴,我們就在山口的山坡上筢松毛。爺爺奶奶留在家里燒菜做飯,晚上回來,一大家子在廳堂吃大鍋飯。

        這天是最后一天,我們剛走到院門外,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味,大人們在院子里卸柴薪,我們小孩幾個箭步躥到桌邊。

        一桌的魚,有鯽魚、石斑魚、黃刺魚,還有五條體態(tài)臃腫的鯰魚。我們只瞅了一眼,口水就稀里嘩啦流到了下巴上。

        老鱉塘,老鱉塘,鱉比盆大,鯰有棒長。

        這句順口溜一直在村中相傳。老鱉塘在村西北黃連溪邊,相傳是我們的老祖宗花了三年時間一鋤一鋤挖出來的。塘與溪之間,隔著一塊狀若老鱉打盹的巨石,即使黃連溪山洪泛濫,老鱉塘水面也風平浪靜。塘有三畝地方圓,深難見底。老人傳說,清康熙和道光年間,白角外大旱,樹木枯槁,田地坼裂,溪井干涸,惟獨老鱉塘碧波蕩漾,任憑村人蜂擁而至,肩挑手抬,水車連軸轉(zhuǎn),始終沒有露底。

        整個暑假,我、大頭、黑皮、鐵棍等一幫人,在老鱉塘北面的溪灘地玩耍。黃連溪干涸得底朝了天。有一天,我們模仿當年老祖宗,在河床最低的地方往下挖,一直挖到有水汩汩而出,形成一汪水潭。然后我們脫光衣褲,輪流在潭里戲水。潭太小,水太淺,我們都覺得不過癮。有人提議到老鱉塘去扎猛子鳧水。有人馬上反對,說父母親交代過,不能下水,否則要吊到祠堂前的大樟樹上。也有人擔心,水太深,會不會淹死。膽大的說,大人都在地里干活,沒人瞅見。有人突發(fā)奇想,水太深不用怕,每人腰里栓條繩子,一頭系到塘邊的柳樹上,留幾個人在岸上,誰沉下去,就把他拉起來。但等我們把稻草繩搓好,興沖沖地跑到老鱉塘時,一下子傻眼了,我父親在塘邊的柳樹下,正悠然自得地在垂釣。

        斗笠,釣竿、魚簍、茶壺,小靠背凳,我父親全副武裝。不過,雷聲大雨點小,拿回家的都是肉少刺多的“青條”,最大的才指頭粗,我母親揶揄說連貓都逗不樂。父親對母親的嘲諷置若罔聞,他把釣來的魚養(yǎng)在一口大缸,積攢多了,要么賣給村里想嘗腥的人,要么讓母親燒給我們吃。當然,父親偶爾瞎貓碰到死耗子,會釣上一條巴掌大的草魚或花鰱。父親就神氣得不得了,圍上攔腰布,親自下廚,然后叫來爺爺和大伯、二伯一起吃魚喝酒。如果草魚或花鰱再大點,父親還會請來大隊長陳發(fā)財。

        但張水清一出現(xiàn),我父親“魚佬”的地位頃刻土崩瓦解了。父親花十天半月釣來的魚,還不如張水清半嬉半玩晃蕩一圈。雖然張水清對自己捉魚的“行頭”諱莫如深,但人們很快就打聽清楚了,張水清抓魚用的是電,他背上背的是電瓶,電就儲存在那里,左手持的竹棍接了電線,往水里的草叢、石穴戳去,那些躲在里面的泥鰍、鯽魚、鱔魚頃刻間麻了身子,乖乖地被他右手持的網(wǎng)兜撈住。

        整個陰晴不定的春天,張水清在黃連溪和其他水渠里電魚,已經(jīng)成了他在貨郎之外的又一營生。張水清的天井里擺了三口比我父親那口大幾倍的陶缸,那些被電休克旋即醒過來的泥鰍、鯽魚、鱔魚物以類聚。過個兩三天,張水清就騎著貨郎車,載著鯽魚、鱔魚到古市鎮(zhèn)去賣。泥鰍就留在家里,要么燒了自己吃,要么買給村里養(yǎng)母豬的人家。我的獸醫(yī)大伯經(jīng)常說,泥鰍是豬的人參。大伯這樣說,村里的大人小孩恍然大悟,怪不得豬吃泥鰍囫圇吞棗不吐刺。

        大家對張水清電魚心里充滿了嫉妒,但嫉妒歸嫉妒,卻眼紅不得,因為他有“門路”。當初他的貨郎車上路不久,我二伯受到啟發(fā),曾去鎮(zhèn)上供銷社申請,要在村里開代銷店,讓爺爺當掌柜的,但被一口拒絕了,說白角外鳥窩大的地方,又不是中心村,不適合布點。我二伯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窩火得很,回來跟我父親一說,我父親譏笑二伯,二哥,你平日算盤撥得啪啪響,怎么就一時糊涂了,張水清當貨郎,貨囤在家里,等于開了個店,他的哥哥在供銷社,會讓你到他鍋里舀飯吃?我父親這樣一說,二伯不禁從貨郎擔想到了電瓶,他突然覺得,這個舍本求末從鎮(zhèn)里到白角外來入贅的張水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簡單。想到這一層,我二伯心里騰地冒上一股無名火,你一個倒插門的,在白角外村我行我素,難道死人還想硬過棺材板?有了這樣的想法,我二伯就把張水清以錢代工分入隊的事情擱在那兒——事實上,張水清入隊只要我二伯一句話,隊里人即使一百個不情愿,也不會反對。

        但我二伯萬沒想到,張水清憑老鱉塘里釣上的鯰魚,把他的盤算來了個釜底抽薪。

        我二伯之所以同意張水清入隊,是因為我爺爺發(fā)了話。老二啊,俗話講,上門不殺客,既然紅葉和水清禮節(jié)進了門檻,就算了。我爺爺臉上一副吃了人家嘴軟的神情,雙唇吧嗒著,好像還在咂摸鯰魚的美味。見二伯不吭聲,爺爺又曲里拐彎說,前日我到發(fā)財家,看到他的飯桌上也有鯰魚……還有,紅葉這囡兒癟,結婚后跟隊里人處得也不錯,那些泥鰍差不多是半賣半送的。

        我爺爺這幾句旁敲側(cè)擊的話,說得我二伯的心里突然一凜,二伯想,陳發(fā)明烏龜不曉得翻身,沒想到招個女婿倒像泥鰍一樣滑溜。自己再推三托四刁難,倒變得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

        不過,我二伯沒想到,張水清的口子一開,仿佛老鱉塘決了堤。先是陳德余夫婦洗腳上岸,夫唱婦隨挑起了豆腐擔,在四周村莊兜售。緊接著,陳德寶、陳德富撂了隊里的活,陳德寶早出晚歸到臨近的湖溪村瓦窯做瓦工,陳德富跑得更遠,卷起鋪蓋到安徽采松香去了。

        陳德余夫婦、陳德寶、陳德富離隊,根本沒把二伯放在眼里,他們只是在某一天晚上工分記完后,輕描淡寫跟二伯打個招呼了,說自己不干了,至于待遇,就參考張水清以鈔票抵工分。招呼打完,也不管二伯同不同意,第二天就不見了人影。

        他們走時,夏收夏種已經(jīng)結束,地里盡是些出工不出力的活。剛開始二伯沒考慮那么多,只是心里憋了幾天氣。到了秋收冬種,二伯才發(fā)覺問題的嚴重性。隊里十余戶人家近百畝地,晚稻收割后要馬不停蹄種下麥子。隊里三頭牛,平時都是陳德余、陳德寶、陳德富三人犁田耙地。帳下缺將,老帥上陣,二伯無奈扶起了犁把——他已經(jīng)有十幾年沒吆過牛了。我二伯汗流浹背,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地里轉(zhuǎn)圈,心里像鼠嚙稻稈咯咯響,恨透了貨郎張水清,他暗暗決定,年底分紅后,一定要取消以錢代工分的土政策。

        但是,未等冬種結束,二伯就發(fā)現(xiàn)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張水清在村里開出了一間代銷店。

        張水清開代銷店,對二伯來講,有如一蔸草被??袔卓谶€狠狠踩了一腳,受到雙重打擊。二伯曾想開店卻未能如愿,而張水清堂而皇之地開出來了,等于在二伯隱秘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更讓二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是張水清的代銷店鋪面竟然租的是陳發(fā)財位于村街中央的房子。

        那些日子,二伯從地里灰頭土臉回來,臉陰沉得像抹了鍋灰。

        代銷店總共三間,一間店鋪,油鹽醬醋煙和熱水瓶等日雜用品琳瑯滿目。一間客廳,擺滿了桌凳,供人閑聊。一間是臥室,張水清和陳紅葉平時就住在里面。

        很快,代銷店成了白角外村的“中心”,老人在這里說古道今,小孩在這里追逐嬉戲,漢子在這里唾沫橫飛,婦女在這里家長里短。陳紅葉蹣跚地穿梭在店鋪和客廳,端茶續(xù)水,時不時幸福地摸摸挺得像小山包的肚子。

        當冬天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下來時,陳紅葉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陳發(fā)明接替女兒,成了代銷店的掌柜。冒著鵝毛大雪到店里沽酒打醬油的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陳發(fā)明一夜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佝僂的腰背似乎挺直了許多,與人說話時,換上了笑臉。只是陳發(fā)明臉上皮膚板結的時間太長,他的笑,有如老鼠齜牙。

        1984年的春節(jié),人們過得心不在焉,過得浮皮潦草,過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因為年一過,白角外村就要開始聯(lián)產(chǎn)承包分田到戶,哪怕你老邁得只剩一口氣在那兒忽悠,哪怕你生下來還沒完全睜開眼,都可分到一畝五分水田和一畝旱地。

        元宵一過,人們就迫不及待地涌到了剛剛泛綠的地里,你拉繩,我打樁,量土地,分田畝,沸反盈天的大呼小叫聲,把躲在田埂洞穴里冬眠的蛇都驚醒了。分完田地分農(nóng)具,灰寮、曬場、耕牛、打稻機、犁、耙、耖、籮筐等,統(tǒng)統(tǒng)被瓜分一空,甚至連田埂上的烏桕、樟樹、松樹都記到了個人名下。村里就剩下老鱉塘屬于大隊了。

        張水清的一對雙胞胎兒子生得恰逢其時,他一家子連陳發(fā)明夫婦,共分到九畝水田和六畝旱地。

        那哪是地,那是刺猬,他是狗咬刺猬無從下手啊。說這話的是我父親。我父親一直以知識分子自居,家里家外經(jīng)常說一些玄奧的話,我們越是聽不懂,他越發(fā)得意。我父親賣弄的話雖討人嫌,但說的卻很是在理。陳發(fā)明夫婦身體每況愈下,顯然下不了地了。陳紅葉左擁右抱兩個兒子,自顧無暇。張水清里里外外,更是窮于應付。

        父親幸災樂禍說這番話時,我爺爺主持的家庭會議正告一個段落。我們這一大家子共分了二十一畝水田和十四畝旱地。如何耕種這些田地,我爺爺儼然又恢復了他隊長的身份,他先給三個兒子上了一堂憶苦思甜的課。爺爺說他的父親當年帶著他,三更月五更星守著三畝田地,糠當飯、鹽充菜,蓋起了這座房子。我沒你們爺爺本事,把你們?nèi)齻€養(yǎng)大,娶上老婆,已經(jīng)蛻皮裂骨了,蓋房子要靠你們自己了。我爺爺愜意地吸著旱煙,嘴里說著自責的話,臉上卻是一副自得的神情。人生三件事,討老婆、生兒子、蓋房子,你們完成了兩件。蓋房子,一椽一瓦,一柱一石,都要從地里一鋤一鋤扒拉,偷懶不得啊。

        有句話怎么講來著?我大伯不甘落后于我父親,抓頭撓耳說,意思是混進吹簫的隊伍,裝模作樣。

        那哪是簫啊?我父親滿臉不屑,嘲諷大伯說,那叫濫竽充數(shù),混吃蒙喝。

        爛芋怎能充數(shù)?我奶奶驚訝地接嘴說,爛芋煮起來連豬都不吃呀。

        奶奶!我的堂姐受不了我奶奶的無知,大聲地叫了起來。為了省電,我們一家都麇集在正堂,小孩圍著八仙桌東張西望做作業(yè),大人坐在矮凳上東拉西扯閑聊天,井水不犯河水。我堂姐正讀初中,平時自視學習成績好,頭仰得比鵝還高。她這突兀的一叫,把大家嚇了一跳。

        老大說得對,張水清生產(chǎn)隊時可以爛芋子占坑,這回分田到戶,看他怎么折騰。二伯一個晚上哼哼哈哈牙痛似的沒怎么說話,這時他突然笑出了聲,田荒了,鯰魚抓得再多有屁用?

        大人們對張水清充滿了不屑,我和大頭、黑皮、鐵棍一幫小屁孩卻非常喜歡張水清。按輩分排,我們叫陳紅葉為小姑姑,稱張水清小姑父。張水清的貨郎車在村街吱嘎吱嘎踩過時,我們一路嬉鬧地叫著小姑父,小姑父,圍著車追前逐后,口水淌了一地。到了村口僻靜處,張水清就會踩住剎車,大家你推我搡,紛紛從口袋里掏出從家里偷來的牙膏殼什么的,去換花花綠綠的水果糖。那些口袋里空空的人,也會得到幾顆黃豆大小的糖。

        不過,真正讓我們對張水清如影隨形的,不是貨郎車,而是他抓魚的電瓶漁具。張水清背著電瓶的身影一出現(xiàn),我們不管是在放牛,還是在薅豬草,都扔下手里的活計,隨著他去黃連溪邊電魚。小一點的,攆在后面看稀奇。大一點的,就去搶撈網(wǎng)或電竿。當魚被電擊中,一個翻白從水里冒出來,被撈網(wǎng)兜住時,大家一驚又一乍,那種激靈靈的快感,比猛地咬住一塊滋滋冒油的大肥肉還要過癮。

        但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當1984年的連綿春雨幾乎泡軟白角外時,給我們帶來無限甜蜜和刺激的貨郎車和電瓶漁具在雨霧中消失了——張水清將九畝水田以每畝三百斤稻谷的租金租給了陳發(fā)達家的五個兒子,那六畝旱地則種上了茶葉,與此同時,張水清還承包了村里的老鱉塘和老鱉塘北面大片的溪灘地。

        張水清將貨郎車和電瓶漁具束之高閣,我和大頭、黑皮、鐵棍他們失落了很長一段時間。大家的父母都在地里忙活,他們恨不得睡在田里。我父親脫胎換骨像變了一個人,他扔下教鞭就往地里趕,好像有寶撿似的。我們一幫小屁孩滿村游蕩,不久就找到了新的刺激。我們明目張膽將家里的鴨毛、牙膏皮拿到陳發(fā)明的代銷店里換糖果,有時,趁陳發(fā)明老眼昏花不注意,還能順手牽羊拿走一支鉛筆,一塊橡皮……

        暑假很快就到了。我們從陰森肅穆的祠堂奔跑出來,穿過大片披著金黃色的外衣、沉甸甸地垂著稻穗的田野,手足并用爬上老鱉巖,準備到溪灘玩耍時,眼前的情景讓我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那一片曾經(jīng)是我們樂園的溪灘地,不知何時被整飭成了一垅垅整齊劃一的茶園,更讓我們吃驚的是,那些頭頂烈日,在茶垅間揮汗如雨幫張水清除草的,居然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父親和母親。

        責任編輯/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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