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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下去就好

        2013-12-31 00:00:00
        西湖 2013年11期

        慶豐半夜肚子痛,像有人拿剪刀在胃里絞。他痛得睡不著,爬起來下了床,摸黑走進廁所。他蹲了很久,才清空了腹內的絞痛。沖完廁所,他猛地站起來,雙腿發(fā)軟,額頭滲出汗珠。廁所窗口漏進來一絲晨光。他爬上床,重新躺好,胸口跳得厲害,透過蚊帳,他望了一眼玻璃窗。天快亮了。

        他感覺整個人癟下去,身體變輕了,就要浮起來。一個人要死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身體變輕,腦袋腫脹,恍惚中身邊像站了一個看不見的魔術師,他施展魔法,只需一刻鐘,他就能浮起來了。在天亮之前,浮起來。

        慶豐望著黑夜里文珍的臉。她睡熟了,呼吸很輕。他從未覺得妻子這樣遠。

        他答應過文珍,父親死后,不再過問和他有關的事。“人都死了,就不要再想了?!蔽恼溥@樣告訴他,仿佛死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物品。慶豐答應了,但是這晚,他心神不寧。一閉上眼,那個中年男人的臉就會冒出來。他趕了很遠的路,喘著粗氣站到慶豐面前,握住慶豐的手,懇求道:這次你一定要幫我!這句話像咒語。這個從未見過面的人,不知從何處來,敲開了慶豐家門,開口第一句就是,兄弟,這次你一定要幫我!慶豐剛午睡起來,意識迷糊,他怔怔地看著男人,男人臉色愁苦,兩簇眉毛往下撇,口音不像本地人。那天妻子帶女兒去了外婆家,家里剩慶豐一人,他倚在門口,警惕地看著對方。男人未經慶豐同意就走了進來,揀了張椅子落座,神色慌張。小暑剛過,天氣熱得像蒸籠,男人滿頭大汗。慶豐端了杯水給他,他一口灌下去,喉結上下滑動。慶豐怕他喝太快噎死在家里,不由勸道:慢慢喝。陌生男人喝了水,抹一抹嘴,說:兄弟,我來找你,是想請你救場。慶豐一臉疑惑,他盯著男人的臉,試圖認出這個人究竟是誰。

        男人拍拍椅子說,兄弟,來,你坐,你坐啊。

        慶豐又驚愕,又反感,他自己才是主人,這話該由他說才對。

        慶豐坐下。男人環(huán)視了一下屋子,眼珠子是渾濁的,卻透著光,他說,兄弟,我要向你借一口棺材。

        慶豐一時沒聽清,愣得張大嘴巴,半晌才回過神,對不起,你說什么?

        男人重復道,我要向你借一口棺材。

        這次,慶豐聽清了,男人說的是“棺材”,而不是其他。慶豐的臉色不由沉了下來。從小到大,他最討厭的一個詞,竟從這個男人嘴里冒發(fā)出來,而且,他開門見山,要借棺材。

        “借棺材”?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慶豐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他不僅婉拒了對方的要求,還一再否認:你找錯地方了,我這里沒有棺材!

        男人蹙緊眉頭:怎么會找錯地方呢?門牌上不是寫著“清平街28號”嗎?

        慶豐很久沒注意釘在門口墻上的藍色門牌了,牌上的字他倒是一個不忘。他機械地點頭,沒錯,是28號,不過,你肯定找錯了,我這里沒有棺材。后面一句話,慶豐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男人沒察覺出慶豐話里的意思,繼續(xù)說,這不就對了嗎?找對地方,就找到棺材了。

        慶豐揉揉眼睛,他一半的意識還滯留在午睡的夢里,另一半,則暴露在白晝的光線中。現在碰上這么一個奇怪的男人,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他一肚子氣不知該往哪里撒,只好干坐著,想看看這個男人還有什么話要說。男人從上衣兜里摸出一盒中華煙,遞一支給慶豐,遞煙的動作還沒做完,就被慶豐給推了回去。慶豐說,我不抽。口氣堅決而冷漠。男人不知慶豐是從來不抽,還是不抽他派的煙。他伸出的手往回縮,煙擱在茶幾上。他向慶豐賠笑道:兄弟,我一時情急,忘了自我介紹。見慶豐板著臉,男人說,我叫余亮,多余的余,光亮的亮。

        他臉上的皺紋還在動,還想說什么。慶豐說,我不管你叫什么,我們不認識,你這樣闖進我家算什么?說完站起來,挺直身子,做出送客的樣子。叫余亮的男人擦擦額頭的汗珠,一臉著急。他弓著腰說,兄弟,你別生氣,你坐下,坐下,聽我說啊——

        慶豐望了一眼妻子,她睡著的臉,像覆了一層蠟紙。慶豐覺得,即使睡著了,她還在控制他。從娶文珍進家門到現在,慶豐無時無刻不在受她掌控。文珍像個缺乏安全感的獄卒,生怕一不留神,慶豐就從她的牢獄里逃走——婚姻是座牢獄,慶豐現在相信了。女兒睡在另一間房。慶豐意識清醒,他突然想,如果這時候趁妻子睡著了,將她捂死,勒死,或者拿刀砍死,會怎樣?毫無疑問,慶豐會死,會隨妻子的死而死。而女兒,睡在另一間房的女兒,醒來后發(fā)現母親慘死于床上,一定會嚇破膽,哭個不停。一想到這些,慶豐就怕,他還是愛她的,愛到怕。

        文珍不準他在家里供奉父親的牌位,一張遺像也不能留。結婚近十年,慶豐什么都聽她的,就這一點,他難以妥協。慶豐的母親去得早,不然見兒媳婦這樣霸道,鐵定鬧起來。慶豐將父親的形象牢牢刻在腦中(他怎么可能忘了?),他要抹去的,是父親曾帶給他的“羞辱”。這羞辱伴隨著他的幼年和青年,像烙紅的鐵,燙得生疼。如今他無所畏懼了,唯一無法違逆的,是文珍加之于他的意志。文珍說,你從小給人喊作“棺材仔”,我不想女兒也被人欺負,我啊,是為你好——慶豐糊涂了,什么叫為我好?當初文珍嫁給他,是真的看上他,還是可憐他?沒人會偉大到以這樣的方式犧牲自己,選擇婚姻吧?慶豐越想越惱,翻個身,瞪著黑魆魆的天花板。房間靜謐,余亮的聲音從耳邊響起,他嘴里冒出的字句,飛鏢一樣刺中靶心。

        余亮說,兄弟(即使知道慶豐的名字,他還是以“兄弟”相稱),算起來,我長你幾歲,一些事,只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對,這事和你和我都有關。不瞞你說,你爸和我媽當年是一對,要不是遇上文革,你爸被批斗,他們早該結婚了……

        慶豐讓他住嘴,不準他說下去。余亮給慶豐一種感覺,他不是來借棺材的,而是來攪亂他的平靜生活的。慶豐父親過世才過“百日”,無端端跑來一個人,告訴慶豐,父親在年輕時有過一段沒結果的感情。太扯淡了。他壓住心中的怒氣,對余亮說:有什么話,你直說,勿繞彎,我不想聽故事,你也別費心思講。余亮額頭的汗珠順著臉部皺紋滴落,他身體里多余的水分,正在迅速流失。他說,我沒見過你爸,但我媽那天拉著我說了一番話,她說,她就想走后能躺進你爸做的棺材里。

        慶豐注意到,余亮不說“棺木”,也不說“壽材”,他說的是“棺材”。慶豐憎惡這個詞,他恨不得立刻趕人。一股無名火在心底燒得旺,他咬緊牙,都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找錯地方了,我爸也不是做棺材的。余亮打斷他,兄弟,我打聽了,清平街就一個做棺材的木匠……說到這里,余亮停下來,他的眼底潮濕了:我媽吩咐我一定要找到人,找不到人,也要找到棺材。她說,這口棺材,是專給她留的,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說,但她一口咬定,所以我……就找上門來了。余亮頓了頓,啞著嗓子補充道,老人家現在躺在醫(yī)院輸氧,撐不撐得過明天,要看老天爺了,兄弟,你就當做件善事吧!

        慶豐胸口遭了一記重擊。

        他想起父親患老年癡呆之前,曾經吩咐,他最后打的那口棺材,不能賣。慶豐點頭,現在時興火葬,沒人用這個,放心,替你留著。話一出口,慶豐就“呸呸呸”,不吉利。父親倒沒放心上,他眼角渾濁,掛著淚,哆哆嗦嗦地望向慶豐,半是命令,半是乞求。慶豐以為他只是一時傷感,并沒在意。父親做了一輩子木工,打家具,造棺材,年老后,慶豐不讓他干活了,他閑著沒事,還會拿起刨子,鑿子,搗鼓一些小玩意。他給孫女做了一臺學步車,文珍嫌做工太粗糙,會擦傷小孩皮膚,用了沒幾天,就上市場另買了一臺。

        老人家感嘆自己越老越沒用了,手工做的家伙,沒人要。他年歲愈長腦子就愈糊涂,說錯話,認不得人,像一截脫水的樹干,一日日枯萎下去。過沒幾年,父親患了老年癡呆,人消瘦得快,大半輩子儲存的氣力一下子散了,生過一場大病,前前后后拖了一年,終于撒手走了?,F在,一個遠道而來的中年男人,坐在慶豐面前,說慶豐父親和他母親是舊情人。慶豐一臉驚愕,他打死也不相信這番話。父親再老實不過,和母親結婚四十幾年,從一而終,也從未聽他談起以前的事。慶豐只知道,父親是上門女婿,文革時被迫和家庭斷絕關系(父親的父親,是當地有名的地主)。若余亮說的是對的,那么這段舊情應該發(fā)生在父親當上門女婿之前??墒遣粚Π?,余亮母親怎么知道父親會為她打一口棺材?難道人臨終前,會通靈?

        想到這些,慶豐就更難堪了。小時候他經常問父親一個問題,為什么他不隨父姓?父親支支吾吾,掩飾不過去,只好搖頭說,爸是沒路走了,才倒插門,做了上門女婿……這事,慶豐一直記得。他讀初中時,老師上課點名,點到他,有好事者便在底下附和:“棺材仔?!币冒嗌贤瑢W一陣嗤笑。除了這一綽號,他還有“拖油瓶”、“野種”等不堪入耳的稱呼。有人趁他不注意,在他課桌上貼了一幅手繪的“棺材”,氣得他渾身發(fā)抖,狠狠地撕碎了紙,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他不去父親做木工的地方,看也不看一眼。父親打棺材,是為了活計,這他知道,但他忍受不了,自己的父親和別人的“不一樣”。別人的父親,要么是村官,要么是做生意的,再不濟也是個建筑工,為什么偏偏自己父親就是個做棺材的?從小到大,他都覺得這個家彌散著一股“晦氣”。同學看他的眼神,攜了厭棄和隔閡。他心慌,想討好別人,交新朋友,但幾乎所有人都警惕,即使對他笑,也笑得勉強。他初中時喜歡一個女生,千方百計對她好,幫她抄作業(yè),講習題,她自行車壞了,他幫她修好,她考砸了,他去安慰。女生不嫌棄他,說他是好人,可慶豐越靠近,越難以說服自己。他害怕,怕別人看這個女生的目光,會沾染上他的“晦氣”,于是,他狠了心,向女生說明,從此疏遠了,斷了聯系。女生不理解,哭著鼻子,狠狠斥道,你這輩子,永遠不會有出息!

        ——現在想來,這些舊事,像是命里注定會發(fā)生的,躲也躲不過。不過慶豐并不后悔(有什么好后悔呢?),他只是更厭棄自己了。他度過了如此不堪的一段年月,他不容許,在接受父親是上門女婿這個事實許多年后,篤信的歷史被別人推翻,他更不容許,自己是父親迫于無奈而結下的“果”——這兩件事,絞作繩索,捆住他,他感到喉嚨被扼住了,透不過氣。

        難道四十多年來,父親和母親之間,沒半點真實的感情?他想起父親母親在這個家里吵架、拌嘴,永遠在操心子女,人老了,話愈來愈少。慶豐越想越惱,父母辛苦半輩子走過的路,豈能隨隨便便就讓一個陌生人抹去?

        余亮的話在他心里砸出一個大洞,他霍地站起來,手指著門口說,請你離開!

        慶豐不知道,趕走余亮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余亮走后,他的心空落落的。他坐在茶幾旁,眼睛盯著茶具上殘余的水漬,茶具下壓著一張紙,紙上寫有余亮的手機號。他向來不是狠心的人,只是認為父親太窩囊,太老實。小時候每每被鄉(xiāng)里人欺負,嘲笑,他就生出一個強烈的愿望,長大后,要逃離這個地方。為了實現這一愿望,他拼命讀書,考過別人。他想著,只要上了大學,就能和這個地方脫離關系?!鋵嵞菚r已經很少有人會在背后議論他了,在別人眼里,他不愛說話,面部肌肉像癱瘓了,不會笑,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他考很高的成績,把別人甩在后面。然而,他越是這樣,父親對他就越是苛刻。

        慶豐高考前幾天,一家人圍成一桌吃飯。父親撂下狠話,考不上,就回鄉(xiāng)下種田,娶個老婆,安心過日子。他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又低下了頭,淚珠在眼底打轉。大哥和妹妹只顧扒飯,誰也沒理他。為什么他們就不會憤怒呢?為什么他們甘心屈在這個破地方?為什么他們可以忍受平庸?他那么多的困惑堵在心里,卻無人作答。

        那年高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考砸了。親眼看見分數的時候,他愣了半天,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氣。他跑到學校后面的水田,坐在田坎上哭了一上午。他望著茫茫水田,覺得自己連一簇稻谷也不如。他一直坐到日薄西山,才悻悻地往回走。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把自己關起來,一個朋友也不見(他也沒多少朋友)。家人勸說,他固執(zhí)不聽,父親對他唯有搖頭嘆息。直到有一天,他想通了,認了,“原來人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的”,他無力改變自己,也無力改變他人。他生來囿于一個軀殼里,軀殼里裝的是只畸形的蠶蛹,長不出翅膀,只能滅亡。

        那日,他走到父親身邊。父親推著刨子,赤裸著上身,一條布褲沾滿木屑,手上青筋畢露。他從小見到的父親,就是這副樣子。累了,停下來喝茶,一只搪瓷水杯,用得褪色。工友遞給他煙,他慢慢抽,他抽煙的樣子毫無做派,吸入,吐出,再自然不過。牙齒因常年喝茶抽煙,早已銹黃。慶豐站了很久,喊了一聲“爸”。父親瞪圓了眼,不敢相信兒子會來找他。他扔掉半截煙頭,拍了拍褲腿,湊過來問慶豐,考得怎樣?慶豐說不了話,只搖頭。父親轉過身,從掛在墻上的衣兜里摸出一盒煙,順手掏出火柴,走過來,抽出一支。拿啊,父親說。慶豐愣了愣,方才明白,父親要他抽煙。他遲疑了一下,接著機械地伸出手。

        慶豐吸進一口,嗆得淚直流,咳嗽不止。父親看著他,笑了。

        父子二人從未這樣親近過,慶豐本想告訴父親,他要復讀,話哽在喉頭,終于還是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父親說,路是你選的,怎么走,你自己想,勿后悔就好。

        慶豐鼻頭一酸,忍住沒哭,只是默默點頭。父親熄了煙,拍拍他的肩膀,回過身,又跨坐在木工椅上,繼續(xù)干活。慶豐拉了把椅子,坐在榕樹底下,靜靜地看父親做活。敲打聲與拉鋸聲起伏不定。慶豐望過去,父親身后架了三口木棺,前端大,后端小,如未成形的元寶。其中一口剛打好,未上漆,棺材蓋橫在一邊,前端上翹,透出一股新刨的木頭味。慶豐知道做棺材的杉木都從外地運來的。他在想象中,望見父親用電鋸將杉木鋸開,裁成所需大小,量尺寸,刨平,鑿孔,上木楔,組架,油漆……慶豐父親受雇于這家木工廠,造棺材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大部分的棺木,都賣給了鄉(xiāng)里人。其他工友不干這活,父親一人攬下了。說來也奇,父親自學了一套,打出來的棺材結實、漂亮。有時訂棺的人想在棺上刻字,父親就先用筆描在杉木上,再一刀刀刻出來。通??痰亩际恰皦凵礁:!敝惖淖帧V劣谄渌^復雜精致的圖案,如桃榴壽果,梅蘭竹菊這些,不在父親的能力范圍的,家境一般的人,也鮮少定制這類棺木。

        日頭高懸,慶豐端坐于樹影下,他看到自己的影子,瘦巴巴的,緊貼地面,而父親一板一眼,專注在木屑紛飛的世界中,和這個堅硬的世界失去關聯。慶豐想,世上有多少種殯葬方式,就相應的有多少種棺材吧:土葬、天葬、水葬;石棺、懸棺、水晶棺……甚至埃及的金字塔,也是一座巨棺,中國古代的帝王陵,還有地宮呢。如此一想,慶豐發(fā)覺父親不單單是個木工,還是個造房子的,造死人住的房子。他看到稀稀疏疏的人影,一個個,虛的,晃悠的,從不遠處走來,站好,飄起來,躺進去。周遭靜止了,聲音停歇了。慶豐看得入神,像是參悟了什么。

        慶豐滿眼都是余亮那張臉。他的眉目抹不去,在慶豐跟前晃蕩。慶豐不知為什么會這樣,他和這個男人無親無故,他的一番話怎么可以當真?但是,萬一父親也是這么想的,而慶豐拒絕了余亮,豈不違背了老人家的遺愿?慶豐愈想愈睡不著。余亮的話就如橡皮筋在他心里拉長,縮短,打結。他意識到,無論如何,必須將這口棺材“送”走,只有送走,生活才能恢復原狀。父親不是說不能賣嗎?那么,送人總可以吧?他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好,既符合父親的囑托,又可祛除文珍的心病。余亮走后,慶豐想了半天。他難以置信,這些年父親一直藏著心事,像藏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慶豐覺得自己受騙了,可是細想一下,又覺得不是。父親從來都不說這些,只等著人一走,該來的人該做的事,交給老天爺來定。慶豐想起余亮的話,想起他母親還在醫(yī)院輸液,等著了卻最后這樁心愿。想到這里,慶豐心里一緊。慶豐問自己,為什么這么狠心,為什么不早點應承余亮?現在倒好,文珍一回到家,牢獄的門重又鎖上。

        慶豐感受著文珍輕噴出來的鼻息,溫熱的,癢癢的。文珍已經不止一次敦促他盡快把停在老厝的那口棺材弄走,最好賣了,換個好價錢。文珍說,那天送走老人,一進老厝看見那口棺材,她心里就怕,夜里睡了,還會想,里面是不是躺了人。慶豐說,放在老厝,又不影響誰,我爸說了,不能賣啊!文珍氣得跺腳,指著慶豐罵,我就知道,你們家一直看不慣我,留口棺材算什么?咒我早點死了好躺進去?。?!因為這事,夫妻二人大吵一架,最后冷戰(zhàn),誰也不理誰。慶豐半夜里想到自己的計劃,既恨自己,又恨文珍,好像他完成的并非父親的遺愿,而是為化解夫妻矛盾自尋的蹩腳借口。

        慶豐望著闃寂的房間,腦袋里塞滿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余亮的事,文珍的事,還有前段時間為料理父親的葬禮跑前跑后的事,一件裹一件,將他包圍起來,他縮在這個小小的軀殼里,透不過氣。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從一個小鎮(zhèn)少年,長到了這把年歲。高考落榜后,他沒再復讀,進工廠打了幾年工,又托關系在村委謀了份文秘的工作,沒混進官場,也做不成生意,這些年一直窩在清平鎮(zhèn),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一轉眼年過四十,女兒一天天大了,似乎與他并不親近;妻子一年年老了,和他摩擦不斷。慶豐在他自己和妻子身上,瞥見了父親母親當年的影子。他不知道,人活著有什么意思,生來背一身“債”,結婚生子,養(yǎng)兒育女,意味著要花更多的時間來償債。他愈想愈清醒,身體是疲乏的,雙眼也是迷糊的。他翻來覆去,怕吵醒文珍,索性拎了床單,將枕頭靠放于床沿下,躺在地板上睡了。

        迷迷糊糊中,慶豐聽見輕微的響動。慶豐見父親從黑暗中走來,臉上帶笑。他發(fā)福了,雙頰長了點肉。慶豐叫他,老人家沒搭理,只是招手。慶豐一臉疑惑,不知父親從何而來,要去何方,只跟在他身后走。父親腳步利索,像駕著云,輕飄飄的,跟都跟不上。慶豐立定了,又見父親掄起斧頭、刨子、鑿子,變魔術似的,輪番起落,目光如炬。不一會兒,一口锃亮的棺木打好了。慶豐發(fā)現自己又回到了木工廠,又端坐在榕樹底下,只是這一次,剩父親一人,他和這個堅硬的世界,早已失去關聯。父親打的這口棺,比普通的略大一些,兩側雕了蟠桃,又有修竹茂林。水在流,鳥在叫,花香四溢,祥云縈繞。慶豐喊父親,父親抬了抬頭,臉上帶著滿足的笑。緊接著,他繞棺木快步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身形漸瘦,化作一縷煙,倏忽間消散了。慶豐急得直哭,淚水無聲地流下。他踱起遲緩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棺木。棺木的蓋子掀開了,慶豐瞥見一個人形,人形的眉目,是個女人。慶豐分不清這女人是誰,只覺得雙腳被人托起來,他來不及叫喊,便一頭扎了進去……

        晨間起床,昨夜的夢忘了大半,慶豐雙目腫脹,太陽穴疼得厲害。文珍在廚房忙活,女兒坐在餐桌前喝粥。慶豐聞到餐桌上那碟鵝腸發(fā)出的氣味,一陣惡心,想吐。他說過文珍好幾次,叫她不要買,偏偏女兒愛吃,文珍就一直把他的話當耳邊風。慶豐胃里一陣翻滾,頓時覺得女兒吃相太難看,這樣下去,長大了怎么嫁人呢?他去浴室洗臉刷牙。文珍喊他吃早餐。他搖搖頭,說了聲“有事出去一下”,便騎上摩托車,“突突突”地離開了。

        清平街上行人稀疏,小販推著自行車在叫賣“什菜”和“薄殼米”。慶豐騎得很快,往日要是遇見熟人,慶豐會停下來話幾句家常,然而今天,他行色匆匆,風吹得他的襯衣鼓了起來。慶豐的目標非常明確:先到老厝(他必須避開文珍,不讓她知道要將棺材“送”人),再打電話給余亮,喊他來把棺材運走。只要履行簡單的程序,所有煩惱都能一次性解決。想到這些,他一陣激動。

        從家里到父母生前居住的老厝,慶豐必須穿過兩條大街,一道石橋,再拐入一條小巷。小巷路面鋪的水泥裂開了,布滿小坑。慶豐騎著摩托車,一路顛簸,停在了老厝屋前。慶豐停好車,上鎖,手里拎著一串鑰匙,丁零當啷往前走。他掏了鑰匙,打開門,心里盤算,這口棺材一送走,屋子就可以租出去了。按鎮(zhèn)上的租價,一個月能掙一兩百塊,剛好可以給文珍貼補家用。

        想到這些,慶豐心中的巨石落了地。家中大小事他都聽文珍的,很少自己拿主意,更別提這么重要的決定了。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即將發(fā)生重大的轉變。

        慶豐推開那扇生銹的鐵門,吱呀一聲,天井里落滿了碎日光。慶豐瞅一眼父親生前種的幾株百合,疏于照料,都枯了,斜靠在花盆上。

        他穿過天井,撩起竹簾,打開第二道門時,被眼前的景象嚇蒙了——

        停放在里間的棺材,不見了!

        慶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自己看錯了,揉揉雙眼,再睜開一看,老厝空空,紅磚地板上只有幾根當時架棺材的杉木。慶豐慌了(即使閉上眼,他也能準確復制出它的樣子)。一個月前,棺材明明還在?。≡趺匆晦D眼,就不見了?慶豐覺得天旋地轉。他爬上樓梯,想看看閣樓里有沒有,閣樓里空無一物;他又下了樓梯,站在地上仰頭看天花板,天花板也是空的,除了一臺老舊的吊扇,什么也找不到。他這才確信,棺材真的不見了——至少此時此刻,不在這間老厝里。

        慶豐跌坐在椅子上,耳朵里嗡嗡直響,潮水一樣的雜音奔過來,在他耳朵里涌著。慶豐感覺身體被掏空了,他按了按太陽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捋了捋胡亂的思路,想到以下幾種可能:

        1. 屋子失竊,棺材被人盜走了(可是,會是誰呢?)。

        2. 棺材遭白蟻蛀壞,散了。

        3. 根本就沒什么所謂的棺材,一切都是喪父之痛令他產生幻覺。

        4. 文珍趁他不注意,把棺材賣了。

        慶豐將這些情況一條條列出,再一條條驗證。首先,沒人會傻到去偷一口棺材吧?1995年以后,政策下來,清平鎮(zhèn)不允許土葬了,雖然還是有人鋌而走險,半夜三更秘密土葬,但幾乎所有這些行為都被政府制止了。如今棺材再好,偷了也沒用,那么,會不會是余亮偷的?慶豐掂量了一下那天余亮的言行舉止,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再說,這么大一口棺材,誰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將它偷走?第二,父親做這口棺材,選的是上等杉木,上了漆,防蛀,縱使是白蟻,也不可能將它啃噬??;第三,父親去世之后,老厝空置了,這口棺材還是慶豐親自停放好的。父親的遺言,他牢記在心,所以,這一切不可能是幻覺。以上這些情況,都被慶豐一一否定了,那么,剩下最后一種可能了:一定是文珍趁他不注意,把棺材賣了。想到這點,慶豐身體里的血液直往上涌。他想起文珍一直在打餿主意,一直敦促他把棺材賣了?,F在倒好,她一不做二不休,不但把棺材賣了,還瞞著他,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慶豐覺得背后被重重敲了一錘,渾身的骨頭酥軟發(fā)痛,積聚許久的怒火被點燃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迅速鎖了門,騎上摩托,風風火火地往家里趕。

        一路上,慶豐臉色沉郁,想到文珍瞞著他干了這檔子事,他就覺得喉嚨卡了一根刺,難受得要命。他將油門擰緊,摩托發(fā)動機咆哮著,聲音渾濁、嘶啞,比平時更響。

        慶豐到家的時候,文珍正推著自行車要出門,女兒坐在后座上,蕩著雙腿。見到慶豐,文珍問,不是有事嗎?這么快就回來了?慶豐克制著自己,不說話,肚子里一口氣憋得慌。他掂量著怎么開口才好,看到文珍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干脆直說了,我問你,是不是把棺材賣了?

        文珍一定沒料到慶豐回來是為了這事,她一臉驚愕,你怎么知道,你去老厝了?

        慶豐上前一步,雙手握住自行車車把,臉湊近,提著嗓門質問,你怎么可以這樣!為什么不告訴我?!

        文珍這才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她瞞著慶豐做的事“敗露”了,再撒謊也沒用。

        她挑著眉。是啊,賣了,我就不明白了,一口破棺材能當飯吃嗎?

        慶豐肺都快氣炸了,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那樣子像是要吃了文珍,你到底賣給誰了?

        文珍將車架子撤下,靠好,把女兒從后座抱下來。女兒從未見過父母這般陣勢,撇著嘴,眼睛紅紅的。文珍不是省油的燈,慶豐咄咄逼人的樣子,把她惹火了。她大聲斥道,不就一口棺材嗎,賣了又怎樣,你有病?。?/p>

        慶豐氣得嘴唇哆嗦,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我都說了,不能賣就是不能賣!你為什么不聽?

        夫妻二人堵在門口針鋒相對,每說一句,慶豐都覺得他在掏空自己的心。他從未想到,文珍這樣不將他看在眼里。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車把,指關節(jié)發(fā)白。慶豐和文珍吵架的這一幕,被路過的人看在眼里。文珍臉上一陣燥熱。她大概也沒想到慶豐的反應會如此劇烈,在家里,從來只有她大聲說話的份,哪里輪得到慶豐了?為了這點小事,慶豐竟然發(fā)這么大脾氣。文珍算是看透了,她冷笑一聲,難怪別人要喊你“棺材仔”,棺材比我還重要是不是?我賣給垃圾站了,有種你去討回來?。?/p>

        文珍的話音剛落,慶豐像是得到了啟示,他臉色一沉,放開自行車車把,匆忙發(fā)動摩托車,往垃圾站的方向馳去。

        文珍望著慶豐疾馳而去的背影,覺得心口被捅出一個洞來,她咬緊嘴唇,女兒拉著她的衣襟,她突然喝道,你哭什么哭!

        天氣出奇地悶熱,清平鎮(zhèn)上空飄來一片烏云,幾聲悶雷從遠方滾過來,炸響了,卻遲遲不見雨水降落,四面八方沒有風,空氣像是凝固了。慶豐恨不得一腳跨到垃圾站。清平鎮(zhèn)的這處垃圾站緊靠公路,收垃圾的活計被一戶外省人包了,他們很久之前來清平鎮(zhèn)討生活,到現在還不會講本地話。慶豐老遠就看到公路邊用圍欄圈起來的一塊地,那里堆滿了各色廢棄物,堆成一座小山丘,從公路這邊望過去,整個垃圾站就像原子彈爆炸后的廢墟。

        慶豐將摩托車停在樹蔭下。

        坐在矮凳子上分檢易拉罐和塑料瓶的女人,還有她身邊曬得黑黑的孩子,抬起頭,看著來人。女人擱下手里的活,扯開嗓子問,你做什么?她的普通話口音濃重,一開始,慶豐聽不清,愣著,不知怎么回答。慶豐警惕地看看四周,生怕遇到熟人。他急匆匆地朝前走去,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問:你們是不是收了一口棺材?女人一臉茫然,什么棺材?沒有啊。慶豐著急了,壓低嗓子,又問:真的沒有?女人搖搖頭。慶豐料到女人一定是在說謊,說不定文珍賣棺材時吩咐她了,不讓說。公路邊有人騎著車經過,慶豐不敢回頭,怕被人撞見。身邊蒼蠅飛舞,慶豐又急又慌,他的神經高度緊張。他湊過去,強忍著嗆進鼻子的一陣臭味,從褲兜里掏出一沓錢,抽了四張一百,塞到女人手里。女人一定沒想到慶豐會掏錢給她,她把錢推給慶豐,搖搖頭,表示不能收。慶豐惱了,是不是嫌錢太少?說著,他又打開錢包。這時女人嘆了口氣,別說是我說的。慶豐頓時明白了,將錢再一次塞給她。女人把錢收下,咧開一口黃牙,臉上似笑非笑,快步朝棚屋后面走去。

        慶豐跟在女人身后,心砰砰跳得飛快。女人掀開一層遮光網,露出棺材的一角。漆成墨色的棺材透著一種金屬的光澤。慶豐一眼認了出來,沒錯,他對女人說,就是這個。女人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她疑惑地盯了他一眼,走開了。她大概覺得慶豐腦子有毛病吧,竟然花高價買一口別人不要的棺材。

        女人走后,慶豐回過頭看了一眼四周,沒有人注意他,身邊只有蟬鳴和雷聲。他身處一片廢墟的包圍之中,像一截干瘦的竹子。他凝神靜氣,像履行一個神秘的儀式一樣,將整塊遮光網掀開,遮光網滑過棺木表面,發(fā)出摩擦聲。慶豐用力拍一拍,棺材發(fā)出砰砰的響動,這聲音聽起來踏實,厚重,讓人放心。慶豐把手按在上面,觸摸到了實實在在的東西,棺材吸了熱,摸起來有點燙手。慶豐終于意識到,在垃圾站所有的廢棄物之中,只有這口棺材是完好如初的,它被人放錯了位置,本來是要埋入土里的,與沙土一起長眠,可惜現在,這口棺材被拋擲了,獨自停放在廢墟之中。慶豐看著棺材,他感覺到,棺材周邊,有什么東西在慢慢地凝聚。他的目光被吸住了,挪也挪不開,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抬起雙臂,用力推開棺材蓋,杉木與杉木之間產生摩擦,慶豐聽到一絲刺耳的聲音。

        棺材蓋嘭的一聲,跌落在地上,揚起一陣灰塵。慶豐探過頭,仔細地觀看,刷著清漆的棺材內部,光滑,幽深,像一口井,井底通向未知的領域,而棺材頂部嵌著一塊墊高的枕木,枕木往下凹,形成微小的弧度。慶豐從未在這個角度看過棺材,他看得入神,耳邊又響起熟悉的窸窣聲,雷聲一陣比一陣近了,慶豐忽然憶起昨晚的夢,夢如潮水,漫過他的雙目。

        恍惚間,慶豐看到父親躺在里面,父親身著深藍色的壽衣,戴一頂綢帽,眉頭舒展,一點不像死去的人。慶豐聽見父親在喊他,聲音啞如砂紙,摩挲著他的心。慶豐覺得奇怪,父親不是死了嗎,為什么還能開口說話?慶豐眼里貯滿了淚,他感到雙腳被托了起來,人漂浮在半空。他控制不住自己,雙手搭緊棺木邊緣,一只腳抬起來,靠上去,整個身體往前傾,壓下去,緊接著,撲通一聲,慶豐像塊笨重的鐵餅,翻落進去。

        慶豐感覺不到疼痛,他的心跳得不那么厲害了,他聞到木頭發(fā)出的清香。棺木結實,溫暖,像一張窄窄的床。慶豐的頭靠在枕木上,雙臂抻直,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并攏雙腿,躺平。蟬鳴聽不到了,周遭的喧響被隔開。他筆直地注視天空,淚水無聲流淌。天空高遠,烏云麋集,茫茫天地變作一口巨棺,而他躺在更小的棺木里。他的呼吸極重,身體極輕,他閉上眼,憋了一天的雨,終于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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