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人:劉憲平,中國作家協(xié)會對外聯(lián)絡部主任;吳欣蔚,中國作家協(xié)會對外聯(lián)絡部歐美處副處長。
采訪人:鄧如冰,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中文學院教授。
錄音整理人:許宏紅,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中文學院學生。
采訪時間:2013年7月19日上午10點—12點。
采訪地點:北京。
本采訪稿已經(jīng)過劉憲平、吳欣蔚本人確認和授權。
一
鄧如冰:劉主任,您好!和中國作家合作最多的國外機構(gòu),可能要數(shù)美國愛荷華大學的“國際寫作計劃”了。從1979年開始,除了中間停過幾年外,基本上每年都有一兩個中國作家前去“國際寫作計劃”交流。請問,中國作協(xié)和“國際寫作計劃”有正式的合作關系嗎?
劉憲平:他們有幾年是通過作協(xié)邀請作家的。國門剛打開的時候,“國際寫作計劃”的創(chuàng)始人聶華苓老師是直接跟作協(xié)聯(lián)系的。聶老師渠道和信息特別多,她后來就不需要我們給她提供什么了,她自己直接找了。
鄧如冰:去那里駐校的作家應該大部分都是作協(xié)的成員。
劉憲平:對,王蒙、馮驥才、劉恒、遲子建他們都去過,好多是省作協(xié)主席級別的;所以聶老師選的人是在文學上有一定成就的,這一點雙方都認可。
鄧如冰:你們之間有沒有簽過什么合作協(xié)議呢?
劉憲平:2008年曾經(jīng)簽過一個協(xié)議,是關于“文化探尋”項目的。2008年夏天,國際寫作計劃當時的負責人Chris來了,雙方在東方文化酒店簽了一個協(xié)議。這個項目從2009年到2012年,搞了四年。
鄧如冰:我在“國際寫作計劃”的主頁上看到過關于“文化探尋”項目的介紹,好像是幾位中國作家、幾位美國作家,一共十幾個人在一起待兩周左右,相互間交流。
劉憲平:對,上半年在中國待十幾天,下半年在美國待十幾天。
鄧如冰:這個項目基本的活動方式是怎樣的?
劉憲平:我去看過一次他們的活動。那次是他們坐在一起,隨便地說詞語,作為往下游戲的關鍵詞。每人說一個詞,可能這些詞都互相搭界。各人記下這些詞,回寢室去,半天以后要寫成一篇短篇小說,把這些詞用上。
鄧如冰:這很考驗人的呀。
劉憲平:對呀。參觀之后你獲得一些感想嘛,可能你想的詞會跟你參觀的東西有一些聯(lián)系。第一次活動強度非常大,把翻譯忙壞了。翻譯要把英語譯成漢語,漢語譯成英語。
鄧如冰:咱們專門配的翻譯?
劉憲平:借的,社科院的、北大的,那一次借了四個。翻譯了以后小說被打印出來,發(fā)到對方那里,然后他們再坐到一起,念一段聽聽,大家再討論。就這樣。
鄧如冰:這個方式相對于國內(nèi)作家培養(yǎng)來說是完全不一樣的。咱們自己的作家有什么樣的反饋呢?
劉憲平:小吳跟這個項目比較多,她談談吧。
吳欣蔚:咱們中國作家一方面是感覺這個很新鮮,這種交流方式很新穎,在咱們以往的作家培訓里面是沒有用到過的;另一方面都覺得對中國作家來說比較小兒科,這是他們的原話,“太小兒科了?!?/p>
鄧如冰:為什么?
吳欣蔚:他們說這不就是命題作文嗎?我們從小到大都是這么訓練過來的,只要你上過小學,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大家都會。我們中國作家在交流當中,從他們的表現(xiàn)來看,我也覺得他們完全適應這種方式,能迅速進入狀態(tài)。他們交出來的作品,詩歌也好,小說也好,我覺得都是很精彩的;從內(nèi)容、質(zhì)量,我覺得都要超過美國的青年作家。我們這邊很隨意的,很快就能馬上交卷。參與這個項目的美國作家還是遜色一些。
鄧如冰:會不會是因為我們選擇的作家質(zhì)量比較高?
劉憲平:美方來的作家主要是愛荷華大學寫作系的。這個交流項目確立以后,Chris他們貼一個公告,就有人來報名。寫作系的學員上學之前基本上都是搞文學創(chuàng)作的,甭管有沒有名氣,他們在這里面選人。咱們找的這些作家基本上都是有作品的。
鄧如冰:我們選的都是成熟作家,好多都挺有名氣的。
劉憲平:比如說有金仁順、胡學文、郭文斌等等,都是有著作的,得過獎的。劉震云、彭學明他們就更不用說了。
鄧如冰:今年怎么不搞了?
劉憲平:他們沒有經(jīng)費了。第一年第二年搞得挺好的,第三年也搞得不錯,第四年搞完就沒錢了。
鄧如冰:他們的錢是從哪里來的?
劉憲平:美國國務院。
吳欣蔚:前兩年的“文化探尋”項目里,我們?nèi)ッ绹鴩鴦赵簩iT做了項目的匯報。美國作家、中國作家都講一講此行的印象、收獲,朗誦各自在愛荷華創(chuàng)作的作品,就算是交作業(yè)。第一年的形式還比較簡單一些。第二年去的時候,因為有劉震云、彭學明他們,陣容更強大一些,特別熱鬧;即興表演都有了,彭學明還在那里唱了一首。去的美國國務院的官員也非常多,但也有可能是奔著劉震云去的,因為大多數(shù)是華裔面孔。
鄧如冰:弄得這么好,為什么要停下來呢?
吳欣蔚:chris是這么和我說的,美國國務院文化部門一直以來和國際寫作計劃有一些合作。他們從國務院拿一些資金來搞一些文化項目。在我們這個“文化探尋”項目之前,他們在非洲有一個類似的合作項目,這個活動也是進行了四年到五年就停止了。美國國務院那邊說,你們這個應該換一換了,看一看世界上其他地區(qū),你們再搞一些其他類型的活動。這樣他就想到來我們這邊做一個作家方面的“文化探尋”項目,于是就有了和我們的合作。這個進行了四年,美國國務院那邊可能又跟他提了新的要求。這個已經(jīng)很成熟了,四年了,可能也沒什么新意了,你看看是不是弄點別的啊?
鄧如冰:他不會是又換了一個地方吧?
吳欣蔚:Chris也說很可惜。他說我們每個項目都是做得很成熟、順風順水、弄得非常好的時候,被國務院叫停,但他沒有任何辦法。那邊屬于出資單位,你要聽他的。包括我們這次這個“文化探尋”項目,被迫叫停之后,他也跟我表達了同樣的感受。他覺得很可惜。
鄧如冰:這個項目停下來挺可惜的。因為我們作為合作者也給了他們不少機會。
劉憲平:其實我覺得他們喪失的機會比我們多。因為我們每次安排給他們的都不重樣,都有特色。第一年去的敦煌,第二年去了云南,第三年去的寧夏,第四年上海。
鄧如冰:哇,東南西北他們都看了。
劉憲平:第四年有點特殊,要求我們的作家也講英文。
鄧如冰:那咱挑選余地可能就不大了?
劉憲平:對。要不就是作品特別好,英文很勉強的。特別巧,我們在2011年的時候和魯迅文學院辦了作家的英語班,就是有一點英語基礎的,學了三個月;但真正能用上的,可能也就三五個。
鄧如冰:這個不容易,肯定是要靠翻譯,因為文學交流跟日常的對話還不一樣,講得都很專業(yè)的。
劉憲平:效果反正比想象要稍微差點。
二
鄧如冰:在中國當代文學的對外交流中,作協(xié)的作用是舉足輕重的。
劉憲平:其實我們對外聯(lián)絡部的工作主要是提供交流平臺。我們尋找合作伙伴,搭建平臺,甭管什么方式,只要使我們這個交流能夠展開了、能夠?qū)嵤覀兌贾С?。具體他們作家通過這些活動得到什么感受,可能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我們不是學術部門,所以我們就把這橋搭起來,對作家們的交流和學習有好處,我們旁邊聽聽,哎,不錯,就行了。
鄧如冰:與我們合作開展文學活動的國家有多少個?
劉憲平:我們前幾天開會的時候讓統(tǒng)計過,大概前前后后我們作家協(xié)會交往的國家有五十個。有的國家跟我們交流比較頻繁,有的國家可能二十年才跟我們交流一次。大概五十來個國家,每年基本上有十幾個國家交流。但是這些年又有變化,交流又很難了,因為金融危機以后,好多國家沒有經(jīng)費了。另外他的機構(gòu)設置和我們不一樣,不是像中國作家協(xié)會,政府固定給你錢;他們沒有錢的話,就沒法搞交流了。所以現(xiàn)在我們自費出去搞活動的比較多。
鄧如冰:看來文化“走出去”是要有經(jīng)濟基礎才行。中國現(xiàn)在有這個經(jīng)濟基礎,又有文化走出去的政策,與發(fā)達國家的文學交流應該也比以前頻繁吧?
劉憲平:最近兩年我們搞了兩次中美文學論壇。一次是在斯坦福,一次是在哈佛,主要是依靠哈佛和斯坦福的東亞中心。在美國,搞東亞研究的華人占多數(shù),所以除了少數(shù)美國人特別感興趣、會參與這個活動,來參加的基本都是華人。
鄧如冰:現(xiàn)在作協(xié)這邊國際活動主要是哪一些呢?主要是哪些方式?
劉憲平:長期以來,我們作家協(xié)會的對外交流就是與對口機構(gòu)的交流。比如說越南有作家協(xié)會,我們會跟越南作家協(xié)會交流;跟柬埔寨也是。韓國這邊有他的文化組織,蘇聯(lián)、東歐他們都有作家協(xié)會。這種對口交流比較多。
鄧如冰:美洲、歐洲怎么樣?
劉憲平:跟西歐的對口交流比較麻煩。西歐也有作家協(xié)會,但是他們的作家協(xié)會是比較松散的,他們更適合個體的勞動。南美那些都有作家協(xié)會,但是很難做成機制性的交流。這些年多了一些渠道,我們作家協(xié)會自己走出去搞活動,搞論壇。我們做過中澳文學論壇,這是當然要通過前方給我們聯(lián)系了。跟西班牙也做過,合作方是馬德里大學的東亞研究中心,西班牙的一些重要作家都來參與了。在意大利,是與一個版權協(xié)會做過一次。在德國也做了一次。德國那次還很巧,習近平還去了,一些作家還見到了他。
吳欣蔚:還有澳大利亞,在澳大利亞也做過兩次。
劉憲平:法國是屬于對文學比較重視的。我們合作搞論壇,第一年在法國,第二年在北京。
鄧如冰:這些論壇是雙方出資嗎?
劉憲平:跟法國基本上對等,我們稍稍多出一點兒,因為我們著急做這個事。
鄧如冰:法國的合作方是誰?
劉憲平:對方是法蘭西學院,也是比較高的層次。通常來說著急這方你得多出點錢。所以這里面有另外一個問題,人家是從容不迫的,而咱們急著往外走。
鄧如冰:作協(xié)真的做了很多對外交流工作?,F(xiàn)在作家以個人方式進行國際交流肯定比以前多得多了。
劉憲平:個人方式就是根據(jù)你這個人的知名度了。有些作家可能很多。你像莫言可能就多得根本來不及出去。自己的作品在國外有譯本的,他的交流的渠道和機會就多一點。但也是因人而異,比如說遲子建,她在法國就稍微多一點,她去法國的機會就多一點。出版商有時候找她去,趕上一本書銷得不錯,出版商就會想要把作者請來。比如說李洱,曾經(jīng)有一篇《石榴樹上結(jié)櫻桃》,也是很巧合,一個德國的留學生在中國看到了,翻譯成了德文,就在德國火了一陣子。
鄧如冰:看來各個作家的情況都不一樣。你們作協(xié)在組織作家出訪的時候是依據(jù)什么呢?
劉憲平:我們一般是根據(jù)出訪的任務,還要考慮到外方希望我們派誰去,當然他們希望我們派有名的。但我們也有工作上的考慮。知名作家我們可以派,甚至可以多派點,但是有些時候一年派兩次對我們來說有負擔。作協(xié)的事也要公開,作家會提意見的。我們是不同的層面不同的方式,像一線的作家,有些重要活動,需要他們出席,因為國外他們知名。其他的作家也有創(chuàng)作成就,但是可能沒他們在國外知名,然而也是不錯的,我們也會派。因為誰一個人也代表不了中國文學全部,包括莫言。還有一些是需要平衡的。
鄧如冰:我的感覺是,不管通過官方的渠道還是私人的方式,中國作家現(xiàn)在的國際交流都遠遠多于十年前、二十年前,這種交流應該是對他們有好處的,至少他們不像老一輩那樣閉塞了,對其他國家、民族的人了解得比以前多多了。我還有一個看法,經(jīng)濟發(fā)展不一定代表著眼界寬闊;如果你總是不走出去看,你永遠不了解別人。
吳欣蔚:這個我體會特別深刻。以“文化探尋”項目為例,其中有一個人,戴維德,胖胖的、寫鬼故事的那個,之前他從沒來過中國,他還是華裔呢!他來中國之前不知道聽誰說的,中國特別落后,說用不了電腦,他自己捧著一個打字機來的。帶打字機,都沒帶筆記本。
劉憲平:這都可以算一個笑話了。
吳欣蔚:他自己知道,他在后來的交流當中自己講出來的。所以也證明他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從之前的不了解到現(xiàn)在的非常喜歡中國。在愛荷華的時候,他也愿意經(jīng)常跟我們中國作家在一塊,盡可能多地向我們介紹愛荷華,因為我們這些作家也都是第一次去,他希望盡一盡他的地主之誼,對我們的感情是很深的。
鄧如冰:怎么感覺他們比咱們還閉塞、還落后?。课覀儷@得外國的信息的渠道應該是很通暢的,比如說美國、歐洲現(xiàn)在是什么樣,我們都知道的呀。而他們對咱們的印象,有多少人還停留在多少年前?
吳欣蔚:還停留在幾十年前。
鄧如冰:可能這種人是少數(shù),但也可見文學交流能折射出社會偏見。
吳欣蔚:我感覺其實算不上是偏見,主要是有一些人還是不了解中國。
鄧如冰:“國際寫作計劃”實際上是個寫作營。中國最近這些年也有幾個寫作營,有作協(xié)辦的嗎?
劉憲平:對,我們這些年確實是做了很多寫作營;例如國際作家寫作營,把國外作家招到國內(nèi)來,再安排中國作家一起去。
鄧如冰:有哪些呢?
劉憲平:原來有廬山寫作營,有唐山寫作營,現(xiàn)在有天津濱海寫作營。
鄧如冰:有些沒有持續(xù)下去?
劉憲平:這些都會變化的。比如說廬山的寫作營搞了三屆了;后來換了領導了,新的領導不感興趣,就不辦了。廬山方面希望用這個寫作營來宣傳廬山的旅游資源,但是最終可能看到目的沒有完全達到,他們換領導后,項目就吹了。天津濱海也是與濱海新區(qū)合作的。
鄧如冰:其他地方也有做寫作營的嗎?
劉憲平:上海搞了一個。上海作協(xié)那邊,王安憶可能是比較重要的角色。他們請了五六個國外作家過來,沒有任何任務,給你安排個公寓,發(fā)你點錢,隨便你哪兒去都行,定期給你安排些活動,交流或者去大學,你們愛寫什么寫什么。還是有成果的。我們今年開中澳文學論壇的時候,請了一位澳大利亞作家,這個作家就是參加過上海的寫作營的。他提交的作品名字就是《魯迅的四個夢》。在上海有魯迅故居,有魯迅博物館,他去了幾次之后產(chǎn)生了一些想法。蠻有意思的作品。
鄧如冰:好像國外的寫作營基本上是民間的性質(zhì)多一些,對嗎?
劉憲平:國外是這樣,雖然是民間搞,但是籌錢也是各種渠道,不一樣的。即使政府不直接給他這個錢,也會在他們實施當中給他們一些幫助,比如說給你做宣傳。我們?nèi)ツ耆ニ孤逦哪醽喌臅r候,那邊的寫作營有彩旗、會標,有政府人出來,這些都是一種贊助。
吳欣蔚:我也感覺到,幾乎所有詩歌節(jié),多多少少有點官方的參與的。
三
鄧如冰:你們組織和參與過那么多的國際文學交流活動,對中國文學在世界上的影響力,在國際上的位置,你們可能有更客觀的一個衡量。劉主任,您覺得中國當代文學、當代作家在世界的影響怎么樣?
劉憲平:這個問題嘛,我覺得要符合咱們的國情。應該說,這二十年,大伙肯定沒有白努力。各個角落都能看到中國文學。但是文學交流不是立竿見影的,而是日積月累、細水長流的。所以說你評價中國文學的影響,肯定是有影響,影響比以前大,關鍵是我們的期待是個什么樣的程度。跟你的期待比,可能還差得很遠。但是你的期待是不是符合實際情況,是不是符合文學規(guī)律,都是一個需要商量的問題。
鄧如冰:莫言獲獎后,中國文學的影響力應該是更大了。
劉憲平:莫言獲獎,起碼說明世界對中國文學有更多的關注。過去也有關注,但現(xiàn)在關注更多。莫言獲獎之后,世界各地都出中國的書,尤其是莫言的書。兩三年之后,我覺著就會慢慢地有反饋。如果評價很高,可能會帶動中國文學持續(xù)地被各國關注。如果說,大伙都失望了,可能就回到從前。
鄧如冰:莫言得這個獎其實還是很重要的。比如說拉美,實際上我們中國的讀者之前對拉美文學其實是很陌生的。但是在上個世紀有三四個拉美作家得諾貝爾文學獎,帶動了很多中國人對拉美的閱讀。
劉憲平:這個當然重要。但是也不能以一個人的成功就急切地拔高中國文學的世界影響力。我個人覺得我們的期望值太高。
鄧如冰:有時讀者和作家、專家想的不一樣。
劉憲平:其實老百姓不考慮“文化走出去”這事兒,他不問的,也不知道。有文學興趣的人是不分階層的。最窮的人也有文學興趣,他們買的書好看,那就好看;如果不好看,他也不看宣傳的。
鄧如冰:所以文學走出去也得遵守文學的規(guī)律。
劉憲平:好的作品一定能走出去。出去了,有了各種版本了,在那個國家會有人去看、去研究,我覺得這就可以了。
鄧如冰:咱們作協(xié)有沒有組織專門的人來對中國當代作家作品進行翻譯,然后出版?
劉憲平:作協(xié)曾經(jīng)做過“百部文學精品對外譯介”,七種語言、十四本書。用英文、德文、俄文、愛沙尼亞、波蘭、韓國、捷克這七種文字翻譯,都是中短篇小說。
鄧如冰:作協(xié)也出了一本英文的純文學雜志。
劉憲平:那是《人民文學》的英文版,叫《路燈》,那個也不錯。
鄧如冰:這個好像是最近兩三年才辦的。
劉憲平:那個雜志很好,翻譯得好。為什么呢?他們找在中國的外國人,漢語很好的,他們等于是把漢語翻成母語。因為我們當時把翻譯出來的英文給愛荷華的作家看了,他們說那個雜志翻得像文學作品。
鄧如冰:“翻得像文學作品”,很高的評價了。
劉憲平:咱們有這優(yōu)勢。社會主義制度有這優(yōu)勢,行政下一筆錢,你們就去做,當然得做好了。
鄧如冰:這種機制跟外國是不一樣的。但外國人也注重“軟實力”建設。
劉憲平:咱們的“文化走出去”也是屬于這個思路的,文化影響力就是“軟實力”。做是做對了,但是應該總結(jié)經(jīng)驗,別浪費了。比如日本在俄羅斯做得很成功,有些不一定是日本國內(nèi)認為最棒的作家,在俄羅斯就很流行了,書賣得很好。
鄧如冰:他們是怎么做的?
劉憲平:他們也做了幾十年,找到了俄羅斯的日語專家。他們對某一本書做了詳細的包裝,通過你的翻譯開始賣;一開始是日本人出錢的,他慢慢賣著就不出錢也能賣動,就只要出錢資助翻譯就行了。
鄧如冰:就是說日本那些國家也有“走出去”這種工程。
劉憲平:背后是不是有政府,我們不知道。反正就是他做得很有技術性,很符合文學的市場的規(guī)律。韓國也做呀,韓國背后肯定有政府支持。
鄧如冰:包括歌德學院等等文化機構(gòu)其實都有政府支持。那你認為我們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有沒有什么偏頗的地方,就是說有沒有可以總結(jié)的地方?
劉憲平:期望值需要研究一下,現(xiàn)在期望值太高,文學市場有它的規(guī)律。外國文學在國內(nèi)和中國文學在國外是不一樣的。要分析勞動力市場,在中國,最關鍵的是從業(yè)人員多,市場承受力大。比如說俄羅斯有五十個人翻譯中國文學,中國可能有兩百個人翻譯俄羅斯文學,自然這兩百人生產(chǎn)力比他們高多了,翻譯作品就多。我們出版社多,出版社要生存,他不就要出書嘛。我們讀者也多。盡管可能比例很小,但是咱們分母大,十三億人,有一百萬人讀就夠了。到了國外,整個國家就五百萬人,最多有二十萬人讀,市場的承受力、文學作品的容納力、勞動生產(chǎn)力等等,都決定了中國文學在國外的影響力。咱們現(xiàn)在太著急。
鄧如冰:另外還有文學審美觀的問題。
劉憲平:還有一個就是漢學家的勞動生產(chǎn)率是有限的。你比方說西班牙,他就兩三個漢學家。
鄧如冰:這種情況在小的國家太普遍了。
劉憲平:所以我們往外走時要實事求是,要總結(jié)經(jīng)驗。
鄧如冰:您是學俄語的,俄羅斯的情況怎樣您是不是比較了解?
劉憲平:俄羅斯還算比較多,但是俄羅斯到目前為止,莫言也只有《酒國》和《豐乳肥臀》。我們期待是什么呢?呼啦呼啦像中國一樣印二十萬、三十萬,沒有,那很難的。比如余華是在國外翻譯很多的,而且他經(jīng)常出國,他就講實話,他說你們不要看報紙上說余華在德國什么什么首發(fā)式。他說國外愛好文學的就是一小幫、一點點人,你們看那報道可能就二三十人。像在中國那樣首發(fā)式排一百個隊伍,這是不可能的事。
鄧如冰:中國很多作家還是有很多粉絲的。另外國外也完全是市場化,出版商必須要挑能養(yǎng)活他的作家。
劉憲平:中國文學的影響力受多種因素的影響,讀者的審美觀、翻譯家的翻譯力量、出版社的生產(chǎn)力、市場的承受力……好多因素形成的。文學從業(yè)人員不多,但并不一定說別人就比你差。
鄧如冰:對于莫言、余華這樣的作家來說,對他的介紹、出版比別人自然要多。但對于年輕的作家來說,他們要有什么樣的途徑來跟世界的讀者見面呢?
劉憲平:如果他們寫作的目的是外國讀者能接受他,那他就寫不好,他只能還是面向國內(nèi)。不能因為莫言得了獎就把眼光往外看,還是把目標投在國內(nèi),多考慮怎么提高作品質(zhì)量,讓國內(nèi)的讀者認可你。好的作品是一定能“走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