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文學(xué)包括四種文學(xué)樣式,即詩歌、散文、小說、戲劇,其中小說是以刻畫人物為中心來反映社會生活的一種文學(xué)體裁。小說中刻畫的人物既有主要人物又有次要人物。人們欣賞小說時總是通過體味主人公命運的悲歡離合,來感悟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據(jù)此去認(rèn)識社會,理解人生。關(guān)注作品中主人公的藝術(shù)形象,當(dāng)然毋庸置疑,不過小說中次要人物的描寫也是不可等閑視之的,它在小說中起著不可或缺的襯托作用。常言道“烘云托月,綠葉扶花”,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下面我就中學(xué)教材里有關(guān)魯迅先生的幾篇小說的次要人物的精湛刻畫,談?wù)勛约旱拇譁\看法。
魯迅先生曾在《我怎么做起小說來》說過:“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毙≌f中眾多的次要人物雖不及主人公那樣個性鮮明、似呼之欲出,但也同樣反映了封建統(tǒng)治下的人們的不幸與痛苦,刻畫出那個社會病態(tài)、腐朽的特征,使人切實感受到當(dāng)時國民的苦難深重及麻木、蒙昧、毫無知覺地走向死地的悲哀。我認(rèn)為可用一句話概括他們是“熟睡”中的蕓蕓眾生。
這些蒙昧、麻木、病態(tài),如同“熟睡”一般的次要人物,首先表現(xiàn)為對同階層人們的冷漠。
對于遭受不幸的人,作品中的人們雖然出于階級的本能,也曾表示出某種程度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心理,更多的是視為飯后茶余的談資?!犊滓壹骸分恤旀?zhèn)咸亨酒店的人,注重的只是孔乙己的精神病痛,以他為開心的笑料,在他被打折了腿而跌倒撲地,竟沒有人去攙扶,反而“喝彩”,甚至還“笑嘻嘻地看”他怎么爬起來?!蹲8!分邢榱稚┍黄仍偌?,不幸再次喪夫,更為悲慘的是她的兒子阿毛(這可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也被狼吃掉了,為了生存,她被迫再次來魯鎮(zhèn)做工。對于這樣一個不幸的人,魯鎮(zhèn)的人是怎樣的態(tài)度呢?祥林嫂的悲哀經(jīng)大家咀嚼賞鑒了許多天后,成為渣滓,成了大家厭煩、唾棄的東西,連同她這個人。不過魯鎮(zhèn)的人們沒“舍得”徹底丟棄她,將她再婚尋死時頭撞在香案上留下的疤和她的可憐阿毛當(dāng)作閑暇時刻的談資,拿來尋求開心:“你那時怎么竟肯了呢?”“唉,可惜白撞了這一下”“祥林嫂,你們的阿毛如果還在,不是也就有這么大了么?”這種冷漠、蒙昧、病態(tài)的心里,無疑如一把鹽揉入祥林嫂滴血的傷口,無疑如一把尖刀刺入祥林嫂的心臟。
這些蒙昧、麻木、病態(tài),如同“熟睡”一般的次要人物,也表現(xiàn)為自覺或不自覺地“甘當(dāng)奴隸”。
魯迅曾將漫長的封建社會稱為中國人“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和“求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不論是哪樣的時代,這些“鐵屋子”里的人,對自己處境的變革是消極和默認(rèn)的,如在面對為他們的利益而犧牲的變革者,往往用誤解和不滿加以回報。譬如:《阿Q正傳》中,未莊的男女老少心目中的革命黨是“個個白盔甲,穿著崇禎皇帝的素”;對于假洋鬼子掛在大襟上用以偽裝革命的“銀桃子”,未莊人“都驚服,說這是柿油黨的頂子,抵得上一個翰林”。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在未莊這些“熟睡的人們”心中,不過如此而已。更有甚者,他們對為民眾流血犧牲的革命者,不是同情、支持,而是嘲笑、不屑?!端帯分邢蔫ぞ土x在“古口亭口”,一大堆人“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了的,向上提著”,充當(dāng)麻木的看客;茶館里,駝背五少爺、花白胡子、二十多歲的年青人等這些茶客,對紅眼睛阿義打夏瑜兩嘴巴后,被夏瑜說成“可憐”這件事很茫然,竟無法理解,反說夏瑜“發(fā)了瘋了”;但對殺害革命者的幫兇、劊子手康大叔卻“低聲下氣”,對牢頭阿義打夏瑜,顯得“高興起來”,對夏瑜“勸牢頭造反”予以不屑,奴性心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可謂爭著去當(dāng)“奴隸”啊。就連夏瑜的母親夏四奶奶,對夏瑜的行為也是茫然無知的。清明節(jié)給夏瑜上墳時,她見華大媽在旁,“便有些躊躇”,臉上“現(xiàn)出羞愧的顏色”。在這位可憐的母親眼里,兒子是被官府殺頭的,自己是犯人家屬,低人一等,所以連給兒子上墳也是“硬著頭皮”。可見四奶奶的行動,僅僅是失子巨痛的驅(qū)使,而不是對兒子行為的理解,又何嘗不是個自認(rèn)為“求做奴隸而不得”之人?
這些蒙昧、麻木、病態(tài),如同“熟睡”一般的次要人物們的種種表現(xiàn)源于什么呢?源于封建禮教和封建宗法制度以及封建迷信、陋習(xí)等。
封建禮教,像一根無形的繩索,不僅牢牢地捆綁住祥林嫂,并活活的勒死了她,而且也緊緊捆綁著《祝福》中眾多的像祥林嫂一樣處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如衛(wèi)老婆子、柳媽等。“三從四德”的禮教,侵蝕著人們的意識,腐蝕著人們的靈魂,使他們變得蒙昧、麻木而病態(tài)。祥林嫂被抓回婆家后又被強迫嫁到山里,在衛(wèi)老婆子眼里,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是祥林嫂婆婆的“精明強干”;對祥林嫂再嫁后第二次喪夫,魯四老爺認(rèn)為是“敗壞風(fēng)俗”“不干不凈”,鎮(zhèn)上的人們雖“仍然叫她祥林嫂,但聲調(diào)和先前很不同;也還和她講話,但笑容卻冷冷的了?!毕榱稚┯泻芜^錯?無非是她沒有“從一而終”,再嫁時在香案上撞傷卻未能撞死,與那個社會所謂的婦道不合罷了。人們對她冷淡、鄙視,正是病態(tài)心理的折射。柳媽給祥林嫂出的那個捐門檻、買替身贖罪的主意,不正是“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之類封建禮教在柳媽身上的反應(yīng)嗎?
封建制度造成的等級觀念也是構(gòu)建“鐵屋子”讓人們熟睡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故鄉(xiāng)》中楊二嫂在反駁“我”“沒有錢”的答話時,用揶揄的口氣說:“啊呀呀!你放了道臺了,出門八抬大轎,三房姨太太……”在楊二嫂眼里,“我”是一個上等之人,有權(quán)有勢,豈有沒錢之理?楊二嫂的這番話,不正是反映了這個小市民滿腦子的等級觀念瑪?酒店里伙計們對孔乙己的嘲笑,根本原因是孔乙己這個“田舍郎”始終未登上“天子堂”,一生窮困潦倒。茶客們說夏瑜在獄中勸牢頭造反是“發(fā)了瘋了”,固然是茶客對夏瑜的行為茫然無知的表現(xiàn),而在這無知的背后,卻隱含著一種思想——夏瑜在“犯上作亂”。在這班茶客的心目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秩序是天經(jīng)地義萬萬改變不得的,誰敢越雷池一步,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發(fā)瘋”。
封建迷信、陋習(xí),也是禁錮人們的枷鎖,人們想不熟睡都不行?!白8!?,這個“迎接福神,拜求來年一年中的好運氣”的年終的大典,在魯鎮(zhèn)“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買得起福禮和爆竹之類的”。這種習(xí)俗形成了強大的社會力量,不僅給祥林嫂造成巨大的精神壓力,也給魯鎮(zhèn)其他的平頭百姓套下精神枷鎖,只能滿足現(xiàn)狀,聽從命運擺布,“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夏四奶奶見兒子墳上一圈紅白的花兒,想到的是兒子遭了冤枉,死后也“忘不了,傷心不過”,要“特意顯點靈”。至于兒子為什么遭“坑害”,冤如何申訴,她全然不知,她只祈求“他們將來總有報應(yīng),天都知道”,她只能用這種封建迷信思想,安慰自己滴血的心。
魯迅在《老調(diào)子已經(jīng)唱完》中指出:“中國人倘被別人用鋼刀來割,是覺得痛的,還有法子想;倘是軟刀子,那可是‘割頭不覺死’,一定要完?!狈饨ㄋ枷?、封建倫理道德、封建迷信陋習(xí),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統(tǒng)治思想,成為一種強大的社會輿論、世俗力量。在這種環(huán)境氛圍中,人們的靈魂已被吞噬不可能做出反抗,并且又可笑可悲的以它來律己、衡人、論理、處事,偶有越軌的言行,便議論、圍觀、品評,這樣,整個社會便成了一座嚴(yán)錮得透不過來氣來的“鐵屋子”,而生活在這個“鐵屋子”的人是像熟睡后被軟刀子割頭一般死著。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些次要的甚至連姓名也沒有的凡夫俗子,這一個個鮮活的眾生群像,正是主人公思想性格形成的不可分割的社會環(huán)境,分析這些人物的形象,對于完成主人公人格的塑造,對于深入理解魯迅小說深刻的主題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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